克雷恩反射性的抬起手,往自己的脸颊上狠狠拧了一把。
很疼,意识绝对非常清醒。
这是怎么回事?他疑惑的低下头,闭上眼仔细感受着刚才所听到的。
但那个女性的声音迅速的衰弱下去,就好像波浪的浪头过去一样。他拼命集中精力,也只是捕捉到一丝残存的气息。
他连忙用全力打开自己的感知,探出窗台外,循着那一丝正要逝去的感觉张望。
可贝托夫堡城墙内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根本分辨不出来源的具体所在。
虽然和此行的目的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个在睡眠中重复不休的女声已经困扰了克雷恩好一阵子,真的出现可能有关的线索,他不可能完全不在意。
这个声音的来源,绝对是他找到芙伊之后最先要弄清的几件事之一。
判断了一下方向,他猜测,和女声有关的人或物应该是今早进入贝托夫堡的,如果感应真的足够清晰,他应该能很快找到源头。
“怎么了?刚才开始你的脸色就好奇怪呢。”辛迪莉已经换好了衣服,简单在脸上涂抹了一下,就走到他的旁边,有些担心地问。
既然这个梦中女声的事情她已经知道,克雷恩也就没必要再作隐瞒,直接回答:“我刚才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原来她都只会在梦里出现的。我总觉得有什么……唔……”他努力从脑海里选择适当的词汇,“有什么能够触发这种事情的人或东西出现在贝托夫堡里。那……很可能和我有些关系。”
“你是指……触媒那样的东西吗?”辛迪莉顺嘴找了一个很贴切的名词。
克雷恩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有些佩服的问:“嗯,这个词好像比较准确。咦……这词原本是什么意思来着?”
“是指有些咒术中用来触发实际效果的媒介物,炼金术和占卜术也有地方会用到这个词,应该是差不多的意思吧。”辛迪莉好奇地问,“那……咱们要不要去找那个触媒?”
“当然去。”在辛迪莉面前,克雷恩不知不觉就尝到了掌握主导权的滋味,“反正这两天咱们也没别的事情好做。达尔士的军人都很忙,咱们就自己去逛逛好了。”
向那位指挥官简单的表达了一下需求,对方很痛快的同意,但申明了几处不能随意探访的区域。招待他们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后,指挥官特地安排了一位年轻可爱的女仆作为向导。从那和辛迪莉有几分相似的身材上看,对方似乎也做好了在另一个层面招待他的准备。
“库莱亚大人,”没几句就热络的开始直呼克雷恩伪装的名字,靠敬称保持着亲昵但不至于失礼的态度,那个叫做扎娜的女仆很积极的指着辛迪莉的祭司袍,说,“辛迪莉小姐的衣服会不会太正式了?我那里有几件漂亮的小裙子,要不要先去我家给她换上?”
克雷恩看了一眼辛迪莉的表情,她的眼睛中很清晰的流露出期待的光,这个年纪的姑娘,的确不会对纹饰朴素的祭司袍有多大兴趣。
但为了扮演好自己的身份,作为祭司的坚持还是应该有的。
收到克雷恩递过来的眼色,辛迪莉很勉强的笑了笑,说:“不必了,作为祭司,应该让自己时刻保持在最佳状态才行。这件袍子虽然难看得要命,但……却很有价值。”
有那么难看吗?克雷恩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明明穿在她身上很雅致飘逸,比苏米雅穿着还好看许多啊。
也不知道是为了解释还是为了拉近和扎娜的距离,辛迪莉柔声说:“如果是在家的时候,我也很喜欢穿各种各样好看的小裙子哦。”
“那真是太遗憾了呐,”扎娜有着一些雀斑的小脸毫不掩饰的朝着辛迪莉露出羡慕的表情,“你这么漂亮,穿上可爱的裙子,一定可以迷倒整座城的男人。”
辛迪莉骄傲的挺起胸膛,微笑着说:“即使穿着这么难看的祭司袍,我也一样有那个自信。”
不停叽叽喳喳雀鸟一样说个不停的扎娜的确很适合做向导,这种前线指挥所功能的军用据点,硬是能让她介绍得绘声绘色,连有三百年历史的公共厕所听起来都像是个有名的景点。
不过扎娜说的也有道理,和854年才作为公国独立存在的达尔士比起来,这间厕所才是长辈。而且历经战火也没有被毁掉,确实很不容易。
有辛迪莉适时应和的情况下,克雷恩可以轻松地放飞心神,只要留意被叫到库莱亚这个名字的时候及时给出反应,就能把剩余的精力都投入到寻找那个来源上。
作为城市,贝托夫堡的城区规模并不大,里外的产业都只是维持在全力开动可以保证给暂时集结驻留的士兵充分补给几天的程度。在有北侧农商发达的大城市主力供给的情况下,这里的开发重心几乎全部倾泻在军事上。
城内的常住居民,几乎都从事着和战争有关的工作。
扎娜的父亲兄弟三个都是老练的皮匠,母亲在城外营地的厨房帮工,扎娜自己和两个妹妹都在城堡中照顾军官的起居,而扎娜的大哥,就在城门两侧笔挺站立的卫兵之中。
和扎娜他们相似的一户户家庭,积极热情地嵌入到这座厚重堡垒的每一个部件中,成为推动它缓慢运行的齿轮。
提起保卫家园的大哥时,扎娜脸上的光芒更是几乎迸发出来,每次都会带上一模一样的一句,“他真是我们古尔萨家的骄傲!”
这难道就是在这座城市中感受不到杀气的原因?克雷恩疑惑的想,战争这么可怕的事情,难道真的可以用如此明快的态度去面对吗?
可是不如此的话,又能怎么样呢?他转念想到平民的无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正在指着一处简陋的小小大圣堂开口嘲弄的扎娜,说不定能以这样的态度面对不可避免的灾祸,才是他们可以迅速让国家从破坏中恢复的关键原因吧。
罗特蒂亚人说不定都是如此,克雷恩回忆着曾经看到的书中提到过的真实历史,那个庞大的帝国,在千年的历史中足足有三次接近覆灭,有一次甚至真的可以算是灭国。
但每一次的最后他们都站了起来,不仅一次次站回原来的位置,一次次让英雄王的后代坐回皇座,还一次次重新承担起抵抗圣域北部边境暗裔的责任。
“说起来,你们也都算是英雄王的臣民呢。”克雷恩带着一些复杂的感叹情绪这样说道。
没想扎娜却很认真的板起小脸,用不大但很明亮的眼睛盯着他说:“比起遥远的帝国,大公阁下更让我们骄傲。我们都是大公的子民,会为他作战、流血,奉献自己的一切。英雄王活在传说里,而大公阁下,这几天就要到我们贝托夫堡来。”她的脸上又绽放出可爱的笑容,“要是能有机会看到大公阁下本人就好了。还是大哥有优势,多半能亲眼见到。我就要碰运气看能不能轮到我去顶楼干活咯。啊啊……真羡慕大哥啊。他真是我们古尔萨家的骄傲。”
克雷恩咀嚼着扎娜的话,不知为何想到了玛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没有杀气的刺客才是最可怕的。
这句话,是不是同样可以套用在达尔士公国上呢?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南哈斯密尔地区几十个势力纷乱复杂争斗不休的局面,如果真要有个终止,那这场终止的起始,一定会源自类似达尔士公国这样的地方。
他猜,玛杜兰和波亚迪兰这两个国家的历史,乃至周围更多小国的历史,都将在达尔士大公的手下完结。
区别,无非就是谁先谁后而已。
这样走着神大半天,克雷恩很快逛完了大半个城区。就在扎娜兴高采烈连蹦带跳的想让他们看一眼当地唯一的冒险者行会——剑士之友分部时,之前感受过的那股强烈的悸动突如其来的再次出现。
他连忙抬手示意扎娜闭嘴,快步走到街边靠墙站住,抚着额头闭上了眼。
果然,那个女声开始在脑海里回响:“我好寂寞……我等了好久……我真的好寂寞……为什么……你还不来……找我……”
这种单方面说话不给回应机会的情况实在是憋得难受,克雷恩试着在心里问了几句,但毫无悬念的,没有任何沟通成功的迹象,缥缈的女声依然用直接渗透进意识的语言重复着相似的句子。
简直就像侏儒工匠发明的信息储存设备一样,用魔力一激活,便喋喋不休的反复唠叨个没完。
克雷恩把注意力集中到带来这股波动的方向,这次总算是找到了一丝曙光。
“那边!”他睁开眼,指向剑士之友旁边的一条小巷。
扎娜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问:“库莱亚大人怎么了?他……指着那边做什么?他是用弓的,真进去用剑的冒险者行会会被人以为是来挑战的吧?远远看一眼不好吗?”
克雷恩镇定了一下情绪,装出高傲的语气回答:“我可没空去做那么无聊的事。我是感应到了一些情况,走,过去看看。”
没想到,还没走出两步,那股微弱的气息就突然消失不见。克雷恩皱着眉拼命地感知,但剑士之友里传来的强烈斗气把那点线索掩盖的严严实实,就像溪流突然被洪水淹没,哪里还看得出什么痕迹。
“呃……库莱亚大人,你怎么又不走了?”扎娜好奇的看着他,试探着问。
不想承认感知能力还不够精细这个事实,克雷恩随口回答:“算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辛迪莉很适时地出声解围:“没事就好,那咱们就继续逛逛吧。我看逛完城区,正好吃顿午饭,下午去城外转转,怎么样?”
扎娜很高兴地说:“那干脆转完之后直接到城外吃饭吧,外面农庄的叔叔伯伯都很好客,平时这里很少见到火精灵,他们一定抢着请咱们吃一顿。”担心克雷恩怀疑那边的饭菜味道,她飞快地接着说道,“虽然材料可能不如城堡里的东西珍贵,但味道绝对没得说,保证鲜美的让你们停不下嘴!”
克雷恩本来也不喜欢需要绷紧神经的餐桌,他想了想,微笑着说:“好,那就暂且这么决定吧。”
之后,那可疑的波动再也没出现过,克雷恩略有些遗憾的回头看了看城门后熙熙攘攘的人群,跟着扎娜走到了城墙之外。
离开城墙环绕的地区,心情也随之开朗了少许。
穿过一片农田,他们刚一走进几栋田舍之间,就呼啦啦围上来了四五个好奇的孩子,指着克雷恩和辛迪莉的头发耳朵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满眼都是好奇。
对于这些成长在农田里还没怎么接触过外面世界的孩子,精灵和兽灵的长相的确值得他们大惊小怪一番。
要不是需要顾及自身的伪装,克雷恩真想蹲下去让他们尽情摸摸。
辛迪莉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微笑着蹲下去向那些孩子招了招手,从双腿间掏出尾巴,摇晃着耳朵说:“来吧,想摸的话可以摸摸哦。”
几个孩子犹豫着靠近了两步,一个大胆点的叉开腿向前探出身子,伸长了胳膊用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辛迪莉的尾巴。
抬头看了看辛迪莉,孩子们确认大姐姐没有生气后,欢呼一声围了上去,有的拨弄耳朵有的抚摸尾巴,瞬间就把辛迪莉团团围住。
扎娜咯咯笑着往前走去,准备找相熟的农家安排午餐。
克雷恩看到辛迪莉被孩子包围的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这还真是他近些天里,笑得最轻松的一次。
孩子们彻底的满足了一下好奇心后,颇有些遗憾的打量了一下克雷恩的长耳朵,意犹未尽的散去。
克雷恩伸手拉起倒在地上的辛迪莉,看着她红润的面颊,柔声说:“走,咱们去找扎娜,该吃饭了。”
辛迪莉点了点头,连忙抬手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小声说:“小孩子还真是可爱呢。”
如果不偷东西的话,确实挺讨人喜欢的。克雷恩想起了萨拉尼亚的遭遇,忍不住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他们刚迈开腿,就见到扎娜慌慌张张的从前面的小路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抓住克雷恩的双手,说:“叔叔伯伯们刚刚都出去了,田里来了一头好大的野猪,我……我得赶紧去向卫兵……”
她刚说到这儿,就自己中断了话头,抬起眼,发现救星一样的盯着克雷恩背后的弓,充满希望地说:“库莱亚大人!您、您一定能轻轻松松的干掉那个大家伙的吧!”
野猪吗?还真是巧啊……克雷恩立刻取下弓拿在手里,虽然没有贵族小姐也没有侍卫,很可能只有一群农夫和慌张的农妇,但没关系,他觉得,自己曾经那个幼稚的梦,终于到了实现的时候。
虽然亲眼见到过克雷恩准确的射伤波亚迪兰的哨兵,但一头成年野猪的实力比起没什么素质的逃兵还是要厉害许多的,辛迪莉很自然的流露出担心的神态,轻轻拉住他的胳膊,小声说:“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克雷恩拍了拍她有些发凉的手掌,迈开大步跟上带路的扎娜,“堂堂火精灵,怎么会输给一头野猪。”
沿着引水渠跑出不到半里,体力差不多到达极限的扎娜噗通跪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向前方一指,“就……就在那边……我……我没力气了,库莱亚大人……拜……拜托您了……我……再找人去请卫兵帮忙……”
克雷恩点了点头,示意一样累得面红耳赤的辛迪莉也在这里停下,休息好慢慢过去,自己则不再保留速度,飞快的向扎娜指明的方向冲去。
很快,他就见到了田地边拿着农具当作武器的农夫,和不停地敲打铜盆靠声音想要吓住野猪的农妇,还有两个孩子拿着石头生气的往远处丢。
视线一越过碍事的玉米田,克雷恩就看到了那头野猪。
那应该是头在求偶决斗中失败的公猪,前腿上还带着被对方獠牙划出的伤疤,多半是被驱赶出原本的领地,缺乏食物才一路游荡过来。
这片种满萝卜和青菜的田地,对已经饥饿到有些狂躁的野猪来说确实充满了诱惑力。
糟糕的是,这一头明明是战败的一方,却并不是垂头丧气瘦小衰弱的模样,而是双目通红筋肉暴突明显因欲求不满而狂暴化的庞然大物。
比起迷雾森林,南哈斯密尔的野猪个头更大,獠牙更长,皮毛经常在树林和泥浆中打磨,在周身形成了硬邦邦的厚壳,和这种凶悍的怪物比起来,迷雾森林里在魔兽阴影下苟活的野猪简直温顺的可以当宠物。
如果第一次遇到的是这种看上去更像魔兽一样的大家伙,克雷恩可能会腿软的连树都爬不上去。
但现在,他的心里却十分平静,既没有恐惧,也没有自以为会产生的激昂。
看着那头野猪在视野中不断扩大,他却只是像看到了练习用的箭靶一样。
他第一次清楚的认知到,力量原来可以给生命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
回想起琳迪与他初次见面的场景,他一边高速奔跑,一边解开了领口的披风系带。在与那些慌张的农夫擦肩而过的时候,甩手将披风丢了出去,“帮我拿着!”
不过,和当时的情形稍有不同,这头饥饿的野猪并不觉得克雷恩比地里的萝卜更有吸引力,小小的眼睛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继续专心致志的用长鼻子拱开地面,毁坏农民的收成。
这让期待对方正面冲来好帅气踏跃过去的克雷恩稍微有些失望。
进入合适的射程距离,他不再等待野猪转身亮出要害,直接将斗气聚集在箭簇,拉满弓弦,红色的光芒飞快顺着弓身水波一样流淌,包裹在箭杆周围,箭杆微微亮了一下,细小的红点浮现在旁边,萤火一样飘动。
这自动附加上火元素伤害的破甲箭,他有信心连雾猿的头骨都一样射穿。
可就在他找准时机准备出手的那一刻,心底突然一震,那股熟悉的悸动竟然又擅自冒出了头,那个女人的声音甚至又大了几分。
手不自觉地一颤,呼啸而出的破甲箭就这样偏离了少许。
可在这种射程下,出手偏离的少许就足够造成巨大的偏差。仗着火元素操纵的技艺娴熟,克雷恩连忙鼓动魔力进行了弥补性的修正,颤动的箭羽总算让飞行的轨道稍微扭转了一些。
他本想射的是那头野猪的脑袋,竭力弥补之后,箭矢还是偏开了半米左右,尖锐的贯穿了野猪坚硬的厚皮,尽根没入它的肩部。
剧烈的痛楚总算是战胜了食欲,野猪愤怒地掉头向着克雷恩的方向冲了过来,通红的眼睛冒着凶光锁定了他的身形,沾满泥土的鼻孔喷出粗浊的气息,光看正面的话,还真是和当初迷雾森林的那头有几分相似。
想着琳迪当时无比轻松解决野猪的帅气架势,克雷恩微笑着站在原地,双腿的肌肉绷紧,积蓄起充沛的力量。
在田边围观者的惊呼声中,克雷恩迎着野猪迈出一步,飞身跳起。在那凶狠的头颅冲刺到前方的脚下时,他用力踏下,在弯长獠牙的中间狠狠一蹬,借力起跳,一个筋斗翻过野猪庞大的身躯,稳稳落在地上。
虽然过程学的有模有样,但比起琳迪轻巧灵敏一踏一翻的顺畅躲避,克雷恩这一套动作力量十足,那一脚硬是把野猪踩得一个踉跄,险些一鼻子拱进土里。
很好,接着就是给他致命一箭!克雷恩的血液中总算燃烧起一丝亢奋,他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侧身拉满,等待着野猪掉头后露出的眼睛。
其实刚才直冲过来的野猪他已经可以轻松击倒,但他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想要照着当初琳迪做的事情一样再做一遍。
可这只野猪显然并不在意他心中的想法,蠢笨的脑袋在奔跑中左右晃了晃,没有发现克雷恩的影子后,竟然就这么屁股对着他,直接冲向田地外围的人群!
害怕被野猪接近的人们轰然散开,四下逃窜,强壮的农夫挥舞着锄头耙子大声呼叫,农妇们敲打的更加激烈,丢石头的孩子也吓得往克雷恩那边飞奔过去。
好吧,起码……不能完成那一套帅气的动作不是因为实力不济,而是这该死的野猪实在是太不懂配合。克雷恩恼恨的撇了撇嘴角,向着野猪的屁股一招穿刺箭射了过去。
红光一闪,被斗气包裹的箭矢旋转着钻进野猪的臀部下方,缺乏覆盖着泥浆的皮毛保护,甩动的尾巴也被恰好钉住,一蓬血花马上从野猪的排泄器官里涌出,凄惨的嘶嚎刺耳的响起。
按照克雷恩的估计,这支穿刺箭至少也能透过野猪大半个身躯,搅烂它包括肠子在内的大片脏器。
他估计得没错,不过他没估计到,这头野猪的生命力强韧的可怕,粗大的后蹄抽搐着蹬踏了两下地面,竟转过身又向着克雷恩冲了过来。
该死的那小眼睛里竟然还有点愉悦。
啧……已经比琳迪多用了两支箭,真是可恶!克雷恩飞快的搭好下一支箭,迅速瞄准了视野中迅速变大的通红兽眸。
再见,成为村民桌上的美餐吧。在心底想了个自以为帅气的台词,克雷恩这次没再使用什么战技,简简单单的一箭射了出去。
被遗迹庇佑之弓自然附魔的箭矢轻而易举的贯穿了野猪的眼窝,射入到它蠢笨的脑子里。
但直到最后,这头野猪也不肯配合克雷恩完成琳迪当初做到的一切,它剩下的眼睛看了一眼已经在等待着和它擦身而过的克雷恩,硬是踉跄着大大偏折了方向,摇摇晃晃地往另一边跑了出去。
“糟糕!”克雷恩还没来得及感到遗憾,就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
因为那头垂死的野猪冲去的方向,竟然有个被吓呆的孩子!
该死!克雷恩一把将弓丢开,使出浑身的力气狂奔过去,大喊:“跑!往旁边跑!这头野猪马上要死,追不上你的!”
那孩子拼命想抬起脚,但颤抖的双腿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反而咕咚一下跪在了一片萝卜缨中。
从侧面斜向赶来的克雷恩眼看野猪就要撞在那孩子的身上,逼不得已,一个大步跳向前方,跟着双腿一蹬,把自己箭一样射了出去,双手一抱楼紧那个孩子,擦着野猪的獠牙翻滚到另一侧。
砰的一声闷响,野猪的身躯就倒在了刚才孩子跪下的地方,把松软的泥土砸出一个浅浅的大坑。
一个吓得脸色煞白的农妇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从克雷恩手中接过孩子,死死搂在怀中,连道谢都忘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剧烈的颤抖起来。
看那孩子除了被母亲的胳膊勒得脸色发青有点想吐之外并无大碍,克雷恩长长出了口气,神经稍一松弛下来,就感觉到左腿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野猪的獠牙还真的不只是擦过而已,那牙尖不光在他的腿甲上留下一道划痕,还划破了护甲没有覆盖的地方,破开了里衬的裤子,也破开了他的皮肉。
鲜血淋漓。
辛迪莉飞快地跑了过来,满眼的惊慌失措。她匆忙跪坐在克雷恩身前,掏出怀里的手帕按在他的伤口上,跟着似乎是意识到这样吸饱了血也没什么用,又连忙把手帕团起来装进包里,手忙脚乱的按住伤口的上侧试图止血。
担心她这副一点都不像是老练祭司的样子被人看去,克雷恩连忙低声说:“用布条包扎,然后用那枚戒指压住伤口。别慌。”
“布条?哪里有布条?”辛迪莉乌溜溜的眼睛来回转了几圈,最后不得不咬牙掀开祭司袍,从里面衬裙上用力撕下一条,非常生涩的缠在克雷恩腿上。
她应该是想系个蝴蝶结,但最后的成果叫它甲虫可能更加合适。
等到苏米雅的戒指轻轻压在伤口上后,克雷恩总算感觉到痛楚减轻了一些,血倒是早在结打好前就自己止住,绷带没起到擦血之外的效果,毕竟伤口并不太深。
几个胆大的农夫过来确认了野猪的死亡后,欢呼着叫来旁边的其他村民围住了克雷恩,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感谢起来,尤其是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一下跪倒在克雷恩面前,拜神一样磕头。
在这些人面前克雷恩再也难以维持住自大狂的设定表现,一边友善的回礼,一边被簇拥着往农舍那边走去。
这种体型的野猪,尸体的价值用来弥补被毁掉的田地绰绰有余,克雷恩刚才都险些忍不住上去把獠牙用匕首剔下来带走。
“我就知道火精灵看不上人类根本是谣言。”一个年纪不小的老农夫激动得满面红光,兴高采烈比手画脚的说,“看看这位库莱亚,就像咱们自己的兄弟一样奋不顾身呐!”
另一个中年农夫也喜滋滋的说:“几年前路过这里的那个火精灵不也一样很亲切嘛,他还教我的孩子射箭来着。”
“小伙子!”一个声音洪亮的大块头直接搂住了克雷恩的肩膀,用和蛮牛有点类似的口吻说,“去我家吃饭,我用我们家珍藏的口蘑酱来招待你!然后咱们再喝上两杯!”
“松开你的手,你这粗鲁的笨蛋。”旁边的农妇连忙拍掉了他的胳膊,“火精灵可都是贵族呢。要尊敬人家!”
“啊?哈哈哈,他太没有贵族架子,我都忘了。”
就在克雷恩开始担心这样被村民簇拥的样子会不会引起怀疑的时候,扎娜带着几个卫兵赶了过来,人群顿时安静的散开,把位置让给了脸色凝重的卫兵。
“使节大人,让您为了这种事受伤真是太抱歉了!回去后我们一定会好好处罚不懂事的扎娜!”
扎娜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低着头说:“对不起,大哥,是我不对。”
克雷恩连忙说:“不要紧,我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猎手本能而已。蹭破这点皮,对我这样身经百战的火精灵战士根本不算什么。扎娜是个好向导,就免了她这次的处罚吧。”
又简单说了几句,把这小小的风波带过去后,克雷恩顺口问道:“对了,你们是负责守备城墙的卫兵,今天早上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人物或者宝物进城了吗?”
扎娜的大哥很干脆的回答:“抱歉,出入城堡的相关记录,作为卫兵不可以透露给长官之外的任何人。如果您有特殊需求,可以向指挥官提出申请。他一定会帮您调出各城门的记录。”
再追问也只是白白引起怀疑,克雷恩只好终结了这个话题。打发走卫兵后,他回到等待着的村民中,决定在热情好客的农家享受一顿放松的午餐。
吃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喜欢这些村民此时看他的眼神。
曾经用艳羡的神情打量迷雾森林经过的冒险者时,他不知道有多么渴望,有一天别人会用他所期待的那种眼神看他。
虽然在前进的漫长征途上,眼前的这些眼神至多只能算是很小很小的一步,但他相信,一步步走下去,就一定会走到渴盼的终点。
那里写着所有做过冒险梦的人都希望得到的称号。
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