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镇的名字应该是来源于最初规划的形状,如果从上空看去,由南向北逐渐变宽的建筑占地的确就像是一片尖头朝南的落叶,中央的唯一干道,就像是弯曲的叶脉叶柄,一线连接到已经被废弃的巨大矿坑。
距离矿坑较近又不会被尘土波及太强的地方,就是枯叶镇最初的发源村落,也就是现在的镇中心。
地下水集中在靠近矿坑一侧,导致小镇的荒废也从叶尖那一端开始,如今的枯叶镇,根据一路上的观感来估计的话,应该已经成了断掉一大半,被毛虫啃食到乱七八糟的残叶。
勉强还能接待外来客的旅店酒馆等少数几个建筑,基本都集中在围绕广场的主叶脉附近。
破坏性开采的后遗症在被荒废的时间里依然持之以恒的侵蚀着这个城镇,不论是建筑还是稀稀落落的高低植物,都落满了鱼肚色的刺眼灰尘,街边几个缓慢挪动的老者,都好像是被这些矿石粉末染白了头发。
马车还没停下,周围就冒出了许多双发亮的眼睛,每一双眼睛里都透出贪婪的光。
并没有多少惊讶和好奇,这里的贫困居民,看来已经习惯了有这样奢华风格的外来客到访。
苏米雅打开车门下去,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围裙,微笑着拿出一把铜币,柔声问:“请问这里有没有比较宽敞的旅店?”
三个半大的孩子迈开细长的腿向苏米雅跑来,个头最高的那个抬起手肘,狠狠把身边的竞争者打倒在地,跟着气喘吁吁地将苏米雅掌中的铜币紧紧攥到手里,看也不看地装进口袋,擦了擦满是泥灰的脸,直接说:“你们是来买人的吧?”
苏米雅的微笑僵硬了一下,她并不是惊讶于这孩子的直接,而是惊讶于他口气中的理所当然。他那没有任何波动的语调,就像问出的句子其实是“你们要买肉吗”一样。
看到苏米雅迟疑着没有回答,那少年扭头恶狠狠地蹬退了爬起来的另外两个孩子,满意的吹了声口哨,用很猥亵的眼神把苏米雅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挑了挑眉毛,压低声音说:“是不是你家主人嫌你老了,要来换个年轻的啊?看你连项圈都没带,多半是熬出来了吧。这种事不用吃醋,男人嘛,都喜欢新鲜的,嫩的。”
苏米雅清了清嗓子,镇定了一下情绪,柔声说:“我是跟随侍奉的侍女,并非女奴。但另一件事你没有搞错,我们主人确实是来……购买合适女奴的。”
那少年顿时双眼放光的举起双手,十根脏兮兮的手指伸开,“十个银币,只要十个银币,我就把你们带到想去的地方,包你们能买到最合心意的女奴。”
带个路就要十个银币?换成以前,克雷恩早就冲下车了。
他忍耐了一下,对温瑟点了点头,数出十个银币,起身下车,“来我这边。她身上没那么多钱。”
那少年看到了克雷恩指缝的银光,连呼吸都停顿了几秒,飞一样跑到他身前,如果不是人类而是犬狼属兽灵,尾巴恐怕已经讨好地摇起来了,“我是这里带路最便宜的!绝对是最便宜的。只要十个银币,全镇最低价!”
克雷恩正要点头给钱,旁边突然传来闷雷一样的洪亮声音,“臭小子!在这里瞎放什么狗屁?卖人?你是要卖你妈那黑面包一样的硬屁股吗?”
随着那句话,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中年大块头拎着一个酒壶走了过来,一脸的胡子比蛮牛还要夸张,整个脑袋就像个大号的毛栗子,只能看清巨大的鼻子和与鼻孔差不多大的小眼睛。
那少年绷着脸偷偷骂了一句,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克雷恩手里的钱,转身跑了。
“别听那混崽子瞎说八道,他们就喜欢骗你们这些外乡人,赚点糊口钱。婊子的儿子是个小骗子,不能相信。”高大男人打了个酒嗝,周围的空气中顿时充满了烂橘子的味道,“你们是要找旅店对吗?来我这里吧,镇上现在只有我那里能装下你们这么多人。”
苏米雅有些为难地说:“可是……我们的确是听说了……”
那男人挥了一下黑熊一样的巨大巴掌,“那都是谣传。”
克雷恩冷静地问:“可我们来的时候,刚看到一辆很漂亮的马车开走。”
“那是来看矿坑遗址的。”男人很干脆地回答,“总有人说这矿坑里还能挖出东西,所以隔三岔五就会有不死心的矿主过来勘探。不过也好,现在镇子就指望那些傻子养活着。”
克雷恩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轻声说:“也就是说,这里没有我们主人想要的咯?”
“如果你们想要吃点地道的石头烤肉,好好睡上一觉,我这里都有。如果你的主人想尝尝新鲜,我可以给他介绍镇上最好的婊子,不过说实话,还不如你家这个女仆漂亮。”男人看了一眼苏米雅,“时候晚了,先去我那儿住下吧。最近没客人,房费给你们打七折。”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讥笑着说:“你们非要买,可以买了刚才那个混小子的妈,那是镇上最便宜的妓女,估计你们给俩金币,她就心甘情愿跟你们做一辈子女奴去了。”
克雷恩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轻声说:“抱歉,我们并不是因为特殊癖好才来的。既然我们的情报有误,那就只好先住一晚,尽快去找其他合适的地方了。”
“买回去还能干什么?不就是养了个能用的母狗么。”那男人嘲弄地笑了两声,“你们有身份的人就是奇怪,这么龌龊的事情敢干却不敢说。”
“你搞错了。来买女奴的,是身为贵族的夫人。为了解决她和丈夫之间一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小问题。”克雷恩委婉地暗示说,“这种事,入赘的丈夫当然乐见其成,对不对?”
那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举起酒壶,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下去。他抹了抹嘴巴,在两辆马车上扫了一眼,说:“不管怎样,先住一晚吧。这鬼地方,谁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旅店的前后门都在双驾马车开不进去的狭小街道里,那个大胡子嚷嚷着叫来了几个半大孩子,有男有女,一个个伸出瘦小的胳膊,抱起克雷恩他们带来的行李,哼哧哼哧地往旅店里面搬去。
苏米雅和琳迪跟着行李过去开始收拾整理房间,第二辆马车上的护卫们默不作声地站在旅店门口,而以贴身保镖为掩护的克雷恩,则按事先演练过的程序笔直地站在马车门的旁边。
等到差不多收拾完毕,苏米雅小跑着过来,在车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温瑟从另一边下车,绕到这一边将车门打开,塞熙伸出手,在苏米雅和温瑟的左右搀扶下,很优雅地从车上迈下。
礼帽帽檐垂下的面纱挡住了塞熙小巧精致的面容,她从密集的网格后直视着前方,完全没看到旁边好奇打量的大胡子和那些少年少女一样,自顾自向旅店走去。
温瑟扶了一下头上的帽子,踩着塞熙的影子跟在后面。
苏米雅从围裙后摸出一把铜币,给那些孩子每人手里放了五枚。
车夫将马车停在靠边的地方,解下马匹在大胡子的带领下往马厩走去。
克雷恩尽量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缓缓跟在苏米雅身后。
不得不说,塞熙的安排非常成功,这个以她为核心的乔装队伍,被她表现出的真实性掩盖住了所有细小的瑕疵。
琳迪的手脚不够麻利,苏米雅也差了几分老练,温瑟的举手投足都显得十分紧张,在第一辆马车中的关键人物中,反倒是克雷恩的表现算得上合格。
幸好,周围其他人的目光几乎全部集中在塞熙的身上。娇小美丽的贵妇多半是这个小镇极为罕见的来客,出现在附近的居民根本没功夫去关心其他的随行人员,一道道视线都在试图描绘清楚面纱后那张若隐若现的脸。
“啧啧,果然和刚走的那家暴发户不一样啊。”
“看看那衣服的做工,咱们干几年都不一定买得起那一件裙子。”
“没见过那个纹章,难道不是咱们罗特蒂亚的贵族?”
“废话,来咱们这儿的本来就是外地人多。本国的贵族在城里找领主大人不就好了。”
把附近嘈杂的声音尽量收入耳中,克雷恩匆匆咀嚼了一下闲言碎语中的有用信息,基本可以猜测,这里的确如暗影教会的情报所说,就是奴隶贩卖的窝点。从最初碰到的那少年表现来看,这里的奴隶交易至少曾经很肆无忌惮,为什么突然又开始掩饰了呢?
是米洛背后的势力走漏了风声?还是暗影教会再次展开行动被他们察觉?从德尔比斯城里干脆灭口的行径来看,似乎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这样的话,米洛他们其实也处于危险之中。
塞熙本来就预计到可能进行的不会那么顺利,预备的方案,很快就进入到施行阶段。
天色渐暗,随着稀稀落落的灯光亮起,温瑟和克雷恩前后走进了镇上唯一的酒馆中,在一个偏僻但旁边恰好有人的位子坐了下来。
这里大概是小镇入夜后唯一的娱乐场所,一个胸部用束腰都已经挽救不回来的中年舞娘在靠近酒桶堆的地方没精打采的扭动,依然有好几桌老男人在醉醺醺地叫好,还有两个半大少年在盯着裙摆下不时露出一段的白皙小腿一口接一口地咽唾沫。
这里几乎见不到最有活力的年轻人,不是孩子,就是中老年人,那两个半大少年眼里的贪婪,仿佛就是这座城镇最后的生命力在燃烧。
“巨大的身躯渐渐死去,每一个毛孔都爬满了蛆……”温瑟打量了一圈,低声念叨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克雷恩招了招手,满脸皱纹的老板娘一路咳嗽着绕过柜台走了过来。
“一句诗歌。”回答完后,温瑟轻轻哼了一声,开始进入预定的角色,趾高气扬地问,“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
“抱歉,客人,我们这里只有一种酒,矿坑里的野葡萄酿的,有点酸,但还有点酒味。”老太婆的皱纹里好像露出了一丝暧昧的微笑,“不过嫌镇上的妓女太老太丑的话,喝上半桶,就足够你忍耐过去关灯前的时间了。”
“先上一小壶。”温瑟不屑地说,“这种小地方估计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先尝尝再说。配菜呢?”
“目前只有拌菜叶和熏肉干两种,如果您尊贵的肚子没怎么吃过有沙子的东西,我建议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你倒真诚实。”温瑟笑了起来,拿出一枚银币放在老太婆手掌心,“一碟薰肉干,不用找了。”
老太婆站在原地没动,微笑着说:“抱歉,这些不够。”
“不够?”克雷恩和温瑟一起叫了出来。
罗特蒂亚的经济状况一直比较稳定,一枚通用银币在全国兑换铜币的价值基本在九十五到一百之间小幅度波动。
而一小壶劣酒配上一碟带沙子的薰肉干,半个银币都可以算抢劫。
“酒三个,熏肉五个,一共八个银币。”老太婆咧开嘴笑着说道,黄灿灿的残缺牙齿从干瘪的嘴唇中露了出来。
很好,这下装生气的时候可以有充沛的感情了,温瑟瞪着眼睛,低吼说:“这么贵?熏肉干是用龙肉做的吗?”
“不,是用德尔比斯城没人要的病猪后腿熏的。”老太婆依然很坦诚,“但整个镇子只有我这里有的卖,你要买,就花钱。买不起,光占个位子看跳舞,我也不会赶你出去。不要脸欺负我这老太太的,也不止你们两个。”
克雷恩这才注意到,周围那些盯着舞娘挥手吹哨的男人们,桌上都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要。
温瑟深呼吸了两次,掏出一把银币,数出七个,放到她手里,“现在够了吗?”
“多谢惠顾。”老太婆并没显得多高兴,把银币往兜里一揣,转身走了回去。
克雷恩咳嗽了两声,算是给温瑟一个开始的信号,跟着,用关切的语气问:“老兄,怎么又叫我出来喝闷酒了。最近你们不是没怎么吵架了吗?”
温瑟故意做出咬牙切齿的表情,用刻意压低但依然足够让旁人听到的声音说:“你不懂。我根本就没被当作丈夫,我不过是她约比安家的生育工具!”
“但至少你入赘成功了啊。”克雷恩很快进入了朋友的角色,认真地开解说,“约比安家的大小姐自小落下残疾,他们家又没有男丁,那位二小姐可是肩负着继承家族荣耀的压力,你真当她能一直和咱们没心没肺的满世界冒险吗?”
这时,那个老太婆晃晃悠悠地过来把酒壶和一碟又冷又硬的薰肉咣当放下,跟着转身对着那群老男人大吼:“都安静点!没听见人家客人正在说话吗!要么闭嘴要么花钱要么滚出去!”
温瑟抬眼看着她,说:“没关系,我们听得到彼此的声音。”
“可我听不到。”老太婆咧着瘪嘴笑了笑,“我喜欢听小道消息,你们聊,别故意说那么小声,我耳朵不太好了。我听得高兴,一会儿可以送你们两个我自家吃的小菜。”
“不必了。”温瑟故意做出生气的表情,“我不是来演讲的,不需要听众。”
老太婆指了指那碟熏肉,“相信我,吃过那个之后,你会想要吃点正常菜的。”
好像生怕错过什么八卦,她说完之后并没走远,而是坐到了另一侧的空位子上,直接向着温瑟背后竖起了耳朵。
温瑟恼火地说:“算了,克雷恩,咱们换个地方谈吧。”
克雷恩笑着劝阻说:“温瑟,就在这儿吧。我可不想去外面吸着粉尘聊天。这里好歹有灯有酒。反正这些人也不认识咱们,让他们听去也没什么关系。被他们听到,总比被那些侍女听到对塞熙打小报告要好吧。”
温瑟哼了一声,不满地瞪了身后的老太婆一眼,抓过酒壶往杯子里倒酒,说:“实话说吧,入赘到约比安家这两年,我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后悔。”
克雷恩哈哈笑了起来,用轻浮的口吻说:“另一半的时间在上床吗?”
温瑟沉着脸,说:“别把我和你们红毛种马相提并论。”
“但有件事上你和我们这些红毛种马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啊……”克雷恩轻轻叹了口气,关切地说,“我也给你们当了快半年保镖了,加上这次专门大老远跑来这种鬼地方,多少我也猜到了。塞熙她……是不会有后代了对吗?”
温瑟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喝下一口那微微发绿的酒。然后,一口呛喷出来,一边用手背擦着嘴巴一边抱怨:“这也能叫酒吗!这到底是野葡萄酿的还是用葡萄藤泡的水啊!”
老太婆在他后面慢条斯理地说:“野葡萄。葡萄藤泡水我以前当果汁卖过,太难喝,现在不做了。”
“该死。”温瑟把酒壶推到远角,拉过薰肉碟子,低头看了看,实在提不起半点食欲,“我那位岳父大人已经渐渐失去耐心了。他一共有五个女儿,对继承人的需求并不一定非要靠塞熙来实现。”
“可塞熙却只有靠她生下的继承人才能得到一切,对吧?”克雷恩抱着手肘,也没有进餐的欲望,“难怪你们拿出门散心做借口,也不在就近的地方找,直接一路跑到了这里来。”
“没办法,”温瑟的声音显得阴郁而低沉,“对于塞熙来说,这是最好的方法了。她可以挑选出和她相貌相似的女孩,也可以足够容易地抹杀掉那个女孩的存在。”
“不觉得……有点残忍吗?”克雷恩皱着眉,声音也跟着转低。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像是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温瑟怒气冲冲地说,“我根本不贪图他约比安家的任何东西,我和塞熙在一起是因为爱情!因为爱情你懂吗!我不是你们火精灵,可以把那种事看作互相取悦的单纯交配!我是重视感情的人类!”
他装作突然留意到周围目光的样子,克制着坐了下来,抓起熏肉干狠狠咬了一口,然后连着吐了好几粒沙子,才继续说:“就算……我这次听了她的,我去抱了一个此前根本不认识的女孩,让她怀孕,为我产下子女,可然后呢?我……我要眼睁睁看着我孩子的母亲从这世上消失啊!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你想过没有?”
“我想,塞熙一定也考虑到了你的心情,才会不远千里跑到这个你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打算找一个人生已经失去意义的女孩。也许这样,能让你觉得好过一些。”
“怎么可能。”温瑟揪着头发,大概是因为嘴里的肉干,那痛苦的表情实在是表演得非常逼真,“德尔比斯……的女孩只会让我更加同情他们。她们……不该被当作货物的。她们也都是天使创造的生命,凭什么……要因为贪欲就变成没有未来的商品?”
克雷恩挠了挠头,“那你没和塞熙好好谈谈吗?”
“没用。我一路上一直在努力。可你也看到了,她压根没有停手的意思,我甚至向她提议过,去教会之类的地方找一个孤儿当作孩子来抚养,可她……坚持要孩子的体内至少有我们其中一个的血脉。和整个诺里托城比起来,一个……卑微女孩的生命,塞熙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看来,你们这次会在德尔比斯附近徘徊很久了。”克雷恩很同情地说,“我看这边挺和平的,干脆你们给我放个假,让我也找地方玩一阵子算了,等你们成功得差不多,我再回来。”
“可惜塞熙不肯去城里,担心会在那边碰到认识她的人。不然,咱们也不用住那种鬼地方,喝这种连驴都不会舔的烂酒。”
老太婆很自然地插嘴说:“不,驴啃喝,而且只要喝一杯,之后拉磨都跟发疯一样。”
“那一定是呛得。”温瑟讽刺了一句,继续和克雷恩聊了起来。
家庭琐事引发的小吵小闹也抱怨了一通后,差不多打发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温瑟站起来,为这次表演画上了句号,“走吧,再晚点见不到人,塞熙又要发火了。”
克雷恩暧昧地笑了笑,说:“你让她骑在上面太多了,有时候,该多把她往下面压压。”
温瑟叹了口气,和他搭着肩膀走向门口。
“怎么样?你的感觉。”出门之后,温瑟立刻压低声音问。
“应该不错,我想不出塞熙编出的这个故事有什么破绽。”克雷恩低声笑了两句,这时,他敏锐的视线突然捕捉到远处屋角一个正在翻垃圾的熟悉身影,是说要给他们带路的那个少年!他给温瑟递了个眼色,往那边悄无声息的包抄过去。
他们猛地出现在那少年身前后,把他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那少年一看是他们,布满伤痕的脸立刻因为惊恐而扭曲,一边摆手后退,一边声音发颤地说:“我不知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下午说的,全是骗人的!全是骗人的!”
克雷恩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揪住了那个少年的领子,连拖带拽把他扯到旁边窗户透出的灯光下。
那张脏兮兮的脸两边都已肿起,额头上还顶着一条血尚未完全凝结的裂口,从领口看去,那瘦削的身体上还有更多无法掩饰的伤痕。
毫无疑问,这些伤来自于不久前的一场殴打。
“怎么回事?谁把你打成这样?”克雷恩克制着怒气,尽量装作什么都没猜到的样子问。
“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进矿坑里了。”那少年慌乱的眼底写满了哀求,“求你们别问了,求你们……”
“是因为你抢着给我们带路的事吗?”温瑟弯下腰,盯着他问,“还是说,是因为你提到了买人的事?”
如果是前者,那就只是少年们争抢赚钱机会的殴斗事件,而如果是后者,那就说明这个小镇的奴隶贩子,也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对陌生的新客人透露消息,成为了禁止事项。
那少年只是摇头,不停地说:“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就是摔进矿坑了。”
“算了,放他走吧。”克雷恩松开手,看着少年惊慌失措逃走的身影,叹了口气,“这里的戒备程度,比咱们预料的高太多了。”
“可按照教会的情报,这里之前并不是这样的。康特塞勒是个很嚣张的家伙,能让他这么收敛,多半……米洛背后的势力很不一般。”温瑟斟酌了一下,说,“走吧,这里实在没有突破口的话,也不必强求。安全第一。咱们还没有和大商人正面对抗的本钱。”
“嗯。而且这里估计也没有和芙伊相关的直接线索。康特塞勒能把这小镇控制成这样,多半用不着地牢那么隐蔽的设施。”克雷恩看了看天上的双月,有些失望地捏了捏拳头。
往回走了两步,再次经过酒馆门口的时候,那个老太婆撩开布帘走了出来,“喂,你们刚才什么也没吃,饿不饿啊?”
大概是想起了刚才那肉干的可怕味道,温瑟连忙摇头。
克雷恩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马上说:“你还有别的东西卖吗?要是那肉干的话就算了,我们实在没胃口。”
“有,不是干肉,是嫩肉,很嫩很嫩的那种。”老太婆嘿嘿笑着,伸出了手,“不过那些肉很贵的,带你们去看,就得十个银币。买不买另说。”
克雷恩沉声说:“银币不成问题。可……我们还有人饿着,能叫他们一起去看看吗?”
老太婆犹豫了一下,伸出了三根枯瘦的手指,“三个,我不管你们最后谁去看,最多三个人。想去的,半夜临日交换的时候,来酒馆这边等我。不许带武器,那边的嫩肉,可是很娇贵的。”
克雷恩笑了笑,说:“买你们的肉原来这么费劲吗。”
“因为你们不是熟客。不是熟客,通常只能吃肉干。”老太婆没有任何笑意的咧了咧嘴,“我只等你们五分钟,最好不要迟到。嫩肉的存货不多,你们最好带上能拿主意的人。”
克制着心里的激动,直到进入旅店所在的那条窄巷,克雷恩才长吁了口气,轻声说:“看来,咱们是摸到门口了。”
“但这门里好像有点凶险。”温瑟警惕地说,“三个人,不带武器,塞熙一定得去。这要怎么安排才安全?”
“我是贴身保镖,我当然得在。”克雷恩斟酌着说,“这种事,妻子一般不太会愿意带上丈夫才对,最合适的人选是苏米雅。她空手搏斗能力很强,施法也不太依赖装备。”
温瑟考虑了一会儿,说:“回去问问塞熙的意见吧。”
尽管住不了那么多房间,为了符合身份,塞熙还是包下了整整一层。
走进屋内,小小的结界台已经开始运作,有隔音结界的情况下,监听管之类的手段都不必担心,为了这些准备,塞熙还着实嘲笑了克雷恩两句,觉得他考虑的太过多疑。
“只许去三个吗?”塞熙听他们说完详情后,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小镇,缓缓说,“其实没你们想得那么危险。这次,我会作为真正的新客人过去。一切都按他们的交易流程来走,应该不太需要考虑作战的问题。”
“不过琳迪演技太差,带苏米雅去我也赞成。”她转过身,笑了笑,“人选这样决定,应该没谁还有意见吧?”
玛莎看向苏米雅,一路过来她的精神好转了许多,这种级别的行动,应该问题不大,于是点了点头,“好吧,就你们三个。其实要是有合适的借口,我觉得塔布蕾丝更好。万一出什么事,起码她八成能逃出来求救。”
“还是以不出事为优先考虑的好。”塞熙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小包,轻声说,“我得提醒一下你们两个,不管之后在交易过程中看到什么,都尽量克制一下你们澎湃的正义感,咱们是作为买家去的,这些买家,其实是和奴隶贩子一样卑鄙无耻的混蛋,明白吗?不要做出不符合混蛋身份的事来。咱们露不起任何破绽。尤其是你,克雷恩。苏米雅作为一个侍女还可以用同情心掩饰过去,你可不行。火精灵大都不会同情无能的弱者。”
克雷恩摸了摸下巴,嘟囔着回答:“好吧,我尽力而为。”
之后等待的时间里,塞熙和克雷恩一直在完善对所有情况的应对,克雷恩总是认为防范的还不够,而塞熙对此不屑一顾。
和塞熙这个在迷雾森林采取那种高风险手段的激进行动派比起来,克雷恩简直保守的像个胆小鬼。
最后的折中方案,是塞熙和苏米雅都洒上味道比较浓烈的香水,让塔布蕾丝好好记住气味,一旦天亮后还不见他们回来,就顺着气味杀过去。
“特意等到这么晚,多半是想让火临日过去吧。我觉得那些混蛋的思虑远比咱们以为的更谨慎。”感受到水临日带来的细微压抑感,克雷恩轻声说道。
“也许他们只是喜欢在半夜活动的阴沟老鼠而已。”塞熙微笑着说道,走向那间已经沉寂下来的酒馆。
黑漆漆的门口,一盏魔石灯忽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