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替向前的脚,飞快向后滑走的建筑,悠长仿佛没有尽头的街道。
身体冰冷,心中却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克雷恩胸中一片灼痛,痛得喉咙阵阵紧缩,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大口大口地呕吐,倾倒出全身上下遍布的憋闷苦楚。
深红流星的侧门还和平时一样安静,毕竟已经夜深,门口的夜班守卫正在抬手掩盖忍不住的呵欠。
他直接跑了进去。
这一天下来,至少在这里,他已经不需要担心谁会拦他。
果然,两个守卫连忙立正站直,以注目礼送他入内。
克雷恩没心情回以礼貌的微笑,他不能停下,也笑不出来。
直到远远看到琳迪家那栋房子,他才缓下速度,迈了几个大步,站在了原地。
他弯下腰,扶着膝盖猛力地呼吸,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次,才渐渐稳定下来。
抬起头,他走向院门,猜测着,芙伊会用什么方式来迎接他。
他猜不出,但他知道,不论怎样,他的心里,都不会好过。
尽管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等到接近之后,克雷恩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走的时候还完好无损的房屋,这会儿竟然破了两扇窗户,大门洞开。
他心里一慌,差点下意识的跑过去看看芙伊是否平安无事。但马上,他就停下了脚步,自嘲地摇了摇头。隔绝之壁在身,就算真有什么袭击,恐怕……也没谁能伤到她吧。
稳定了一下心绪,他扩大感知范围,在附近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多余的气息后,才快步走进门内,高声喊:“芙伊,你在里面吗?出了什么事?”
夜视能力足够看清月光透窗而入的屋子,大门内正厅的陈设已经乱成一团,桌子翻到,沙发挪位,今天才有人来特意擦过的花瓶水壶全都摔碎在地上,和那些碎玻璃混成一片。
这些都不算什么,更糟糕的是,地上还四处都看得到血迹。飞溅开的猩红斑点,几乎落满了小半大厅。
这么多血,当然会有尸体。
就在克雷恩脚边不远,横着半截上身,僵硬的面孔已经因恐惧而扭曲,但依然看得出,那张略长的脸,正是今天才尝到失恋滋味的马尔蒂。
舍弃生命的穆瑞恩,还是没能救下自己的侄子。
他往里走了两步,又看到了七零八落散开在地板上的玛丽安,她最后的表情显得十分错愕,像是比起对死亡的恐惧,她更加惊讶为什么厄运会突然降临在一直听话的她头上。
地上还死了两个夜巡护卫,死状并不比玛丽安好出多少,地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残尸几乎分不出都属于谁,内脏的刺鼻气味混着血腥在屋子里回荡,让克雷恩的额角剧烈的抽痛起来。
那一晚,志得意满的索玛在郊外的庄园里,也留下了这样令人作呕的场景吗?
感到有点担心,他提高声音,再次喊道:“芙伊!你在哪儿?是我,克雷恩,我回来了!”
咚,楼梯下方的小储物间突然传来一声响,接着,门打开了,芙伊探出头,带着惊恐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外面,看到克雷恩的身影后,欢呼一声冲了出来,泪光闪动着跑向他,欣喜地说:“天哪,你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克雷恩有些僵硬的抬手拥住她扑进怀中的身体,勉强克制着情绪,柔声问:“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芙伊带着哭腔说:“原来……原来阿娜背后那个精灵根本没有走,他其实一直都还藏在行会里。悄悄地等待机会。”
她埋头在他怀里,一副很后怕地口气说:“我当时正好想去储藏室里拿点东西,费了点时间。结果,我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吵架,是玛丽安、马尔蒂和一个我没听过的暴躁声音。”
“马尔蒂应该是听到了咱们的谈话,不停地跟那个声音解释,行会里的人并不是故意说漏嘴的,而且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要安排暗行者去偷袭阻止一下,还来得及补救。”
“可那个声音还在怪玛丽安泄露的事情太多,没有严格按照他的意思撒谎,最后竟生气地把他们两个隔着窗户扔了进来,我……我连隔着门缝偷看也不敢,只好在里面躲着。结果,外面越吵越凶,接着,我就听见几声惨叫,外面就没动静了。”
她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抬头看着他说:“还有两个倒霉的巡逻护卫冒冒失失闯了进来,结果……好像也被杀死了。”
说到这里,她才低头看了一眼四周,跟着啊的尖叫了一声,紧紧抱住了克雷恩的胳膊,“兰伊尔大人啊……怎么会……成了这样。”
克雷恩沉痛地看着她的脸,缓缓抽出了胳膊,向后退了两步,“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芙伊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很无辜地说:“克雷恩,你是在责怪我为什么不偷偷看一眼吗?可是……我当时怕得要命啊。”
她低下头,有些难过地说:“我毕竟不是琳迪,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和那么好的身手呢。”
克雷恩痛苦地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察觉到一丝异样,芙伊的视线重新抬起,与他相碰之后,稍稍躲避了一下,担心地问:“对了,你……怎么自己回来了?琳迪呢?苏米雅和德曼呢?你们不会也出什么事了吧?你们真的被暗行者袭击了?天哪……我真该想办法提醒一下你们的。”
克雷恩摇了摇头,每一个单词,都好像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从嗓子里挤出来,“琳迪没事,苏米雅没事,德曼也没事,我……当然更不会有事。”
芙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她向前走了一步,姣美的面孔陡然进入到赤红的月光下,透出一丝诡异的邪气,“那……他们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是你担心我,先赶回来了吗?”
“不。他们不会来了。回来的只有我。”克雷恩又后退两步,躲开了芙伊想要拉过来的手,“芙伊,你是不是想赌,琳迪被刺杀后,我会非常伤心顾不上去占卜店揭穿你的骗局?”
芙伊的表情消失了。
听到克雷恩这句话的下一秒,她的眼神和五官细微的动作都一起归于平静。她没有再试图前进到他身边,而是转过身,走向了歪倒的沙发。
她伸出手,凌空一提,一道虚无扭曲的黑影盘旋伸长,缠绕在沙发上,把它复归原位。
她转身,坐了下去,有些疲倦地向后靠在柔软的垫子里,闭上了眼睛。
鲜血和内脏铺成了炼狱一样的地面,而美丽的精灵少女,却在平静地休憩。恐怕最疯狂的绘画大师,也难以构造出这样诡秘的画面。
宁静和气味都令克雷恩感到窒息,他盯着芙伊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轻声问:“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时,芙伊的气息消失了。
他的眼睛可以看到芙伊就坐在那里,但他的感知范围内,沙发上没有任何活物。
她显然已经在回答,用属于她的方式。
嘶啦、嘶啦、嘶啦……随着轻响,她身上的衣服崩裂,露出一道道破口,接着,像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成布条,四散飞起,飘落在地上。
所有的衣物都变成了碎片,但她并未赤裸。
因为一件长及脚踝的法袍,已经凭空出现在她身上。
暗红色浸染了法袍的大半,有的地方已经好似褐色的血块。
背后浮现出张牙舞爪的影子,一声声克制的咆哮,刺破了腥臭的空气,向着克雷恩扑面而来。
早该想到的,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与弗瑞卡作战的时候,他听到过不止一次类似的声音,可他从心底回避了这一点相似,不愿意承认最后打断他梦境占卜的嘶吼,其实源自同一只来自无尽深渊的怪物。
“这……就是隔绝之壁吗?”他艰涩地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深深的无奈。
芙伊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是的,不过,我也是直到你们说起,才知道它叫这个名字。”
她扯了一下袍脚,笑着说:“其实,你真该好好谢谢它呢。”
“……是的,我该谢谢它,代替我保护了你。”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笑脸,绝望的悲痛,再次笼罩了克雷恩的全身。
芙伊的笑意变得有些讥诮,“可不只是这样呢。你想想,万一要是没有它,以我当时的处境,这次见面,你和琳迪结婚,说不定就得一起叫我妈妈了。”
“琳迪、玛莎……还有个风骚美貌的年轻狐狸,克雷恩,我在奴隶贩子的地牢里整日目睹欺凌羞辱害怕到睡不着觉的时候,你却在抱着其他的姑娘风流快活。你把孩子给了辛迪莉,把爱情给了琳迪,没有我在身边的时候,原来你可以这样大方。”她睁大眼睛,带着天真的不解,轻声说,“玛莎说的没错,塞熙是我杀的,杀掉她的,就是一个嫉妒到发疯的女人。”
“我本来想像撕碎那些可恶的男人一样撕碎她。可那样……她死得实在太快,太没有痛苦。你知道吗,生命其实很脆弱,撕掉几块肉,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意识。”她咧开嘴,疯狂的笑容不加掩饰的浮现在脸上,“所以我要让她少流点血,我要让她死得尽可能慢一些。她竟然用我来勒索你的婚约,这样下作的婊子,不可饶恕。”
“听说她还是个骄傲的贵族,”芙伊微微摇了摇头,“真可惜,你没看到她前后同时失禁,满脸鼻涕眼泪臭烘烘地向我哀求,哀求我快点杀了她的样子。”
像是沉醉在完工艺术品中的画家,她陶醉地捧住自己的胸口,“看着她一点一点死去的那一个多小时,我真是愉快得无法形容。克雷恩,我亲爱的克雷恩,我真想向你分享这种喜悦。可惜……我不能。我只有一点后悔,当时我为甚没有把尖头削钝一些,这样,那种快乐就能延长的更久了呢。像那个弗昂,那个女奴隶贩子,她现在都还在走向死亡的过程中,多么愉快的惩罚啊……”
“芙伊……”克雷恩的眼前又因为泪水而有些模糊,“魔龙甲……为什么会让你变成这样?”
“不,我本来就是这样。只是你不知道,从前的我也不知道罢了。”她带着迷醉的笑意,缓缓说,“感谢这件袍子,它让我认识了真正的自己。我并不善良,家乡小镇里那些调戏你的臭女人,每一个我都想抽出她们的肠子炖菜。我不那么大方,喜欢你的女孩我还可以勉强不去在意,但你喜欢的,只能有我一个,其余的,还是都死了比较合我的意。我也不太胆小,你小时候吵着闹着要吃烤肉,我剥兔子皮的时候一边剥一边哭,原来可能不是因为我害怕血,害怕死亡,而是害怕那个喜欢血也喜欢生命在手中流逝的自己。”
“我知道你想从我口中听到真正的答案,你从小就是这样,只有我亲自说,你才肯彻底相信。不过也好,我累了。我想让你好过一些,不那么难受,可你却也跟着他们一起来怀疑我,那……看来你是做好了承受真相的准备。”她站直身体,袍子上的血色仿佛重新得到了生命力,变得鲜艳,缓缓地流淌起来,“索玛是我杀的,奈亚就是阿娜,一切都是我在操纵主使,你身边那些同伴,除了德曼都要死,尤其是琳迪。我要你得到这里的一切,而我,只想得到你。”
打开的屋门咣当一声关上,翻倒的椅子浮上空中,挡住了破损的窗户。
“克雷恩,我知道你很生气,对我也有很多不满。我一直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内情,就是怕你会感到难过。”她的语气重新变得温柔,一如既往,“你知道的,这世上我最不舍得伤害的就是你。为了你,我可以妥协。琳迪没有死对吗?好,我可以不杀她,她可以陪在你身边,帮我为你生儿育女。她还可以算是你的妻子,我之前承诺的依然有效。我可以为了索玛的死向她道歉,去乞求她的原谅。我可以忍耐,你和她如此亲密,说不定她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我应该向对那只小狐狸一样,给她生存的权利。只要你陪着我……你陪着我,这些我都可以忍耐。”
“那你可以脱下魔龙甲吗?”克雷恩咬了咬牙,说,“你脱掉它,一切就都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你真是个大色鬼呢,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让人家脱衣服。”芙伊咯咯笑了起来,本来很悦耳的笑声,在此时此刻听起来却诡异得令人心悸。
“我不是在开玩笑。”克雷恩沉声说,“我不能接受魔龙甲给你带来的这种改变。我……需要的是以前的芙伊,不是现在这个嗜血可怕的刽子手。”
芙伊依然笑着,踮高赤裸的脚尖,跳舞一样走到克雷恩面前,双手向上一举:“好吧,那你来为我脱掉它吧。不管是什么衣服,我都只允许你来脱掉它。”
他迟疑了一下,蹲下身,抓住了长袍下沿。
一声刺耳的咆哮在虚无的意识中响起,震得他浑身一颤,但他咬紧牙关,很快压抑住心里的不适,一把向上拉高,直接从芙伊的身上扯了下来。
顾不上去看她晶莹白皙的身体,他转过身,把手里的袍子攥成一团,愤怒至极地甩手扔了出去。
但是,被丢出去的法袍还在半空,就化作一道淡淡的阴影,陡然散开消失在四周的空气中。
他惊愕地转过身,接着,就看到了芙伊身上的隔绝之壁,还和刚才一样,好端端地穿着。
“克雷恩,你在说什么蠢话。”和以前责怪他时候一样的口气,芙伊嗔怪地说,“这件袍子你以为可以那么容易脱掉的吗?真那么好脱,我杀光一庄园的人之后,冷静下来害怕地浑身发抖,发烧呕吐的时候就脱了它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它现在在这里,身上的这一件,只是它的一部分而已。”
“而且,我为什么非要脱掉它?”她盯着克雷恩的眼睛,尖锐地说,“这世界有力量才有一切,弱小无能的我,眼看着无辜少女们被奴隶贩子凌辱而无可奈何,被绑到别人的床上都没有本事逃脱,如果我变回那样的自己,琳迪不原谅我,我能怎么办?而现在,她就算不原谅我,又能拿我怎么办?”
“如果我也不原谅你呢。”克雷恩举起弓,生平第一次,把武器对准了芙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魔龙甲吞噬你的灵魂,如果那样……我宁愿用最极端的手段来解救你。”
芙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克雷恩,你……竟然用弓箭瞄准我?这也能算是解救吗?你为了和琳迪在一起,竟然找了这种蹩脚的借口?”
“不……我是为了让魔龙甲,不杀死我心里真正爱着那个芙伊。”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眼前的脸,耳中的声音,无一不是他最熟悉的爱侣,最重要的姐姐,可偏偏,一切都不一样了。
“为什么?这样不好吗?”芙伊不解地盯着他,“我变强了,我跟着你周游世界,也不会再拖你的后腿。我答应了不杀琳迪,还允许她给你生孩子,你为什么还不满意?你到底要我妥协牺牲到什么程度?只有为你死才是爱你吗?”
“我要毁掉魔龙甲。”
“那就等于毁掉我!”芙伊大声说道,“这是我的救星,这是我的灵魂,我除了你之外,唯一可依靠的就是它。如果你拒绝我,我就只剩下它了。它绝对不会背叛我,绝对不会把力量分给别人,它比你忠诚,克雷恩,它比你忠诚得多。我不会让你毁掉它,除非我死。”
“那我就杀了你!”克雷恩大吼一声,弓箭拉满,悲愤化作力量,弥漫在他的四周。
红色的光点不知不觉浮现在旁边,亢奋地舞动。
“好吧。”芙伊收起笑容,带着悲伤的表情看着他,“克雷恩,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从来……都只有你伤害我。你如果要下手杀我,就来吧。我不会抵抗,魔龙甲也许不甘心,但现在,我说了算。你动手吧。”
她微微抬起头,亮出了白皙的脖颈,最致命的要害之一,就这么袒露在他的箭簇前,相距,不到一米。
一秒,十秒,一分,两分……
汗水浸透了克雷恩的脊背,这把遗迹庇佑之弓明明已经默契得快要和他的手臂融为一体,此刻,却沉重得像是挂了整整一座山在下面。
“你下不了手的,克雷恩。”芙伊把视线放平,平静地说,“你无法伤害我,正如我绝不会伤害你。克雷恩,我不想让你痛苦,我希望你能永远快乐……”
“但你还是做了这些。”
“你难道不希望我快乐吗?”芙伊皱起眉,“我只是想独占你的爱情而已,在一段恋情中,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精灵的传统就是竞争,他们竞争不过我,怎么能算是我的错。”她叹了口气,“你被琳迪迷住了,才会这样对我。不过没关系,很快……这最后的阻碍也会消失的。我知道你会很伤心,不过没办法,这也许……算是咱们以后甜蜜生活必须要经历的波折吧。”
“不许再对琳迪出手了!芙伊,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咱们就会像从前那样日复一日的平凡下去,直到火精灵的精英来把你我一起杀死。”
“是吗?可没有她,我就会一直守在你身边,我就不会经历这么痛苦的折磨,我就不会亲手杀死她的父亲,成为她将来一定会最仇恨的目标!”芙伊的眼里流露出鲜明的疯狂,“而且,不杀了她,我无法挽回你的,她不像我,她的心里还很干净,你会一点点倒向她的。只有让她消失,我才能慢慢地挽回你的心。”
“你有更好的方法!”克雷恩大声喊道,“跟我走吧。我不会再去找琳迪他们,你跟我走,今晚就走。咱们去北方,去罗特蒂亚,去找无所不能的米特罗蒂。以前穿上魔龙甲的都是疯子,不得已才只能杀了他们。而且那时候没谁能破坏魔龙甲,现在不一样了,你……你没有彻底疯狂,你还有自己的意志,我又有能力一点点毁掉魔龙甲,咱们一起去,一起努力,一定能找到办法的!那才是真正挽回我的方法。芙伊,求你了……”
“好吧。”芙伊叹了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总是不能拒绝你呢,谁让……你是我亲爱的克雷恩。”
抓住希望的喜悦瞬间涌上了克雷恩的双眸,但下一刻,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句话刚说完,芙伊就不见了。
几秒后,门外响起了她带着笑意的嗓音,“不过跟你走之前,我还是要把该办的事都办妥才行。”
“芙伊,住手!”克雷恩连忙转身一头撞出门去,就地一滚站起。
但周围已经不见了芙伊的身影。
他连忙把感知范围扩大到极限,同时快速向着最近的出口移动。以他现在的能力,当专注于感知的时候,范围可以扩大到逼近百米范围,隔绝之壁并不能改变宿主的移动方式,他只要不走错方向,依然有机会发现芙伊下次必须现身的地点。
“你还真是紧张呢。”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克雷恩立刻转身,这才想起,感知范围就算撑到最大,对能力全开的芙伊也没有任何意义,捕捉她的踪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双眼。
“芙伊,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我说了,我会陪着你,琳迪已经走了,我不会再见她。你……放过她吧。”他紧张地盯着芙伊暗红色的身影,连眼也不敢眨一下。
“已经得到过的,即使失去,心里也还是会惦记,会想念。既然她怎么也要在你心中留下自己的位置,那……还是只剩下想念这一种可能性比较好。”芙伊微笑着走了两步,“咱们有充裕的时间,我相信,永远无法见到的思念,总会被时间淡化。也只有这样,我才会放心呢。”
那个熟悉的尾音刚一说出口,她就又消失在克雷恩眼前。
“芙伊!我知道你听得到,不要去找她,别去……”
侧面传来脚步踏过草叶的声音,他扭头看去,芙伊再次现身,笑着摇了摇头,“你搞错了,我根本不需要去找她。她……应该已经在我手里。”
“其实给暗行者下令交易达成之后,我就后悔了。那可是琳迪啊,曾经亲亲热热叫我芙伊姐姐的女孩。她父亲想要那样对我,我却让他死得那么痛快。剩余的部分,就由琳迪来补上好了。”她踱着步子,“暗行者我只买了一击,如果琳迪死了,你也相信了我准备的谎话,一切就可以用最理想的方式结束,苏米雅离开,我和你,还有个碍事的德曼,一起去旅行。”
“可我又想,她要是没死呢?我岂不是还有机会补救?所以,奈亚和奥兰吉的佣兵团会远远地跟着你们,当情况符合我的要求时,出手掳走琳迪,去我们约定的地方等着,等我找到机会,赶去和他们会合。”她背对着克雷恩伸了个懒腰,“这样挺好,我不需再对你撒谎了,我可以慢慢赶过去,慢慢等着我需要验证的时间来临,在这之前,琳迪也可以享受一下和我一样的恐惧滋味,然后……慢慢地死去。当我看到我想要的结果后,我会回来这里找你。如果你非要和我一起去北方找脱掉魔龙甲的方法,我那时兴许会考虑。”
“芙伊!”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臂。
无声无息,芙伊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他记得只要生命在交叠空间中重合一部分,就能把宿主弹出来,几乎是马上,他就在双腿运足斗气,从芙伊消失的地方螺旋形扩大奔跑起来。
只要撞上,只要撞上就能把她碰出来。在心里焦急地祈祷,但当他踏出的轨迹已经扩张到四五米外的时候,他知道,芙伊已经离开了。
隔绝之壁的效果,在这种开阔的空地上几乎毫无破绽。
就在他沮丧得险些坐倒在地时,眼前闪过了琳迪他们三个的脸。
还不到绝望的时候。远远不到!他振作了一下,飞快地跑向自己来时的路,有德曼在,苏米雅还拿着圣心宝钻,就算是死亡骷髅佣兵团,加上一个带着不知道什么宝物的奈亚,他们也不是没有胜算。
他拼命地奔跑,超越在夜风之前,箭袋在背后摇晃出喀喇喀喇的轻响,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注意到的声音。
很快,他就在路口即将拐角的地方看到了刚刚走出来的苏米雅。
她神情疲惫,但身上并没有受伤,甚至没有战斗过的样子。
他愣了一下,但还是大喊:“苏米雅!琳迪呢?你们怎么往这边来了?为什么没有走?”
德曼跟着苏米雅走了出来,有些无奈地让出了背后挡着的琳迪,苦笑着说:“你应该明白,你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那我们就是用狂牛节的大车去拉,也拽不走她。”
“而且,”苏米雅轻声说,“她说你绝对不会对芙伊出手,所以我们一定要来。我们还通知了隼目堡警备队,魔龙甲这个词威力不算小,我想这会儿应该已经有大队人马赶过来了。”
琳迪满脸泪痕地走到前面,盯着他问:“你见到芙伊姐姐了吗?隔绝之壁……真的在她身上?”
巨大的不安顿时笼罩在克雷恩的心头,他脸色一变,慌张地问:“你们没有被谁袭击?奥兰吉所属的佣兵团没有出现过?”
德曼察觉到有些不对,第一时间把琳迪拉到自己身边,掏出匕首警惕地感知着周围,连忙回答:“没有,我们通知完警备队就往这边过来了,路上并没有遇到其他袭击。那个暗行者也没有再出现。”
“糟!上当了!”克雷恩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死灰,“快带琳迪走!芙伊就在附近!”
芙伊没有安排其他人手,她显然有自信骗过克雷恩,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识破。
那么,她怎么可能知道琳迪在哪儿?想要对琳迪下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激起克雷恩的担忧,让他去找,给她带路。
苏米雅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的反应并不比德曼慢多少,马上双手把圣心宝钻夹在掌中,柔和的光晕立刻扩散到周围,把他们全部笼罩在内。
“针对灵魂之力的范围压制吗?苏米雅,你在迷雾森林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这种好东西啊……”芙伊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苏米雅的后方响起,紧接着,随着她的话音,一记巨大的极·水之矢从苏米雅的小腹洞穿而过,把纤瘦的女祭司直接带飞到半空,重重摔出到几米之外。
在隔绝之壁的能力支援下,任何法师都能变成难缠的怪物。
法术才一出手,芙伊就消失在交叠空间中。克雷恩急冲过去,但已经撞不出芙伊的位置。
除非反噬是限制行动类的魔法,否则根本无从捕捉。
血喷溅了一地,但苏米雅依然死死抓着圣心宝钻,保证着光晕将大家包裹在内,腾出的手,用带着治疗能力的戒指勉强试图止血。
“去!和克雷恩拉住手!一旦被带进另一个空间,你就往他身上撞!”德曼大喊一声,匕首附魔到红光闪耀。
克雷恩也醒悟过来,迎着琳迪跑去。
但琳迪刚刚迈出一步,芙伊幽灵一样的身影就啥时出现在她身侧,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两只漆黑的影爪重重砸在她的颈后。
昏倒的她身子一歪,还没来得及摔倒在地面,就被芙伊一把夹在腋下。
一道漆黑的影幕猛然爆发,克雷恩直接被震飞出去,德曼勉强稳住了位置,但眼前也一时间看不见任何东西。
等他们的视野恢复正常后,传来警备队脚步声的大街上,已经再也看不到对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