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小镇毁灭于死亡骷髅之手,在幽冥地穴与咆哮之狼的悠奇并肩作战,对于穿越了大半个圣域的克雷恩来说,听到路斯菲尔之刃的名号,竟然有了一种微妙的满足感——已经成为传奇的三大佣兵团,至此竟然全部有过接触了啊。
康特塞勒跪在地上喘息着,满头的汗珠下雨一样啪嗒啪嗒不停地掉,他有些慌乱的张望了一下走廊尽头,听到坚硬的靴底发出的脚步声后,狠狠咬了咬牙,连滚带爬冲进了他自己的卧室中,咣当一下锁上了房门。
很快,四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就快步冲了进来,克雷恩毫不犹豫地面朝墙壁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反抗的意图。
被其中一个战士反拧双手带向外面的时候,克雷恩清楚地听到康特塞勒躲在门内试图用钱收买这些敌人的哀嚎。
“你们是佣兵吧!我出钱!不管雇你们的人出多少!我都出双倍!不,三倍!我出三倍!”随着房门破裂的刺耳声音,康特塞勒的音调变得尖锐且刺耳,“一千金币!不!两千!我手头没那么多,你们给我个机会,我去凑!只要你们听我的,我保证一个铜板也不会起欠你们的!啊!呜啊——”
短促的惨叫后,康特塞勒的声音消失了。
克雷恩被推到客厅,和他估计得差不多,所有同伴都围绕在沙发旁边,保护着当中正在与对方指挥官交涉的塞熙,指挥官的身侧,八个一看就精悍无比的剑士毫不客气地亮着寒光闪闪的兵器,气氛紧绷到一触即发。
那位抱着头盔的金发指挥官是个嗓音低沉悦耳的壮年男性,模样上是纯血的人类,从白到耀眼的肤色和立体过头的五官来看,并不是构成罗特蒂亚主要人口的平原民族。可惜以克雷恩目前的见识,也只能分辨到这个程度而已。
“对于你们的身份我们会认真核查。在那之前,还请你们不要做多余的反抗。”指挥官转过身,看向被部下拖来的康特塞勒。
一个战士沉声汇报说:“队长,目标已经抓到。屋中发现十名以上受害者。”
“全部带走,去叫女祭司们过来安抚一下受害者,说明情况,避免她们情绪波动。”队长很快下达了指令,同时对着克雷恩这边一摆手,“这些暂时不当作买主对待,让他们跟咱们走就可以。”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法师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踮起脚尖贴在队长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队长皱了皱眉,马上说:“找居民询问一下,如果确实是镇长的女儿,就留她在这里,顺便找几个镇上的年长者,辨认一下受害者里还有没有本地人,有的话,补偿一笔生活费就地解放。”
克雷恩小心翼翼的靠近塞熙身边,压低声音问:“这些……真的是路斯菲尔之刃的人?”
塞熙点了点头,用上了另一个比较简短但容易和某战技混淆的代称,“应该不会错,他们是审判之刃的成员。刚才下令那个,据说是第三团十三分队队长施瓦洛·史奇。”
在剑士们的前后包夹下,他们缓缓向外走去,克雷恩轻声问:“有什么判断依据吗?”
“首先,圣域几乎没什么人敢冒充三大佣兵团的属下,其次,这种事也的确是他们热衷去做的工作,这种在各地铲除毒瘤的活,他们收费低廉到不敢相信,最后……”塞熙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说,“审判之刃在光明战争时期可以说是人类联军的最有力支援之一,能在整个罗特蒂亚自由行动的成规模武装,除了光之子恐怕就只有他们了。”
“那……咱们的麻烦大吗?”听到这些,琳迪有些担心地问。
苏米雅柔声安慰说:“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他们创立之初就以审判天使路斯菲尔大人的武器为象征,就一定会尊重那把神器所代表的公平公正,只要能证明咱们的目的,应该不会被为难才对。”
克雷恩好奇地问:“既然有这么一个厉害的组织,你们教会之前怎么没想到联络他们?”
这次回答的是温瑟,“根据大牧首的说法,德尔比斯城的奴隶贩子们去年之前还行动的非常隐秘,抓不到什么实际的证据。而这大半年来我们拿到的证据,都优先举报给了罗特蒂亚皇室。”
塞熙补充了一个更坦诚的理由,“我们也没人知道要怎么联络他们。据说整个圣域能主动雇佣审判之刃的人都没多少,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的密探主动联络别人,或者自发性的执行任务。关于这家佣兵团的收入来源、活动方式、成员招募等详细信息,曾经被学者列入过圣域十大未解之谜里。”
苏米雅沉吟说:“我旅行的路上倒是听说,审判之人的成员很多在无任务的时候都是以平常人的身份在锻炼生活。”
“那种街头传说太不可信了。”温瑟摇了摇头,“通常类似的传言都来自于酒馆醉汉的吹嘘,真想那样发展的话,组织会松散到无法维持。”
看到同伴都没怎么担心,克雷恩的紧张感也渐渐消失,也有了心思打量周围的情况。
所有准备逃亡的马车连同他们的两辆当然都已经被扣下,他尽力拓展开感知的范围,没有遮蔽物的阻挡,方圆五十多米的范围内,竟然密密麻麻的包围了七八十个强烈的气息。
这种力量,的确已经可以长驱直入攻陷整个枯叶镇。
到了这时,镇上的居民依然还把康特塞勒当成他们生活的希望,一看到那个庞大的身躯被麻袋一样拖了出来,又有几个镇民叫嚷着挥动拳头冲了上来。
结果,当然是被轻而易举的击倒在地,和歪七扭八躺倒在地上的警备团员们作伴去了。
马车装满了物资缓缓行驶在前方,克雷恩他们被强壮的佣兵左右包夹,快步跟在后面。虽然走得累一些,但比起那些被确认了身份的奴隶贩子,还是舒服了太多。
除了康特塞勒因为昏倒被捆在马上,其余的奴隶贩子们,都被麻绳捆着手脚拖在马车后面,在探出头来的女孩们怨恨的目光中,惨叫着磨过崎岖不平布满碎石的道路。
快要走出镇子的时候,克雷恩看到了卢泽沃。
那个高大的光之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身边蜷缩起来、狗一样用光裸臀部磨蹭着他小腿的女儿,眼睛,好似变成了两口枯井。
一阵颇为清冷的风吹过,他女儿瑟缩了一下,却完全不知道该穿衣服。
卢泽沃抬起手放在扣子上,似乎想把外衣脱下给女儿披上,就在他解开第一个衣扣的时候,眼泪,终于落下,消失在茂密的胡子中。
离开枯叶镇后,排成一线的队伍一路缓缓向北方前进,离开德尔比斯城的管辖范围,进入到城市之间的无人荒野中,一直走到天色渐黑,才在一处稀疏树林的背风空地停了下来。
看样子,这应该是提前就做好筹划的突袭行动。
在德尔比斯城的巡逻队不会达到的范围扎营,之后快速杀入枯叶镇,击溃警备团清剿奴隶组织,在半天之内撤出到安全地带,就算有戴蒙德家族的庇佑,防卫力量也没有反应的时间。
而且从实力上看,不愧为三大佣兵团之一的精英队伍,哨探是专业的赏金猎人,两侧间隔分布着实力强悍的盗贼和刺客作为警戒,中心的战斗部队,祭司、法师等高精职业配备齐全,不仅有殿后的战士迅速地清理掉地上的痕迹,控虫师和结界师还谨慎地隔绝了其他手段追击的可能。
根据克雷恩的观察,与施瓦洛级别相同的指挥官另外还有三个,那么这次行动的规模很可能就是四个小队,一个小队的编制大概不会超过三十人。
就是不知道他们的一个分团有多少个这样的小队,从施瓦洛的序号来猜,最少也有十三个吧。
四五百人的分团吗?几个这样的分团加起来,就有数千人的规模了吧。更何况,他们显然不会只有几个分团而已。
这样的组织,与其说是佣兵团,不是说是无所属的军团更恰当吧。
难怪看到的书中对于三大佣兵团彼此之间进行的几次战斗都冠以了战役的形容,这种程度的战力,就算在南哈斯密尔夺城建国也不是难事。
克雷恩稍稍松了口气,比起偏执之名在外的光之子,路斯菲尔之刃介入显然是更好的结果,如果沟通的情况还算顺利,能拜托他们在任务中帮忙寻找芙伊线索的话,即使破费一些也不要紧。
把克雷恩他们十几个人安排在空地最中心,将带来的奴隶贩子全部绑在周围树下之后,佣兵们开始娴熟地设置营地,不到四十分钟,几十顶帐篷竖起,数堆篝火充满活力的跃动。
结界师在篝火上方布下结界,把升起的烟柱分散成几乎分辨不清的淡淡迷雾,隔绝了从远方被发现的可能。
控虫师打开箱子,放出数百只碧绿色的蝉,分散开飞向四面八方,成为填充在值守哨探之间的补充。
森严的戒备,和真正的军队比起来恐怕也不惶多让。
克雷恩他们围着火堆坐了一会儿,赤红色的火舌不断舔舐在撒了盐的肉干上,冒出诱人食欲的香气,就在他们决定先吃饱再说的时候,施瓦洛大步走了过来,很有礼貌但不容拒绝地询问之后,盘腿坐在了塞熙的对面,克雷恩的身旁。
“关于你们的身份,我想我需要再做一次确认。按照奴隶贩子的交代,你们是来自诺里托城的旅行者,只是凑巧经过这里,对吗?”
塞熙果断地摇头,否认了这个明显在帮他们掩饰的说法:“不,我们冒充了诺里托城来的贵族夫妇,打算以买主的身份调查枯叶镇的奴隶交易,并希望能查出他们和德尔比斯城之间的联系。我们实际上是暗影教会的人。”
她指了指克雷恩一行诸人,解释说:“而这些是我来帮忙的朋友,他们有一位重要的同伴失踪了,占卜的结果和奴隶贩卖有关,所以我们调查的同时,也打算顺便寻找一个姓弗昂的女奴隶贩子的情报。”
“暗影教会?”施瓦洛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波动,他思考了一会儿,问,“枯叶镇周围那些鬼鬼祟祟的监视者,和你们有关吗?”
“是的,那是我安排探查康特塞勒中转劳工路线的人手。并想由此为线索,查到他的上头,皮货商斯金纳那一条线的势力。”塞熙很流利地回答,看样子应该是在心里早就想好了该做的解释和坦白的程度——对审判之刃的成员撒谎并不是个好主意。
施瓦洛知道的比他们预料的还多些,“把这边的情况传播到光之子驻地的,也是你们吗?”
塞熙面不改色的说:“没错,暗影教会在德尔比斯已经被排挤削弱到无力对抗那四个实力雄厚的大奴隶商人,而罗特蒂亚那边的几次调查都无功而返,我们只能考虑别的手段。”
“是个不错的主意,那位镇长的遭遇,的确有资格激起光之子的怒火。”施瓦洛面无表情地评价了一句,说,“你们的说法我会尽快核实,一旦确认无误,你们可以坐你们的马车离开这里。”
塞西盯着施瓦洛那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也需要康特塞勒的情报。就这么离开,我们之后的行动将陷入绝境。”
施瓦洛平静地回答:“你们不需要再采取什么行动,紫月祭之前,德尔比斯城的所有问题都将被解决。你们只要安心等待就可以。这不是一场街头殴斗,而将会是一场战争,懂吗?”
“德尔比斯城光是要塞区的常驻士兵就有两千多人吧,”塞熙依旧不肯放弃,“靠你们这一百多个佣兵就能扳倒盘踞这么久的千年贵族吗?”
“正义终将审判一切罪恶。”施瓦洛摩挲着膝上的头盔,缓缓说,“这是路斯菲尔大人的指引,以审判天使之名,我们必将做到。”
说起来,光之子们好像也是审判天使路斯菲尔的狂热追随者,这位负责仲裁审判的神,存在感在创世天使中的确名列前茅。
“那么……我能请你们帮我留意那个姓弗昂的女奴隶贩子吗?”克雷恩考虑了一下,认真地说,“我可以为这个任务付钱。”
施瓦洛淡漠地说:“等到核实你们的情况后,我才会考虑你们的要求。在此之前,请好好休息吧。”
“他也太多疑了吧。明明咱们说的都是实话。”琳迪瞪着施瓦洛离开的背影,靠在克雷恩的身上抱怨了一句。
克雷恩搂住她拍了拍,柔声说:“谨慎一些总不是坏事。”
不过,证明他们身份的机会来的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早。
刚过午夜不久,一匹快马疾奔入营地之中。
上面那个背着剑的身影刚一跳下来,就看着克雷恩和琳迪有些吃惊地说:“克雷恩?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克雷恩盯着那张还算熟悉的脸,苦笑着说:“米洛,这也是我想问你的话。”
米洛狐疑地扫视了一圈火堆边有一大半已经睡下的众人,翻身跳下马来,快步走到克雷恩身边,小声说:“我是来办事,你们是怎么搞的?跟着佣兵团体验生活来啦?”
“谁会到这种鬼地方来体验生活啊!”还有两三天就要到周期性腹痛的时间,琳迪的脾气会比平时更差,而米洛更是从刚认识就让她没有什么好感的类型,“是不是你在捣鬼?”
克雷恩尽量简明地解释了一下,然后问:“你和路斯菲尔之刃很熟吗?能不能帮忙证明一下我们的身份?”
“很熟到没有。”米洛拨了一下头发,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佻,“不过既然可爱的琳迪不喜欢这里,那我去帮忙说明一下情况,还是不成问题的。我这样英俊而浪漫的诗人,他们一定会相信我的。”
克雷恩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这些佣兵,该不会就是你背后的势力吧?”
米洛笑出一口亮闪闪的白牙,很夸张地做出手指天空的姿势,“不,我的背后是正义,所以,只要你们肯为正义而战,你们就也算是我的力量。”
他比了个拇指,很自信地说:“你们不用值夜了,睡吧,我保证明早咱们能一起离开。”
“他有这个本事吗?”琳迪不太相信地咕哝了一声,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木头。
“没关系,就算他不行,向暗影教会核实后,咱们也一样能够安全。”克雷恩搂住她,挡住了背面吹来的夜风,“因为咱们问心无愧。”
琳迪舒适地靠在他身上,长而弯曲的睫毛缓缓垂下,“真遗憾这群人叫他们劫走了,我还说等抓住了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些畜生呢。”
“你也只有嘴上能狠下心而已。”克雷恩柔声说,“让你杀了他们可能比较容易,真去实施什么残忍的刑罚,你下不去手的。”
琳迪沉默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轻声说:“别的我不知道,起码……我会给他们裤裆一人射上一箭,搅一搅再拔出来。”
克雷恩瞥了一眼周围的佣兵,“既然有自诩审判者的人在,这种事就交给他们去做好了。”
安静的营地里,除了火焰噼噼啪啪的跃动声,就只剩下米洛在远处和几个队长低声交谈的动静,看到米洛指了指这边,克雷恩心想,明天一早,看来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但就这样走掉的话,康特塞勒这条线索,应该算是就此中断了。
奇怪的是,这一晚佣兵们也没有审讯康特塞勒和其他俘虏,就好像对于他们来说,抓到这些家伙就已经完成了任务。直到米洛和他们谈完,几个队长才陪着米洛一起走到边缘的树林那里,拍醒了已经低头睡着的康特塞勒。
吵吵嚷嚷了将近半个小时,克雷恩看那边还是没有什么结果的样子,米洛不断地摇头,表情相当不满。他考虑了一下,抱紧已经睡着的琳迪,闭上了眼。
天色微亮,双月还在各自的天边没有完全沉入地平线的时候,在暗临日通常睡不太安稳的苏米雅早早叫醒了大家。
克雷恩睁开眼,才发现空地上宿营的佣兵们悄无声息的就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康特塞勒那些俘虏也被带走了一大半,所有被解救出来的女孩都已经不见。
站起来清醒了一下,克雷恩走向钻在睡袋里呼呼大睡的米洛,举手向旁边的佣兵示意没有武器后,蹲下晃醒了他。
米洛眼里的血丝很重,看样子昨晚没怎么休息,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了一下,才定在克雷恩的脸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呵欠,“啊……天亮了啊。你这头发的颜色还真古怪,就像阴云后面的太阳一样。”
看到剩下的佣兵也已经基本收拾完毕,在施瓦洛队长的率领下正在整理剩下的马匹,克雷恩压低声音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人少了好多?”
米洛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一点也没有克制音量地回答:“重要的俘虏带到别的地方去了,总不能一直拖着他们行动吧。剩下那几个是多少肯配合一点的,施瓦洛会斟酌一下可以用到多少。”
“那……那些女孩呢?送到安全地方了吗?”克雷恩有些担心地问。
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一样,米洛笑了笑,用手指梳了梳头,“放心,他们安排人手送那些女孩回家了。距离特别远的外地人,也都给足了路费并帮忙制订了安全的路线。至于那些暂且迷失了本性的可怜女人,会在隐秘的地方由专人照顾,直到她们痊愈,彻底摆脱心灵上的创伤,再安排她们回归正常的生活。”
“康特塞勒的嘴里,掏出什么对我有用的线索了吗?”克雷恩抱着一丁点期望,轻声问道。
果然,米罗摇了摇头,“皮货商斯金纳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眼里的男人就两种,可以当手下的,和可以卖上价的。他眼里的女人也只有两种,可以卖出去的,和可以做皮具的。所以他这条线上没有一个女性头目。”
看到克雷恩失望的神情,米洛很乐观地说:“往好处想,至少你排除了四分之一,不是吗。德尔比斯城没有零星的单独奴隶贩子活动,凡是参与其中的,都必然是四大奴隶商人的手下。弗昂这个姓很少见,女奴隶贩子更少,这么明显的特点,大家不会漏过的。”
“那太感谢了。”克雷恩吁了口气,问,“那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吗?”
米洛笑嘻嘻地说:“需要做的事情那么多,真心想帮忙的话,活儿总是有的。不过我还是那个建议,最好不要把你身边的女孩们牵扯进来,这烂泥坑,一旦沉进去哪怕一下,出来就是满身脏。对这种事能大度的男性好像不多,火精灵……可能比我们人类好点?”
不打算谈及自己种族的特殊性,克雷恩点头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吧。如果能净化德尔比斯城这对恶心的污秽,我愿贡献自己所有的力量。”
“不错哦,我感觉到了正义正在你心里蔓延。哦神呐,又一个茁壮成长的伙伴。”米洛笑着搭上了他的肩,“走,回去的路上慢慢说。”
“对了,”想起了卢泽沃,克雷恩说,“路上不嫌麻烦的话,咱们顺路再去一趟枯叶镇吧。我很担心镇长和他女儿。”
“卢泽沃和他女儿?”米洛愣了一下,问,“你担心什么?”
克雷恩叹了口气,有些沉重地说:“他女儿应该也需要治疗,就那么留在枯叶镇,让人有点放心不下。”
“可他坚持不允许我们带走他女儿。”施瓦洛在几步外的地方有些惋惜地说,“当时我们已经提醒过他了,那女孩的状况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温柔才能治愈。但他连我们教授治疗方案的提议也委婉地拒绝了。”
“这是为什么?”克雷恩不解地问,“他应该很关心他女儿才对啊。”
“你们火精灵不是应该很理解这种心态吗。”施瓦洛戴上覆面头盔,让后半句显得非常沉闷,“无谓的骄傲这一点,光之子不比你们火精灵逊色。”
他抬起手,向着部下下了几道命令后,骑上马匹,向克雷恩他们给出了自由的宣告:“帕皮特先生已经证明了你们的身份,我们的疑虑可以解除,你们现在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祝你们一路顺风,再会。”
很快,剩下的佣兵就以远超昨天的速度带着剩下的俘虏和物资向着西略偏南的方向出发,不久,就消失在扬起的淡淡烟尘之中。
趁着整理东西的时间,克雷恩把米洛介绍给了温瑟和塞熙,米洛并没有掩饰对暗影教会的厌恶,塞熙也很自然地给予了对应的疏远,这样的初次相识,一点也谈不上愉快。
但在铲除德尔比斯城奴隶贸易这个同样的目标前,他们倒是都很理智地选择了合作而不是各走各的。
“我很佩服你们这么点人手就敢贸然行动的胆色,也对你们这风险极高的计划致以起码的敬意。但我个人建议,这一套拿来对付戴蒙德家族完全不行,叉子可以用来吃上好的小牛肉排,但不可能用来杀死一个骑士。”米洛骑着马走在马车的侧面,毫不客气地说道。
塔布蕾丝从后面的车窗里探出头,不服气地说:“谁说的,给我一把叉子,我能……唔唔——”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玛莎捂住嘴巴拖了回去。
塞熙坐在靠近米洛的窗子一侧,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这本来就是对付枯叶镇的手段,周围我布置了达曼之手的成员,只要愿意,路斯菲尔之刃那样的清剿行动我们也做得到。只是抢先而已,不用表现得那么了不起。”
“只是抢先?你的小嘴还真是不如你的模样可爱。”米洛拨拉了一下马鬃,“从你们摸清这里的底细开始就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清剿他们,但你们没行动。很显然,你的计划并不满足于抓到康特塞勒这一窝人。”
“当然,你不也是打算从这里找到斯金纳的破绽吗。从思路上,咱们似乎没有多少差别。”塞熙冷冰冰地说,显得有些生气。
“哦神呐,你竟然觉得没有多少差别?”米洛的五官组合成一个让人想把鞋砸在他脸上的表情,“我装成豪客准备深入奴隶贩子巢穴了吗?我行动的时候身边有年轻娇嫩能卖个高价的小姑娘吗?我给对手留下足够追到我背后势力的尾巴了吗?”
他怜悯地摇了摇头,“信不信斯金纳的手下这会儿多半已经在调查你们教会了。”
克雷恩忍不住说:“可你的计划里不也有扮成客人的打算吗?”
米洛指着自己的鼻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只是自己一个人在装疯卖傻,想看看城里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漏洞,我足够英俊,足够狡猾,还足够强大,我有信心应付各种危机,就算最后真的失手,也不会牵连到别人,尤其是下场一定会很惨的女孩子。懂吗?好男人不该让可爱的姑娘冒险,你连绅士的皮毛都没摸到呐。”
苏米雅沉静地说:“帕皮特先生,这里在场的女性并没有谁柔弱不堪必须依靠男人呵护庇佑,同为女性,我们对他们的愤恨比你们更甚。既然同意了参加进来,就代表我们甘愿承担这样的风险,并对克雷恩抱有同伴之间起码的信赖。你们可以冒着被杀死的风险来做这件事,那我们也可以冒着被俘虏羞辱的风险来帮你们的忙。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大。”
米洛把身体后仰,认真地穿过窗子盯着苏米雅看了几眼,跟着耸了耸肩,“好吧,虽然并不认同,但我尊重不一样的观点。反正不管是多强的女孩子,我都一定会站在前面保护她到倒下的,这也是我的正义。”
琳迪哼了一声,不屑地说:“摔倒都要趁机偷看底裤的色魔,只是想在可爱的女孩面前出风头吧。”
“哈哈哈,”米洛倒是毫不掩饰地笑着说,“我确实偷看了,可在那种情况下,是个健康正常的男性都会忍不住看一眼的吧。毕竟你那么可爱。说真的,侍女装不适合你,你还是那天的打扮最好看。那段袜子上的大腿,棒极了!”
“把弓给我……”琳迪涨红着脸,瞪着窗外说道。
之后的话题虽然轻松了不少,但克雷恩的心情却轻快不起来。
在他眼前的事情,几乎没有一件可以轻松解决。
芙伊的下落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德尔比斯城的阴影庞大到令人绝望,而就连弗拉米尔在他入睡后悄悄进行的把戏,他都想不出什么妥善的应对,只能每晚消耗大量魔力保证戒指上附带的小型结界处于开启状态,降低在那时被追到的可能性。
他尝试着和弗拉米尔沟通过,但对方带着阴郁的怒气拒绝了交流,只是让不悦的波动不断在他的心底回荡。对此,玛莎和苏米雅也束手无策,塞熙和温瑟倒是尽责地在起来后往他睡觉的地方留下强烈的风元素印记,但能掩盖多少,谁的心里也没底。
在他的胡思乱想和身边时而轻快时而激烈的交谈声中,马车再次驶进了枯叶镇。他坐直身体,在心里组织着一会儿开口的语言。
他不只是为了救助那个可怜的女孩儿,他还想从卢泽沃这个光之子的身上,知道更多关于神谕之印的信息。
这次他们是由北向南进入,照说,应该很快就能到达残余居民的生活区。
可经过的街巷,全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直到抵达位于小广场,克雷恩才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围绕在什么东西四周。
那不算大的空地上,几乎聚集了枯叶镇所有的居民。
再靠近一些后,克雷恩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
他看到了一个用木头临时搭成的粗糙绞架,一根麻绳,把卢泽沃魁梧的身躯直挺挺的吊在上面,不断地、来回地摆动。
第一五〇章 终结!枯叶镇最后一日
星历1004年红三月17号,暗临日,枯叶镇最后一任镇长卢泽沃·希尔瓦,被镇民绞死在小广场。
这是这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小镇,最后值得记录的一笔。
克雷恩看到那场景的时候,行刑已经结束了一个多小时。但广场上的居民们并没有谁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绞刑架所在的空地,后排的人踮着脚尖,踩着搬来的石头,伸长了脖子,狂热地叫喊着。
那一片嘈杂之中,似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呻吟,象是年轻的女孩在极度痛苦之中挣扎却又发不出任何叫声的苦闷之音。
“到底……到底为什么?”琳迪从另一边探出车窗,颤声问道。
克雷恩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大步向人群跑去,猜测到的事,让他的手背因紧握而突起狰狞的青筋,怒火,无法克制地燃烧起来。
“好啊!快点,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呢!”
“臭婊子,这是你替你爸爸还的债!”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得!你们一家都活该!活该!”
“往死里弄她!弄她!”
挤入到不断嘶哑吼叫的人墙,克雷恩运足了力气,直接撞开了几个高叫的中年男人,冲进了圈内。
卢泽沃确实被绞死了,但他尸体那不断的摇晃,却并不是因为风。
而是因为更加下流龌龊不堪入目的事情。
他的女儿,那个可怜的、不久前才被从奴隶贩子手中拯救出来的女孩,被四五个镇上的男人团团围在绞刑架的一根支柱旁边,男人晃动的身体缝隙之间,只露出了两条细长白皙的小腿,叮呤叮呤的铃声,不断地在里面响着,每当那些男人因动作而碰到绞刑架的时候,被悬吊起来的父亲,就僵硬地摇晃起来。
酒馆的老太婆倒在另一根支柱下,面朝泥土,后背插着六支破旧的长矛,至少一半,将她衰老的身躯彻底贯穿,鲜血,已经染红到卢泽沃脚下的土地。
看到这一切的瞬间,克雷恩突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张开的嘴巴想要发出声音,可喉咙里却无法挤出哪怕一个单词。
一团火焰在胸口燃烧,他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了弓。
在元素散射几乎就要出手的时候,勉强回归脑海的一丝理智让他终于怒吼了出来:“给我从她身边滚开!马上!”
琳迪、玛莎和塔布蕾丝毫不犹豫地从车底掏出隐藏的武器,飞快逼近人群。苏米雅举起圣像亲吻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跟在后面。
塞熙立刻跳下马车,下令:“全部备战!跟我来!”
而米洛,则干脆一挥马鞭,拔剑在手策动坐骑冲了过去。
克雷恩的怒吼并没震慑到沉醉于年轻身体滋味的镇民们,真正让他们从激昂中冷静下来的,是紧随其后赶来的大家。
警备团员们戒备地举起武器在对面一字排开,赤手空拳的居民们惊恐地叫喊着逃向广场另一侧,而围绕着卢泽沃女儿的那些男人,总算依依不舍捂着赤裸的关键部位躲进了人群。
绞刑架下,一丝不挂的女孩缓缓蜷缩起来,受伤的地方在流血,红色的溪流,划过布满指印的大腿,渗入肮脏的泥土。
看那密密麻麻的污痕,不难知道已经有多少镇民做过一样的事情。
发现克雷恩拉紧弓弦的手正在剧烈的颤抖,眸子正在飞快地充斥鲜艳的红光,苏米雅赶忙把沉静之光施放到他身上,拉住他肌肉突起的手臂用力压下,柔声说:“冷静点,克雷恩,冷静点。你难道真的要屠灭这个小镇吗?”
克雷恩近乎失去理智地狂吼:“这种小镇还有存在的必要吗!这些肮脏的蛆虫还配生存在这世上吗!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不知道!”
没想到,对面的人群竟然也愤怒的吼了回来。
“我们公审处死犯下大罪的镇长关你们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他害得我们活不下去了!”
“康特塞勒那么帮助大家的好人,就是他非要设法赶走,我们以后吃什么?饿死吗!”
“他该死!他的女儿更是个烂货,早被玩臭了,他妈的酒馆就是个黑店,这一家人都活该!活该!”
塞熙缓缓走到克雷恩身边,轻声说:“都杀掉算了。擅自使用私刑的人,被私刑处决应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种没有法律的地方,力量就是规则。”
的确,警备团的人数不到二十,看他们的年纪和拿着长矛都会发抖的样子,克雷恩他们可以不用担心付出任何代价地将这里夷为平地。
苏米雅有些担心地瞪了塞熙一眼,赶忙柔声说:“克雷恩,冷静些,他们应得的惩罚,不该是全部死掉。”
克雷恩喘息了两下,大声说:“你们知不知道,那些快过不下去的家庭门外偷偷放的小麦粉,都是卢泽沃送去的!他一直在努力维持这个镇子的存在,可你们……你们却杀了他!”
对面的人群流露出一丝不安的愧疚,但马上,就被恼羞成怒一样的愤恨所淹没,“骗子!鬼才会信你的话!”
“撒谎的红毛!滚出去!离开我们的镇子!”
一个警备团突然举起长矛,顶住了卢泽沃女儿的脖子,大吼:“滚吧!这里不欢迎你们!镇长要为他的无能付出代价!他该死!他母亲也该死!他的女儿活该留在这里,成为我们共用的婊子!”
“对啊,快滚!外乡人!我们家乡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塞熙冷笑着说:“动手吧,有些生命,根本没有按照程序审判的价值。”
温瑟拍了拍克雷恩紧绷的肩膀,轻声说:“对你们来说太过残忍的话,就让我们来。你们不用帮忙。想要靠罪行的群体性来逃避责罚的恶棍,没有被原谅的意义。”
他提高了音量,转向人群沉声说:“真不幸,你们遇上的不是喜欢替受害者原谅罪犯的执法官。”
本来还在担心那个可怜女孩的安危,可看到她已经几乎没有神采的眼睛,克雷恩突然觉得,那支长矛就此刺下去,对她反而是一种解脱。
塞熙抬起手,猛地向前一挥。
可就在这时,一串密集的马蹄声从大道迅速逼近。
看向疾驰而来的骑兵队伍,塞熙的眉心顿时拧在了一起,低声说:“该死,是德尔比斯城的部队。”
训练有素的骑兵转眼就冲入对峙的两群人之间,为首的队长抓紧长矛翻身下马,迅速地打量了一下两边的情况,对警备团的成员们招了招手,“据报昨天起这附近就一直有异常情况出现,我们奉命过来调查,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是谁?”
“他们是外乡来的贵族和随从。”一个警备团员快步跑到队长身边,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小声汇报起来。
听到康特塞勒一伙被不知名的武装带走的消息,那位队长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安静地听完后,他转身走向克雷恩,高声说:“先放下武器,我们是德尔比斯城的士兵,有权用一切手段制止在我们的领地发生的暴力行为。”
二十多匹马,二十多个轻装侦察的骑兵,当真动手的话,克雷恩这边的胜算其实依然不小。
但如果逃走一个敌人,一旦消息传回德尔比斯城,后果不堪设想。塞熙斟酌了一下,抬手示意部下收起武器。
克雷恩深吸口气,也垂下了手里的弓。
随着那位队长的靠近,所有人的心弦也跟着绷紧。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队长靠近之后,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谄媚,带着后面镇民们看不到的笑容,轻声说:“你们是诺里托城来的贵族买主?昨天也被那些家伙捉走了吗?”
米洛的反应非常快,立刻在旁边说:“对,没错,哎呀,这可真让我们出了好大一笔钱呢。”
“知道那帮人是什么来头吗?”队长有些紧张地问,“把康特塞勒他们带到哪儿去了?”
意识到虚假的身份其实还可以扮演下去,塞熙立刻露出了微笑,拿出了贵妇人的端庄架势,回答:“他们把我们在荒地里关押了一夜,罚了一笔巨款。天还没亮,就带着俘虏往东离开了。”
“东?”队长皱着眉抓了抓皮盔和额头之间的缝隙,“按说那个方向没有会来这里多事的家伙啊。”
“算了,我只管照实汇报就是。说说你们的情况吧,怎么和这帮废物闹起来了?”他很嫌恶的在胸前比划了一个扇臭味的手势,“真弄出太多人命,你们也不好交代吧?”
“他们私刑处死了镇长和母亲,并轮流羞辱了镇长的女儿,在千年贵族的土地上发生这种事,实在令人感到羞耻。”塞熙流利地回答。
克雷恩脑中的热度总算消退了不少,他灵机一动,在旁说:“我们买的货物被那帮人救走了,本来还想拿这个女奴抵偿,结果,竟然被他们折腾成了这样!”
“放着不管,这帮人也会很快死在这鬼地方。”队长哼了一声,点头说,“那个姓希尔瓦的并不是我们委派来的镇长,我们不会承认他事务官的身份,他肯定犯了错,才会被居民公决处死。这并不算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我会汇报领主大人,给予他们适当的惩罚。这件事,就不需要你们费心了。”
他转头看向绞刑架下的女孩,“至于那个……女孩,你们可以带走。随便拿去做什么都好。”
那边的人群出现一阵骚动,但马上,就在彼此的警告眼神中平息下来。
队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一挥,说:“执行任务。”
所有的骑兵一起下马,散开走向那边的人群,一个一个地询问康特塞勒被带走时候发生的事。
队长转过身,对着克雷恩他们说:“你们可以去带上那个女孩,做你们该做的事去了。这里的善后事宜,我们会处理。”
塞熙微微颔首,跟着略略抬高下巴,转身走回马车那边。
克雷恩和温瑟快步跑向那个女孩。米洛跟过去飞快地脱下斗篷,将她布满脏污伤痕的身体裹住,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说:“她……在发高烧。”
克雷恩咬了咬牙,低声说:“咱们去卢泽沃的旅店,我……不甘心就这么走。”
米洛挑了挑眉,“你打算私自给这些家伙一点惩罚吗?”
克雷恩看了一眼绞刑架上下的两具尸体,“我还没想好,也许……不止是一点。”
米洛一把抱起那个女孩,微微摇了摇头:“希望你不要过火才好。尺度如果把握不好,很容易令人迷失于宣泄情绪的快感中。”
不可否认,杀死这些镇民的念头划过脑海的时候,想象他们全部倒毙在地的情景,真的会有复仇的释放感。明明……他并不是受害者,也和卢泽沃一家没有任何关系。
扭头看到克雷恩脸上的神情,米洛小声说:“慢慢体会吧,正义这种事,远比嘴上说起来复杂多了。”他向着塞熙那边努了努嘴,把声音压得更低,“觉得该死就出手杀掉,我不能说是完全错误的,但我可以保证,那绝对不是真正正确的方法。”
他给怀里的女孩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叹息一样地说:“犯点错就什么都不管地全杀了,可是只有非常时期才能使用的手段啊……”
克雷恩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点,但心里的气愤还是无法平息,这一次,他的情绪倒是和琳迪大体一致——如果眼神可以当作武器,琳迪早把那些镇民戳成筛子了。
考虑了一下克雷恩的意见后,塞熙决定在枯叶镇驻留到明天。除了照顾正在气头上的几位的情绪,她似乎还打算从那些士兵的身上得到些情报。
到达旅店后,那个女孩的体温变得更高,发紫的嘴唇里开始流泻出梦呓一样的零碎句子,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懂在说什么,而仔细去听,却又会让人难过地想哭。
用温水擦洗了几遍,苏米雅全力治疗了一番后,女孩的体温稍微下降了一些,大部分伤口都已经止血,但最私密的地方,还是不断流出鲜红的体液,最后不得不把棉纱团成一团塞入堵住,才停住了那触目惊心的色彩。
四个铃铛和项圈一起解了下来,克雷恩盯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儿,装进一个小包,走到窗边,甩手丢到了墙外的垃圾堆上。
这时,在夕阳的瑰丽色彩下,他看到了穿着白色罩袍的两对男女,正抬头望着他,其中一个中年女性开口问道:“请问,希尔瓦的遗孤是在这里吗?”
“你们是什么人?”克雷恩警惕地问,“来找她做什么?”
听到他的问话,塞熙迅速靠近到窗边,也往下看去。
那个中年女人很平静地说:“我是卢泽沃·希尔瓦曾经的妻子,他两个孩子的母亲。”
她身边另外三个年轻人中的一男一女同时掀开兜帽,露出与卢泽沃一样的浓密棕发,那位年轻女孩用清脆的声音说:“我和哥哥听说了妹妹的悲惨遭遇,请……务必让我们见见她。”
她哥哥听到这话的时候,眼里立刻流过闪电一样的金色光芒,他身边那位应该是伴侣的女人立刻拉住了他的手,轻柔的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似乎在安抚他的怒气。
塞熙在克雷恩斜后方点头确认了他们的身份,“那的确是光之子,应该……是希尔瓦前妻现在的一家四口。”
克雷恩扭头看了一眼盖着被子显得更加衰弱的女孩,冲外面摆了摆手,“请上来吧,她就在这儿。”
很快,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就出现了那四个身影,走到迎接的克雷恩面前时,曾经的希尔瓦夫人向着他们恭敬地鞠了一躬,轻声说:“我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事,感谢你们在看到我丈夫尊严被践踏后表现的愤怒。愿光明永远庇佑你们。”
克雷恩有些黯然地说:“我们来的晚了一些,没能救下……镇长,很遗憾。”
希尔瓦夫人平静地说:“当这里还是个小村子的时候,他的祖先就在这里生活成长。这里是他的出生的地方,有他的童年回忆,和放不下的青梅竹马。我知道他一定会死在这里,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早。”
她用力眨了眨有些发红的眼睛,勉强维持着声音的稳定,“那也可以算是我的女儿,她所遭受的创伤,请交给我来治疗吧。”
感觉到对方是远比自己强大的祭司,苏米雅恭敬地在门前施礼,指向屋内说:“在这边,请进,夫人。”
四个光之子鱼贯而入,快步走到依然昏迷不醒的女孩身边。
年轻的姐姐倒抽一口凉气,惊愕地弯下腰,从纤细的脖颈,一路检查到被子下的赤裸身躯,急促的呼吸声,瞬间就掺杂了不可抑制的怒气和哀伤,“路斯菲尔在上……可怜的妹妹,你……到底经受了怎样的苦难啊。”
哥哥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紧紧抓住了妻子的指尖,“我……去年经过这里的时候还见过她,那么可爱……无忧无虑的女孩。”
克雷恩咬了咬牙,沉声说:“都是康特塞勒,那个皮货商斯金纳手下的奴隶贩子干的。他们得到戴蒙德家族的庇佑,根本不把法律和道德当回事。”
希尔瓦夫人点了点头,轻声说:“我已经收敛了丈夫和婆婆的尸体,也已经知道一切发生的原因。但对你们的身份,我依然还有些疑问。你们……并不像是真正的买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克雷恩看了塞熙一眼,确认没有问题后,开口说:“其实,我是从迷雾森林一带赶来这边的冒险者,我一个很重要的同伴落在了奴隶贩子手中,并被卖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我根据占卜的线索找到了这里,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从周边开始调查。他们是我在暗影教会的朋友,也对德尔比斯城的奴隶贸易很不满,所以出手帮忙。所谓的贵族买主,是我们伪装的身份。”
“不知不觉,这一带已经成为如此污秽的地方了吗……”希尔瓦夫人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降临的夜幕,红月的光芒一点点爬上她平静的脸庞,在她微微带着水波的眸子中,映射出奇异的金色,“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使用一个单独的房间,把这孩子带过去,进行必要的治疗。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塞熙微笑着说:“当然可以,这是你丈夫的产业,本来就该属于你。反倒是借住在这里的我们,应该征求你的意见才对。”
“这种污秽之处,没有接收的必要。”希尔瓦夫人淡漠地说。
“不必离开这里了,我们去别的房间休息就是。你们陪着她吧。”苏米雅立刻提议说,“希望她能早日康复,洗脱身上的所有阴霾。”
“非常感谢。”希尔瓦夫人颔首致意,等到他们离开后,缓缓关上了房门。
克雷恩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确认屋内出现的魔力波动没有任何恶意后,才松了口气,快步离开。
没有康特塞勒的招待,希尔瓦母子也都已经逝去,和这个小镇已经闹翻的他们,只能无奈的用携带的干粮勉强凑合了一顿晚饭。
饭后,希尔瓦夫人的房间里传出了那可怜女孩的声音。她似乎已经醒转过来,被封闭的心房好像也被什么手段打开,她不停地哭泣,悲愤地尖叫,羞耻地怒吼,不过十几分钟,那嘶哑的嗓音就刺耳到犹如异界偷渡而来的恶魔,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在这些声音中,她断断续续的讲述着自己的遭遇,讲述着那曾经不被当作人看待的暗无天日的经历。她羞耻,恐惧,愤恨,胆怯,无助,绝望,她被无数的欺凌撕碎,最后,拼接成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宠物。
等到屋里再次平静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走过了午夜。
暗临日过去,光临日到来。
一直守在走廊,把塞熙晾在床上,关注着那边治疗进度的克雷恩,就在这时看到了房门缓缓打开。
接着,一个穿着白色罩袍,露出纤细小腿和赤裸脚掌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像一条幽灵的影子,一步一步走向破旧的楼梯。
克雷恩连忙追了上去,正要开口喊她,屋内跟出的希尔瓦夫人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不要打扰她,这是最后的治疗。如果你担心她,那默默跟着就好。千万不要叫她,她不是个勇敢的人,无边的仇恨才能勉强维持住她此刻的勇气和决心。”
克雷恩压低声音,问:“你要让她做什么?”
话音未落,那个女孩转过了身,走进楼梯口,让克雷恩看到了她的侧面。
斗篷甩开的间隙中,布满伤痕的苍白身躯旁,能清楚地看到,一把短剑的寒光,正在在冰冷的闪动。
那个女孩刚一走下楼梯,屋中的四个光之子也进入到走廊,跟了过去。一家四口之中,只有那位男性的妻子去掉了身上的罩袍,露出一身素色的轻便布装,手里拿着一根结界师专用的短法杖,顶端的小型法阵石应该充入了非常足量的魔力,闪动着不逊色于昏暗顶灯的亮光。
克雷恩犹豫了一下,飞快回房拿出弓箭,奔跑着追了过去。
塞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抓起法杖跟了过来,释放了一个神行术追上克雷恩后,小声问:“怎么了?”
这时他们已经追出到旅店外面,克雷恩指了指不远处一前四后的身影,压低声音说:“我想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塞熙轻笑了一声,有几分无奈地说:“你这种经常看传奇故事的,难道不知道有句老话,叫好奇害死猫吗?”
克雷恩快步拉近了和光之子的距离,轻声回答:“没关系,我又不是猫。”
平常这种时间,枯叶镇这样的小地方早已经归于沉寂,但今天已经过了午夜,小酒馆的灯还亮着。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扛着一袋小麦粉从里面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关门之前还不忘跟里面大声说:“都悠着点!别喝得太多,他们家的大头肯定在旅店那边,明天一早咱们过去赶走那些碍事的外乡人,再找找那边。”
“睡你的去吧,这种破酒,根本喝不醉。哈哈哈。”
醉汉把肩上的小麦粉稳了稳,转过身来,就看到了已经走到面前的女孩。
她的白色罩袍下什么都没穿,随着走动而敞开的前襟,露出了足以让醉汉喉结滚动的风景。
“嘿,小婊子,原来你还没过够瘾啊。”醉汉的眼睛亮了起来,贪婪的打量着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白皙的肌肤,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那个女结界师举起了手里的法杖,光芒一闪,无形的障壁打开,包住了整个酒馆周围。
马上,克雷恩就听不到醉汉嘴里冒出的声音。
是最基础的隔音结界,但在这时却格外有效。
那个醉汉放下小麦粉,舔着嘴唇向女孩伸出手的时候,那个女孩猛地向前一扑,钻入到他的怀中。
接着,锋利的短剑狠狠捅入到他的胯下,两只苍白瘦削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毫不犹豫的向上提起。
划开的腹腔中,鲜血混合着内脏喷涌而出,飞溅的红色沾染在洁白的罩袍和苍白的身躯上。
克雷恩站在光之子们的身后,惊愕地看着结界中血腥的一幕无声上演,颤声说:“这……就是你们的治疗?”
希尔瓦夫人没有回头,平静地说:“是的,这是最重要的治疗。血债,血偿。每一个参与者,都是死罪。”
叫声虽然传不出结界,但足以惊动酒馆里的其他男人,房门猛地打开,另外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
那柄锋利的短剑,马上割断了第一个男人的脖子,顺势一抹,刺入到后面那个矮小男人的眼窝。
没有怜悯,也没有所谓的技巧,就像是一个用作杀戮的傀儡,选择最有效的要害挥出手里的短剑。转眼之间,三个男人就已经倒在了女孩的面前。
门内似乎还有人在,女孩抬起沾满血的赤脚,大步迈了进去。
克雷恩皱眉说:“你们就不担心她被打倒吗?里面万一还有很多人呢?”
希尔瓦夫人依然没有任何动作,“不会,她已经得到了审判天使的庇佑,路斯菲尔大人将赐予她审判的力量。”
他这才注意到,那对光之子的兄妹一直在专注的使用着什么力量,淡淡的,不在极暗处就几乎看不到的金色波纹,正在向酒馆的方向集中传递过去。
隔音结界隔绝了一切响动,克雷恩那样敏锐的耳朵,也听不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过了大约两分钟,酒馆的门再次打开,之前见过的那个中年舞娘满脸涕泪的扑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涂红的嘴巴向着克雷恩这边拼命地张合,很显然,是在用尽全身力气求救。
她的双腿已经没有力气再撑起她的身体,因为一边的脚踝之下,已经空无一物。
她向着这边爬来,拼命地爬着,长长的指甲折断在坚硬的地面,但她甚至没能逃出门口。穿着已经染红了大半的白色罩袍,手持短剑的女孩像只敏捷的豹子,轻巧地跳了过来,尖锐的剑刃,直接从舞娘的后脑刺入,穿出了她大张的嘴巴。
把短剑从抽搐的舞娘身上抽出,女孩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影响到视线的血,扭身走向离她最近的街口。
光之子们安静地跟了过去,克雷恩在原地呆愣了几秒,反而是塞熙推了他一把,他们才迈开步子,也走向那漆黑的街道。
在第一间屋子前停下,女孩转过身,突然飞身一脚踢向破旧的木门。
她的嫂子非常熟练地再次张开隔音结界,把木门碎裂的声音收束在结界范围之内。
马上,屋里的灯就亮了,两个人影出现在窗帘后,一个冲向女孩的方向,另一个则惊恐地往后退去。
女孩瘦小的影子和冲来的身影迅速交错而过,扑向后退的那个。就在她抓住后退者的头发,一剑刺下的同时,另一边那个身影冲去的方向,喷来了一大片血浆,把灰色的窗帘染暗了不小的一块。
一间接着一间,一剑接着一剑,短剑变钝、崩刃之后,哥哥又拿出一把短剑交给女孩,让她可以继续那无声无息的杀戮。
克雷恩跟着看了一条半街,确认那女孩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后,对塞熙比了个手势,转身往旅店走去。
根本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因为绕过第一个街道外侧的时候,他看到了更多穿着白色罩袍的身影,远远看着希尔瓦夫人,远远看着这场漫长的复仇……
当太阳再次升起之后,克雷恩他们振作了一下精神,匆匆收拾一番,驾着马车离开了这个小镇。米洛骑着马在镇里兜了一圈,之后,他的脸色就非常难看,连浮夸的玩笑也没有心情再讲。
没有人送行,也没有见到头一天赶来的侦察骑兵。
马车经过的所有屋子,都无比的安静,安静得令人心悸。
星历1004年红三月18号,光临日,德尔比斯城下辖枯叶镇,全部居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