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少时间用来惊叹那半空中依靠斗气的娴熟位移,被破开的窗户发出的声音,已经足以惊动这栋屋子中的绝大多数人,克雷恩定了定神,一记爆裂箭直奔房门而去。
塞熙口中念动咒语疾跑而来,塔布蕾丝放倒目标之后顺势在那人胸前一蹬,翻向门口。
炸裂的火光刚一撕开脆弱的房门,塞熙法杖挥下,风刃顺着门廊径直切入,塔布蕾丝匕首反握,趁着风刃将火焰逼开两旁,紧随其后杀入。
门廊里果然还有两个守卫,只是他们全力躲避风刃的情况下,再也无力防备一个技艺精熟的刺客。两声闷哼几乎同时响起,靠着墙慢慢倒下的身躯,直到克雷恩冲过的时候,才彻底坐倒在地上。
一进屋内,克雷恩就收起弓箭换上匕首,与塔布蕾丝在前开路,保护塞熙在后施法。
进入大厅,一个不知道是情妇还是侧室的女人大声怒骂着从侧面的走廊里走了出来,看到克雷恩他们后,尖叫着转身就往回跑。
塔布蕾丝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揪住头发抬手砸下,把那女人放倒拖了过来。
对面的廊口立刻跑出几个扣子都还没系好的保镖,手举兵器大吼着冲向这边。
这种莽夫谈不上是像样的对手,克雷恩张弓一招元素散射,没有甲胄保护只有睡衣遮挡的胸膛立刻被火红的光芒贯入,一个个痛呼着摔倒在地。
很快,玛莎和米洛从那个女人跑出来的走廊出现,温瑟跟在后面不远。
两组会合之后,玛莎和塔布蕾丝飞快地把一楼的各个房间打开检查了一遍,又揪出了两个躲在房里的男人。
那两人都没什么战斗能力,匕首刚一架在脖子上,就吓得涕泪横流,扑通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克雷恩在旁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听米洛似乎也问不出什么,干脆直接上前一下一个全都打晕过去,然后蹲下身来,伸手到其中一个怀里摸索一番,果然掏出一本加了魔法封印的硬壳本子。
意识到自己被这两人装出的害怕样子骗了,米洛恼火地踢了他们一人一脚,接过那个并不太大的笔记本,端详了一下,收进怀里,“算了,回去再解。”
“用不用搜查一下其他屋子?”克雷恩听楼上似乎还有战斗的动静,问,“还是上去帮忙?”
“上面不用帮。没问题的。”米洛自信十足地说,“搜查也不必,咱们先找一下通往下面的路,这里地下至少还有一层,我在外面都已经找到隐藏的气窗了。”
“不必找了。东侧走廊尽头的花瓶是机关,顺转三次,逆转两次即可。明面上能找到的那个是通往酒窖的幌子。”随着清冽悦耳的一声低语,二楼回廊中走出了一个高挑的红发女郎,她的手上拎着一个破口袋一样的男人,顺着楼梯快步走了下来。
她用暗红色的绸布蒙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宝石一样的迷人的一双星眸,符文发带把亮红色的长发挽在脑后,和同色的披风几乎融为一体。披风下修长健美的身躯包裹在柔韧又充满弹性的紧身衣中,只在左边穿了三角形的护心皮甲,充满狂野魅力的曲线一瞬间就牢牢抓住了在场男性的视线。
那是不同于多数阴柔女性的,洋溢着力量感的夺目美艳,即使蒙着面,也能轻而易举的点燃男性心中最纯粹原始的火焰。
与异性同水平的战斗下,恐怕这种摄人心魄的魅力,都足以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勉强挪开视线,去看了看她手上那男人的脸,克雷恩惊喜地说:“这不就是斯金纳吗!你抓住他了!”
没想到对方摇了摇头,丢垃圾一样甩手把那男人丢在地上,“这是替身。”
倒在地上的男人完全还处于昏厥之中,滚了两圈,就仰面摊开四肢,敞开的衣襟中,露出布满紫色淤痕的小腹,看来,米洛的这位偶像,已经在上面用过审讯的手段了。
克雷恩本来还想上前先互相介绍认识一下,没想到米洛的偶像的确和他说的一样什么都要快一点,才把下面的大家扫视了一圈,就直接下令:“米洛,去打开机关。你们两个兽灵,各带一个法师守住两个走廊的出口,这位精灵弓手,跟着我掩护。”
她的声音很清亮也很好听,并没有用上多么严厉的口气,却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命行动。如果说玛莎之前表现出来的那种长期作为队长的威严可以量化,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散发出的领袖之风恐怕不止百倍。
克雷恩上次有类似的感觉,还是在隐秘的会客室面见身经百战的波雷顿公爵时。
他可以确定,身前这个绝对不是寻常的冒险者那种等级。他突然想起了康特塞勒曾经满含忌惮提起的那位帝国第一女将军,她私人的称号,好像是叫做月华剑圣。
可这个女人的手上并没拿着剑……难道她也有魂具级别的同契武器?
“感知好周边,别发呆了。”那女人低声训斥了一句,迈步站定在大厅中央。克雷恩掩护着她的情况下,玛莎、温瑟和塞熙、塔布蕾丝的分组的确照顾到了所有的死角。
如果斯金纳就在下面,而且下面并没有可以用作逃脱的密道的话,开门之后,必然是一场殊死搏斗。
一阵叽叽嘎嘎的刺耳摩擦声突然传来,随着这一连串的声音,大厅靠近门廊口的地面上,缓缓沉下了一个将近两米见方的洞口,斜长的缓坡,通往一片不见光的漆黑之中。
“没想到是在这儿!”克雷恩上前一步,就要往里走去。
玛莎、塔布蕾丝他们也离开位置,往这边走来。
但这时,那个女人沉声喝道:“都守在原地!不要动!”同时横臂一抓,把克雷恩拽了回来。
“怎么了?不能进去吗?”克雷恩不解地问。
那女人瞥了洞口一眼,说:“你看看那洞里,像是最近有人进去过的样子吗?”
克雷恩一听,仔细留意了一下,才发现洞口内测光线照到的地方,落着薄薄一层灰尘,的确不像是最近有人进出的样子。
那个女人紧接着回头再次警告已经离开位置的两组同伴:“守在原地!留神防备!”
温瑟和塞熙迟疑着退回到廊口,玛莎和塔布蕾丝虽然不是很理解,但看到克雷恩也没有往地洞那边继续前进,就乖乖撤了回去。
这时米洛从走廊里钻了出来,看了一眼打开的洞口,又看了一眼克雷恩他们的位置,疑惑地问:“怎么了?怎么大家都不进去?”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抬手示意克雷恩守在原地后,转身到墙边拿起一张椅子,掂了一下重量,走到洞口侧面,猛地扔了进去。
椅子腿在光滑的斜坡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接着咣当翻倒,摔进漆黑的地洞深处。
喀喇一声脆响,漆黑一片的地洞深处突然亮起了一片刺眼的光芒,紧接着,嗖嗖的破风声密集无比的传出,伴随着叮叮当当的连串声音。
毫无疑问,下面等着他们的,是设计巧妙的死亡陷阱。
再怎么优秀的夜视能力,漆黑一片的地方突然爆发出强光,一样会陷入到短暂的失明状态中,那样的情况下,周围飞出的弩箭足够将任何目标直接射成刺猬。
看来,那个替身受刑之后的交代,竟然也是早就准备好的诱饵。
克雷恩感叹的话还没说出口,守在走廊出口的玛莎突然大喊一声小心,抱住温瑟的腰一起扑向一旁。
锋利的弩箭从走廊里迅速无比的飞出,逼得另一头的塞熙和塔布蕾丝都不得不躲开到一边。
“我就说那家伙交代的也太容易了点。”红发女人冷笑一声,一脚踩在身边那个替身背后,抬起手伸进面罩下,看样子,竟然是在自己的指尖上狠狠咬了一口。
克雷恩已经没空顾及这怪异的行动是为了什么,随着弩箭的三连射结束,那条走廊里竟然冲出了足足十多个全副武装的保镖,一眼看去,就知道比之前那些懒洋洋的蠢蛋强了不知多少。
温瑟反应很快,还没站起,手里的风刃就第一时间挥向出口。玛莎紧握镰鼬之咬挡在温瑟身前,大喊:“现在算是紧急情况了吧!”
这批对手的装备精良了很多,塞熙的风刃及时支援过来,才勉强阻挡住几把砍向玛莎和温瑟的双刃剑。
争取到的这一点时间,总算足够米洛和塔布蕾丝匆忙驰援。
原本这种情况爆裂箭或是深红流星趁着对方还没散开直接封堵是最佳选择,但米洛特地申明尽量保留对方性命的要求让克雷恩稍微迟疑了一下,良机就此逝去,那些老辣的佣兵不到几秒就在大厅中散开成彼此呼应的战斗阵型,顺势还把克雷恩与温瑟那边近乎完美地隔开。
“看来这就是斯金纳的家底了。”那个红发女人倒是平静的很,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把咬破的左手食指放在右手虎口,用力挤出一个鲜红的血珠。
米洛挥剑挡开一支弩箭,有些抱歉地笑着说:“可这家底比咱们预计的厚实不少啊。”
“不打紧。”那女人一个箭步冲向严阵以待的敌人,左手一弹,那颗血珠直直飞向空中。
旋即,半空的血滴突然放射出刺眼的红光,只一瞬间,光芒之中就凝聚出一把血红色泽的细长单手剑,叶纹剑柄刚一出现,就被那女人牢牢握在掌中。
就在拿到剑的刹那,红发女人的气势也犹如出鞘利刃一样爆发出来。
上一秒她还是威严沉稳的指挥,这一秒,就化身成冥府深处脱身降临的杀神。
不知是否幻觉,那把剑挥出的同时,克雷恩仿佛看到了漫天飘落的枫叶,红雨之间,残阳如血。
红芒舞动,赤雾喷薄,一次呼吸的间隔,却被那女人迅捷神速的动作衬托的无比漫长。
克雷恩可以确定,即使全力出手的德曼同样能将眼前这些敌人转眼间轻松击倒,却绝不可能像这个女人一样全程保持着优雅而残酷的凄美观感。
根本不需要多余的战技,纯粹的剑术,已经足够。
克雷恩的箭搭在弦上,当他从惊愕的恍惚中回神时,眼前,已经不再有需要他射击的目标。
不要说目瞪口呆的温瑟他们,就连速度最快的塔布蕾丝,也有些滑稽地保持着准备纵身冲出的蹲姿,半张着嘴巴,完全忘了出手。
只有米洛完全没有半点吃惊,多半早已见过这样的情景,松了口气把法杜赫插回剑鞘,笑嘻嘻地说:“这才不到半年没见,您的剑术又精进了好多啊。”
方才还严阵以待的十几个保镖,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全部击倒。很可能是因为这批对手的实力较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这次并没有一个是被打晕过去,而是全部被斩伤了右手双腿,倒在地上哀声惨叫。
出手如此果断迅速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稳定的分寸,克雷恩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不禁佩服地想,米洛嘴里的一天只睡两小时,恐怕还真不是夸张。
红发女人低头环视了一圈,在两个看起来还有余力的保镖身上补了几剑,也懒得再作讯问,直接转身往他们冲出的地方走去,“都别发呆了,跟上帮忙。”
温瑟吁了口气,拉起身边的塔布蕾丝,玛莎一边跟过去一边微微摇头,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一切。
克雷恩扭头对另一边的塞熙招了招手,等她过来,和她并肩跟了上去,低声问:“呐,她现在手里有剑了,是你猜的那个人吗?”
塞熙的脸庞激动到泛起红光,连呼吸都急促了很多,她用力地点着头,声音稍有些发颤地说:“是她,绝对是她。神呐……弗瑞卡完了,他肯定完了。”
“那……是谁啊?”克雷恩好奇地问,“是之前康特塞勒提过的那个帝国第一女将军吗?”
塞熙更加大幅度地上下摇晃着脑袋,“对!是她,肯定是她!伊蕾娜·焰枫,她只比我大一岁,可已经是帝国最高阶的军官之一。她简直是全圣域女性的榜样。月华剑圣!就是把整个历史有记载的英雄都算上,比她拿到剑圣称号时更年轻的人,也不会超过三个!”
看着塞熙激动到快要晕过去的表情,克雷恩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她的姓名怎么有点奇怪啊……”
塞熙瞪了他一眼,说:“她的母亲是暗裔,出身也并不算好,据说是情妇的私生女。看看她现在的地位,是不是很激励人心?我听说皇帝陛下几次和她商量改成父亲的姓氏,都被她拒绝了,是不是很有个性?”
“我听说剧场外吹着风等上大半天,只为有名的歌舞大师出来时能追过去尖叫几声的年轻女孩有很多,我以前不信,现在总算有点真实感了……”克雷恩忍着笑评价道。
“能让伊蕾娜大人高兴的话,我很乐意过去像个傻子一样尖叫几声。”塞熙毫不在意地说,“光是能和她并肩作战这件事,就足够我兴奋到今晚睡不着觉了。”
“谈不上什么并肩吧。”克雷恩自嘲地叹了口气,“咱们只是打扫了一些垃圾,方便她进来出手而已。刚才那剑术……太可怕了。”
“哼,你以为这世上的剑圣有很多吗?”塞熙不屑地说,“有的剑士行会经营了几百年都没出过一个剑圣。剑是贵族最喜爱的武器,剑术一度是身份的象征,而剑圣,就是这个领域最顶尖人才的标识。我敢保证,伊蕾娜大人刚才最多只出了三分力。”
好吧,看样子塞熙已经完全陷入到偶像崇拜的狂热之中了,这会儿天上掉下来个天使,恐怕她也会认为伊蕾娜能刷刷两剑轻松砍死。克雷恩笑了笑,“这样啊,那能为她效劳,还真是荣幸的很呢。”
穿过走廊,进入尽头通往地下的小门,楼梯尽头,是那个替身口中用作幌子的酒窖。
克雷恩跟下去的时候,大家已经四下散开,在周围的墙壁上寻找着打开通道的机关,他看向在中心位置站着皱眉思考的温瑟,走过去问:“是在这儿吗?”
温瑟谨慎地瞥了伊蕾娜一眼,压低声音说:“那个女人说是在这儿,塔布蕾丝也说闻到了烂肉味,多半没错。那个替身的口供,还真是摆了咱们一道。”
这时玛莎退后两步,指着面前的墙壁说:“这后面是空的,但是没找到打开的方法。需要我尝试破解一下吗?可能要费点时间。”
“不必了。”伊蕾娜向那边走了两步,沉声说,“你们退后些。”
已经举起弓做好爆裂箭准备的克雷恩愣了一下,把手放了下去,好奇地看着她。
剑,尤其还是这种以灵巧为主的窄刃单手剑,本身就不以破坏力见长,最有优势的战技体系是劈斩,其中威力巨大的绝技十有八九是切割型伤害,对付这种坚硬的石墙,当然远不如爆破型战技或钝器系武器来得有效。
就连塔布蕾丝的气锥破,只要找准砖缝,威力也会远胜过同水平下的剑术。
大家的目光,理所当然的聚集在伊蕾娜身上。
伊蕾娜轻巧的甩动了两下手里的剑,那把剑比起平常的双刃剑更窄更薄,剑脊布满了叶脉一样的血槽,不论怎么看,强度也不足以应对钝器或重型武器的劈砸,砍向坚硬的石墙,咔吧一声断成两截应该是最有可能的结局。
“还是我来吧。”克雷恩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但他的话才出口,伊蕾娜手里的剑已经挥了出去。
锋锐的剑刃并没有直接砍在墙上,猩红色的剑尖,从灰沉沉的墙面上堪堪擦过,接着,以同样不容毫发的距离飞快地横斩竖劈,就像在对付一个透明的、没人能看到的敌人一样。
这场面明明看起来有些滑稽,却没有人笑得出来。
因为在场的大家都看得出,伊蕾娜的出招非常认真,每一剑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道,在这股能量的催动下,好似蛇信一样的剑锋从前端吐出了更长的光芒,变成了可以伸缩的兵刃一样。
旋身,斜斩,伊蕾娜轻吐口气,顺势将剑收回身侧,宛如曼妙舞姬轻灵跃动的身姿,重新归于平静。
可那堵石墙,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对,这堵墙……克雷恩最先发现了异常,原本完好隔绝了后方气息的墙壁,此刻竟突然将后方的情况暴露在他的感知范围之中,这意味着,构成这遮蔽物的“连接”,已经不复存在。
伊蕾娜抬起左手,猛地向前一推,一道普普通通的斗气浪潮般涌了过去。
随着这一阵强风,那堵墙壁在众人眼前四分五裂,变作十几块巨大的碎石,在沉闷的声响中倒塌向内侧保护的密道。
那一套流畅优雅的攻击,竟然把这些坚硬的石头切黄油一样分割开来……
伊蕾娜跳进密道后,温瑟跟上前去,蹲下捡起一小块碎石,凝望着上面整整齐齐的切口——那平滑的程度足以让最优秀的石匠自惭形秽。他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奇妙的微笑说:“有这样一位保镖,防务大臣的确可以非常安心。”
米洛笑嘻嘻地跟进密道,很自豪地说:“能指点我剑术的,当然不是一般人。”
走向那个破口的时候,克雷恩忍不住想,不知道德曼如果出尽全力,和伊蕾娜之间的胜负会是如何。
嗯……伊蕾娜应该稳赢,毕竟德曼见到这样完美的身材,斗志肯定一下子就飞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更别说她还有一双宝石般迷人的眼睛。
可惜,听塞熙的意思,伊蕾娜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即使实力很强看起来可能会很年轻,多半也已经有情人或者夫婿了,啊啊……真不知道是怎样英武绝伦的男人,才配的上这么耀眼的血色明珠。
胡思乱想着走进破洞中,才发现这里是一段密道的转角,往一端看去,真正的入口竟然在酒窖另一面墙的后方,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一重密室当作掩护。
这个纵容属下嚣张跋扈的斯金纳,为了保命倒真是小心谨慎。
转过这里后,前方出现通往更深处地下的石阶,昏暗灯光照亮的通道里,传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串若有若无的凄楚呻吟,好似无助的少女正在冥府的入口前做着最后的挣扎。
下到那好似地牢一样阴森的空间后,最先映入克雷恩眼帘的,就是两侧屋顶上垂下的成串排列的弯曲铁钩。
不知道被多少鲜血浸染过,铁钩的色泽在灯光下呈现出妖异的暗红,下方的地面上,堆积着油脂一样粘腻的污渍。
不需要去猜测这些钩子曾经挂过什么。
因为有两个钩子,正在履行它们的职能。
塔布蕾丝抽了抽鼻子,一副很惋惜上好活尸材料被浪费的表情。温瑟和玛莎看起来也还算镇定。克雷恩皱着眉硬吞了两下唾沫,总算是压住了喉咙里蠢蠢欲动的恶心。
而塞熙第一个没忍住,转头扶住墙,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不仅仅是心理承受能力的问题,也有环境中那仿佛能腐蚀鼻腔的浓重味道的原因。
被钩子刮起的两个年轻女孩,其中一个早已经死透,铁钩穿过了她的脖子,而铁钩穿过的地方之上,是她最后能看到的一片肌肤。
在她对面的另一个女孩,则是刚才那串呻吟声的来源。奄奄一息的生命,已经连抬起眼看一下来人都做不到。
斯金纳应该是才开始对她动手,她失去的,暂时还不到所拥有的一半。
飞舞的苍蝇,亢奋地落在不再有保护的肌肉上。
伊蕾娜的视线从垂死少女触目惊心的右臂和右腿上滑过,跟着轻轻叹了口气,反手一剑,刺入她惨不忍睹的高耸胸膛,赐予她最终的解脱。
“受不了的,就先出去吧。”伊蕾娜垂下剑尖,那少女的血并未滴落,而是飞快地渗透到叶脉形的血槽中,消失不见。
克雷恩过去拍了拍塞熙的背,塞熙侧头看了伊蕾娜的背影一眼,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主要这里实在太臭了。那个混蛋斯金纳,气窗是开来做装饰的吗。”
他们几个定了定神,跟在伊蕾娜和米洛身后,往更深处走去。
谁都没想到,这个决定,会让他们踏入前所未见的世界,看到仿佛被异界恶魔统治主宰的可怕景象……
“呕……”嘴里已经只剩下酸涩的苦水,克雷恩却还是压抑不住那股强烈的反胃。
他们离开那间宅院已经快要半个小时,可除了塔布蕾丝,每个同伴都在扶着墙对着阴沟呕吐,塞熙甚至吐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最深处迎接他们的只有毫无抵抗能力的斯金纳,但他们都宁愿里面有一百个全副武装的敌人。他们宁愿激战一场,受上一身的伤,也不愿意看到那种会引发无数噩梦的场面。
血……脂肪……皮肤……随便回想起充斥着视野的任何一样东西,克雷恩的喉咙就一阵阵发紧。
“米洛那个混蛋,为什么阻止我杀了那个魔鬼?”塞熙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污痕,喘息着骂道,“他知不知道那个斯金纳到最后还在笑!他还在笑啊!那不是人……那是穿着人皮的魔鬼。要把他剁碎,剁碎了烧成灰!”
“冷静点塞熙,冷静点。”温瑟转过身靠在墙上,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汗珠,“他们有他们的行事准则。而且……那并没有错。如果在法希德兰,我也不想见到有人越过教会私自对他们以为的罪行执行处决。”
“斯金纳一定会死的。”克雷恩拍了拍有些胀痛的脑门,咬牙切齿地说,“我相信不管是谁来执法,也不会饶恕这种罪大恶极的魔鬼。”
塞熙不屑地说:“不要小看有些混蛋过分的慈悲心。对于那些整天把仁慈和生命的权力挂在脸上的家伙来说,只要死的不是他们的家人孩子,他们就乐于展现自己宽宏大量的一面,嚷嚷着什么应该给人改过的机会,要我说,每一个这么想的人,都该把罪犯接回自己家里去感化。我倒要看看斯金纳是会被这样的混蛋感动还是会找把小刀剥了他们虚伪的皮。”
“起码米洛不是那样的人,伊蕾娜也不是。”克雷恩安抚地拍了拍塞熙的肩,“斯金纳被他们带走,肯定不会有活路的。区别,无非是死的方法。看米洛的样子,感觉恨不得用砂纸磨死他。”
“他怎么死我都嫌不够。”塞熙擦了擦汗,把手帕叠好放进怀中,“我恨不得动用复生术,杀了他再复活,复活了再杀,杀上几万遍!”
克雷恩苦笑着说:“你对禁术还真是兴趣浓厚。咱们可是在跟法师联盟的名誉顾问打交道,你不觉得该谨慎点吗。”
塞熙哼了一声,皱着眉离开了腥臭的阴沟,咕哝着说:“不,我反倒更想拿禁咒来试探一下范特姆。他身上的秘密,八成就和这有关。”
温瑟沉声说:“塞熙,不要给教会找不必要的麻烦。”
“你不觉得这是个抓住他把柄的好机会吗?”塞熙双眼发亮地说,“法师联盟的名誉顾问,禁术守则的创始者之一,自己却在研究不为人知的禁咒,这可是绝佳的……”
“闭嘴。”温瑟的声音带上了不似玩笑的怒气,“塞熙,你冷静点,看清对手是什么人。有些人的把柄拿到之后可以换取利益,有些人的把柄,则只能换来灭亡。教会现在的实力,难道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大圣堂吗?”
塞熙的神情迅速的暗淡下去,不太情愿地说:“没有。大圣堂……当年毕竟是半国教的地位,各地传教所都有驻军。”
温瑟的口气柔和了一些,“好了,走吧。弗瑞卡完蛋之前,你就别盘算其他的事情了。”
“这里有没有通宵营业的酒馆?”玛莎捂着肚子,脸色很难看地说,“我想喝上一杯,不然……今晚一定会睡不着觉。”
“是个好主意。”克雷恩抹掉嘴唇上残留的酸液,附和说,“早点忘掉刚才看到的东西,对大家都有好处。”
“谁也不许要红葡萄酒。”塞熙认真地说,“还有,也不许点肉。我现在想到肉就恶心。”
“没人会点的。除了塔布蕾丝,没人吃得下。”克雷恩抬手拨弄了一下塔布蕾丝的耳朵,“你就委屈一下吧,跟着我们吃点素。”
塔布蕾丝眨了眨眼,小声说:“其实,我偷着带出来了点……”
“丢掉!现在!马上!”
玛莎的怒斥和塔布蕾丝的告饶声中,克雷恩扭头看了一眼远处已经被巡逻队团团围住的大宅,如果米洛的估计没有错,在防卫大臣面前急于表现的弗瑞卡,不会给这些倒霉的喽罗半点怜惜。
至于这次袭击能得到多少有用的情报,就看米洛明天能不能带来好消息了。
“你如果再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我就赶你回草原去!”
“我知道错了,玛莎姐姐……”
走向灯火通明的酒馆,大家的脚下,总算稍微轻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