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决定相信她?”看着奈亚走上阶梯,发出咚咚的沉重脚步声,德曼小声问了克雷恩一句。
“我觉得她可以相信。她……只是被腐蚀了肉身,并没有被侵蚀心灵。”
德曼不是很认同地皱起眉,“那个被活活咬碎的壮老虎肯定不这么想。”
克雷恩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也许正是因为奈亚做出了那样的事,才更明白身不由己的恶行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那你准备好给芙伊一样的解脱了吗?”
这个说过不止一次的问题,还是像一把锥子尖锐的刺入到克雷恩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所以,他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跟在奈亚身后。
那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奈亚活动的象征,没有人因此而出门看看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死亡骷髅的佣兵,想必也都尽可能地躲避着奈亚。
这真是最好的掩护。
重新回到三扇门前后,奈亚指了指最右边的那个入口,在空中写了一下琳迪的名字。
克雷恩正要道谢,奈亚却没有停手,又写下了芙伊的名字,对他摇了摇头。
“你是说芙伊也在那里,我们不能就这样进去是不是?”
奈亚看着克雷恩,点了点头。
德曼观望了一下四周,说:“那该怎么办?”
奈亚停住动作,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她比划了一个慢慢拉开门的动作,用手往右拐了一下,抬起双掌挡住了脸。
有点难理解,克雷恩尽量猜测着问:“是要我们进门,躲在右手边的房间里吗?”
奈亚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写了一遍芙伊的名字。
这次不用克雷恩猜测,德曼也明白了意思,“看来她是打算靠自己把芙伊引走。克雷恩,说实话,这一把,咱们可赌得够大的。”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没什么输不起了。”克雷恩咬了咬牙,点头转身,悄悄走向最右边的房门。
门一样没有锁,里面的回廊也没有灯,只有两边偶尔一条门缝透出微微的光。
右手边第一扇门的确很适合躲藏,就是味道不太好。
“我讨厌厕所。”德曼咕哝了一句,闪身跟了进来。
其实,这里面的味道比起奈亚的身上还是好了许多。
克雷恩猜测,奈亚的情况应该正在迅速恶化,如果一开始就是这种气味,不用三天整个行会都会发现这位副会长不太对劲。
在里面等了一会儿,另一边突然传来木门被撞裂的声音,跟着,好像有什么野兽在撞击着墙壁,砰,咚,噼啪的响声一连串的传了过来。
这种时候,肯定不会有谁在屋里放出一匹野马。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奈亚在闹事。
很快,这边走廊里也传出了噼里啪啦的慌乱脚步声,外面很快传来一个颇有威严的男声:“什么事?怎么了?”
那应该是奥兰吉的上级,马上就听到女精灵有些惶恐地说:“可能是奈亚发狂了,我这就去看看,您去我住的那边通知一下芙伊吧。”
“算了,我去看看,你去找芙伊吧。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次的雇主。”那男人沉声说着,并没有走进这里。
“啊!”一声痛呼,似乎是死亡骷髅的佣兵被奈亚打伤,咔嚓一声撞破了门板。
“你说奈亚发狂了?她不是才发泄过一次吗?”外面传来轻柔悦耳,而且十分熟悉的嗓音,克雷恩身上一紧,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谁知道呢。”奥兰吉有点不高兴地说,“可能命火余烬的效力快要持续不下去了吧,你也看到了,奈亚的身体就快不能用了。可能到这个时期,对血肉中生命力的贪婪也会上升到新的阶段。”
“这项链的效果你比我更清楚。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当作是这样。”芙伊冷淡地回应,开门走向外面,“实在不行,就把塔莉娜拖出来给奈亚解馋吧。虽然便宜了那个混蛋,但我现在对她的兴趣已经不大了呢。”
“先制服她再说吧。那毕竟是雇主,按规矩我们的人不好下手。”奥兰吉嘴里催促着,快步跟了出去。
在心里默默数了几下,克雷恩推开厕所门,小心的观望了一下外面。
走廊里已经没人,通向外面的门也基本掩上,只有一条缝而已。
事不宜迟,他果断闪身出来,猫腰向里冲去。德曼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一路跑向最深处。
果然和他们猜测的一样,最里面的结构和左边是完全对称的设计,拐过去后,就是通往下方地牢的阶梯。
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下去,看着地牢门上的锁,克雷恩直接掏出匕首附魔,狠狠挥下,当啷一声,锁头掉在地上,木门吱呀打开。
他跳下面前的台阶,转头就要去打开关押奴隶用的铁栅。
但看清里面的情况后,他的动作却停在了半空。
里面的确关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但那并不是琳迪。
如果在没有了解任何消息的情况下冷不丁见到这样的一个女人,克雷恩绝对认不出这是谁。
此刻他一样认不出,但他猜得出来。
塔莉娜·弗昂。
那个曾经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意气风发美艳毒辣的女贩奴头子。
“这……就是那个弗昂?”德曼的声音都有了不易察觉的颤抖,掺杂着震惊与恶心。
克雷恩点了点头,“还能是谁……”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皮货商斯金纳的地牢时的震撼,那之后他一直在想,这世上到底还会不会有更加惨酷的死亡。
现在他知道了,远比那种死亡更加残酷的,是承受着更深刻的痛苦,却求死而不得的活着。
地上摆放着提高生命力的结界台,围绕着塔莉娜的轮廓,排开了一圈增加耐力的符文,疗伤药水灌满了两大瓶,通过一道软管直接注入她的血液中。
就是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老人,在这样的手段下也能多苟延残喘几个月。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有男人体液的腥臊,虫蚁粪便的酸腐,蜜糖的甘甜,油炸皮肉的香,和更多分辨不出来源的臭。
一塌糊涂,就像那一摊正在随着呼吸缓缓蠕动,不时因痛苦抽搐一下的人形烂肉。
如果找不到这里,琳迪……也会变成这样吗?
“走吧,这地方我多待一秒都想吐。”没有经历过斯金纳一战的德曼对这种画面的抵抗力明显不足,抚着胸口提醒说。
克雷恩点了点头,回想着奈亚的动作,恍然大悟:“琳迪在芙伊的房间!走,咱们快上去。”
听声音,外面的骚乱还能拖住芙伊一阵,最理想的状况,就是他们找到琳迪救出来,一起躲进靠门口的厕所里,等到芙伊他们走进去,克雷恩就杀出去拦住走廊,让德曼带着琳迪迅速离开逃走。
离开前,克雷恩扭头看了看塔莉娜。
她的眼睛还有一只,只不过没了眼皮,上面还有细小的线虫在蠕动,也不知道还看不看得到东西。
而这只仅存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没有表情,却依然传达出了不知有多么沉重的绝望和哀求。
森白肋骨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鲜红的心脏在虚弱地跳动,只要往那里射上一箭,无尽的苦难,就迎来了终点。
他再一次意识到,死亡,有时候其实是解脱和奖赏。
可惜,她不配得到。
他摇了摇头,开门走了上去。
这边住着的应该只有芙伊和奥兰吉,仅有的两间开了灯的屋子,门都没有锁。
克雷恩一把拉开靠近地牢的那扇,德曼为了节省时间,直接冲向靠外侧的那间。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琳迪。
这应该是塔莉娜之前的住所,家具陈设充满了女性气息,装潢也有些近乎夸张的奢华。也许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屋顶的架梁明显的加固过,垂吊下可以调整高度的金属手铐。
琳迪就被吊起在其中一对手铐下,一丝不挂,离开地面将近半米的脚上,绑着一条已经陷入皮肉中的铁链,铁链悬着一颗沉甸甸的铁球,把她赤裸的身体,强行拉拽到舒展的极限。
红虫一样的鞭痕布满了她白皙的肌肤,胸跨两处最敏感的地方更是格外密集,只有小腹勉强算是完好无损。
不知道已经被这样吊了多久,汗水把她浸润的好像一条刚出水的白鱼,头颈歪垂,唾液不断从被口枷撑开的嘴里滴下,虚弱而狼狈,哪里还有半点看得出曾经的样子……
心上好似被狠狠捅了一刀,克雷恩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找到机关把垂吊的铁链放低,过去连忙把琳迪抱起,一边连声唤着她的名字,一边拼尽全部魔力把火元素附在匕首上,贴着脚上的铁链飞快地前后切割。
“唔……呜唔……”
随着一声衰弱的呻吟,琳迪的身体颤了一下,眼皮缓缓抬了起来。
还没办法说话的她,发出好像被呛到一样声音,浮肿的眼中,瞬间泪如泉涌。
“再忍耐一下,琳迪,再忍耐一下,马上我就救你出去。马上。”他强忍着眼眶的酸涩,手臂的青筋都因为用力而暴起。
德曼迅速赶了过来,一看琳迪的样子,马上脱下斗篷披在她身上,抬手解开了脑后的口枷,接着也拿出匕首附魔上全部能调动的火元素,去割手铐上的铁链。
琳迪活动了一下僵硬的下巴,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你们……快走吧,芙伊……她已经疯了,求求你们……都快走吧。不然咱们都会死在这儿的。”
“该死!”克雷恩收回匕首,“德曼,让开点。”
德曼一怔,立刻退开一步。
“你和德曼走。这件事早已经决定了。没得商量。”他口中说着,手掌猛地一挥,一道红光凝聚成短短的纤细丝线,弧线斩过上下两道铁链。
手铐上的铁链啪的一声断开,但连着铁球的那条却只被切开了一半,就耗尽了威力。
他喘息了一下,马上再次挥下手臂,这次,直接将她脚镣之间的那根短链从中切开。
知道克雷恩又一次使用了不该用的力量,琳迪垂下头,无声地抽泣起来。
强行连续使用天使之力,让他一时间半身酸麻动弹不得,连忙说:“德曼,你背着琳迪去厕所那边躲起来,我……我去地牢。”
德曼背起琳迪,皱眉问:“咱们还没被发现,你为什么不一起走?”
“他们就在外面,一起怎么走?”克雷恩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眼神异常坚决,“芙伊一回来就会发现琳迪不见了,到时候我在地牢把她引过去,剩下的……就拜托你了,老师。”
“别在这种时候特意改称呼,听着真丧气。”德曼挤出一个微笑,“别忘了,苏米雅治病的地方,我们等你三天。要是没事但赶不回来,先写封加急信。”
“好。快去吧。”克雷恩跟在后面一起出门,转身往地牢那边冲去。
他选择那里当作和芙伊最后交流的场所,并不只是为了让琳迪脱险的几率上升。
那里还是个天然的陷阱。
他刚才出门前特地观察过门上方的山岩,一记爆裂箭,就可以把那间地牢,变成他们两个独处的封闭空间……当然,也许还加上一个不能算是活着的塔莉娜。
这样的话,即使发动隔绝之壁,芙伊也没有办法逃出去。
不管最终事情走向他设想的哪一条路,结果出现之前,谁也别想离开那儿。
这并不是他下定的唯一决心,但另外一个,他还是希望不要有用上的时候。
蹲在拐角,他探头看着琳迪和德曼躲进门边的厕所里,外面的喧闹声似乎已经平静下来。想必,芙伊和奥兰吉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他攥紧弓,紧张得连手心都已经潮湿,不得不在裤管上轻轻擦了擦。
吱——嘎——砰!房门被摔出一声巨响,芙伊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奥兰吉满脸幸灾乐祸地跟在后面,笑着说:“你也不用气成这样,奈亚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嘛,变成这副鬼样子,心情当然会很差。她也没真伤着谁,算了算了。”
“她竟然向我动手!”芙伊摇着头,站在奥兰吉的房间门口,“我这么拼命想要让她活下来,难道错了吗?她有气,也不该这样对我啊!”
奥兰吉挑了挑眉,指了指她的门口,“去消消气吧,那个小可爱这会儿差不多应该能弄醒了。”
芙伊咬了咬牙,快步走向靠近地牢的住处。
克雷恩背靠着地牢的墙壁,屏住呼吸等待着。
“什么!人呢?”
一听到这声惊呼,克雷恩马上运足斗气,把满心的愤怒都化成力量爆发开来。
奥兰吉果然感知到了变化,大声说:“地牢那边有人!很强!”
好!克雷恩暗叫一声,转身准备往阶梯下逃去。
但就在这时,芙伊森冷的声音令他血液几乎凝固地传了过来:“不,那边是死路,一定只是诱饵。往这边!”
该死!竟然被识破了!
脑中轰的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克雷恩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紧接着,毫不犹豫转身蹬地,向着走廊中猛地跳了出去,同时大喊一声:“快走!”
德曼当然也注意着走廊里的动静,克雷恩的喊声才刚出口,一发闪烁着红光的爆裂箭已经飞向了芙伊和奥兰吉身前的地板。
爆炸的火光亮起的同时,他已经背着琳迪破门而出。
气浪和翻卷的热流阻挡了一下芙伊和奥兰吉的步伐,为克雷恩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一瞬间,他就做出了选择,向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
奥兰吉摸出匕首转身挥出,但一眼看到是克雷恩,动作顿时停在半空。芙伊也扭过了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把自己紧紧搂住,匕首横在了纤细的脖颈前方。
“不许动!芙伊,我这次,可是会真下手的!”他一抱到芙伊,就顺势一转,让自己的背朝向了德曼逃走的方向。
怀中的芙伊没有挣扎,只是扭着脸,用平静得有些骇人的神情凝视着他,轻声问:“为了琳迪?”
“不。”他立刻否认,斟酌着不会刺激到她的说辞,“是为了不让你继续错下去。芙伊,你……真的就这样输给魔龙甲了吗?”
“我怎么会输给自己。呵呵,克雷恩,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的长大啊……”芙伊低头笑了笑,双腿微微一曲一蹬。
一股凶猛的力量压迫过来,虽然没有什么伤害性,却轻而易举带起了他的身体,把他直接顶向走廊门口。
意识到她是要去追击琳迪,克雷恩怒喝一声,单手勒住她的脖子,不得不丢开匕首,一把抓住了旁边的门框。
被阻止下来的芙伊咬了咬牙,双手抓住他的臂膀,用力就是一扯。
他顿时被巨力拖拽的失去了重心,但为了不让芙伊有机会独自进入无法看到的重叠空间,身体歪倒了一半依然死死圈着她的脖子。
芙伊有些狼狈地一缩脑袋,弯腰从他腋下挣脱。
“芙伊!”他在地上一撑立刻站起,一看芙伊的身影已经消失,马上飞身冲向前方。
走廊只有这么窄,芙伊就算发动了隔绝之壁,也无处可躲,还没来得及前进的身躯马上被克雷恩结结实实的穿过,一道黑光冒起,她被弹出了重叠空间,闷哼一声往后退开几步。
克雷恩松了口气,转身张开双臂,大声说:“够了!让琳迪走吧!我留下,我留在这里,你有什么怨气,我陪你慢慢消化,放过她吧。”
芙伊的眼睛越瞪越大,唇角勾起了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啊,你越是想要救她,我就越是想要让她死。不过这也怪我,我把你照顾得太好了,以至于你甚至都不知道嫉妒有多么苦涩。”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也不知道德曼能不能带着琳迪突破死亡骷髅的包围。克雷恩的心都快要像水里捞出的抹布一样拧在一起,他看着芙伊,已经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带着最后的希冀,轻声问:“芙伊,求你了,给我个机会,让我想办法救你……”
“打倒他不就是了。”奥兰吉不耐烦地闪到前面,抬手拉开了弓,“不让他受点伤,你怎么突破过去!”
她的弓弦还没拉开,两道扭曲的黑影就像剃刀一样打横斩过,把她手里抽出的箭整整齐齐地削成了三段。
芙伊的声音,简直像是刚从冰雪群峰的冻湖里浮出来:“你要是再有这种念头,下一个变成三段的就不只是箭了。”
奥兰吉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她挤出一个勉强的干笑,侧身让到了一边,无奈地说:“好吧,你们小情人继续谈。”
“不过也没什么好继续谈的。不除掉琳迪,他终究不会死心。”芙伊微微一笑,抬起手臂,轻轻一晃。
“吼噢噢噢——!”一声沉闷恐怖的咆哮,数道张牙舞爪的阴影,木制的墙壁瞬间被纸一样撕裂扯碎,露出旁边没人居住的单人房间。
“路有很多条,克雷恩,但你阻止我的方法,永远只有一个。”芙伊收起笑容,转身进入被打开的房间,旋即,那边又传来墙壁轰然崩裂的声音。
那边的通道已经被打开,克雷恩知道自己无法再阻止芙伊追向琳迪,而听外面的声音,死亡骷髅远比想象的难缠,德曼根本还没有脱身。
最糟的情形……
他克制着灵魂深处隐隐约约强烈起来的波动,转身冲出门外。
手脚都受着伤,虚弱的琳迪连自己行动的能力也没有,背着这样的累赘,德曼一身本事根本无法发挥,只能仗着经验丰富背靠死角用匕首勉强抵挡。
关键是大门被最早冲出来的佣兵牢牢守住,而那堵高墙,德曼背着琳迪翻越过去必须要有充分的准备空间才行。
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判断,克雷恩一箭射向德曼旁边的墙壁,想靠爆炸强行打开一个缺口。
可死亡骷髅的实力远不是寻常佣兵可比,飞行轨迹上第一个年轻战士竟然压根没有躲开,像是识破了他的打算一样,大喊一声挺起盾牌迎着箭矢发起了冲锋,硬是把爆炸隔绝在战阵之外。
一个一身漆黑皮甲的剑士远远站在后面指挥,多半就是这次行动的头目,一见克雷恩出来,打了两个手势,立刻就有一个刺客和一个战士向着他这边快速杀来。
奥兰吉连忙在门口大喊:“不行,这家伙是克雷恩!”
中年剑士还没开口下令停手,芙伊的身影已经幽灵一样浮现在刺客和战士的身前,纤细的手臂猛然曲起向后一顶,正打中前冲的两个佣兵胸膛。
那手肘看起来依然单薄无力,但两个佣兵,却直接被打飞了数米远,重重摔在自家头目的身后。
剑士的眉毛微微一颤,眼中流过一丝不满,但还是摇了摇手,示意手下放弃克雷恩这个目标,继续策应角落围攻德曼的阵型。
完全被无视的克雷恩当然不会就那么傻站着,他马上就想到了这种情况下他最大的优势。
斗气和魔力立刻聚集到箭簇的尖端,随着闪耀的红光,围攻佣兵的上方,连墙壁也笼罩在内的赤色光纹,一环环荡漾开来。
来吧,看看这焰刺·流星爆击还有没有人会跳到半空用盾牌去挡!
对有经验的指挥者来说,一个结构完整的敌阵中,最优先要拔除的就是强力法师与核心弓手,这两种敌人的存在,可以把一段不算太长的时间效率极高地转化成可怕的杀伤。
而一个被命令不许杀伤的精英……甚至是英雄水准的弓手,意味着什么根本无需多说。
那些佣兵没有谁会傻到用血肉之躯去硬抗焰刺·流星爆击的中心伤害,红色光波扩散开来的瞬间,死亡骷髅的围攻阵型就非常默契的扩散到安全距离。
这正是克雷恩想要的!
他投入的魔力远超标准,更大的范围不光会波及到周围退却的佣兵,还可以轰开那堵高墙,给德曼换来宝贵的逃生机会。
现在琳迪在德曼的背后,两人互相影响的情况下,芙伊的隔绝之壁也排不上用场!
等等……隔绝之壁?
一个被忽略的破绽陡然浮现在脑海。
他心里那声糟糕还没喊出来,芙伊的身影就已经迅速闪到了他的身边。
霎时间,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好似有一层暗色的玻璃,遮挡住了克雷恩的视线,滤掉了整个世界的鲜艳色彩,也同时滤掉了所有的声音和气息。
这……就是重叠空间吗?
最后关头,克雷恩连忙把战技强行中断,即使为此双臂酸痛损耗一部分投入,也好过在这个对外界毫无影响的世界里白白全力释放一次杀招。
正常的世界看不到他们,他们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外面。
德曼的反应非常快,一看佣兵被克雷恩吓退到安全距离,马上单手扶稳琳迪,稍微侧挪两步,转身助跑,凝气一蹬,笔直向墙上跳起。
将近顶端,他狠狠一刺,附魔匕首直接插入木墙之中,顺势一拉,眼见就要越过那布满尖刺的墙头。
但就在他起跳的同时,两支箭预判射出,那个头目也身影一晃,风一样高高掠起,半空中挥剑斩出,审判之刃紧随箭矢而去,劈空拦了过来。
毫无遮掩的情况下,德曼自己可能还敢硬吃一下拼命逃走,但背后的琳迪只有一件毫无抗力的斗篷包裹,箭矢不算致命,审判之刃却能把她拦腰斩成两段。
他不得不伸腿一踢,借墙壁反弹回去。
为了安全,他不能直接落在严阵以待的佣兵堆中,只好强行靠那一股余力,踩踏着边缘石壁,一阵横冲,反而斜向落在了逃出来的走廊门口,站到了奥兰吉的身后。
德曼他们可没有芙伊的免死令,奥兰吉马上回身后退张弓,先前围攻的佣兵也迅速调整方向准备再次出手。
德曼别无选择,只好快步退入到先前的走廊里,只有在那种没后顾之忧的环境下,他才能稍微放开琳迪,好好的拿出弓箭。
“芙伊!”愤怒终于攀升到顶峰,克雷恩转身挥出手里捏着的箭,这一次,他的手没有半点犹豫。
但他没想到,芙伊竟然根本没有躲避。
锋利的箭簇直接划过了鼻梁,鲜红的伤口将她柔美的面孔分裂成上下两半,外翻的皮肉触目惊心。
血顺着她的脸流下,流过嘴唇,流过下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没有去擦,也没有理会,只是盯着他,用无法形容的心碎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手颤抖起来,但很快,就被他强行稳住,他把那支带着芙伊鲜血的箭搭在弓上,用力拉开,“如果……你怎样也不肯给我拯救你的机会,那我只好……让你得到另一种解脱。”
眼中微光一闪,周围的暗色瞬间消失,芙伊向后退去,但没有向侧面躲避,依然盯着他,留在他射击的方向上,而在她的背后,魔龙之影正在狂舞,一道道黑气从她的脚下升起,盘旋缠绕在她的双腿周围,迅速向上攀升。
不对……不对!
一股恶寒从背后飞快升起,弗瑞卡死前半人半龙的可怕模样顿时浮现在眼前,德曼之前的话也再次回响在耳边。
如果芙伊完全被魔龙甲吞噬,那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别想活着离开这儿。
即使放出弗拉米尔,有隔绝之壁的特性在,琳迪和德曼也绝对凶多吉少。
他挣扎了一下,不得不放下了弓,勉强放柔口气,继续尝试着劝说:“芙伊……不要被那邪恶意念吞噬,你不是那样的,你忘了你曾经多么善良,多么温柔了吗?”
德曼在走廊依靠地形还能勉强守住,只要芙伊不加入那边的战局,一切就都还有渺茫的希望。
这种时候,就算是一点点星火,他也不敢放弃。
他试着露出曾经的温暖笑容,向着芙伊走了过去,“芙伊,你知道我最爱的永远都是你。你喜欢这件魔龙甲,好吧,咱们不脱它。就让它跟着你吧,跟着咱们。你变强了,我也能轻松很多。咱们走,咱们离开这里,咱们去旅行,谁也不带,就只有咱们俩。等到找到合适的地方,咱们就定居下来,买一栋你大房子,有你喜欢的院子,咱们……一起生活下去,直到时光打开通往冥府的路。好吗?”
缭绕的黑影渐渐消退下去,芙伊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好似一些被封锁的心绪涌动上来一样。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件袍子,抬起手,缓缓摸上她还在流血的脸,“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激动了。德曼……毕竟是我的老师。琳迪也曾经是我的老师。芙伊,你放了他们两个,至少……能让我不那么难过。以后只有咱们两个在一起,什么样的回忆,也会被时间磨平。你如果真的让琳迪死了,我反倒不会忘记她。往生者的地位,才是最难撼动的,你真的不知道吗?”
在他拼命劝说的时候,死亡骷髅的指挥显得有点不耐烦,挥手示意几个佣兵进入中间的门,准备从芙伊留下的通道包抄德曼的后面。
就在门口退得并不太深的德曼也发现了对手的动向,可他已经分不出多余的力量顾及这次偷袭。芙伊可以自如行动的情况下,他根本不敢让琳迪离开自己半步。
就在芙伊的眼神渐渐变的温柔起来的时候,一声巨响突然从中门内传来。
和左边间隔的墙壁,竟然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穿。
最先进去的那个年轻战士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被扭断脖子丢了出来。
飞扬的尘土中,露出了奈亚纤瘦的身躯,胸前那条项链,正扩散出一片片的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