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再像平时的新年节庆一样拿出多少助兴的乐器,紫纱一样的月光下,回荡最多的,就是简单却悠扬婉转的叶笛。
克雷恩叹了口气,轻声说:“明早再公布这个消息吧,让大家……再安睡一晚。”
库诺依架着低下头似乎已经昏过去的玛吉娜,轻声问:“这个该怎么解决?”
“带回去,这很可能是我一个很重要朋友的妹妹。我需要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红眸中涌上鲜明的怒火,玛吉娜是在夜牙部落被火精灵追击的时候失踪的,时隔十年,竟然以火精灵手下忠实刺客的身份出现,这到底是不是夜牙部族的那位小公主?如果是,这些年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连自己最亲爱的姐姐都彻底遗忘?
“把几位治疗师都叫来。”他自己抱起确实已经晕过去的玛吉娜,手臂清楚地感受到她浑身上下筋肉的充沛弹性,这是长久持续艰苦锻炼的证明,看这一览无余的身躯,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泛白疤痕,恐怕她承受的磨难,已经远超他的想象。
这让克雷恩有些懊悔,也许……此前那些兽灵都和玛吉娜一样受尽了苦难,才会成为火精灵的傀儡,他应该手下留情,先都抓起来的。
回到市政厅楼上,克雷恩刚弯腰把玛吉娜放在床上,瘦小的兽灵少女就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像是感受到什么莫大的恐惧一样,突然蜷缩起来弹跳到床头,紧紧抱住了膝盖,剧烈地颤抖起来。
但过了几秒,随着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她又放松下来,打开双膝,安静地靠在床头,没有任何羞耻地袒露着女性最隐秘的部位,无神的眸子,呆愣愣地望着克雷恩那一头红发。
看来在冲击造成的思维混乱下,她没能辨认出背光的克雷恩其实是要刺杀的目标,而是误会了什么,颤动着小巧的嘴唇,轻声说:“对不起……任务失败了……请原谅我。不要……不要惩罚我了……我愿意做任何事……求求你……”
垂在床沿下的拳头猛然握紧,不仅是因为玛吉娜说出的话,也因为他新看到的那一处,那原本是少女身上最娇嫩柔软,最值得怜爱的部位,竟然也布满了丑陋的伤痕,就像是被一只长满尖刺的蟒蛇,从中破肉而出过一样。
那里已经无法激起任何男性的欲望,展现出的,只剩下深沉到绝望的哀伤。
想起了玛莎谈到妹妹时那温柔悲戚的目光,克雷恩的眼眶一阵酸涩,柔声说:“玛吉娜,不会再有谁惩罚你了,你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我是克雷恩,你姐姐玛莎的朋友,你……还记得她吗?”
“克雷恩……”她的视线迷茫地聚焦,紧接着,终于想起了这是她此次刺杀的目标,啊的叫了一声,突然翻身趴在床上,做出要变身的样子。
库诺依锵的一声拔出短剑,交叉横在她纤细的脖子上,不耐烦地说:“小野猫,你已经是俘虏了,如果你不知道俘虏该是什么样子,我不介意教你。”
“胡呜呜……”玛吉娜翻开上唇,亮出白森森的虎牙,瞪了库诺依一眼,意识到对方身上的杀气并非只是威胁后,斗败的猫一样蹲坐在了床上,“随便你们处置吧,反正……任务失败,我也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玛吉娜,你关于自己的事情,难道都忘了吗?”克雷恩的语气已经无法克制住那股沉痛,一想到夜牙部落还在为了一片可以居住的土地同敌军周旋死战,而他们曾经最珍爱的小公主却成了如今的样子,他就打心底感到难过。
“没有。”玛吉娜瞪着眼睛说,“我就是玛吉娜,被火精灵在森林里捡到的孤儿,没有他们,我早已经死了。你说的玛莎、夜牙什么的,我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十年之前,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十年之前……那么久的事情,我怎么记得住。”玛吉娜嘟囔着说,但很快,应该是发现了记忆的缺失,她的表情出现了微小的扭曲,头顶的猫耳,也像是在戒备什么一样直直竖起,“还能有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不停地训练、训练。”
“玛姬。”克雷恩柔声唤着这个名字,尽力提醒她说,“你还记得曾经有谁这么叫过你吗?玛姬,夜牙部族最受宠爱的小公主。”
“我只是个奴隶,怎么可能……”她露出讥诮的笑容,想要不屑一顾地反驳,可话才说到一半,眼角竟然就已经有两颗泪珠滚落,她惊讶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湿润的眼眶,颤声说,“我……我这是……怎么了?”
“玛姬,可怜的玛姬,你的心底还记着这个名字,还记着你曾经被亲眷宠爱的过往。”克雷恩抬起手,摸上她滑落泪痕的脸颊,“请好好回忆一下吧,你不是火精灵的奴隶,你是高贵的豹猫公主,你是玛萨拉·夜牙的妹妹,玛莎穷尽一生也要找回的妹妹啊!”
库诺依缓缓收回短剑,无声无息地向后退了半步。
以她的经验,足够看出玛吉娜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敌意。
“我不知道……我就是奴隶……我要忠于主人,我怎么会是什么小公主。你骗我……”混乱的思绪似乎在她小小的脑袋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既定的轨道被破坏,很容易让抵触的愤怒抬头,她抓住克雷恩的衣领,大声说,“你骗我!你是不是想从我这儿骗出什么对主人不利的消息?你休想!你们……你们迟早都会被主人抓住,成为和我一样的奴隶!”
对这种情况完全束手无策,克雷恩正头疼的时候,灵魂中传来了芙伊轻柔的嗓音:“克雷恩,让我去试试看。”
“她能看到你吗?”
“看不到也没关系,我会尽量调整到符合她灵魂波动的节律,让她尽快平静下来。她现在应该正处于坚信的世界崩塌造成的混乱中,你这样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好吧。”克雷恩无奈地将芙伊放了出去,看着那红色的虚像迅速降落在玛吉娜周围,温柔的做出了将她拥抱的姿势。
充满怒气的眼睛渐渐变回了暗淡无光的模样,玛吉娜缓缓坐下去,有些呆滞地说:“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我不会背叛我的主人。”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库诺依回头看了一眼,让开了位置。
水精灵的治疗师们,到了。
也许是治疗师全部为女性的原因,被按倒在床上躺下的时候,玛吉娜并没有变得太过紧张戒备,只是瞪着大而无神的眼睛,疑惑地盯着克雷恩那张沉痛的脸。
克雷恩已经召回了芙伊,听芙伊描述着感受到的灵魂波动。
玛吉娜的灵魂确实已经蒙尘,而且,残缺不堪,她现在其实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天使造物,而更像是一只被鞭子和粮食教育出来的下层生命。
很快,治疗师们的诊察就有了类似的结果。
为首的那位中年女法师在核对了其他几位治疗师的判断后,带着难以压抑的不忍和愤怒转身走到了克雷恩身边,压低声音说:“长官,我们的判断大体一致。这个兽灵女孩的意识,被极为强烈残忍的手段伤害过。”
克雷恩看了表情阴沉摊开四肢一副任人宰割模样的玛吉娜一眼,问:“大致是什么情况造成的?有解决办法吗?”
女法师低下头,斜瞄了一下玛吉娜身上惨不忍睹的旧创,颤声说:“我猜测,对方应该是在给她造成极大肉体痛苦的同时,使用了精神折磨类的咒术,双重打击会让生命的自保机制起效,为了逃避那种痛苦,会被动的封存掉与此相关的记忆。之后,只要耐心的折磨洗脑,一个听话的奴隶就能轻而易举的训练出来。这个兽灵女孩,能记得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一个新起的代号,已经算是心智比较坚韧的个体了。”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说:“单纯靠治疗术,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帮助。魔法即使强大,也不可能填补这漫长的创伤。我想,您需要找到她失去的记忆中重要的亲眷,尝试冲破她自己设下的封闭之墙才行。光精灵中有很多精神魔法的行家,条件允许的时候,您也可以请求他们配合来调动女孩的精神力。这是我们能想到的解决方案。”
克雷恩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回到床边,看着玛吉娜不友善的眼神,满心苦涩,“玛吉娜,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连玛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库诺依看治疗师鱼贯离去,突然开口说:“克雷恩,能把玛吉娜暂时交给我吗?”
看到玛吉娜的眼底立刻流露出鲜明的惊恐,克雷恩抬起头,问:“你打算做什么?”
“打算让你能安心带着她上路。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可能把她丢到其他地方了对不对?那为了你的安全,她就必须变得更加乖巧才行,至少,不能总想着变身后一口咬死你。”
“你有办法?”他不太相信,毕竟从目前的表现来看,玛吉娜已经被驯服成一个忠诚的奴隶。
“我没办法恢复她关于过往的记忆,但我有办法让她不再认为自己是个奴隶,”库诺依微微翘起唇角,坐在床边抚摸着玛吉娜微微战栗的手臂,用指尖描绘着上面密集的疤痕,“一旦这种莫名其妙的忠诚消失,她就能认清她最该杀的是谁。”
“我还是不太懂。”克雷恩谨慎地盯着库诺依,他可没忘记,这位暗精灵女郎的狡诈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所有的忠诚都建立在血誓之上。
“她又不像我,配合了需要绝对自愿的血誓。她只是被痛楚、恐惧和一些小小的精神摧残驯服了而已。”库诺依略带自嘲地解释,“作为长期在火精灵王国生活的暗精灵,我非常了解他们惯用的手法。解放这种奴隶其实并不难,只要让她明白自己已经自由,并从她内心深处挖掘出适当的仇恨与愤怒就好。”
她伸手抚摸着玛吉娜苍白的脸颊,淡淡说道:“奴隶一旦觉醒,最想杀掉的,就是曾经的主人。所以火精灵放出来这种部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
无计可施,克雷恩只好姑且让她试试,“那么,就拜托你了。我只需要她在治愈之前,能乖乖跟着我就好。”
“为了这个目标,我能代你给她一些承诺吗?”
“当然可以。只要我能做到的。”
库诺依伸了伸懒腰,走到楼下,叫来一个卫兵,让他通知外面帮忙准备一些材料,不算太难找,都是咒术需要。
“其实要是有个资深些的咒术师在会更容易点。”库诺依抓住玛吉娜的手,用短剑削掉一块指甲,捡起来装进口袋,“克雷恩,我先声明,我的办法,过程中可能会让玛吉娜产生一些难以忍受的痛苦,但我保证她能活着,你可以不打扰我吗?”
克雷恩看向仅仅是瑟缩了一下、接着就对自身的处境完全不以为意一脸木然的玛吉娜,咬牙点了点头,“可以,我只要结果。嗯……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给她造成太严重的肉体创伤。她……已经够惨的了。”
“放心,只是一些精神上的鞭笞而已。”库诺依笑了笑,伸手抓住了玛吉娜的后颈,拎小猫一样把她拎了起来,往一间卧室走去,“终结恐惧的统治力,方法并不太多。我先去准备,材料到了让他们直接送进来就好。我建议你先休息,而且,最好去离这里远点的地方休息。”
克雷恩还担忧着俄索拉斯的战况对第一军团势必会造成的巨大影响,就算找到安静地方,失眠也是难免的,“不必了,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好。这样万一你让玛吉娜发出太过夸张的声音,我也可以应付掉赶来的卫兵。”
“不用说那么清楚,说我在审问就好。”库诺依伸出又长又灵活的舌头,缓缓舔了一下嘴角,“反正听到声音,他们也会那么以为的。”
被芙伊安抚过,又被治疗师犁地一样翻搅了一遍意识之海,玛吉娜面对本来就强于自己的库诺依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很快就被四肢分开绑在了床上,只剩下恶狠狠瞪着对方的份儿。
库诺依靠在门框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上臂,等待着材料送到。
克雷恩看着地图,思索了一会儿俄索拉斯沦陷后的情势后,卫兵总算带着库诺依需要的东西赶了回来。
“那么,我就开始了。我咒术学得很浅,可能会花比较久的时间,请务必忍耐,不要打扰我。”库诺依接过东西,之后,很干脆地锁上了门。
几分钟后,玛吉娜的惊叫从屋里传了出来:“你……你要干什么!”
转眼之间,那声音就转成充满惊恐的战栗惨叫。
“呀啊啊啊!走开!放开我!走开!不要这样对我!放开我啊啊啊——!”
克雷恩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但想到答应过库诺依的事情,又只好压抑着坐了下来。
可没想到,之后里面的惨叫竟然越发凄厉,甚至都因破音而嘶哑。
几个卫兵匆匆跑了上来,克雷恩把他们打发走后,终究还是担心出什么事,干脆叫出芙伊,以遵守承诺的方式让她帮忙看一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芙伊点点头,身影灵巧一转,飘进屋内。
很快,她就展翅飞回,漂浮到克雷恩怀中,轻声说:“她没有伤害玛吉娜,只是在认真地实施咒术,反复实施同一种。我不太懂那是什么咒术,但我感觉得到,她在用很残忍的精神拷问,强迫玛吉娜回想起自己承受过的痛苦。”
“什么?”克雷恩有些恼火地说,“她是打算把玛吉娜主动遗忘选择不再想起的折磨全都挖出来吗?这跟撕开已经收口的伤疤有什么区别?”
看到他眼中的怒火,芙伊柔声安抚道:“你先别急,克雷恩,我觉得……这说不定真的有效。”
“让她再承受这些痛苦能有什么效果?”
仿佛是为了配合克雷恩的质问,屋里的悠长尖叫已经到了令人战栗的程度:“啊啊啊——求求你放过我!放了我吧!放了我!我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啊!不、不要!呀啊啊啊——!”
“让她的心灵被逼入绝境。”芙伊压下脸上的不忍,坚定地说,“也许这些惨烈的记忆不能让她想起曾经的美好生活,但至少,可以渐渐消灭她的顺从。”
“救命啊啊!饶了我吧啊啊——我错了,放过我啊!啊!啊啊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要啊啊啊!”
在几乎要挤出肺部所有空气的痛苦哀嚎中,芙伊的声音也显得有些颤抖,“你也听到了,回忆里的痛苦一出现,她就下意识的想要顺从逃避。可……当她意识到这样没有用呢?明白痛苦依然会持续下去不会因为她的乖顺而改变的时候呢?”
克雷恩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怎样。”
“我知道。”芙伊低下头,不太愿意回想那段改变了她生命轨迹的经历,“奴隶贩子教训不听话的奴隶时,只要不是为了威吓其他奴隶,就一定会在最后留有余地。因为他们知道,当这最后的余地消失,再懦弱的生命,也会在绝境里回想起什么叫做愤怒,什么……叫做仇恨。”
“萨达莫瑞斯!你这个恶魔!你杀了我吧!就算深陷冥府之底,我也不会放过你!啊啊啊!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哀嚎的求饶在十多分钟后终于转变成嘶哑的怒号,其中,出现了一个克雷恩并没有听过的名字。
不过之后,玛吉娜就没有再喊出过那个名字,而是用上了红毛骡子这个有些奇怪的代称。
恶毒的咒骂源源不断地涌出,其中还加杂上了乱七八糟难以听懂的南地兽灵语和口音很重的精灵语。因为没有实际上的创伤,玛吉娜的体力非常充沛,一口气就咒骂了将近二十分钟。
之后,那嘶哑的嗓音才突兀地安静下来。
不需要克雷恩下令,芙伊立刻默契地飘入内室,观看一下情况后出来回报:“结束了,库诺依站在床头,在跟玛吉娜耳语。玛吉娜……身上没伤,但是出了很多汗,几层床单恐怕都湿透了。”
“不管怎样,也只能交给她了。”克雷恩有些疲倦地扶着额头坐到桌后,静等着最后的结果。
“应该会好些的。我能看得出,玛吉娜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些神采。我想,至少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了。”芙伊闪身回到克雷恩体内,柔声说,“你趴在桌上休息会儿吧,我来守护你的梦境,你需要体力和精力,别忘了,明天可能还要有其他任务。”
的确,俄索拉斯沦陷,第一军团现在的控制区就成了敌军必定会设法突破的壁垒,以目前伊莉丝手下的部队,想要稳固地封锁纵贯土精灵王国中线的绵长地区根本不可能。
她应该会选择尽快布下阵势,找到对方打算突围的线路,给予一次迎头痛击。而且,目标八成是德曼那支新军。
这支火精灵部队连战连胜,而且完成的都是足以改变战局走向的重要任务,不设法拼掉,任何一个指挥官都无法心安。
可德曼的作战风格实在是太狡猾了,凭伊莉丝这个还是新手的军团统帅,只怕很难如愿将他拖入一场正面决战之中。
其实,从这一个多月德曼的战略步骤来看,对方好像压根没把伊莉丝放在眼里。
“好吧,我休息一下,库诺依如果好了,就叫醒我。”克雷恩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趴在桌面,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倒没想到,这一觉在芙伊的庇佑下,直接香甜无比地睡去了隔天上午。
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天都已经大亮。
克雷恩晃了晃头,看向里间,有些惊讶地发现,房门已经开了,而里面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
赶在他着急问出来前,芙伊柔声说:“她们就在楼下,已经没事了,所以我就没有叫你,我想,你的精神力最近消耗太大,需要多休息一下。”
“她们没事了?”
“就在楼下,你可以自己去看。”芙伊笑着说,“那么,我就先休息一下。”
克雷恩随手抓了一下最近张长了不少又变得乱糟糟的头发,起来往楼下走去。
一下去,他就愣在了楼梯上。
库诺依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半梦半醒的样子,克雷恩知道,这是老练的刺客保持警戒同时还能补充体力的方式。
所以让他吃惊的,还是玛吉娜。
兽灵少女正抓着一块巨大的烤肉——看上去应该是新鲜的烤鹿腿,拼命地撕咬着。
她的表情充满仇恨、愤怒和懊恼,那完全没撒调料的烤肉闻起来就透着一股焦糊味,但她却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把每一根肉丝中蕴含的能量都吸收到自己的体内。
“玛吉娜,你感觉怎么样?”他走到桌边,柔声问道。
“好极了,我非常清醒,从没有这么清醒过。”玛吉娜用细长的指头捏出牙缝里的一条肉丝,仔仔细细地重新咀嚼咽下,抬眼问,“听说你是我那个想不起来的姐姐的朋友?”
“没错,出生入死的好朋友。”
她的眼里瞬间充满了阴郁的杀气,“那么,你能帮我活捉萨达莫瑞斯·山火吗?”
沾着油花的上唇微微外翻,亮出了白森森的虎牙,和之后的一句话。
“请务必把他交给我,让我一口一口把他活着嚼碎。”
“我很乐意帮你做到这件事。但我觉得,我需要了解更多才行。比如,萨达莫瑞斯·山火是谁?你为什么会落在他手里?他在哪儿?我要怎么才能抓住他?”克雷恩坐到桌边,一边提出一串问题,一边仔细打量着玛吉娜的样子。
比起昨天被抓到的时候,她的整个气质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仿佛空壳一样的矫健身躯,不知道被库诺依填塞了怎么可怕的燃料,正由里向外迸发出炽烈的仇恨之火。
“我……我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落在他手里的了。”玛吉娜痛苦地揉捏着额头,声音微颤地说,“他告诉我我是孤儿,是被他们家族捡到的孤儿。我曾经……曾经无比坚信,可现在,我知道那根本不可能。我绝对……不是被他养大的。”
“我其实不太清楚他是谁,我的生活很单调,就是无止境的训练,惩罚,训练,惩罚,除了吃饭睡觉,我连上厕所都要练习杀人的手法。我……我就知道他主宰着我的一切。”
“算了。”库诺依打了个呵欠,冲玛吉娜压了压手掌,“你专心吃吧,被那个家伙折磨这么久的孩子,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玛吉娜不服气地瞪了回去,“我至少知道萨达莫瑞斯就在火精灵的补给线上,负责守备输送物资!我……我还知道他要负责接应一个叫德尔米斯特的指挥官,他们最近的情报线被你们切断了,只能直接执行备选方案。当然,那个备选方案是什么我不清楚。”
克雷恩笑了笑,柔声说:“你先吃,我一定给你报仇的机会。库诺依,这个萨达莫瑞斯是什么来头,你了解吗?”
“还算清楚一些。”库诺依很不屑地撇了撇嘴,“毕竟火精灵抓异族奴隶享乐的有很多,麻痹大意结果被咬掉了的他可是绝无仅有独一份。”
“呃……咬掉了?”
“就是千年之交火精灵大举驱逐异族的那次,山火毕竟还算有点地位的古贵族,萨达莫瑞斯那时候……唔,我想想,好像还是军团长级别,亲自带队驱逐了好几处异族定居点,他一贯性情暴戾,下手也比别的火精灵要狠。抓了一堆奴隶回来,男性火精灵嘛,当然是要好好享受几天。结果……可能是喝了点酒比较大意,就被一个假装顺从的女孩狠狠咬掉了。据说东西当场就被嚼烂咽了下去,成了个不济事的阉驴。”
克雷恩皱了皱眉,看向玛吉娜,小声问:“你有印象吗?”
玛吉娜犹豫着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还是愤恨,颤声说:“我昨晚大概想起了一点,那好像是个……很勇敢的人类女孩,她为了……为了被杀死的未婚夫,才那样做的。”
克雷恩并没打算问那女孩最后怎么样了,毕竟……一个一贯暴戾的火精灵遭受这种影响一生的创痛,肯定会绞尽脑汁给予最残忍的刑罚。
但玛吉娜喃喃自语一样地说了出来,“我本来……都已经忘了。感谢库诺依姐姐,让我又想了起来。那女孩就住在我隔壁,如果……如果不是她,我遭受的除了痛苦,就还会有脏污到难以忍受的耻辱。可她……还是死了。”
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掉落,她的手指掐入到冒着油的烤肉中,瞪大眼睛说:“暴怒的萨达莫瑞斯召集了手下全部的士兵,把她……捆在树上轮流蹂躏了两天。然后涂上蜂蜜留在了森林边缘,她……是被无数虫蚁活活吃掉的。我被抬走治伤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我还见过她,她已经有小半个身子只剩下了骨头,但萨达莫瑞斯安排了治疗师,就是……不准她死。”
库诺依看到克雷恩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接过话头说:“那个红毛蠢驴从被咬坏了之后就一蹶不振,把打仗的脑子都丢得差不多,这么些年职位不断下降,现在已经只是个负责看护后勤的次级分团副团长,我猜他带上了一直训练洗脑的奴隶,就是想从我们暗精灵刺客的手下抢点功劳好换取升迁吧。”
“如果突袭补给线的话,就有希望抓住这个混蛋对不对?”
她仿佛早就料到克雷恩会怎么想,马上回答:“先不说这个战略伊莉丝会不会同意,根据玛吉娜昨晚的话来推断,萨达莫瑞斯只不过是个副手,东线补给路径的指挥官,是他的堂弟,希达里安·山火。那可不是个红毛蠢驴,作为庶子,一步步靠和平时代的军功升迁上来,没记错的话,水精灵王国第一批先头部队就是被他的部下一步步诱入德尔米斯特的包围圈里,惨遭围歼。以你的指挥能力,确定要去跟这样的家伙交手?”
库诺依看克雷恩没有回答,马上又说:“现在第一军团切断了东西的连接,伊莉丝应该会要求后方支援,把这条壁垒变成主战场,希达里安为了给德尔米斯特的部队找到突破口,一定会聚集部队做些动作,你沉住气,反而会更有机会打败他,打败他,你才有可能抓到他那个暴燥狂堂兄。”
克雷恩当然知道现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数千条跟随的生命,不可能再如游侠时代那么随心所欲,打算为谁报仇,就可以单枪匹马只身杀去。
他有些落寞地笑了笑,轻声说:“我明白。我会延后一段时间再告诉伊莉丝,免得影响她的决策。”他伸手摸了摸玛吉娜的头,郑重其事地说,“放心,玛姬,我以炽焰游侠的名义起誓,不管过去多久,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我还活着,萨达莫瑞斯还活着,我就一定帮你抓到他,让你亲手报仇。”
“克雷恩,你跟我姐姐的关系这么好吗?”玛吉娜瞪大眼睛,圆润的猫瞳流露出明显的疑惑,“总感觉,你们不止是好朋友这么简单吧。”
“没错,她是把我领出迷雾森林,一路帮助我成长的重要指引者,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陪我走过了很多地方,她是我最重要、也最为怀念的同伴。”他的眼眶情不自禁变得有些酸涩,看着玛吉娜那跟姐姐颇有几分神似的眼睛,他忍不住略带哽咽地说,“只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当面跟她说一句,五年过去了,我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