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是这个时候的孟彰小郎君,而是很多年以后的那位孟彰小郎君。
说实在的,倘若不是孟彰那小郎君在童子学里联络诸多生员一同学习舆图相关的知识,将那些规矩和章条整理了出来,他怕是到最后都不知道曾经的“地府”组织,竟同这个声名不显的早夭小郎君有着莫大的关联。
这个“地府”可不是阴世酆都那执掌轮回的地府,而是扎根在阳世天地里、收拢人世无尽英杰、牵引天下各方势力的“地府”组织。
因为在这个“地府”组织中,流通着的、能调动各方引得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就不是他所仿拟出来的功绩,而是阴德。
不错,就是阴德。
“地府”中所流通着的阴德,或许不是阴世天地里以阴世天地本源衍化而成的那阴德,没有那真正阴德的种种伟力,但在阴神正位阴世天地、严格把控鬼门关和阴阳路以后,“地府”组织里所流通的阴德就金贵起来了。
尽管仍旧不能让已经落入阴世天地的魂灵随心所欲往返阳世天地,但却能在作为银钱为阳世的修行者购置阴世天地里特有的天材地宝,还能为阴世魂灵购置阴世福地,获取阴世阴神的庇护与照看。
那种种便利之处,自也是让人垂涎不已。
人族修行者其实还不是对“地府”最热切的,真正打破了脑袋也想要加入“地府”,获取一枚“地府”符令的,其实还是各族精、魅、妖、鬼、怪。
回想起他曾经所看见过的“地府”所立下的煊赫事迹,司马慎仍然压制不住自己心头沸腾的情绪。
没有亲眼看见过那番盛景的人,是很难只凭想象窥见其中烁烁华彩的……
司马慎眼底感慨,也在心里不断地比量着他这一次着手仿造出来的那“东宫”,跟经纬阳世、阴世两方天地的那“地府”到底还有多少距离。
然而,这样的心思不过才堪堪升起,司马慎自己就摇头了。
不能比,不能比……
实在是比不了啊。
内官觑了一眼司马慎面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习惯地低了低头,不敢继续窥探。
殿下身上别有隐秘,是他们这些亲近之人所心知肚明的事情,确实不需要多加遮掩,但是在太子殿下未曾对他们明示以前,他们就谁都不能透露出丁点端倪。
内官不由得将头又更低了低。
“……皇叔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内官明白,上首司马慎所说的皇叔,不是旁人,正是过继给世宗景皇帝司马师陛下的、太·祖文皇帝司马昭嫡次子、武帝司马炎的亲弟司马攸。
“齐王殿下这段时日闲来无事,常来往于高原宫和峻平宫中。”
高原宫,是高祖宣皇帝司马懿的居所,而峻平宫,又是世宗景皇帝司马师的居所。
“王叔常来往于两宫?”司马慎不觉得奇怪,只是平静问道。
内官心知,这会儿并不需要他来答话。
“高原宫和峻平宫如何?”司马慎又问。
内官这次作声回答道:“高祖陛下和世宗陛下君心甚悦,这段时日以来,两宫的宫婢奴仆都似是欢快了许多。”
“崇阳宫呢?”司马慎问。
崇阳宫的主人是大晋太·祖文皇帝司马昭,也是武帝司马檐同齐王司马攸共同的生父。
内官回禀道:“齐王殿下也出入崇阳宫,但相比起高原宫和峻平宫来,次数是少了些,但每次在崇阳宫处所停留的时间也不短。”
“崇阳宫中,阿祖是个什么反应?”
内官回答道:“闻说文皇帝陛下心甚悦,但崇阳宫中的氛围比起高原宫和峻平宫来,似乎是更平淡了些。”
“是这样啊……”司马慎沉默。
也就是说,相比起伯祖和高祖来,阿祖其实还是有犹豫的?
他该觉得高兴吗?
在皇叔被阿父的猜疑逼死以后,原本同伯祖和高祖一样疼爱皇叔的阿祖,还是因为他这个孙辈犹豫了……
内官也不敢作声,只默然守在司马慎侧旁。
“阿父、阿母那边可知道了?”不等内官应声回答,司马慎自己就先笑了起来,“是孤傻了,孤都知道的事情,阿父、阿母那边又怎么会不知道?”
“何况……”似这样明显的变化,满帝城里又能瞒得过谁去呢?
司马慎闭了嘴,片刻后才又开口:“阳世那里……”
他一时又停住,没能说出话来。
是的,他知道未来司马氏一族那八王相争的乱局中,他那弟弟司马钟的正妻皇后贾氏最后是命丧于司马冏之手。
司马冏是他们这一脉帝位承继旁落的关键,他也仍旧什么都不能做。
等了好一阵子都没等到司马慎接下来话语的内官忍不住担心地抬眼,低低唤了他一声:“……殿下。”
司马慎摇摇头:“没什么。”
“那些‘东宫小郎’你也多上些心,真有那可用的、诚心投效的,纵是忠心上略差一些,也一应收拢过来。”
回转目光看定身侧的内官,司马慎缓慢道:“需知,我们东宫缺人。”
内官原本还待要劝说些什么的话语就又都被吞了回去。
他躬身低头:“是,仆记下了,殿下放心。”
“嗯,”司马慎应了一声,又道,“这话孤今日说了一遍,不想再在哪一天里,又重复一遍。”
内官身体微颤,更深地压低身体。
只这么一眼看过去,那内官的上半身几乎贴在了地面上。
“起来吧。”直到司马慎的声音飘了过来,那内官才刚将身体抬起。
外间天地里,阴日终于破开了无边的黑暗与迷雾,在这天地间洒落一片苍茫白光。
司马慎往外间张望得一眼,从座中站起。
内官连忙过来近身侍奉。
过不得多时,司马慎便带着内官从侧殿中走出,一路往武帝司马檐的峻阳宫而去。
这个时间点,原就是各家儿郎去往族学或者学舍里上课的时候,是以不独独是司马慎需要去往峻阳宫,在武帝司马檐身侧旁听政务作为学习,王绅、谢礼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也同样坐着马车、牛车从各处高门府邸中走出,去往太学。
分别的时候,王绅停住脚步,抬头看向走在侧旁的大兄王璇。
王璇察觉到他的目光,回望过来:“怎么,可是还有事?”
王绅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就走吧,莫要在这里站着了。”
王绅便果真再次迈开脚步。
到他从王璇身侧走过时候,他听到了王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别担心,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他道,“该给你分说清楚的,昨日都已经同你分说过了,你该想明白了才是。”
“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就好好学,好好修行,抓住所有能壮大己身的机会。”
王绅重重点头,又对王璇躬身一礼,郑重道:“大兄,我去了。”
王璇点头,看着他走过月亮门,往童子学学舍而去。
“你家这弟弟是在担心你?”一道声音凭空插了进来,其中还隐着几分笑意,“我倒不知他竟还是个爱操心的小郎君?”
王璇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一个宽袖大氅、发冠松坠的青年郎君正从道路的尽头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谢琦。”王璇稽首作礼。
被称作谢琦的青年郎君也拱手,洒脱而不失风仪。
王璇神色不动,甚为平静地回答他:“多思多虑方才多有所得,阿绅他在心思谋略方面,确实是不及你们家的谢礼,自然该多下些功夫。”
谢琦摇摇头:“我不过就是这么一提而已,你便拿这一堆话来堵我。惹不得惹不得……”
王璇率先往太学学舍的方向走。
“今日午时正,在奕棋楼里相聚,你且记得,莫要错了时辰……”
谢琦跟了上去。
“你这话不该跟我说吧,”他道,“我们几家相聚碰面,我什么时候是真的错乱了时辰的?真正要听这话的,是那桓泰才对。”
王璇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波动。
“桓泰那边厢我已经传话过去了,你这里……”他看了谢琦一眼,“我也只是照例叮嘱你一回而已。”
谢琦就笑了:“那你说我是会信还是不信呢?”
王璇没有任何反应,继续用同样的步频往前走。
没得到回应,谢琦也不在意,他摇摇头,跟上了王璇。
王谢两家这一代在阴世天地里的主事郎君还不及走入太学的学舍里,就在外间行道上碰头了,但他们两家的小郎君,同为童子学生员的王绅和谢礼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因为王绅走入童子学学舍时候,谢礼已经在他自己的席案后头坐定了。这会儿他手里正提着一支笔,蘸墨在平铺开的白纸上不知道在写着些什么。
王绅只一眼扫过,便守礼地没有多看。
实在是任谢礼提笔在那里划拉过好一会儿,那被平铺在案桌上的白纸仍旧空空如也,不见一个文字。
这不是谢礼一直犹疑不定,没能在纸张上写下他所想写的内容,而是因为那纸张上写着的内容尽数被谢礼特意遮掩起来了。
“你听说了吗?”另一旁的庾筱停下手上动作,将一句话低低地传到王绅耳边,“我们这几家,今日午时,要约在一处品赏云霞清茶……”
庾筱的话控制在这一列的座席空间里,听见的自然不只是有王绅一人,连另一边厢不知在专心梳理着什么的谢礼,也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谢礼的手停住,目光也往这边厢看了过来。
“我听说了。”王绅道。
他并未多说些什么,但听见的谢礼和庾筱却都是心领神会。
庾筱先是看了看谢礼,又看看王绅,最后压低了声音,问:“今日应该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若我们……”
“午间那会儿也过去听一听?”
王绅心动了,但他没有当即表明态度,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谢礼。
他家大兄不久前才叮嘱他多思多想多看呢,他可都给记在心里了。
庾筱的目光也跟着落了过去。
谢礼想了想,最后在王绅和庾筱两人的目光中点头:“我觉得可以。”
既然谢礼都已经点头了,王绅自然也不会再拖沓。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拍板道:“既然都要去,那就记得提前将那些需要处理的事情都给料理了,莫要到时候又被拖住了人。”
“你放心,绝对不会的。”庾筱道,眼中更有灿烂的笑意流淌,“我们都去的话,那桓家那边……”
王绅轻咳一声,道:“你这却是提醒了我。你们说,我们需要知会一下桓十九吗?”
庾筱有点不情愿。
“我们本来就没事先过问自家兄长的意思,如今要是再知会桓十九,要等到他一起,那不就是太过刻意了吗?”她道,“届时,我们要怎么应对自家的兄长?”
谢礼也点头:“我们原就是先斩后奏的,再要带上一个桓十九,回头不好交待。”
王绅再次拍板。
“那行,那就我们三个。”他道,“至于桓十九,他不同我们一个学舍,就没有办法了。”
谢礼和庾筱齐都点头:“正是这样的一个道理。”
尽管王绅、谢礼、庾筱这三人默契地将音量控制在他们左近,没有人听见他们的这一番对话,但他们的神色变化却是尽都落入学舍中其他小郎君小女郎眼里的。
一时间,已经走入学舍里的各家小郎君小女郎尽都心下警惕。尤其是明宸和林灵这几位出身道门法脉的童子学生员。
“李师兄,他们三家那般模样……”林灵问李睦道,“他们真不是在琢磨着怎么针对我们吗?”
原本稳稳当当坐在座席处、认真翻看着手中书页的李睦终于抬头往王绅这三人处扫过一眼。
这一眼过后,这位小郎君又将心思集中在手里的书典上。
“或许是,或许不是。”他道,“你们想要知道的话,尽可以去找他们问一问。”
林灵被噎了一下,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宸将目光从王绅那三人处收了回来,抬手理了理袖角后,也从侧旁的案桌处拿过一本书典来翻开,摆放在面前慢慢看着。
林灵不敢轻易招惹李睦,但对明宸却是没有那种若有似无的忌惮感觉的。
明宸这边一有动作,她的目光便即转了过去。那无形却有质的目光沉沉压在明宸身上,竟让他觉出些许不自在来。
“是也好,不是也罢,”明宸只得开口道,“只要我们不甘愿一直困守山野,就总要经过这一遭的。”
林灵默然,但眼底深处却有艳红的火光飘荡。
那不是畏惧,那是战意。
她笑了起来。
“明师兄说得很对,是师妹我没想周全。”她先是说道一句,然后又转了身,对那边厢仍旧坐得稳当的李睦低头作礼。
“也多谢李师兄提点。”
李睦随意点头,似乎压根就没有将事情放在心上。
但就在明宸与林灵两人各自开始专注手上事情时候,有话语从李睦那边传过来。
“我等三清虽为一体,但彼此之间也仍有各有分别。师弟、师妹心下该早有思量才是。”
明宸、林灵两人默然半饷,又各各对李睦致谢。
“多谢师兄提点。”
明宸、林灵两人是真的沉静了下来。
这一处童子学学舍里,或许别有暗流,但在明面上,却又跟往常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这童子学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都是眼明心亮的聪明人,自然不过错过那些许的暗涌。
于是整个学舍里的氛围又奇异了几分。
孟彰从外头进来,见得学舍里这副情状,也没有任何异样,仍是同往常一样,穿行过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在自己的案席处落座。
说来,孟彰每日里出现在童子学学舍的时间算是比较迟的了,每每他坐下没多久,时间就差不多到学舍正式开始上课的时候。
这次也不例外,孟彰才刚做好准备,授课先生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学舍门边。
“上一次,我们学的是《尚书》第七篇,今日,我们往下继续,讲《尚书》第八篇。你等且将书典取出,先随我诵读……”
孟彰认真听着,没有去查看随身小阴域里收着的那个小海螺,尽管那边厢不断有动静传来。
一直到授讲的先生宣布休憩,他才将一缕神念分落到那枚小海螺中,去听那小海螺里收录的话语。
东宫符令?一个名为“东宫”的……组织?
孟彰查看着杨三童分送过来的信息,少顷后闭了闭眼睛。
司马慎不会一直安分他是知道的,但他也没想到,沉寂了这一小段时日的司马慎会这么快就另有动作。
但孟彰仔细思量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作为大晋阴世皇庭的东宫太子殿下,司马慎的家底确实不薄,但他是早夭,且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封地支撑,落到阴世以后固然承了东宫太子的名位,却终究是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封地。
没有封地的小皇子,宫殿中的库存,一件件尽都是由长辈赐予。
或许司马慎很得司马氏那几位皇帝看重,日常里多有赏赐,但终究是无根之水。
而且很明显,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司马慎的这种状况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想要凭借这些全部由他人赏赐所积攒下来的家底,给自己供养出一个组织来……
恕他直言,小打小闹或许是可以,但要想将这个组织真正地铺展开来,却没有那么容易。
除了家底财力这个原因以外,司马氏族中的那些封王,也不可能会放任司马慎扩张自己的力量。
根基虚浮,本身就桎梏着他的发展,更何况在发展的空间上,他也要处处遭遇限制和打压。就这样的情况,那“东宫”要怎么发展起来?
再者,有了一个“东宫”,难道就不会出现一个“齐国”、一个“楚国”、一个“赵国”?
没有几个人是真的蠢笨。
“东宫”的好处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明白。就算一时半会儿没能下定决心跟上脚步,在多观望些时日以后,也不会有人甘愿忽视这样一个组织所带来的好处。
只要那些司马氏的封王开始将这一个个属于他们的组织铺展开来,有着封地支撑、有着支系亲眷全力配合的他们,怕是轻易就会将司马慎这边的“东宫”进展甩在身后。
毕竟,相比起司马氏的各支封王来,司马慎这位东宫太子的限制更多,也更严密。
但问题又来了。
将“东宫”铺设开来的这些弊端,司马慎自己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司马慎他并不真的愚钝到无可救药。
那他又为的什么,在明知道自己的动作和布置可能会壮大对手的优势和根基,还要将这样一个“东宫”组织,将这些布置给拿出来呢?
孟彰思量一阵,将目光停在了高原宫上。
阴世帝都洛阳那内宫宫城里,高原宫的主人不是别个,正是这一方世界大晋皇庭的高祖宣皇帝司马懿。
司马慎的真正目标,孟彰有些恍然,不是那些会被收拢在“东宫”组织之下的人手,而是司马懿。
他在向司马懿展示自己的手段、胸襟和能力。
他在为他自己、为他们这一支脉,争取司马懿的支持。
孟彰回过神来,在那快速的衡量中得到了结果。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手笔。
司马懿乃是大晋皇庭的高祖皇帝,他对于大晋皇庭的影响力,远胜于司马氏的历任皇帝。再者,便是撇卡了司马懿的这份影响力,单论司马懿的手段,也足够让他心惊胆颤,忌惮无比。
孟彰闭了眼睛,任由一幕幕光影在他眼前的黑暗中快速闪过。
那一幕幕光影,并不是这方世界又或者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事情,而仅仅只是孟彰以所有汇聚在他手上的信息为凭依所推演出来的一个个可能。
在某一个刹那,孟彰似乎变化做了此刻跟随在司马檐身侧学习处理政务的司马慎。
司马慎的心愿成了孟彰的心愿;司马慎的习惯成了孟彰的习惯;司马慎的性情也变成了孟彰的性情……
于是,在那几乎变作了另一个人的片刻时间里,一个问题浮上了孟彰的心头。
——大晋司马氏的八王之乱,到底能不能被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这一个问题不过是闪烁片刻,答案也就跟着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似是在意料之外,又似是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能。
只要处理得当,哪怕是当前这个时间节点,司马氏的封王之乱,还是可以被消弭在最开始的时候的。
司马慎的父皇武帝司马檐,将他在阳世天地里那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推送到了皇位上以前,其实是做好了布置的。
司马钟的底细所有人都清楚,司马檐又怎么可能例外?他又不是真正的疯魔了,觉得自家的江山稳如泰山不论如何胡闹,这万里秀丽江山都只属于他们司马氏,只属于他司马檐这一支脉。
且看看阳世那边厢朝廷内外的布置吧。
皇后贾氏至今无子,一身荣华只仰仗司马钟,她只要还想着自己的皇后尊位安稳,就得护持住司马钟的帝位。
而在同时,皇后贾氏也不是就完全没有制肘的。
在后宫,有一个太后杨氏;在朝堂中枢,有摄政大臣,而这些摄政大臣中最权柄最重的那位宰执,他姓杨,是后宫那太后杨氏杨芷的生父。
皇后贾氏确实执掌了一部分朝政。但有太后杨氏在,天然就可以从名位上压制皇后贾氏;有宰执杨国戚在,中枢朝廷那里也不会让皇后贾氏一家独大。
内外彼此制衡,皇后贾氏尊荣有,权位也有,但想要完全踹开司马钟,却是不能的。
等到司马钟的子嗣成长起来,那不论是皇后贾氏,还是太后杨氏,就都不足为虑。
不得不说,尽管这位武帝的安排比较无情,几乎将人拿捏到极处,可他的布置确实周密。如果这中间不出什么岔子的话,大体事情该是能按着这个方向发展的。
然而,这一切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司马檐什么都盘算好了、安排好了,可他却漏算了一个人。
司马钟的皇后贾氏,贾南风。
他漏算了她的疯狂。
贾南风跳出了他的棋盘不说,还反手将他的棋盘给砸了个稀巴烂。
司马氏各支封王确实因为司马钟的不足看到了他们争龙夺位的希望,但真正让这野心肆无忌惮地蔓延扩散的,其实还是皇后贾南风。
贾南风逼着他们点燃了那本来就快要燃烧起来的野心。
也所以,想要提前将司马氏的这一场封王之乱给消弭去,那些封王确实需要打压、限制,但阳世天地里的那位皇后贾南风,也必须要得到安抚。
是的,没错,就是安抚,而不是惩戒。
因为那重生而来的司马慎自己心里该清楚,他们这一脉跟那皇后贾南风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笔孽债。
而不论是安抚皇后贾南风,还是要限制、镇压阳世天地里的那几支司马氏封王,都需要调动司马氏族中的力量。
这一切,又总是越不过司马懿去。
孟彰将自己从司马慎中解脱出来。
那一刹那间,又有一个问题从他心头浮起。
司马慎……真能说服司马懿,取得司马懿的支持吗?
同样的,不需要孟彰多花费心思去盘算计较,相应的答案就转出来了。
可以。
司马慎再怎么说,也是从后世归来的重生者。作为重生者,他所拥有的信息差让他天然占据一段优势。
只要司马慎能利用好这些优势,将司马懿争取过来,真不是什么难事。哪怕时局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司马慎也仍旧握着胜算。
原因也很简单,在司马氏的各支血脉之中,司马懿是最没有偏向的那一位。
司马懿不似司马师,也不似司马昭。
作为大晋皇庭的高祖宣皇帝,司马懿真正想要的,是他们司马氏一族的家业兴旺、传承万代不绝。
至于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到底是齐王司马冏,还是司马钟一脉子嗣,对于司马懿来说,压根就没有差别。
孟彰睁开了眼睛,他往帝城那东宫的方向看去一眼。
司马慎的动作以及布置、图谋,到了这个时候,他基本算是摸清了。接下来,他需要考虑的是……
他要去阻拦司马慎吗?
孟彰沉吟少顷,自己摇了摇头。
不,他不会。
司马慎要压下他们司马氏一族的八王之乱就由得他去。这场乱战固然是动摇了他们司马氏一族的根基,迫使他们不得不同各世家望族妥协,但最受伤的,却始终是这一方世界里的百姓。
孟彰不在意司马氏皇族到底是怎么个承继传递,也不关心司马氏这个皇族同其他世家望族那暗斗的胜负,真正让他不忍的,是这天下无辜的黎庶。
很明显,孟彰需要时间,这天下的百姓也需要时间。
心思既定,孟彰也不迟疑,他很快通过小海螺往杨三童那边送去一句话。
杨三童觑见小海螺的动静,不动声色地寻了个空隙查看。
听见小海螺里传过来的孟彰的话后,杨三童也愣了愣。
孟彰的答复很简单也很熟悉。因为每一次杨三童将他们所收集到的信息往孟彰那边厢递送时候,得到的都是相似的答复。
明明这一次他递送过去的信息很有些特别,但孟彰却似乎全无所觉,只做平常……
杨三童拿着小海螺站了好半饷,最后摇摇头,将那小海螺收了回去。
既然小郎君没有特别的吩咐,那便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