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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阴灵之路 柳明暗 13020 2024-08-19 08:19:14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听得这答案,倒也不见几分失落。

本来也是,想要培养人才都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运气,何况是由人才、英杰支撑起来的法脉?

“可惜了。”郁垒说,“他们终究是赶不上这个机会。”

白无常谢必安却不是很赞同祂的说法。

“也未必,”祂说,“且不说他们各方不知道要争斗到什么时候才能平息下来,就说他们之间终于厮杀出结果的时候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呢。”

黑无常范无赦须臾间领会了白无常谢必安的意思。

“万一真成了鹬蚌相争之势,或许孟昭、孟显他们也正好能当一回渔翁。再说了,纵然局面最后没有闹得那么酷烈,各方撕咬攀斗之下,亦必定会清出一部分空隙。”

“正好就适合让他们这些新生法脉发展。”黑无常范无赦说了这么一长串,最后道,“总是会有机会的。”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略想一想,便也承认了。

“实在不成,我们帮着搭一把手也行。”郁垒看向了黑白两位无常。

“我们会留心。”白无常谢必安直接说,黑无常范无赦也是颌首。

孟昭、孟显和孟彰毕竟是孟彰这一世的血亲兄弟,哪怕孟昭、孟显无能卑弱到实在扶不起来,看在阿彰的面子上,祂们也得多看顾几分。

何况孟昭和孟显还没差到那份上呢。

再有,孟昭、孟显他们的茅山阳明观法脉是预备着要走沟通阴阳这一个方向的。茅山阳明观法脉壮大、多出英才,对阴阳沟通方面也有很大的帮助。

头一个受益的,可就是祂们阴帅和门神!

祂们当然得多看顾一二啊。

想到眼下阴世、阳世两方天地越发压不住的形势,饶是惯常挂着笑的白无常谢必安,那面上的笑弧也都快要跌下来了。

“我们兄弟二人手上的阴灵还得送到诸位兄长那边去,就不跟两位兄长闲话了。”

白无常谢必安招呼了一下黑无常范无赦,最后还叮嘱了两位门神一回。

“司马慎转生这件事,两位兄长也多上心些。我们诸兄弟中,还是要数两位兄长在这方面最敏感,也最便利了……”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亦不推托,利索点头。

“盯着呢,放心。”郁垒道,“必不会叫他误了我们的事。”

黑白两位无常放心地点点头,不过很快白无常谢必安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祂和黑无常范无赦对视一眼,迷蒙无常的道蕴从祂们身上升起,须臾间圈住这一片虚空。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没有阻拦,静等着黑无常范无赦和白无常谢必安说话。

“司马慎背后的存在近来可有什么动作?”白无常谢必安问。

黑无常范无赦也凝眸盯紧了两位门神。

“没有。”郁垒摇头,回答说。

白无常谢必安的眉头锁得更紧。

没有?

“司马慎可是都快要转生了……”

祂,当然也有可能是祂们,居然还没有更多、更明显的动作吗?

旁边的黑无常范无赦也问:“其他诸位大兄可有什么话?”

郁垒和神荼这两位门神还是摇头。

“也没有。”

黑白两位无常眉关这才稍稍放松些:“罢了罢了,既然诸位大兄都没有更多的叮嘱,那便先就这样吧,想来祂们心里是有计较的。”

祂们……

这些兄弟静等着就是了。

范无赦、谢必安两位无常对视一眼,拱手与不远处的门神作礼而拜,各自领着身侧神智迷蒙的阴灵往黄泉路去。

虽两位无常没再特意叮嘱,但郁垒、神荼两位门神还是又更往司马慎那边多投注了几分注意。

只是不论祂们如何留心,司马慎那边总也不见更多的异动。

“且等着吧,”郁垒甚为耐心,“左右眼下是我们占据上风,我们不着急。”

神荼也笑:“我们的耐心是被磨出来的,他们却不一定,真要比起来,还不定是谁更胜出一筹呢。”

这一等,就等到了司马慎的转生完成,将要降生的那日。

且不论其他,便是那日阴世龙庭的天象较之往常,也更多了几分躁动。

阴气翻滚不定,时而沉沉蔼蔼仿若浓雾重云,时而稀薄胜缕显出阴世里罕见的空晴广阔之象。

神荼、郁垒这两位门神,连同如今散在阴世天地各处忙碌个不停的诸位阴神神尊们,一时都停了手上的动作,往大晋阴世帝都中央多看了两眼。

“这就开始了?”神荼脸上带着两分奇异,问。

郁垒倒是平静颌首:“开始了。”

神荼沉默片刻,半是问旁边的郁垒,半是自语:“你瞧见什么了吗?”

都不消往祂那边多看一眼,郁垒也懂神荼此刻是在问的什么,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用意。

“气运。”郁垒目光仍自凝望着那帝都中央处,口中却说,“放三十六华彩,高远华贵又沉寂昏昏的神道气运。”

神荼叹了一声:“天庭不是还没有完全商量好吗?怎地天庭气数先出来了?”

“谁知道呢?”郁垒说,“或许是正筹谋天庭里的哪一位神仙嫌弃天庭那边动作太慢了,想要快一步抢占先机吧。”

“不是只有一位吧。”神荼仔细打量了那边虚空半饷,推翻了郁垒的判断。

郁垒没太在意这个,只道:“一位也好,几位也罢,总是这一回事,没什么不同。”

神荼略一思量,也觉得郁垒这话说得很对。

“司马慎此次转生再入阳世,本是冲着重整他们司马氏那家国山河去的,现在这样……”

神荼若有所思道:“是撞入人族和诸位仙神的棋局里去了?”

“大概吧。”郁垒不太在意司马慎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和处境,祂想的是另一个问题,“——这件事,我们需要特别知会阿彰吗?”

神荼一时也有些犹豫。

祂关心的重点倒不是需不需要知会阿彰,而是要不要提前且特意给阿彰递送消息。

“你觉得呢?”

“我觉得……”郁垒认真想了想,最后说,“阿彰眼下在闭关,不好拿这些琐事来打扰他的修行。还是等阿彰出关以后再说吧。”

但真等到那个时候再给阿彰递送消息,不会误了阿彰的事吗?

神荼拿目光一下下扫过郁垒。

郁垒就说:“我们可以将这消息透漏给孟昭和孟显两个。”

神荼眼睛顿时一亮。

随着各家落子布局、时局动荡各方冲突加剧,这天下是必定要乱起来的,祂们能为阿彰做的不多,只有尽可能地帮助阿彰保存下他在意的血亲。

亦即孟珏、谢娘子、孟昭、孟显和孟蕴几人。

顶天了再多加一个孟梧。

剩下的,都得看他们安阳孟氏自己的造化。

“待稍后无赦和必安过来的时候,我们跟祂们说一声就是。”神荼说。

郁垒也点头。

可饶是这般将事情定了下来,祂心头也不见如何松快。

“我原以为这一盘棋没那么快开始的,但不成想……”

“那些个神仙竟也如此地耐不住。”

神荼闻言,抬头眺望天穹。

不是阴世天地那常年暗沉冷寒的天穹,而是人世间那春秋流转、云雾蒸腾、百象变换的天穹,更是那仙神居所、天上宫阙所在。

“天庭现如今只是一个框架,比我们阴世地府差太多了。”郁垒说,“也所以,你看。”

“那司马慎身上所携带的天庭气数极为虚浮,几乎要飘散开去,也就借着某些关联勉强维系而已。”

神荼不由也定睛看了片刻,即便那放三十六色华彩的神道气数已然隐去不见,寻常人难以复见。

祂仍摇头道:“虽是如此,可那天庭气数与司马慎的联系仍旧极为牢固。”

“不是一般人能够摧折的。”

顿了顿,祂又说:“起码你我兄弟,在没有找准关键之前,想要拆解、摧折这种关联都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尤其祂们还必定会因为这样的贸然插手而平白招惹因果、增长仇怨。

“其实也不奇怪,”郁垒说,“人世时局越是动乱,人心便越是不安定,人的气数、福运也越发的震荡起伏,自然就更容易被有心人所攫取。”

“那些仙神不愿意错过时机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理解归理解,”神荼叹道,“但众生未免太苦了些。”

郁垒却是摇头:“与其说众生凄苦,倒不如说是炎黄人族的命数飘零坎坷。”

毕竟那幕后下子的仙神盯上的明显是炎黄人族的气数。

这盘棋局中入局的第一枚棋子,也是裹夹了最多筹码的重要棋子,并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携带了炎黄人族相当一部分底蕴去参与族群正统之争的司马慎!

“司马慎……”神荼也是摇头,“且不说司马慎能不能赢下这一场正统之争。就算他真的成功将他们司马氏的各支藩王镇压下去,完全收拢天下民心,他的事也还未算结束。”

“你是说他清扫这大晋江山以后还要以人间帝皇的身份同那些道士、仙神再斗一场以定下人神尊卑之别?”

郁垒问,不等神荼答话,祂又先说:“这不是必然的吗?天庭的那些个仙神已经盯上了人世,又怎么甘愿轻易放手?”

“不论他们炎黄人族最后是谁坐到了那个位置上,都是要来跟那些天庭仙神斗一场的吧。了不起就是将那一切争端都隐藏到水面之下而已。”

神荼默然点头,旋即又笑:“那都是他们阳世生人和天庭仙神之间的事了。与我们阴世地府不甚相干。”

郁垒看祂一眼。

神荼有些奇怪,止住了面上的笑:“怎么了?”

郁垒语调一时带着几分古怪:“你是怎么想的,以为阳世生人跟天庭仙神之间的争斗会与我们阴世地府无关?”

神荼一整脸上神色:“难到他们之间的争端还会将我们阴世地府都一并给牵扯进去?”

郁垒将视线挪开。

“天地分三界,当天庭仙神或者阳世生人镇压下了他们的对手,他们真的愿意放任阴世地府独立在外吗?他们真的不会想要一个……”

“三界独尊?!”

神荼眉关骤然深锁。

“……他们的野心这般大?”

郁垒哼笑一声,不答反问:“你觉得他们不会吗?”

不会?!

开玩笑!

真当神荼还是当年初初被阴世天地孕育出来的天真小阴神呢?

“会!”神荼点头,再看向那大晋阴世天地中央所在的目光陡然多出了些晦涩。

“现在那司马慎还没有正式降生,他的母体此时正是打开宫道的时候。”郁垒说,“倘若我们真想做些什么的话,来得及。”

为什么谢必安和范无赦这两位无常要把紧盯司马慎转生这件事交付给祂们二人?

眼下这般便是理由了。

新生儿通过宫道离开母胎的那个过程,也是转生的阴灵跨过生死门槛的时候。这个阶段,两位门神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

不论祂们想要做什么,如何做,都少有人能够发现,更别说要阻止了。

神荼目光往侧旁一落,正对上郁垒蠢蠢欲动的眼。

愣了少顷,神荼忽然转眼向地府深处望了望。

地府深处安静如同往常,不见有什么动静。

神荼看得到的东西,郁垒自然也很是明白。

祂暗叹一声,面上眼底的意动便也尽数敛去。

“看来各位兄长没打算在这盘棋局上掺和一手……”

在这件事上,神荼倒是比郁垒放得开。

“不掺和也好,”祂说,“我们如今正在收拢轮回的权柄,如果司马慎这一次转生身上多了什么或是少了什么,我们的嫌疑就是最大的。”

“到时候,那些人免不了就盯上我们了。而我们……”

神荼说:“眼下我们一众兄弟最要紧的,还是收拢散落的阴世权柄,创立阴司。除了这个以外,其他的,尽都可以暂时舍下。”

郁垒也很快收拾了心情。

“我又如何不知?”祂说,“只是难得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却要看着它错过心里可惜而已。”

神荼摇摇头,并不去说祂,只道:“左右那是阳世炎黄人族与未来天庭仙神的争锋,且随他们自个去。说来……”

“嗯?”郁垒转眼看来。

神荼眉眼间泛出笑意:“幸好阿彰与这司马慎一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他身上的这些麻烦,沾染不到阿彰那里去。”

郁垒却是不似神荼那般乐观。

“总是炎黄人族的事情。”祂摇头,“阿彰放不下的。”

神荼却说:“起码阿彰不会是需要冲在最前面的那些人。”

“这就很好了。”

郁垒沉默须臾,也是赞同点头:“那倒是。”

孟彰已经是一个阴灵了,在他足够强大以前,他已经是退出天地的中心棋局。哪怕他再惦记着阳世炎黄人族,他也做不了更多。

万万里江山瑰丽秀绝,却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而偏巧,阿彰就在那些被换下的“旧人”里。

神荼再一次提醒郁垒:“记得仔细辨认那些天庭气数的正主,日后待阿彰出关以后,都给阿彰送过去,好让他有些准备。”

郁垒连连点头,同时手上动作不停,真将那些缠绕在司马慎魂体上的天庭气数正主一一记录下来。

龙虎山、终南山、武夷山、皂阁山……

神荼一眼扫过去,有些无言。

“照你这般记录法,道门各家有名有姓的法脉就没一个不在的。记得再详细准确一点吧。”

郁垒这回不是很赞同。

“太清一脉的楼观道不是就不在呢么?”

“况且这些天庭气数又不是单独的一位、两位仙神就能掏出来的。是得要这些法脉的法主同意了才能分割出去的。我们只记录一个两个仙□□号没用。还不如将整支法脉告知阿彰。”

神荼没甚好气:“既如此,那你倒不如直接跟阿彰说到底有哪家没往这里中伸手的呢。”

顿了顿,神荼又道:“也就太清一脉没太大的动作,可三清法脉里,那玉清法脉和上清法脉是真的没少往里头伸手。”

“不过就算是这样,”神荼也不觉得太清法脉可以被忽略,“太清那边也还是要多留心些。”

“按你这般说法,”郁垒道,“这道门里的三清法脉,不对,是这三界内外但凡数得着名号的都需要多盯紧些了?”

神荼不以为忤,反问祂道:“难到不是吗?”

郁垒的手停下来,目光连连梭巡过自己罗列下来的名单,也是无言。

名单就在眼前,所有道门法脉里,果真是除了太清一脉外就没一个缺漏的。

而除了诸多道门法脉以外,还有很多隐遁多年的神君夫人。

“暄暄赫赫的,倒是热闹得很……”浏览着这样一份名录,郁垒慨叹也似地道。

单只这般看着,神荼都觉得自己头脑隐隐发疼。

“我怀疑有资格插手的,都要往这里头动作了。”

郁垒说:“你觉得如今没有冒头的那些人,只是没有看中司马慎又或者挤不进去,所以另行选人了?”

神荼点头。

郁垒就叹:“希望阿彰到时候不要被影响了心情。”

神荼将手上的那份名录递还给郁垒让祂收起,目光则往大晋那阴世帝都的孟府看了过去。

“事实上,”祂说,“我怀疑阿彰现在已经知道了。”

郁垒顺着祂的目光看过去。

片刻后,祂也是叹道:“是啊,阿彰此刻正与天心相合。恰是天心在我亦在、天心知我亦知的境况,他若着意惦记,这事情又如何能瞒得过他去?”

纵然修士定中与天地合,对外间诸事少有察辨之能,但对于修士甚为上心惦记的那些事,他们的灵觉总会更敏锐些。

这一会儿没注意到,等他出关以后也一定会发现。

事实上,两位门神想得没错。阴世帝都洛阳那孟府里,看上去正阖目静坐无知无觉的孟彰,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往帝都洛阳宫城中央处偏了偏头。

看那方向,正正又是司马慎当下所在的位置。

而那其实还不是全部。

在片刻之后,闭目静坐在那里的孟彰又悄然往几个方向停了停。

那些方向的尽头所在,又都有一道道宏大华贵且相当厚重的气机静静盘踞。

倒是那些气机不见任何反应。

也不知道是对来自天地各处的目光习以为常了,还是压根儿就没有留意到这一道合入天光、容于轻风中的一如自然的目光。

不过司马慎倒是真的未曾发现这暗下的喧嚣,他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沉沉睡意拖拽着,陷入了深重的睡眠之中。

晋武帝司马檐与皇后杨氏立于转生法阵之外,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法阵中央的司马慎。

随着时间的流逝,转生法阵也催动到了极致。那生与死的道则法理碰撞得越渐激烈,偏又别有一种和谐自然的协调道蕴萦绕壮大。

直到某一刻,转生法阵的阵基和阵纹被那忽然蹿起的冷白灰寂的火焰覆盖上。

那火焰轻柔似雪,安静则似无声打开的花瓣。但转生法阵内外被它沾染上,却快速地气化、湮灭。

更甚至,就连转生法阵所在的这一片虚空,也像是被谁擦过一样,所有的痕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不见丁点余留。

皇后杨氏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伸手像是要抓住了什么。

可哪里还有呢?

眼前、手中,只有沉寂冻寒的死气被她的动作无意识带动着,在她指尖敷衍地荡了荡,又平息下去。

晋武帝司马檐走上前去,将皇后杨氏的手捞入自己的手掌里。

“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没事的,不用担心。”

杨皇后往那格外空无、格外干净的地方看了半响,方才回眼看晋武帝司马檐:“真的……不用担心吗?”

晋武帝司马檐的心神无声颤了颤,但他有意无意忽视过去,只点头,笃定且自信地回答道:“当然。”

真正不曾有过任何担心和挂碍的,其实还是当代晋帝司马钟。

他此时就正睡意朦胧地站在立身高的铜镜前,打开手让身边的宫人替他穿衣。

“怎么今日要起的这么早?”他眯着眼睛抱怨,“我才刚睡下。”

身边的宫人却不怕他,一面利索地替他整理身上的冠带,一面替他解释道:“陛下,是皇后娘娘要生了。”

“要生了?”晋帝司马钟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才终于从记忆中找到一些被人三令五申强调提醒过的事,“是我又要多一个孩儿?”

宫人手上动作一顿,抬眼仔细打量晋帝司马钟面上的神色。

晋帝司马钟睁着一双眼睛回望过去。

那双眼睛里还有许多困顿和倦怠,但它格外的干净。

干净纯稚如同小儿。

他压根就不知道,皇后贾氏若真顺利诞下嫡子,但凡这个嫡子不是太过愚钝,或者……似他一般,那么头一个被嫡皇子威胁的,不是旁人,而恰恰正是他自己。

旁边捧着托盘等待的内监无声低头,视线收得死死的,根本不敢往旁处漂移。

生怕哪里不对招了旁人的猜忌惹下祸端。

倒是那正躬身为晋帝司马钟整理冠带的大监先回过神来,他笑着回答晋帝司马钟道:“是呢。陛下又要做父皇了。”

晋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那些浅薄、模糊的记忆中搜刮许久,不太确定地说:“那……赏?”

内监心下无奈一叹,面上却仍是带笑:“陛下,那是寻常妃嫔诞子的时候。如今入了产房的,是皇后娘娘。”

“您须得亲自过去看顾。”

“我?”晋帝司马钟很有些吃惊,连带着那睡意似乎都消散了些,“亲自看顾?”

“我,我,也能看顾人?”

内监笑着道:“怎么不能?陛下质秉纯稚,能干得很。何况皇后是陛下的妻妇,如今皇后娘娘入了产房,正是分·身乏术的时候,陛下能过去守在娘娘产房外,能帮娘娘很大的忙呢。”

晋帝司马钟似懂非懂地点头,一时顾不上其他,当下就迈开脚步往外走。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找皇后!快快快!”

幸而这个时候内监已经替晋帝司马钟收拾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晋帝司马钟冲出去,也不碍什么。

这只是当下,这些内监宫人也着实不敢就这样放晋帝司马钟一个人冲出去,连忙小跑着追过去。

幸而晋帝司马钟也没走出多远,就自个儿放慢了脚步。

等后头的宫人追过来,晋帝司马钟自己就咧开嘴笑:“我,我忘了皇后在哪里了……”

领头的内监也不觉得奇怪,急走两步抢到晋帝司马钟前头为他引路。

“陛下,且随某家来。”

晋帝司马钟乖乖地走在宫人之后,一路踏着灯光往椒房殿中去。

椒房殿早早就备下了产房,当日皇后贾南风羊水一破便被送进去了,半点不耽误事儿。

晋帝司马钟这一行人到达椒房殿的时候,椒房殿内外灯火通明,但却是忙而不乱,打眼一瞧就先叫人安心。

晋帝司马钟不觉异常,但跟随着他左右的那些宫人明显放松了些。

“皇后是在里面?”晋帝司马钟问旁边的宫人,脚步却没有停顿,径直往宫门那边走。

“是的,陛下,”提着宫灯的大监一面躬身应话,一面抬眼跟守在宫门前的宫媪对视一眼,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只他面上也不显,示意其他内监跟上晋帝司马钟往椒房殿中去后,自己在原地站定。

“杨公公。”穿着女官服饰的宫媪福身见礼,脸色始终沉重。

那杨公公心下已有准备,当下只问:“太后娘娘还没到?”

贾宫媪垂着眼睑:“太后娘娘遣人过来请走了燕娘子,如今燕娘子正在长乐宫中陪着太后娘娘。”

杨公公的脸色越发地沉重。

燕娘子是谁?

贾南风皇后的生母,贾氏当代主母,更是在贾南风皇后生产期间待为执掌握于她手中的半枚虎符的那个人!

太后杨氏说是来请燕娘子,哪里只是请的燕娘子这个人?

请的根本就是那半枚虎符!

燕娘子入宫,本是为了陪伴贾南风皇后生产,为了安定贾南风皇后的心神都,如今却要离开椒房殿去往长乐宫,在另一层面上“安定”贾皇后的心神。

“是单只帝都各处不稳,还是连同宫廷内部都不甚妥当?”杨公公问。

贾宫媪抬眼,叫目光跟杨公公的视线碰了碰:“若果宫廷内部不算妥当,夫人就不会离开椒房殿了。”

这一日椒房殿才是最要紧的,倘若连宫廷内部都不甚安稳,燕娘子又怎么会放心离开椒房殿?

“只我也有一言要问杨公公。”贾宫媪看定了杨公公。

杨公公一时站直了身体:“你问。”

“值此之时,”贾宫媪问,问得甚为赤·裸,“杨氏可信否?”

杨公公多少有点震惊贾宫媪的大胆,但也很能理解。

都什么时候了,倘若再遮遮掩掩、拐弯抹角地来,就真不怕会出什么问题?!

“杨氏……”杨公公郑重颌首,“当前尚可信。”

“而且,”他往那宫门尚未闭合的椒房殿看了一眼,“陛下不是已经到了吗?”

杨公公措辞甚为严谨,且尤其的有说服力,也正因为如此,他得到了贾宫媪,更准确地说,贾氏的信任。

贾宫媪深看他一眼,转身从侧旁取出一盏小灯。

或者说,小灯台。

当着杨公公的面,贾宫媪点亮了小灯台。

小灯台中那幽蓝的烛火亮起的顷刻间,端坐在长乐宫正殿含笑与太后杨氏有来有回闲话家常的燕娘子眼波一动,面上的笑意便敛起。

那张没有了笑意的银盘面容当即就透出了几分端重肃正。

“可是愿信我了?”杨太后也跟着正了脸色,却问道。

燕娘子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物。

沉闷的撞击声在大殿中响起,不是很重,却端的摄人。

更摄人的是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股厚重气机,不过甫一显露,就为这座庄重肃穆的宫殿平白增添了七分杀气。

当其时,与其说这长乐宫还是宫廷内苑,倒不如说这里是点兵的校场。

当定睛细看,这宫苑还是内宫宫苑,内中布置庄重中偏柔和,却不真是那粗犷空阔、肃杀凶暴的点兵校场。

当燕娘子将手中的物什向杨太后推过去的时候,当那物什脱出燕娘子手掌的遮挡,真正暴露在杨太后眼前的时候,那原本以为是幻觉一般的凶暴杀气又在眼前摇曳,旋即没入那只有一半的令符之中。

燕娘子也很是郑重:“陛下已经到了椒房殿,有他在南风左近陪伴看顾,我、我贾氏,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杨太后笑得一笑。

说得好像刚才非跟她东拉西扯就是不接话茬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但杨太后也很能理解。

没有晋帝司马钟在椒房殿中,贾氏又怎么愿意暂且交出这半枚虎符呢?

他们可也怕杨氏不愿嫡长子出生,将他连同贾南风一起摁死在椒房殿里,让椒房殿来个一尸两命啊。

然而如今晋帝司马钟到了就不一样了。

有晋帝司马钟在手,如果杨氏胆敢背叛盟约,他们不介意再效仿魏公来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

左右,贾氏是不可能给出筹码后一星半点都捞不着的。

杨太后将手往袖袋里一伸,待到她将手收回来的时候,又有一物被放在了她们两人面前的几案上。

这是另一半的虎符。

燕娘子心知肚明,却是连眼风都不多动一动的。

说来也是奇怪,当只有一半的虎符出现的时候,饶是这座长乐宫都被它搅得气机动荡,直似换了一番天地。可两枚虎符同时出现的时候,这长乐宫反而不见了异样。

只单这样一看,怕是都要叫人以为这里面的两枚虎符都是假的了。

但不论是杨太后,还是燕娘子,她们心里都清楚,正是因为这两枚虎符都是真的,才是如今这般情状。

杨太后脸色早已变得极其沉肃。

她一手拿住刚从她自己袖袋里摸出来的那半枚虎符,一手拿起刚才燕娘子推送到她面前来的那半枚虎符,双手缓缓合拢。

没有任何不合,两枚虎符严丝密缝地拼凑在了一起。

“吼!”

似虎啸又似雷鸣,更像是军旗呼啸、大囊劈空的声音在长空中回荡。

兵气、煞气骤起,却只在这宫殿中凝聚,并不曾轻易外泄。

也是,若是这般轻易就叫这些簇拥在虎符左右的异象外溢,岂不是就将自家的动静都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不是兵诡之道。

杨太后的手不自觉地收了收,才将那虎符重又收入袖袋中。

她站起身来,俯视着坐在那里的燕娘子,问:“娘子是要在这里等信,还是与我一道往外间走走?”

即便虎符已经收起来了,可这般被俯视着,燕娘子还是差点生出了些错觉。

——站在她眼前询问她的,并不是长年居于深宫之中的内宫妇人,而是一位真正于沙场征战、杀伐不忌的将军。

定了定神,燕娘子从座中站起,平视着对面的杨太后。

“枯坐殿中总是空守,还得要劳烦娘娘分割人手特意看顾,不若就随娘娘一道去吧。若有需要的,我多少也能帮上些忙。”

杨太后看她一眼,却是问:“可曾带甲胄了?”

燕娘子目光不动,但她身后自有一列侍婢站出。

这些侍婢手中各有托盘,其上摆放着的,却正是一副寒光闪闪的披挂。

那寒光不是簇新的、未经风霜血雨的新成铁色,而是破损后又重铸的百战寒芒。

杨太后的视线在那副披挂处多停留了片刻,也是赞道:“好一副百战霜甲!”

燕娘子矜持地点头,目光也看过侧旁已经奉到杨太后近前的披挂,说道:“娘娘的披挂也不差。”

侧旁也早早换上披挂的宫媪、力妇听闻,都挺了挺胸膛,握紧了手中的长槊。

燕娘子目光扫过,心里便有数了。

这些宫媪和力妇同他们贾氏族中养着的那些力妇一般,都是从战场中磨砺过的,不怕事儿。

当下时局急忙,不是闲话的时候,杨太后和燕娘子都没多话,各自换上披挂,拿了长槊和强弓,清点了各自带着的人便往椒房殿去。

她们倒没有踏入椒房殿的范围,而是在殿外就将整个椒房殿给护住了。

椒房殿外原也有人守着,这会儿见她们一行人到了,当下就松了口气。

只即便如此,她们也不敢懈怠,先是查验过杨太后手中的虎符,又仔细确认过她们一群人的身份,方才将防线给让了出来。

“娘娘恕罪,末将失礼了。”为首的将官拄着长槊跪下请罪。

只还没等他真的跪下去,就被杨太后亲自扶起来了。

“桓将军如此方时恭谨用事,又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桓姓将军这才就着杨太后的力道往上站起。

杨太后团团扫了一眼,见地上还有些未曾扫去的血迹,脸色微沉,问:“是有人想要闯宫?”

“正要回禀娘娘,”那桓姓将军答道,“一炷香前,有一位五品女官领一什宫女从殿外而来,言称……”

那桓姓将军面上不见异色,但只听他这么说起,杨太后心里便已有了些预感。

“言称彼乃长乐宫奉诏女官,奉长乐宫太后娘娘旨意前来查看皇后娘娘景况。”

叫她猜了个正着!

杨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低沉摄人的气压以她为中心,不断吞噬左近的新鲜空气,险些让边上簇拥环护着的宫人、力妇呼吸不过来。

“长乐宫奉诏女官?”杨太后声音沉沉,却道,“可曾查验过其身份符印了?”

桓姓将军身体不动,回答道:“某查验过,身份符印确切无误。”

杨太后却说:“她们没能踏足椒房殿。”

桓姓将军又答:“太后娘娘日前曾亲面交待臣下,一旦椒房殿中传出消息,即刻封锁椒房殿,非娘娘、陛下亲身而至,椒房殿许出不许进。”

边上听着的燕娘子便知道自己早先时候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松从椒房殿里出来了。

她微不可察地看过杨太后和桓将军这一众人等,又悄无声息地别开目光。

杨氏和桓氏确实值得警惕,但不是当下。当下,他们算是盟友。眼下他们贾氏真正需要戒备警惕的,是其他人。

……即便他们贾氏跟杨氏、桓氏的盟约也不是绝对的牢靠稳固,但坚持个十几年总是可以的。

十几年,足够椒房殿所出的嫡长皇子长成了。

而在这之前,不论是杨氏还是桓氏内部自己出了岔子,都将由他们自己处理。他们贾氏可以旁观,可以察辨,但不能真正插手。

燕娘子守住了准条,杨太后和那桓姓将军也没有特意遮瞒她。

杨太后当下就道:“除陛下这行人等,孤并未再派遣任何人踏足椒房殿。”

更遑论是要在今日这紧要关头遣奉诏女官来椒房殿了。

桓姓将军没有说话。

杨太后眼风往侧旁一落。

自有着甲挎弓的女官从旁边走出,拱手作礼而拜:“属下等离开长乐宫以前便曾清点过长乐宫各级宫人,未曾有长乐宫女官带宫女缺勤,请娘娘明见。”

“孤自是信你。”杨太后颌首,又道,“但此间之事不可不清查。阿常。”

在长乐宫女官次席处,有人应声而出,亦是拱手见礼。

“臣在。”

“此事便交予你负责了。”杨太后说,“洛阳宫苑之内,但凡牵涉此事者,不论身份,不论过往资历,无不可查。”

那女官肃容领命:“臣接旨。”

杨太后的脸色方才缓了些,她挥手让那两个女官退回队列,又看住桓姓将军道:“此间交付我等,椒房殿外就烦劳诸位将军多加费心了。”

那桓姓将军明白杨太后的意思,应得一声便带着自己的部下臣属往外退守,将此间地界让给了杨太后等。

不消杨太后如何安排,自有女官走上前去接手桓姓将军等人留下的防守要位。

“燕娘子。”杨太后看了一眼,也不多言,只唤边上的燕娘子。

燕娘子作礼应声:“太后娘娘。”

“此间有将军和孤看顾,应不会轻易叫人闯入椒房殿中去,但……”

杨太后没有讳疾忌医,一时直接将话跟燕娘子说得七分明白。

“燕娘子也见了,纵是我长乐宫管教严明,也还有人胆敢在今日借我长乐宫名头行那歹毒恶事,何况是陛下身边?”

当今晋帝司马钟的情况摆在那里,纵是杨太后自觉自己在他的事情上用了十二分的心思,也不敢担保能完全隔绝他人的手段。

但椒房殿不比长乐宫,甚至不比这洛阳宫苑。

椒房殿是贾南风的地盘,而现在晋帝司马钟就在那里……

“娘娘所虑极是。”燕娘子纵然很相信椒房殿里的人,但多少也还是担心。

连长乐宫的女官都有人胆敢冒名,何况是椒房殿里的人?何况是以“纯稚”出名的当今晋帝司马钟?

她也不说卸下身上的披挂,直接就拱手与杨太后告辞。

“那臣妇这便告退了。”

杨太后放人之前还更多叮嘱了一句:“见到皇后的时候,且让她安心生产便是,外间的烦心事不必她操心。”

“最要紧的是她和她腹中的嫡皇孙。”

燕娘子感激一拜,带着贾氏一族的人就退入椒房殿中。

杨太后望着燕娘子这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方才悄然叹得一声。

可惜了,若果不是杨氏这几辈都没有足够出色的血裔……

“娘娘。”

守在杨太后侧后方的女官中走出一人,担忧地看着她。

“我无事。”杨太后摇了摇头,又问起椒房殿外驻守防护的兵事,“交接可曾顺利?”

那女官应道:“很是顺利,阿苗她们已经将要紧的关卡接替过来了。”

杨太后这才满意点头:“叫她们多上心些,今日必定要守住椒房殿。”

那女官郑重应得一声,转身退走。

杨太后收敛了精神,在早已布置好的凤帐里坐了。

现如今既然还不是杨氏站到台面上的时候,那就继续隐忍便是了。左右当今的晋帝司马钟是他们杨氏所出,而现在将要出世的晋帝嫡长子即便不是杨氏女所出,他内里也是上一代杨氏女所出的正经嫡长子……

杨氏的影响力还在。

这便足够了,接下来,无非就是积蓄力量,继续等待而已。

燕娘子不意外间担了一部分防守重责的杨太后竟然还分神想这些,眼下她只惦记着椒房殿产房里的贾南风。

“皇后娘娘怎么了?”一靠近产房所在的院子外,燕娘子便招了旁边守着的大宫女,问。

那大宫女见得是燕娘子,也不遮瞒,当下就回答道:“皇后娘娘的情况如今很是顺利,但产婆说,宫道才开了三指,还得再等一等。”

燕娘子定了定神:“应也还没到时候。”

往左右看了一眼,她又问:“陛下人呢?”

那大宫女回答道:“在正殿里守着呢。”

燕娘子往那正殿看得一眼,再问:“他不曾要求入产房?”

“提过一回,被秀姐姐给引开了。”那大宫女显然知道燕娘子是在担心什么,当下就又道,“还不曾叫陛下身边的人踏入过产房呢。”

燕娘子这才放心了些:“秀雁可曾核查过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些宫人了?”

那大宫女郑重点头:“娘子放心,秀姐姐查过了,身份都没什么问题。”

顿了顿,那大宫女又道:“他们自踏入了椒房殿以后都很安分,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那便好,”燕娘子将早先长乐宫女官被冒名的事情简单跟这大宫女提了提,又叮嘱道,“那些人在这宫苑中经营得太久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会在哪里躲藏,更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动手脚,还是得多小心些。”

“等眼下这一遭过去了,就好多了。”

那大宫女肃容应声。

燕娘子抬脚想要往产房里去,但她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披挂,到底是没迈开步子,只跟那大宫女一道守在产房外。

产房里不时传来痛呼声,同时还有产婆的安抚和劝导,燕娘子听在耳里,只觉得痛在心头。

她自己就在产房中挣扎过,知道这里头到底有多痛,有多凶险,但这会儿听着产房里头的动静,却觉得今日之痛、之担忧恐惧,更胜往日。

这不是多少曾做过的准备就能消减得了的。

倒是椒房殿正殿里坐着的晋帝司马钟,坐得久了只觉得无聊和困顿。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躺在床上睡着了,今日却要在这里干坐。

更要紧的是,他还什么事都不能做。

再一次被轻推着唤醒以后,晋帝司马钟抬手揉搓自己的眼睛,问旁边的杨公公:“皇后还没有生出来吗?”

杨公公低声哄道:“还得再等一等呢。陛下不若喝一口茶吧。”

晋帝司马钟倒是好脾气,他点了点头:“拿给我吧。”

杨公公将一盏彻得浓浓的茶水递送到晋帝司马钟面前。

晋帝司马钟初一看见那杯盏中茶水的颜色,当下就要拒绝。

“不好看,我不要了。”

往常也就罢了,但这回杨公公还真不敢顺遂晋帝司马钟的心意。

贾皇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腹中的皇子生下来,如果要一直等下去……

他们总不能一次次推醒晋帝司马钟吧。

“陛下,这茶水颜色虽然不好看,也苦,但它能提神啊。喝了它就不会那么容易睡着了。”

这样哄着,杨公公还从身侧的小宫人手边接过几碟糖糕放到晋帝司马钟面前。

“陛下喝了茶,就能吃甜糕了些。”

那花花绿绿的甜糕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晋帝司马钟的的目光。

“真的?公公不骗我!”

杨公公笑着回道:“某不骗陛下。”

晋帝司马钟这才接过了那盏茶色深重的茶水。

茶水入口的那瞬间,晋帝司马钟整个人的五官都扭曲了。但他还是将杯中的茶水往嘴里大大灌了几口,才将杯盏给推到了杨公公面前,然后自己伸手去抓摆在几案上的甜糕。

晋帝司马钟用的力气不少,那杯盏几乎是被撞入杨公公怀里的。

杨公公好容易接住塞过来的杯盏,低头看了一眼。

好家伙,晋帝司马钟喝得太凶,连杯盏中原本积了小半个杯子的汤渣都少了一半。

杨公公抬眼再去找晋帝司马钟的时候,晋帝司马钟正抓着一块块糖糕吃得无比欢快。

杨公公本想要劝,最后也之能摇头,将手边的杯盏放下,另取了帕子过来备着。

晋帝司马钟吃得高兴,却是连睡意都忘了。

“好吃,好吃……”

“公公,我下次还要。”

杨公公却不能这样放纵他:“陛下,夜里吃用太多甜糕对身体不好。”

晋帝司马钟虽然已经被劝导过很多回了,但他还是像第一回 听说那样不解地问:“为什么说对身体不好?我现在也没有哪里痛啊?”

杨公公很耐心地劝:“陛下不是吃过甜糕后睡不好,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后来白日又头疼犯困?这就是对身体不好。”

晋帝司马钟凝神想了想,也没想起来到底是不是有过这回事。

但杨公公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就信了,乖乖地点头:“哦。”

杨公公却没能放心那么早。

果不其然,待晋帝司马钟将一碟子糖糕吃完,他自己伸手就去拿另一碟,同时还对身边的杨公公道:“公公,我明天还要吃糖糕。”

杨公公再一次耐心安抚晋帝司马钟。

如此循环过几回以后,晋帝司马钟正要再开始一次循环,却是毫无预兆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转头望向某个方向。

杨公公下意识跟着晋帝司马钟的动作转头。

只在下一瞬,杨公公当即反应过来——那是产房的位置。

杨公公正待要开口请晋帝司马钟过去,却见晋帝司马钟的表情难得的沉静。

杨公公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只陪着晋帝司马钟静坐。

其实也是这顷刻间,距离椒房殿正殿不远处的那座产房中忽有一声龙吟响起。

那龙吟似是自九天而来,又像是从幽土传递而出,晃晃荡荡,冥冥忽忽,险些叫人以为这一切都只是错觉。

在那影影绰绰、似有若无的龙吟声中,一股神气自九天而来,坠入产房之中消失不见。

“噗。”

一声细响之后,又是产婆欢喜的声音:“出来了。生出来了,果真是个皇子!”

产婆利索地拿过剪刀将脐带剪断,小心地将新生儿清洗过,然后才将他倒提起,不轻不重拍打在他的屁股上。

遍体彤红的新生儿眯着眼睛啼哭出声:“哇哇哇……”

初生婴孩的啼哭在产房中响起,虽不是很洪亮,却足够的清透有力。

而在那空冥之中,那不是常人肉眼所能直接观察的气运所在,随着这一声婴啼响起,原本隐隐有分裂迹象的大晋气运金龙忽然神采大振,昂头仰天发出一声高高长长的龙吟。

龙吟声横荡四野,浩浩荡荡压向同样显化而出的气运异兽。

首当其冲的,并不是同大晋皇室相互联络交通的那些锦鸡、白鹤、象、熊,而是与大晋皇室一脉相承的各支蛟龙。

但这大晋嫡支势头高昂,旁支却也不弱。

尤其这大晋皇室嫡支高昂的势头不过是借嫡长皇子之势抬了一把,其中根本没有改变,又如何能让已经积势多时的各个旁支轻易退让?

故而不过下一瞬,那被直接冲击想要覆压过去的各支蛟龙便也都舒展蛟躯,抬头高高冲中央的那条九爪金龙嘶吼过去。

“吼……”

“吼。”

“吼!”

此起彼伏的蛟龙声或许确实多有杂乱,而且看上去也的确比那中央的九爪金龙还要逊色几分,但双方这一番硬碰硬,那九爪金龙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九爪金龙凝神定定望着那与它对峙的各支蛟龙,目光中竟灵动至极地显出几分煞气。

那些蛟龙却也是凶横,斗大的蛟睛直直对上那九爪金龙的龙睛,真是半点退让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那九爪金龙长吟一声,盘旋着消失不见。

九爪金龙隐去,那各支蛟龙却仍在原地盘旋,似是在斟酌着什么,也似是在犹豫着。

稍过得片刻,有蛟龙不耐烦地回身隐去,但也有蛟龙对视着默契地向彼此靠近,试探着相互盘旋环绕。

不过这些高远之处的变化,也不是寻常人能够窥见的。便如此刻椒房殿偏殿那产房楚的一众宫人、产婆。

她们仍在忙而不乱地围着贾皇后和这新诞生的嫡长皇子不断地忙活着。

产婆听着这声音很是满意:“嫡皇子养得很好。”

另一个产婆将襁褓递了过来,那捧着新生儿的产婆才刚想要将孩子放入那襁褓中,忽然发现了什么,竟是抱着新生儿往后倒退两步,同时喝道:“那是什么?!”

当即又有几个宫女抢到两个产婆之间,三人护住了抱着新生儿的产婆,两人直接抬手,往那个正要将襁褓抛出整个人往前扑过来的产婆锁住。

还没等那产婆多说些什么,那两个宫女已经直接将人给往外拖了。

新的襁褓很快被送了过来。

饶是知道这个新的襁褓一定已经经过很多次周全又细致的查验,这产房里剩余的人也还是不放心,愣是又仔细检查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新生儿送入襁褓之中。

另一旁自又有医女过来,分别替襁褓中的新生儿和躺在产褥上的贾皇后问诊。

贾皇后其实也就只脱力昏睡了少顷,没过多久就醒转过来了。

此刻,她躺在新换上的被褥里,怀里紧紧抱着襁褓,目光小心而仔细地梭巡过躺在襁褓里的小孩儿,连一丁点都分不出去。

“问出来什么了吗?”她问。

或许是因为才刚生产多少还有些神思倦怠,又或许只是因为如今躺在她怀中那襁褓里的小孩儿,她的声音极其轻柔温和,几乎听不出半点煞气。

就是太轻柔太温和,都不像是平常的贾皇后了……

但躬身守在侧旁的女官、宫女、宫媪却不能真的就此放松下来,恰恰相反,她们的神经还更绷紧了许多。

“娘娘恕罪,那产婆已经断气了……”

贾南风不觉得奇怪:“人断气了,那她的魂呢?她的魂莫不是也无了吧?”

那一众女官、宫女、宫媪都低下头去。

贾南风气得笑了:“人没留住,魂也没了?果真是够忠心的。”

“可,不论是谁,想要害我儿的,绝对不能放过。”

“给本宫查!”

“本宫就不相信,他们真能将自己的痕迹清扫得那样干净!”

这产房中的一众女官、宫女、宫媪俱各低头,躬身沉肃应道:“仆等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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