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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阴灵之路 柳明暗 7956 2024-08-19 08:19:14

“放心,”皇后杨氏这样说,“我们记着你的话呢。”

司马慎面向着皇后杨氏的方向,紧闭着的眼睛还在盯着她,似乎要直直望入到她的心底去。

“阿母,阿父和你就算都还记着我的话,但到临了临了,不还是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哪里有真将我的话听进去?!”

皇后杨氏沉默少顷,忽然幽幽问:“所以阿慎你这是在怨你阿父和阿母了?”

司马慎又盯着皇后杨氏看了半饷,默默地躺下去:“儿哪里敢?”

“儿只怨自己无能、无力罢了。”

救不得他们。

皇后杨氏看了司马慎片刻,忽然很是认真地说:“我们真的将你的话听进去了。就像这回,你阿父和我,我们确实都没有对那孟彰小儿出手。”

司马慎仍旧蜷缩着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只这样,我就该感到高兴了吗?

“其实这也正好,”皇后杨氏看着司马慎,缓慢说,“他闭关了,你阿父和我就不必再费心思去怎么安排他了。”

“省了我们很多事呢。”

司马慎心神猛地一跳,旋即才缓缓平静下来。

看吧,果真就是这样,他家阿父和阿母,都是个顶顶胆大的。居然还想着安排那孟彰?

就不怕孟婆先将他们给安排了?!

最最紧要的是,阿父和阿母就算安排那孟彰,也不过是能安排他一时,甚至都未必能够成功安排他。可如果是孟婆来安排他们一大家子……

成功率且不说,只单说这时间的问题,孟婆就可以给他们安排到无尽轮回的尽头去!

“阿母,”司马慎无奈唤一声,“你们可莫要乱来。”

皇后杨氏越发心疼。

若不是他们皇族势败运糜,他们家阿慎仍是尊贵无双的东宫太子,仍会是一令下而百景从,无人敢缨其锋芒,又怎会忌惮旁人至此,唯恐哪里错了分寸,以致招来大祸?

“行了,阿母我也就不逗你了。”皇后杨氏笑说,“你不过也就是个小郎君而已,莫要担心太多。尤其你这会儿还在转生法阵里。”

“小心这会儿用神过度,平白损耗你的元气。”

“况且你现在不多享几分清净,等你转生阳世,有得你后悔的。”

司马慎幽幽叹了一声:“这事不该怪阿父和阿母的吗?若不是你们那样不叫人放心,我会总惦记着”

皇后杨氏也是半饷无言。

待司马慎心神一个激灵,猛地回转过来时候,他赫然已经小睡过一会儿了。

“阿母”他唤了皇后杨氏一声,嘟哝着埋怨,“所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让我自己睡过去”

皇后杨氏想了想,也不辩解,只问他:“你总不愿意睡去是还在惦记着那些”

“说吧,你还想跟我说什么说完了好早点去睡了。”

杨皇后的退让并没有叫司马慎志得意满,反倒让他心头一阵阵泛酸。

“阿母,”但该说的话司马慎还是要说,“孟彰突然闭关,或许有很多其他因素在同时影响,但这事也是在警醒我……”

“时代的大势没有那么容易被改变。阿父和你往后做事,都要记得多做几重防备,莫要因一时便利顺遂就放松警惕。”

杨皇后全部接纳下来:“我们知晓,你睡吧,别太勉强了。”

司马慎笑了一笑,终于没再抗拒那睡意,被它牵着陷入了梦乡之中。

“阿母,我并没有羡慕孟彰。”

“阿父和你给我的也很多,一点不比孟彰他的父母、兄姐给他的少。”

“你们信我……”

杨皇后抿着唇,连连点头:“我们知道。我们信你。”

司马慎到底蜷缩着白胖的身体睡着了。

杨皇后取出帕子小心拭去眼下的泪痕,仍旧在转生法阵外坐了,守着司马慎一一翻看手中的卷宗。

晋武帝司马檐找过来的时候,正好就是杨皇后收回温柔看着法阵里的司马慎的目光,低头再去取来一份卷宗的间隙。

“怎么不回去要在这里守着是有谁在打阿慎的主意吗?”司马檐压低了声音问,也怕吵着了转生法阵里的司马慎。

杨皇后摇摇头,将方才司马慎说的话给他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她重新转眼去司马慎:“我其实怀疑,我们会不会对阿慎太残忍了”

“阿慎他是个好孩子。相比起那些权势、尊荣,阿慎他分明是更想救我们……”

晋武帝司马檐打开双臂将杨皇后搂进去:“不是我们要对他残忍,是这时局根本就没有给予我们更多的选择。”

杨皇后安静地听着晋武帝司马檐的话,久久没有作声。

“事实上,从我们不甘心,决意将皇位从二弟手里抢过来的时候;当我们失去阿慎,选择将阿钟推上去的时候,我们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到如今……”

晋武帝司马檐的声音很是平静,听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我们只是看起来还有退路而已。”

看起来可以有罢了,实际上有没有,只得他们自己清楚。

晋武帝司马檐低头看了看靠在他怀里的杨皇后,问:“跟着我走上这条路,娘子你后悔过吗?”

后悔过吗?

杨皇后笑了,抬手拂过她头上的九尾凤钗:“这条路不也是我在走的吗?全都怨你赖你的话,我还有戴着这支凤钗的资格”

“当然有!”晋武帝司马檐笑了起来,虽顾忌着边上转生法阵里睡得香甜的司马慎,但他面上笑容还是无比畅快大气。

杨皇后在他怀中眯着眼眸也是笑得温婉。

单只这般来看,他们二人倒也不失为一对璧人。

“……郎君。”许久,杨皇后低低唤了一声。

“嗯?”晋武帝司马檐应。

“阿慎既然那般忌惮孟彰这小儿,恐怕我们还真不好动他。不若便暂且罢了吧……”杨皇后说。

她也确实不太忍心过份催逼司马慎。

晋武帝司马檐沉默半饷,才道:“你要改变主意了?”

杨皇后叹了一声:“阿慎他是真的很担心我们。而且……”

她一时压低了声音:“我担心后面会有什么落在阿慎、阿钟他们身上。”

他们自然是不怕的,他们连魂飞魄散的准备都做好了,还会担心其他?可如果那等报复不是落在他们夫妻二人身上,而是冲着他们的子嗣去……

“我总还是有几分担心。”

杨皇后又说:“我们再护不得他们倒也罢了,却不好再给他们添太多他们应付不来的仇敌。”

“我怕会绝了他们的生路。”

晋武帝司马檐良久没有说话,杨皇后也没有催逼他,陪着他安静。

“罢了,便依你吧。”

晋武帝司马檐松开环抱着杨皇后的手,虚虚在身前一抓,捧出一面明镜也似的尺长玄黑宝符。

他拿住宝符静默许久,忽然用力。

刀剑难伤、水火不侵的宝符当即如同彩云般崩散,碎片玉屑一样分飞,其中脱出一条尺长的玄黑九爪神龙。

神龙被猛然惊醒,双瞳豁然睁开,映出一片亦虚亦实的世界。

这条尺长的玄黑九爪神龙像极了……

晋朝的皇朝气数之象。

晋武帝司马檐注视着这条尺长玄黑九爪神龙,低头躬身一礼,却开口如口含天宪。

“散了吧。”

尺长的玄黑九爪神龙深深凝望着他,仿佛在确定他的真正心意。

晋武帝司马檐神色岿然不动,如山石般迎接着来自尺长玄黑九爪神龙的审视。

玄黑九爪神龙低低咆哮一声,放开紧拽着的九爪,一缕气机当即弥散飘荡开去。

而祂不管不顾,环绕着晋武帝司马檐盘旋三周,忽然纵身冲天而起,向着虚空腾飞。

待玄黑九爪神龙彻底消失无踪,那一缕气机也正好飘飘荡荡,散去最后一点凝实。

杨皇后和晋武帝司马檐一起看着这缕气机彻底弥散:“再没有了吗?”

“没有了。”晋武帝司马檐摇摇头,“朕耗费许多人力、物力,也就只聚拢了这样一缕气机而已。”

顿了顿,晋武帝司马檐又说:“你我不得不承认,论起对自家小郎君的保护,他家一点不比我们做得差。”

“即使如此,”杨皇后说,“那几家也应该会收存有一缕。”

她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若是那几家真对他出手,那场面……”

“一定会很好看。”

晋武帝司马檐摇摇头:“也未必。”

“那几家的人惯常就比我们能忍,”他说,“我们都按捺着没动手了,他们几家又怎么可能会做?”

“那倒是。”杨皇后摇摇头,掩不住眼底的惋惜,“可惜了……”

想到了什么,杨皇后又问晋武帝司马檐:“陛下,你取了那孟彰小儿的气机来,原定是要叫谁动手的?”

晋武帝司马檐却说:“朕也没想着叫谁来动手。”

杨皇后眼神中带出了几分怀疑。

“是真的。”晋武帝司马檐这样说,“原本朕是要留着它打算找个合适时候给朕替劫的。”

替劫……

饶是杨皇后,听得晋武帝司马檐这种打算,都是连连摇头。

“陛下你这是惹事不嫌麻烦大啊!”

晋武帝司马檐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朕都要魂飞魄散了,也不介意多带点人一同上路。”

杨皇后思量少顷,还是摇头:“只怕孟彰这小儿没有那么容易入劫。届时怕是还会出现什么纰漏……”

晋武帝司马檐平淡说:“不论到时会是个什么样的境况,也已经不在朕的掌控里了,便只看各自的天命罢了。”

杨皇后叹了声,唤道:“陛下……”

他夫妻二人自顾自在这寝宫中说话,却未曾发现从阴世天地各处、阳世天地安阳郡中,甚至是时空长河的下游处,都有一道道目光投注而来,含着各式的情绪凝望着他们。

这些视线没有人发现倒也就罢了,若是落入谁个的眼中,叫他看见,也是足够他心悸难安的了。

但这些视线也没有在他们二人身上滞留太久,它们很快被挪移开去。

而除了来自阴世天地的各位阴神神尊是完全收归回去以外,另外的那些视线却是直直望入无垠虚空之中。

祂们的视线甚至离开了这方世界的边界,进入那蒙蒙茫茫的天外混沌。

那天外混沌处,却正有一股广袤难言的磅礴气机萦绕流连,经久不散。

却是适才正有一位大罗仙从这方天地边界的小混沌经过。

但凡孟彰那缕气机消散得再慢一点,都要被那位大罗仙看见了。

虽然这位路过的大罗仙与孟彰并无什么因果,不是那些特意来寻孟彰的人,但万一呢?

孟珏、谢娘子和孟婆收回目光,遥遥对视一眼,又都各自微微颌首。

且先替阿彰记下吧。待来日,自有阿彰与他们一笔笔清算……

正这般想着,这三位忽然眸光一动,寻着阴世天地帝都洛阳孟府的位置找过去,恰恰便望见盘膝坐在那里的孟彰眉头动了动,头颅往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所在的方向偏了偏。

孟珏、谢娘子和孟婆当即反应过来。

也是,孟彰当前处在悟道状态,正是与天地联系最为紧密的时候。

倘若晋武帝司马檐和他的皇后只是简单聊上几句倒也罢了,可他们直接散开了属于孟彰的气机。

有这一缕气机作为锚点,即便这两人所在的地界有重重法阵在护持,又如何能完全阻隔孟彰的感知?

更何况,在这两人的前面还正有一方转生法阵呢!

转生法阵牵引的是阴世天地的法则,也是阴世天地的转生法则汇聚、运转的所在。不正正好就撞到了孟彰的枪口上?!

是这晋武帝司马檐和他的皇后坐在尊位上太久了,也是他们太小觑了阴神的能耐,以至于他们完全无视了自己的谈话会被当事人听去的可能。

孟珏、谢娘子和孟婆又多看了那边厢的孟彰一眼,确定他只是冥冥灵觉感应下投去一点无意识的关注罢了,并不是真的受到打扰,也就很快散去目光。

他们甚至都没有再多给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一个眼神。

盖因孟彰也就只那么往晋武帝司马檐他们俩人的方向偏了偏头,如此而已。

孟珏原是正在和谢娘子谈话的,这会儿既已无事,便也重新将那话题捡拾起来。

“明日得多备上两份礼。”孟珏这样跟谢娘子说。

谢娘子也是心领神会:“是东巷长街那座绣坊和北边长街上的书铺要揭牌开业了?”

孟珏点头:“就在这两日里了。”

谢娘子轻笑,问:“他们两家没选在同一家开业我原还以为他们俩家要为这件事争一争的呢!”

孟珏也笑,他说:“这两家日后有的是较劲的时候,又怎么会非抢在这一日?真个闹出些什么不谐来,不是将对方给得罪死了”

“也对。”谢娘子也说,“秀家和儒家虽然惯常总指责对方小肚鸡肠,可也正因为这个,他们惯常都不会将对方真逼怒了……”

谢娘子话是这样说的没错,但她自己心里知道,这两家也就能勉强维系表面上的平静而已。实际上,秀家里的那些大家、贤者,呵,可恨透儒家了。

孟蕴从外间进来,福身作礼与孟珏和谢娘子问安。

“坐下吧。”谢娘子招手引了孟蕴在她身侧坐下,“听闻你昨夜里点灯熬到了丑时去?”

孟蕴连忙低头作忏愧状:“只这一回!我也就昨夜里忽然悟通了些疑难,没忍住……”

“阿母,儿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谢娘子却不信她:“下次不会了?呵,下回你总还能找到别的理由来搪塞我!”

孟蕴不由得悄悄瞥向另一边厢坐得端正的孟珏,朝他求助。

孟珏只抬眼回了她一个带笑的眼神,便又自顾自低头去饮茶了。

这一刻,孟蕴无比地怀念孟昭、孟显和孟彰,她的兄弟们。

他们就不会像阿父那样见死不救!

孟蕴纵再盼望她的兄弟们可以如天神降临一般救她离开谢娘子的责备,也只能接受现实,乖乖领训。

直到谢娘子终于将她的惩罚落下,孟蕴才像是得救一样朗声作保:“阿母放心,十二遍《药经》儿三日后就能呈送阿母案前。”

谢娘子无奈瞪她一眼:“我是真要你誊抄的《药经》?!我是要你长个记性!”

孟蕴的目光飘了飘,聪明地岔开话题:“阿母,你和阿父方才是在说什么?我恍惚听到你们说要备礼”

谢娘子没甚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却在孟蕴笑得眉眼弯弯的讨好表情下放纵了她。

“我们是在说郡城里自春节过后就一直在准备的那绣坊和书铺。”

毕竟孟蕴既认错又认罚了,她能如何不过……

谢娘子深深看了孟蕴一眼。

或许该换另一种惩罚了不然总叫她誊抄《药经》,说不定对她来说并不是一桩惩罚,而是一样放松的消遣呢!

孟蕴还未察觉到自己日后的命运,只应着谢娘子的话说:“是那两家儿听薄霜茶楼里的先生说,那两家惯常多有怨气。他们是预备着要在同一家开业还是怎么地”

大抵是看热闹的人总不嫌事大,孟蕴压着眼底的笑意,问孟珏和谢娘子:“阿父、阿母。如果他们俩家真的打算在同一日开业,我们孟氏是要上哪一家去撑场面我们这一支还有我们这一家又要选的谁?”

感觉书铺的儒家那边会是安阳孟氏的选择,可是孟蕴自己作为小娘子,天然又对秀家更有几分好感。而且……

秀家对他们家阿彰也很照顾啊。

谢娘子只一眼就看出孟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是在想什么坏主意。她警告也似地瞪了孟蕴一眼。

“怕是要叫你失望了。”谢娘子说,“他们俩家没打算在这一场较劲。开业的日子各自错开来了。”

虽然是紧挨着的一前一后两日,两家开业的情况日后也免不了要被拿出来比较,但总算不是在同一日。

孟蕴听得谢娘子这话,失望之色果真溢于言表。

“这真是……”

谢娘子的视线轻飘飘落过来。

孟蕴当即换了个说辞:“太好了!”

谢娘子的目光这才收了回去。

孟珏笑着将茶盏放下:“阿蕴。”

孟蕴立时收敛了面上表情,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因为上元那一夜的动静,世族须得另想法子填补自身实力的空缺。而他们会拿出来的办法……”

孟珏笑着摇了摇头。

“必然会动摇他们的立身根基。这些,你们几个都能想得明白。”

孟蕴缓缓点头。

“与皇族共治天下的世族给出了漏洞,先前一直被时势镇压着的各方不可能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道门是,诸子百家……也是。”

谢娘子接过孟珏的话说:“或许是因为你大兄和二兄更专注于道门,也是因为他们二人太相信世族对天下的控制力了,以至于他们有意无意地忽略诸子百家。”

孟蕴听到这里,有些按捺不住,她说:“阿父、阿母也没有提醒大兄和二兄吧?”

孟珏和谢娘子神色依然平和,并不为孟蕴这话语中的小小指责而气恼。

“也得叫你大兄、二兄自己醒转才好。”谢娘子更是笑着说,“左右他们俩也不会因为这个吃什么亏。”

孟珏也道:“他们也就是一时没有转换过来而已,等时势再变,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们俩人当前只是在向道门靠拢,跟诸子百家这边厢来往更多的……”

说到这里,孟珏就将话头停下了。

他和谢娘子一道含笑看向孟蕴。

孟蕴如何还能不明白

她肯定且直接地说:“是我。”

“我们这一家子里,跟诸子百家这边走得更近的,是我。”

孟彰或许也和诸子百家的联系颇为紧密。但孟彰只代表了他个人,不似她,基本是在代表他们一家子人在跟诸子百家的那些先贤大家来往。

孟蕴顿了一顿,借着这个机会快速整理自己的思绪。

“那我……”她问,“阿父、阿母,我是不是不该对哪家有太多的偏颇”

“我往后离他们各家远一点”

孟珏和谢娘子都是失笑摇头。

“你就只想到了这一种方式”谢娘子一面问,一面伸手轻轻推了推孟蕴的眉心。

孟蕴怔了一怔。

孟珏就说得更明白一点:“想要表示公平、想要做到不偏不倚,还有另一种方法的。”

孟蕴看看孟珏,又看看谢娘子,忽地心头灵光乍现:“和谁都亲近,和谁都交好,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平!”

孟珏和谢娘子齐都笑了起来。

孟蕴也跟着笑了一阵:“是儿糊涂了,没想到这一处。不过……”

她的眉头忽然皱起:“阿父、阿母,诸子百家皆有所求,若我们都与他们交好,那我们该如何平衡与他们之间的往来”

“再有,倘若诸子百家所请各个别有差异,他们时分时合的……”

“我们又要如何去平衡这中间的分寸”

孟珏和谢娘子将孟蕴面上眼底的困扰看得清楚明白,却半点不为所动,甚至还更添了几分笑意。

“这就是阿蕴你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孟蕴陡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需要解决的问题我自己”

交付到她手里的事情的限度跨越这么大的吗?

明明阿彰在时,她也不过是跟在阿母身边随便学学管家事务的小娘子而已。

就算阿彰落入阴世,大兄、二兄选择在茅山立观修行,她家躲闲许久的阿父终于出山接手他们这一支、这一脉的诸般事务,她也只是从谢娘子手里接来他们自家府邸里的诸多家事罢了。现如今是怎么地

居然要她再主理他们这一大家子和诸子百家之间的来往!

是,他们这一大家子如今满打满算不过是六个人,看着人数不多,可人少不等于事就少啊!

万一她哪里应对不妥,闹出什么偏差,伤了诸子百家同他们的情分,最后误了家里人的事情可怎么办?

孟珏和谢娘子像是丝毫不担心她的承受能力,迎着她的目光点头:“当然,这是你的修行。”

孟蕴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接受现实:“真的都交给我了”

“是。”孟珏和谢娘子齐齐点头。

孟蕴抚了抚手上拿着的锦帕,将它被抓出的褶皱抚平、抚顺:“如果我没能维持诸子百家中的平衡,心有偏向,而且还将这种偏向落到实处呢?这样也没有问题吗?”

孟珏和谢娘子面上笑意不减,也未见有如何的忧色:“是的,都没有问题。只要……”

“只要你承受得了后果。”

孟蕴眉头锁得更紧,视线一回一回地在孟珏和谢娘子的面上梭巡过,仿佛要捕捉住出现在他们面上的所有细微表情变化。

“但最后要承担那后果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大兄、二兄和阿彰,还有阿父、阿母你们。”

这等近似威胁一般的话语对孟蕴来说是过线的,也是罕有的,甚至是孟蕴有记忆以来头一遭这样跟孟珏和谢娘子说话,但孟蕴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仍自死死盯紧了孟珏和谢娘子两人。

“我们知道。”谢娘子说,“但这没有多少妨碍。”

孟珏也点头。

孟蕴沉默许久,一点点将过于外溢的情绪收回。

“你们对大兄、二兄和阿彰也是这样说的吗?”她嘟哝道。

谢娘子却是笑着点头,理所当然地应她:“是啊。”

孟珏还跟孟蕴道:“我们很公平的,没有偏向谁。”

“谁说的!”孟蕴才不相信他,“明明你们就是在偏向阿彰。”

“阿彰就什么事情都不需要理会,他只忙他自己的事情!”

别以为她就不知道了,阿彰不论是待在阴世安阳郡中,还是去帝都洛阳,又或是往其他地儿去,阿父和阿母都不会拦他,也没有更多的要求……

这不是偏爱是什么

谢娘子摇头,好笑问:“你难不成还嫉妒起阿彰来了”

“你也就只敢在我们面前这样说说而已,真要站在阿彰面前,真要是面对关乎阿彰的事情,你其实也不比我们好到哪里去。”

孟蕴一时哑然,半饷才嘴硬道:“我才没有。”

等孟蕴情绪平复下来,先前大多时候都在看着的孟珏才说:“我们真的没有骗你。”

孟蕴缓缓抬头看他。

“我们眼下对阿彰没有要求,是因为阿彰他自有要求。而阿蕴你……”

孟珏说:“是因为你需要有这样的要求。待到你对自己有要求了,也就不需要我们来给你提要求了。”

孟蕴半饷才低低问:“阿父、阿母,我输给大兄、二兄和阿彰他们了吗?”

孟珏和谢娘子听得孟蕴这句话,抬起视线往时间长河的下游遥遥望去一眼又快速收回。

这一眼快到连就坐在他们侧旁的孟蕴本人都没有察觉。

“当然没有。”孟珏这样说,“谁说明悟得早就是赢家了的?路还长着呢。”

谢娘子更是道:“事实上,赢的是你。”

如果说孟珏的话听得孟蕴连连点头,深表赞同的话,那谢娘子说的这话留给孟蕴的却只有质疑。

“阿母,你是又在逗我玩的吗?!”

不等谢娘子说话,孟蕴就又说:“你要是再这样玩的话,我可就要生气的了。”

“罢了罢了,”谢娘子只说,“是阿母错了,你莫要生气。”

孟蕴的脸色这才回转过来。

她想起前事,连忙又问谢娘子:“阿母,近来安阳郡郡城中开业的,就只有这俩家吗?”

谢娘子心喜孟蕴思维敏捷,便回答她:“当然不。”

“再过半个月,城西那边会有一家磨坊、一家铁匠铺、一家医馆开业。”

磨坊,该是农家;铁匠铺,这个暂时不太确定,有可能是墨家,也有可能是兵家,毕竟她都还没有去亲眼见过;而医馆这里……

应该也没什么质疑的了,医家。

“只他们这几家吗?”孟蕴问。

谢娘子摇头:“当然不。不过其他几家的形迹暂时都还比较隐蔽而已。”

“或许只有等他们站出来,你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也不定。”

孟蕴还是不信谢娘子的话。

以她家阿父、阿母的能耐,恐怕已经抓住这些百家法脉的踪迹了,只是不跟她提起,要她自己去发现而已。

“……我自己找就是了。”她说。

孟珏和谢娘子又是一同笑起:“那你且记得多用心些。”

孟蕴狐疑地看了看他俩,沉吟片刻,她又往谢娘子的方向凑了凑,小心问:“阿母,听你和阿父的意思,这段时日往我们安阳郡这边跑的诸子百家法脉……数量不少”

谢娘子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含笑看她:“这个得要你自己去看。”

虽谢娘子没有透漏任何口风,但孟蕴心里已然有了她自己的答案。

“可是为什么呢?安阳郡虽然也是一座郡城,可它在天下城郡之中不过只属于二流而已。”

若不然,这一座安阳郡也不会被他们孟氏占据着慢慢经营,最终发展成他们孟氏的祖地。

“为什么这天下风云并起的时候,这些炎黄先贤法脉都要往这边跑呢?”

“他们在这安阳郡里看到了什么吗?”

孟蕴这样问。并不像是在问孟珏和谢娘子,因为她就没想过要在他们那里讨到答案,她更像是在询问她自己。

她在找她自己的猜测。

而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如果大多数的诸子百家法脉都往安阳郡这边跑,如果他们在这边搞出什么大动静来,会不会将皇族司马氏的目光带到安阳郡这里

到得那时候,他们安阳孟氏真能如他们自己所盼望的那样,远离这一场由皇族司马氏各支藩王野心掀起的动乱么?

孟珏和谢娘子仿佛看出了孟蕴心底的忧虑,孟珏说:“所以阿蕴,你的动作很关键。”

孟蕴怔怔看着孟蕴和谢娘子,猛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如果孟蕴能够稳得住安阳郡中的诸子百家法脉,叫安阳郡能于那些纷争中隐形,脱出那些司马氏藩王的注视,那安阳郡自然能在乱世中保得一份清净。

可反过来,如果孟蕴没能做到,反而让那些藩王将目光投过来,叫他们对安阳郡动心……

那么即便安阳郡还是归属孟氏,没有轻易被他人夺走,孟氏怕是也须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孟氏如何,孟蕴也不是不关心,但情况也就那样了。但孟蕴真正担心、在意的还是,如果叫孟氏这边的变故和牺牲影响到了孟昭、孟显和孟蕴……

孟蕴的脸色陡然一整:“阿父、阿母放心,我会尽力控制好的。”

“不,”她自己忽然改口,“我一定会控制好的。”

孟珏和谢娘子也没浇她冷水,而是点头:“那我与你阿母便静等着看你的动作了。”

孟蕴郑重点头,也不等离开,当下就开始思虑自己近日来做过的那些事情。

其中以她与薄霜茶楼的相处为重点。

她须得想明白,自己这些时日以来同薄霜茶楼那些先生来往的时候,有没有过于亲近了。

她更须得想明白,以这段时日以来她同薄霜茶楼的往来为标准,接下来该怎么与其他诸子百家的法脉来往。这其中的分寸到底应该在哪里。

其中给她和薄霜茶搭桥引线的孟彰可以成为她稍稍更偏向、更亲近薄霜茶楼的原因。但绝对不能过份。

只是即便如此,孟蕴还是有些不甘心。

她家幼弟是想着她的修行才帮着她跟薄霜茶楼从中串联的,只为着阿彰待她的这份心,她也对薄霜茶楼多存几分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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