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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阴灵之路 柳明暗 10433 2024-08-19 08:19:14

那剪影陡然变化,不是简单的气机波动,而是连带着那剪影所在的虚空都被荡起了涟漪。

于是,空间与空间出现了重叠,时间与时间相互勾缠碰撞,错乱的道则与法理相互碰撞,甚至隐隐显出混沌之象。

幸而这些乱流只是混沌最初的一点影子,并未真的能到显化混沌的程度。可饶是只到这一处,也足够让人心惊胆颤了。

一旦真的叫这处地界化生混沌,混沌吞噬空间、时间乃至此间种种道则法理,乱秩序而化纲常,只怕真会叫这一处所在都被混沌所吞噬,乃至于成为另一处堪比归墟的禁地。

“晚辈知晓诸位前辈的手段与能耐,也知晓单凭晚辈自己,或许未必真能拦下诸位笃定一念的前辈,但晚辈既然敢放口让诸位前辈任意选择去处,必定不会全无准备。”

孟彰这样说,忽然又笑了一下。

“况且,若事情真发展到了那般局势,想来除了晚辈一人以外,晚辈的亲朋与好友该也是愿意帮助晚辈收拾局面才对。”

那大渊、白雾、剪影等等诸多异象中的存在俱都一时哑然,好半饷后才有声音传出。

“我以为,小儿你该是不愿意叫旁人插手这些因果才对……”

孟彰叹了口气,说:“想不到晚辈与诸位前辈相处寥寥,诸位前辈便已经这般了解晚辈了。”

“不错,若是有可能,晚辈也不愿意随便叫人插手晚辈身上的诸多因果,但是……”

孟彰话音一收,语气当即变化。

“相比起让诸位前辈在外间肆意妄为以致祸乱天地,彰更宁愿事前多花费一些心思和力气。”

他又是一笑:“反正也只是再多筹谋几分,并不如何为难。”

这一下,反倒是隐在各处的诸多存在没有了言语。

孟彰言语里的真假和虚实,祂们听得出来,也各有自己的判断。

——孟彰没有在跟祂们开玩笑。

他是说真的。

直到好半日以后,这方喧嚣噪杂的虚空中才再次传出了完整的话语。

“……小儿,你就不怕我们下暗手吗?”

一道又一道带着别样意味的视线瞥过孟彰那些虚虚张开的空幻梦境世界,最后和孟彰的目光撞上了。

那溢于言表的无声威胁绝对不曾给予人错会的可能。

孟彰摇头,不答反问:“诸位能做到吗?”

那些与他定睛对视的目光陡然绷紧,沉重浓烈的情绪覆压过来,几乎要将孟彰的心神都拖入那无尽汹涌的汪洋深处。

那本也是祂们葬身的地方。

如今,祂们也要叫孟彰与祂们一起沉沦。

孟彰目光不动,甚至还显出了些许笑意。

“诸位做不到。”

或现身于左近、或隐藏在汹涌情绪浪潮之下的诸多存在中,有人被怒火炙烤,嘶吼出声:“小儿你真个以为我们就怕了你?!”

孟彰眼底笑意加深,只不说话而已。

那声音传来的所在直接燃起了彤红的、点燃心念的火焰。

是怒火。

那怒火一点就着,浩浩荡荡蔓延出去,不时还有爆裂声炸响,轰得人心神也跟着一跳一跳,须臾间就占据去半壁的空间。

也就是那怒火烧起的同一顷刻间,孟彰这一缕意念外安静悄寂的宝珠周遭环绕着的宝光直直照入怒火之中,随同怒火一并浩浩荡荡铺展开去。

得这宝光加持支撑,橙红的怒火竟是快速褪去自身的色泽,白蜡腊的火焰不过虚虚顺着那无端而起的冷风轻飘飘拂过,便已经将虚空烧出一片空洞来。

不见有什么声响传出,那片空洞的周遭便已经空了大大一圈。

孟彰抬眼看过去,正正对上那诸多存在惊魂未定的眼。

他客气地笑了笑,也不催促,给这些存在留下了充足的、平复心情的时间。

毕竟,再没有谁会比祂们自己更清楚这一片得到宝珠宝光加持的怒火的可怖了。

饶是如此,待到祂们这些存在再次站出来同孟彰交流的时候,祂们也再没有往那片空洞所在分去一点眼神,更不要说是那一片似是猛兽虎视眈眈的怒火了。

“小儿,便直说了吧,你待要我等如何?”

听到这样一个问题,孟彰笑了一下,倒也没有再故意拿捏祂们,非得要见一见人家低头的模样。

一颗颗星点也似的梦境世界从孟彰身上升起,在他头顶上方悬停,蜿蜒成细长且繁密的星河。

星河中层层叠叠铺开的星光渺茫孱弱,却也浩大壮阔。然而,即便它们都如此矛盾了,那股莫名的和谐连绵感觉仍是挥之不去。

“我先前便已经说过了的——”

他说:“请诸位入我梦中暂留。”

从来不算安静平和的情绪浪潮一时压不住,竟也从各处、大大小小的漩涡暗处蹿出缕缕橙红怒火火苗。

这些存在是真的再压不住祂们心头的火气了。

但压不住又如何呢?

还没等那些橙红的怒火火苗彻底燃烧起来,甚至孟彰那边白蜡腊的火焰也还没有太大的反应,那些橙红色的怒火火苗便一个哆嗦,自个收敛着蜷缩成点点火星沉入汹涌的情绪汪洋中消失不见。

见得这般变故,哪怕孟彰什么话都还没有说,那诸位存在也还是忍不住一阵阵憋气。

这是什么?!

这就是完全的、彻底的、再明白不过的、绝对不会被误会的位格压制!

眼看着这一片地界又要陷入僵持状态,某一处漩涡中忽然传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孟彰随着其他的诸多存在一道往那处漩涡看过去。

漩涡本是以逆时针顺序一遍遍轮转翻搅着的,可随着那声叹息传出,漩涡陡然停滞,然后开始沿着顺时针的方向倒转着翻搅。

逆卷气流翻腾中,一道人影从阴暗处攀爬而出。

那人影连面容都模糊了,只得一双眼睛暗沉得像是要吞噬掉所有投射而来的光影,暗沉得吓人。

饶是孟彰,初初打眼一看,也被那双眼睛吓了一跳。

——那双眼睛里的死气几乎要浸入虚淡的魂魄里去了。

“……修聻的鬼?”

尽管据《幽冥书》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但孟彰自入阴世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行走在这条修行道路上的鬼。

这条修行路……

实在是跟人走死路要做鬼也差不多了。

如果说人死后成了鬼还有修成鬼仙的可能,那从人到鬼又至聻就是一条真正的不归路。

可,如果能走正道,谁又甘愿往死路上去?如果不是满腔愤恨难解,哪个又不愿意放过自己?!

孟彰心下一叹,面上却不显分毫异色,只平静颌首见礼。

人家也不会需要孟彰那一点无用的怜悯。

“晚辈见过前辈。”

那人影幽幽看了孟彰一眼,倒也客气点头回礼:“便是见了我,孟小郎君也不改主意么?”

不独独是这一位,随着她的现身,各处情绪浪潮的暗处又有一个个漩涡倒转,从中攀爬出一个个虚淡模糊却满身死气的身影。

这些身形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各不相似,但无一例外,都是死气缠绕,深入魂魄之内,乃至于那些死气像是从他们魂体最深处弥漫出来的一般。

这一个个的,竟都是要行走在聻道路上的阴灵。

孟彰摇摇头,说:“诸位前辈现如今还不是聻。”

还不是聻。

还不是聻……

“我等还不是聻,所以小郎君就不惧我等了吗?”那女郎问,似真似假的,竟是连她自己一时也分不清了。

孟彰倒是正了脸色,颇为认真。

“并非惧与不惧的问题,”他说,“不过诸位若是聻,事情处理起来会相对麻烦些。”

那女郎顿一顿,在开口时意味难辨:“……只是相对麻烦些?”

孟彰不点头也不摇头:“我还未曾见过聻。”

那女郎再看他一眼,问:“小郎君是想要见一见聻吗?”

孟彰想了想,说:“见一见倒是想的,但现在大概还不是时候。”

“等日后吧。”

等日后他的修为再高些。

那女郎深深看得他一眼,另开口问:“真就这样坚持?小郎君,见了我们,很多事情你也该能想明白了,纵然这般……”

“你还是不打算改变主意,另行寻找其他的法子?”

那女郎抬起幽冷死寂的眼睛瞥了孟彰头顶霸道铺展开去的星河。

“又不是只有这里,能帮助你践行你这梦道。”

孟彰神色不动。

“前辈说得没错,”他道,平铺直叙,不见多少情绪的波动,“真要是想,我该还有别的办法。但是……”

孟彰回转目光,看了一眼那护持着他的三色神光中那一抹褐色。

“这里就是最合适的。”

不是不能避开这里,另外“邀请”合适的人选相助,但是,只有这里是最适合他的。

曼珠沙华,可是伴奈河而生的异葩。而奈河里的河水,却不只是阴世天地孕育化生的异水,它里面还混同着天地间万物万灵沉积汇聚的各色情绪与感情。

除了这些执着于各色情绪、沉浸在旧日所遗留的情绪不得解脱的残破生灵烙印以外,阴世天地里还有哪些存在是可以帮助孟彰供养这颗草种生长的呢?

再没有了。

那女郎也是无言,片刻后,她拢了拢衣袖,抬手交叠与额前,娴熟又规矩地拜得一拜。

孟彰略想一想,到底没有避开,竟是直直站在原地生受了。

不是孟彰不知礼,实在是因为孟彰心里知晓,这一礼不是简单的礼,它其实是一个协定。

——彼此说定,各不背离的协定。

“如此,便烦劳小郎君照看了。”

孟彰叠手覆额还礼:“前辈放心。”

那女郎站定,再团团看得周遭一圈,纵身化作一缕沉黑的水雾荡入星海中消失不见。

然而,也就是那一顷刻间,孟彰头顶那片星海一颗星辰星光大盛。

熠熠星光辉映间,隐隐可见一方精心收拾布置的园林。

园林的门户半闭,而那门户前,不知什么时候落入一缕沉黑水雾,灰雾聚合间,一位年方二八的女郎便显出了身形。

若说姿仪容貌,这女郎确实也甚为不俗,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要数那一双眼睛。

倒不是其他,着实是因为那双眼睛里的死气太沉、太重,也太根深蒂固了。

女郎自己似乎也有些糊涂,想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就站在这里了。还没等她理顺自己的思路,那本闭的门户忽然就被人从里间推开。

“五娘子?你怎么自个儿站在这里了?!快进来,我们正要去寻你呢!”

穿一身侬绿云锦的女郎被两个婢子簇拥着走出来,见得她当时就笑了开来,更热情地疾走几步,伸手拉了她过去。

那两个婢子便也拥着她一同走入了园林里。

女郎也不知为何,竟是半句话都没有多问,稀里糊涂地就被带着走入了园林的中央。

园林中央,满树的花正开得灿烂。

春日正好,花蕊娇嫩,绿叶翠润,满眼满目皆是生机。但人惯来便喜爱凑热闹,于是那花簇、翠叶之间便也挂上了各色的花帕和络子等物。

五娘子也才堪堪走入这园林中,还没多细看,手上便叫人塞了一个红丝编制而成的络子。

“……不是说了一起玩的么?怎地连个帕子都没带出来?别不是没准备吧,算了算了,这个给你,权当是你准备的。”

“来来来,我们去系春!”

五娘子连话都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便又被人带着拉到那些花枝花树里头去了。

“快来快来,我瞧着这里的桃枝开得尤其的好,比方才宋娘子她们寻到的梨花开得还要好些呢!尤其这处还有些空当,正好将络子系上去……”

“诶?哪里哪里?哇,这枝花枝还真是开得很不错诶。也正好衬这络子……”

还隐在情绪汪洋各处漩涡中的存在不太了解那“五娘子”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但从她并不如何坚定的拒绝中也能看出几分了。

五娘子现下是进入孟彰的梦境世界里去了,而且看起来情况也很不错……

起码看起来很安全。

那么,他们呢?

他们要不要也跟上?还是说,仍是要拒绝,继续跟孟彰这小郎君犟下去?

孟彰当然知道他们还在权衡,但他自觉自己已经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思考判断了,现下,是该他们做决定的时候。

他看向了他们,但没有多作催促,只静等着。

“拗不过的……”有人摇着头,也从漩涡中逆流走出,投入孟彰那恍似无垠的梦境世界去。

于是,又一颗星辰大亮。

梦境随着暴涨的星光展开、推动,渐渐也有几分真实世界的模样。

“罢了,罢了。”

一个又一个漩涡逆流,一颗又一颗的星辰被彻底点亮。星光层层叠叠,也朦朦胧胧,似真似幻,似实似虚。

这些梦境世界皆是由孟彰一念所衍生,又随他所构建的逻辑发展,与孟彰的关系可谓是无比紧密,近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这样的联系下,梦境世界的繁荣、昌盛自然也开始推动着孟彰的修行往前一步步精进。

然而,正如大树必生长于沃土之中一样,孟彰修为的不断精进也是扎根于孟彰扎实的根基和厚重的底蕴积累之中的。

随着孟彰修为的一点点精进,孟彰的底蕴与积累便也开始快衰减。

尽管孟彰的这些底蕴和积累还经得住消耗,不至于短时间就成为孟彰的缺陷,反过来拖孟彰的后腿。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孟彰修为的不断提升,那种趋势也将必定会成为现实。

修行本就是如此。

于认知的信息中构筑世界,构建人格,搭建道路,然后将世界、人格、道路真正践行,使之出现在真实世界中,烙印于真实的天地。

一切的基础,都在生灵己身所体察、捕捉到的信息之中。

而这些信息,也不是凭空得来的。

它们是孟彰在日常里的储备,也是孟彰的真实感受与体悟。

它们或许可以被重复利用,也时常会因为外界的种种触动而迸溅出别样的异彩以至于成为另一种信息,但它们的可利用次数总是有限的,是会变得匮乏的。

孟彰现下也是这般的境况。

但值得庆幸的是,孟彰当下正与阴世天地同交感。

天地之所见为他之所见,天地之所感为他之所感,天地之变亦为他之所变。

而这些,又都源源不绝地被孟彰的意识整理、分类储存,成为他的修行资粮和积累,更成为了支撑孟彰那些梦境世界孕育、发展的资粮和助力……

至此,一个粗糙但完整的循环便成形了。

——孟彰与阴世天地同交感,搭建和维系阴世天地的无尽道则与法理经由孟彰的意识转化、汲取,源源不断地为孟彰提供资粮和积累,这些资粮和积累则成为孟彰最好的养分,推动着孟彰那星海梦境世界的演化,同时不断完善孟彰的修行。

孟彰的境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点点提升。

或许也正是因着这种循环的构建,孟彰的意识渐渐被抽取,不知不觉便尽数投入到维系着个循环的过程中去,再没有多少余裕工夫分给那些潜藏在各处情绪浪潮漩涡中的诸多存在。

那些存在面面相觑,一时都很有些无言。

“所以,现在他是不理会我们了?”

“我们现下该如何?是趁着这个时候离开,还是……”

隐在漩涡中的诸多存在无声且悄寂地交流着,似乎难得地连各自周身缠绕不去的死气都给消淡了几许。

“现在走是可以的,但是,我们走了以后,真的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积蓄积蓄等待吗?”

那些兀自旋转、仿佛不理会世间任何变故的涡潮之中,有声音幽幽传出。

这其实也才是他们这些残念愿意跟孟彰在这里僵持的真正原因。

“我们都知道,这方天地在变化,它再不是我们往日里熟悉的样子……”

整一个情绪汪洋似乎都低沉了,风儿悄寂,浪潮缓缓。

“不论我们是要报仇,还是只要坚守,我们都需要先想办法看清这天地的变化,否则什么都不必说了。”

情绪汪洋各处一时没有了声息,但有更多的目光从那些大大小小的涡潮中望来,定定投落在被三色神光护持住的小郎君身上。

“他就能帮我们?”

“他真的能?”

“不过是一介小儿罢了。”

小儿……

是的,对于潜藏在这浩大情绪汪洋中的诸多残念来说,孟彰不过就是一介小儿罢了。

即便再算上孟彰手上的那枚曼珠沙华草种,他也还是小辈。

嗡嗡的闷声从情绪汪洋各处响起,竟又掀起了几分嘈杂的声浪,但在那杂乱颠倒的声音中,却也有些话语清晰地撞入这些存在的心神之中。

“再是晚辈,正值天时,承逢大势,他也能压着我们低头。”

就像他们现下一般。

“这小儿明显是打定主意了,他也不介意花费时间跟我们耗下去,但我们呢?”

“我们能跟他一起拖在这里吗?”有人问。

叫这个声音一问,当下这情绪汪洋中就有怒潮兴起,横击虚空。

“为什么不能?!要承负大势、顺遂天命的是这小儿郎,又不是我们,我们凭什么不能跟他在这里一直耗着?!”

“就是!我们多的是时间,但这小儿郎呢?!他能跟我们一起在这里拖着?他不需要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这些存在怒,还有人比他们更怒。

“你们能不能脑袋清醒一点?!是浸在那些憎恶、愤怒的情绪里头以至于烧坏了脑子么?连该看清楚的都看不明白?”

那声音近乎怒喝着,更高、更大、更汹涌的怒潮拍击出去,一下子就将早先掀起的那些浪潮给拍打镇压了。

“这小郎君是阴灵,阳世那边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与他一个阴灵都没有太大的相干,所以他本来就不怎么能插手阳世的事情。至于阴世这里……”

“阴世天地将成大变不假,但掀开这一场大变、促成这一场大变乃至于执掌这一场大变的,又不是只得这小郎君一个。”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外头多得是阴神在忙活。”

“这小儿跟我们僵持、对峙很久了,你又见过他着急了吗?见过外头阴世天地的变化停止又或是中断了吗?!”

“没有!”

“都没有。”

整个情绪汪洋中再没有一位存在多有言语,都被这一道怒吼给压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跟我们耗。他耗得起。我们呢?”

“对,我们当然也可以!但这样一直耗下去,这小儿可以不耽误他的修行,不断精进修为,提升己身,但我们不行。”

“我们会被他拖住。”

“我们会被他打扰。”

耳边听着怒吼,眼中看着那快速在黄泉路旁蜿蜒铺开的绿草,隐匿在情绪汪洋里的诸多存在终究是没有反驳。

或许旁人看不出来,但他们不会。

他们看得很清楚,那黄泉道路旁的曼珠沙华,长得比早先这小儿郎没站到他们面前时候要快多了,也长得更好了。

或许是因为这阴世天地的改变,或许是因为汲取了他们这边厢的力量,或许又只是因为那孟彰小儿郎如今这连续不断的修为推进……

但不论到底是什么原因,结果都很明白。

天地在改变,他们需要另寻活路。否则,都不必等到他们修成聻,他们就会被那铺开的曼珠沙华给吞没了。

只是……

尽管处境再分明不过,尽管前方已经没有了更多的选择,也并不是所有存在都想要去抓住那条活路。

沉溺在岁月、仇恨、憎恶、怨毒、愧恨的诸多残破生灵烙印们,尽管看着还有个囫囵人样,但内里……

真没有几个是清醒理智的。

“嗤。”当下就有存在嗤笑了一声,“你想要攀活路,想要入那梦中去,想要背叛你的过去、你的记忆,那你且只管去便是,与我们在这里多费些什么口舌?!”

“就是!我们乐意在这里跟他耗,便这般一直耗着怎么了?!反正我们走的是聻的路,我们是要成为聻,还怕死么?”

“这小儿乐意堵在这里,想要让我们成为他的资粮,那他就来啊。我们都在这里,就看他要如何吞吃消化了我们。总之,想要让我们自动自觉踏入他的梦境,成为他的梦中人,背叛我们的过去,模糊我们的记忆,不可能!”

“我就看看,他这小儿能在这里跟我耗到什么时候!”

尽管各处不断有漩涡支撑不住,逆流倒卷,最终化作一缕水雾投入孟彰头顶的无垠星河之中,点亮星河里的一方梦境世界,但是——

这片情绪汪洋中浪潮激荡片刻又平复下来,竟显出了几分诡异的平静。

就像是这些存在真正下定了决心,要与孟彰展开一场漫长到不知尽头在何处的对峙和拉锯了。

孟彰全无所觉,他也并不在意,自顾自坐在三色神光之中,沉浸于无尽的道则、法理与逻辑里,乐此不疲地体悟着,摆弄着。

那一方方梦境世界,也是他掌中之物,随他念动生灭,随他所想演变。

道则、法理和逻辑自然而然地刻印在他的魂体上,快速且坚定地推动着他本质的抬升与蜕变。

这确实也是道之之妙所在。

眼见孟彰这边的修行渐入佳境,从各处空间、时间所在投来的目光便各自回转。不再似早先时候那般定定看着,只偶尔转过来一眼,以确定孟彰这边无甚差错。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对视一眼,又觉得有些无奈。

黑无常范无赦整整巧抓了凶鬼在鬼门关前走过,见得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的面色,便略停了一停,笑问:“两位兄长还是不放心?”

郁垒摇头:“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阿彰这会儿可好得很。”

被黑无常范无赦锁住的凶鬼原本正垂头无声哀叹,当下也禁不住抬眼瞥了瞥两位门神。

黑无常范无赦却是懒得理会他,只跟两位门神道:“我知道了,两位兄长是担心阿彰答应过的无边梦海那处的门户之事。”

那被拘捕的恶鬼晃了晃脑袋,又晃了晃脑袋,却还是听不清黑无常范无赦所说的那句“我知道了”后头的话。

心知这是黑无常范无赦不愿叫他们听去了,那凶鬼便没再多尝试,继续垂着头哀叹自己的命途。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连丁点眼神都不往那凶鬼身上分。

“阿彰这一回闭关,怕是没那么容易结束,无边梦海那处的门户这事……”郁垒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开始。”

黑无常范无赦盯着两位门神看了一眼,忽然问:“两位兄长着急了?”

神荼摇摇头,对黑无常范无赦道:“无赦你不必激我等,这一点儿时间,我们还是能等的。”

郁垒也道:“何况眼下我们都忙着呢,就算真还惦记着无边梦海那处,也着实没有多少余力去落实。总还是得等,我们惦记也没用。”

郁垒话才刚说完,话音都还没消减呢,神荼就又接话了。

“你也别指望我们会落下阿彰,死了这条心吧,我们也是阿彰的好兄长,才不会只让你们在阿彰那里添光呢。”

黑无常范无赦的脸皮抽了抽,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靠近,当下便缓和了面上的表情。

郁垒、神荼抬起视线往前方看去,果然就看见了正往这边走过来的白无常谢必安。

白无常谢必安身旁也跟了几个阴灵,但相比起黑无常范无赦身边那个被枷锁锁住的凶鬼,白无常谢必安身旁的这几个阴灵倒是体面了许多。

非但没有枷锁上身,甚至还体有灵光,隐隐泛出异香。

都不消细查,只看一眼便知,跟在白无常谢必安身旁的这几个阴灵,必是功德深厚之人。

“我们如何是这个意思?”白无常谢必安接了神荼的话头,直接道,“两位兄长多虑了。”

郁垒、神荼看了白无常谢必安一眼,问:“所以这段时日以来,走上黄泉路,落入奈河中叫那曼珠沙华长得更好的凶鬼、恶灵,也与你二人无关了?”

白无常谢必安笑了笑,甚为无辜地说:“我等兄弟十人呢。人手这般多,做事的效率高一点不是应当的么?何况我等正遍行阴律,就该是将那些犯下罪孽的恶鬼凶灵抓捕回阴世地府接受判处的时候。”

“那黄泉路旁的曼珠沙华长势……”

“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巧合,巧合。”

“哼。”郁垒没话反驳,也只得闭嘴。

神荼看过黑白两位无常手边的阴灵,却是撇开了方才的话题,转而问道:“如今阳世天地那边的情况如何了?我看两位兄弟今日里带回来的阴灵,似是不比早先时候那样多了?”

说起这个,黑白两位无常也是既欢喜又无奈。

“滞留、藏匿在阳世天地里的恶鬼和凶灵大半已经被接引回来,只剩下少半还在躲藏。”

黑无常范无赦说:“那些藏得比较严实,再想要抓捕,得多花费些时间和心思,只能慢慢来。”

白无常谢必安也道:“因着我们的缘故,阳世天地那边也很是动荡了一阵,剩下的事情能慢慢来也不错。”

总不能让被祂们追捕的恶鬼凶灵一直刺激着阳世天地。

郁垒叹道:“阳世真要能平静下来倒也不错,但问题是……”

神荼接话:“问题是,接下来阳世天地的动荡怕是还得继续。”

黑白两位无常也是沉默了片刻。

“说起来,”白无常谢必安往帝都洛阳所在看过去一眼,“那司马慎,也差不多该是时候出生了吧。”

祂这话初听确实很像是在问旁边的三位阴神,但再品却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黑无常范无赦不答,只将目光投向了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处。

相比起祂们这些阴帅来,对这件事更为了解更敏锐的,大抵还得是郁垒、神荼两位门神。

毕竟,阴灵重新投胎转世,理论上也是在跨越生死的门户,是从阴世天地再次回到了阳世天地。

司马慎现下的情况,自然还得是两位门神更清楚了。

见两位无常目光投来,两位门神也没有想要帮司马慎遮瞒的意思。

开玩笑,司马慎是祂们什么人,又是什么样的品格,值当祂们为他遮挡?

郁垒说:“倘若按照正常的生长时间,再有两个月,也就是说今年十月他就该出生了。但是……”

白无常谢必安带着一点笑接住郁垒的话:“但是?”

神荼颌首,说:“但是那司马慎似乎不想要按照正常的生长年岁来。”

黑无常范无赦一下子将更多的线索串联起来:“他是想要提早出世,还是准备拖延时辰。”

无论是提早出世还是拖延时间,对司马慎来说显然都有不少的好处。当然,相对的也会留下些隐患就是了。

譬如,如果司马慎选择提早出世,那么他就能打断他们司马氏其他支系的布置,给他自己抢占先机。不过早产显然孕育时间不足,难保不会折损司马慎未来的根基和气数……

又譬如,如果司马慎选择拖延出世,在母腹中多待三五个月,那只要他们稍稍拨弄舆论,应该就能将一些神话色彩渲染到他的头上。

外带神话色彩,内存司马氏皇族气运,足够他们为司马慎在最短时间内夺取到相对丰厚的民望了。

当然,一旦司马慎这么做了,便意味着他们给予了司马氏各脉藩王更多筹备的时间。

但不论是提早出世还是延后出世,总是比按时出世来得妥当。

按时出世,就意味着寻常,也意味着司马慎降生的时间容易被人为推算锚定。

司马氏各支藩王里,几乎就没有人不在盯着这件事。

他们就等着这个机会对司马慎下手呢。

郁垒笑了笑,说:“他们准备提前。”

黑白两位无常点点头,又问:“有更准确的时间吗?”

神荼摇头:“你们真当我们能精准地抓住那司马慎的一举一动呢!”

白无常谢必安面上眼底都浸着笑意:“所以,他是准备提前到什么时候呢?”

黑无常范无赦虽然没有多说话,但看着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的眼睛也带着笃定。

郁垒得意地哼了一声,果真大方地揭开了谜底:“你们可曾听说过阳世天地里的一句话‘七活八不活’?”

白无常谢必安了然:“所以司马慎打算在怀胎八月的时候降生,也就是说九月时候出世?”

黑无常范无赦蹙了蹙眉,倒不是不信郁垒的话,而是……

“司马慎会这般弄险?”

不是说在怀胎八月出生可能折损司马慎根基这件事弄险,而是说司马慎选择在怀胎八月时候出生也容易被人猜中,进而弄巧成拙的“弄险”。

神荼说:“司马慎该就是要跟那些司马氏藩王斗心眼。他们都在算呢。”

“你猜我会不会选中怀胎八月时候出生?我猜你会以为我在怀胎八月时候出生,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在误导你……”黑无常范无赦说,“这样地斗心眼?”

白无常谢必安却是颌首说:“该是这样的。”

顿了一顿,祂又叹道:“司马慎手中持有的力量不足以彻底镇压整个司马氏一族,更不足以说服司马懿他们支持他们,便只能这样迂回曲折地争取胜算了。”

郁垒和神荼听得白无常谢必安的话,目光轻巧一碰,唇边同时扬起弧度。

“必安你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做法?”

白无常谢必安机敏地定神,抬眼望入两位门神的眼底。

看到了什么,白无常谢必安笑道:“倒不是,还得看人。”

“似司马慎他们这般,我确实是懒得看的,也厌倦看他们你来我往,但若换了个人,”祂说,“似是阿彰的话,那倒也不会。”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虽然不曾得逞,但也没有太过失望。

不过是逗趣而已,真还能指望白无常谢必安和黑无常范无赦入套么?

白无常谢必安想起了些什么,眉眼更弯:“说起来,阿彰推算全局的时候,其实更多是嬉闹的感觉。”

虽然郁垒、神荼两位门神都有相同的感觉,但这不代表祂们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

“好啊,必安,原来你平常时候都是这样看待阿彰的,回头我们告诉阿彰去。”

白无常谢必安半点不惧,祂说:“你们且去,顺道再告诉阿彰,也说说你们是怎么看他的。我看阿彰筹谋算计像在嬉闹,你们难道就不是一样的心思?”

真以为自己就能逃了?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停滞了少顷,对视一眼后默契地将话题轻巧撇开。

“罢了罢了,似这样的话很不必特意跟阿彰提起,”郁垒说,“阿彰若不曾另遭变故,也该是能像我们现下这般坐看风云起,而不必处处谨慎,事事周全。”

听郁垒这般说,神荼也叹了一声:“如何就不是呢?何况,阿彰先前那般筹谋布局未必不是在锤炼自己的本事和手段。”

“我们不过是比阿彰多长了些年岁而已。当时我们尚且力薄的时候,不也得处处小心谨慎?便是如今我们真熬出头,眼看着要成就大势了……”

郁垒接住话头:“在我们之外,阴天子大兄和各位阎君兄长不也还在为我们提防着?”

“都一样的。”

白无常谢必安亦是沉默一阵,说道:“眼下外间阳世天地中虽然多有波澜,但对我们阴神来说,局势却还算不错,很不必太过担心。”

黑无常范无赦也点头,说:“现在需要处处筹谋,小心梳理算计的,是阳世天地里的那些人。”

“虽说不是与我们全无相干,”黑无常范无赦说,“但确实跟我们这边影响不大。”

“我们只消静看着就是了。”

黑白两位无常又将视线看过来,其中白无常谢必安就问道:“我们兄弟十人近日常在阳世天地各处来回奔走,竟是没多留心我们阴世天地里的近况……”

白无常谢必安将目光放长放远,团团看了一圈:“如今各处可还妥当?”

黑无常范无赦则补充一样地说话:“那些藏匿着的大小阴域碎片里的阴灵可有胆敢冒头捣乱的?”

相比起白无常谢必安来,黑无常显然更杀气腾腾。祂不过是闻着话而已,手上原本垂落的锁魂枷又给抬起来了。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面上带着笑。

“那些人么,”郁垒道,“倒是难得地安顺。”

神荼也是摇头:“用不着你们,我们一众兄弟都在看着呢,那些人真个有什么移动,我们一众兄弟老早出手了。”

郁垒说话时候还很有几分惋惜呢。

“我其实是巴不得他们动手的。”祂说,“我都还没有尝试过直接用门将他们的整个阴域都给锁起来。”

郁垒说着,又看向了旁边的神荼,说:“上一次你动手我就也想试试的,就是太可惜了。”

神荼脸色平淡,眼底却很有几分得意:“感觉确实很好,门一关,直接就将他们给堵在自己的阴域里头了。”

“不论是他们自己想要出来,还是想要送东西出来,都得自己想法子。”

白无常谢必安显然也是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情景,跟着笑了起来:“我也还记得呢,那些人开不了门就只能各处找窗子。”

神荼抬手,说:“门确实是没有的,窗倒是有,但那得他们自己慢慢开着。”

黑无常范无赦盯着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看了少顷,忽然插话问道:“两位兄长,窗真的就不能成为门吗?”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对视一眼,忽然坐直了身体,反问:“你猜?”

黑无常范无赦默默地盯着两位门神,只不说话。

神荼叹了一声,只能说道:“窗确实也可以成为门,但那得有前提。”

这会就轮到白无常谢必安戳破祂们了:“可窗户只是用来通风透气的,供人交通联络、递送物件往来的,从来都是门户。”

说起这个,神荼就有些憋闷。

“两位兄弟既然记得这件事,难道就忘了当日那些人在想办法破开我关上的门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叫谁从那孔洞中通行么?”

黑白两位无常略一回想,也有些无言。

那个时候,确实没有任何人或者物件从那千辛万苦破开的孔洞处通行……

黑白两位无常看了看明显更为可惜的两位门神,默默地又将话题带了回来。

“所以近日来,阴世天地这边都还算太平?”

郁垒和神荼俱是点头。

“若不然,我二人还能待在这里与你二人闲话?”

黑白两位无常被两位门神说服,都更安心了些。

“那就好,那我们就能静等着看阳世天地那边的热闹了。”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特意纠正了黑无常范无赦的话:“是我们这些兄弟能静等着看阳世天地那边的热闹,不包括你们这些阴帅。”

郁垒提醒道:“阳世天地真的乱起来,你们必定也要跟着忙起来的。到那个时候,你们真的还会有看热闹的闲心?”

白无常谢必安和黑无常范无赦俱都一滞。

“真是烦劳你们特意提醒我们一回了。”白无常谢必安无奈说。

郁垒道:“不客气,不客气。”

倘若祂眼底的笑意能更收敛一些,黑白两位无常就真信祂的话了。然而,祂并没有。

神荼倒是有些好奇地问起:“我听说阿彰的两个兄长是预备着要帮助我们沟通阴阳的。怎么,他们的那处法脉还没有着落么?”

“哪有那么快?”白无常谢必安说,“这才过去多久,他们的法脉才刚刚在茅山站稳脚跟,还有得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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