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跟孟椿、孟梧两人相处了一生的安阳孟氏族老,他们慨叹着、自责着,很快就如孟椿、孟梧两人所愿地拿出了实质性的补偿。
在他们走入孟梧的营帐中,孟彰率领一众孟氏小郎君、小女郎来跟他们拜年见礼的时候,这些安阳孟氏的族老撒给孟彰的红包诚意满满,看得孟安、孟商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都跟着激动起来,一个个亦是满眼期待。
孟彰固然是族中麒麟子,但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往日也都在各家族老府上生活,最差也总还有几分情面,何况还有一部分小郎君、小女郎真就是这些族老的直系后代。
当下,不独独是孟椿和孟梧,就连那些孟氏族老们,发放给营帐中这些小郎君小女郎的红包,尽都拔升了一个档次。
孟安、孟商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机灵,只看孟椿、孟梧、孟澄这些长辈的眼风和神态就猜着了几分,当下面上笑容就乖顺了不少。
看得孟澄等一众孟氏族老直摇头。
“这些小孩儿,就是娇宠不得……”孟澄更是直接对孟椿和孟梧传音道。
孟椿和孟梧自然只是笑着安抚,并不当真。
即便是同为一族又如何,自家小孩儿再不堪,也自有他们自家做长辈的管教,旁人倘若夸赞几句也就罢了,可若是要随便对人小孩儿指指点点……
真当那些小老儿是好脾性的?
教养问题自来只有自家人说话,没有旁人指点的道理,孟椿和孟梧很懂。
就算是他们自己,也不乐意从旁人耳边听到任何关于他们后辈子嗣的教养问题的指点。
孟椿和孟梧对视一眼,无比自然地将话题从孟彰、孟安这群小郎君小女郎身上转开。
“因着阿彰的缘故,我们安阳孟氏今日收拢过来的香火比之往年多了不少,而且这还只是新年第一场大祭的供奉,剩下这半个月陆陆续续的该还会有不少香火汇聚过来……”
提到香火问题,安阳孟氏的那些族老有一个算一个,都暗下提点起心神,竖起耳朵来听孟椿和孟梧的对话,甚至都顾不上孟彰、孟安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了。
“所以,”孟梧笑开,“今年多添的那些香火,分取一部分交给阿彰,这个没有问题吧?”
孟椿也是笑骂:“连这一点香火,你都要帮阿彰惦记着吗?”
“什么叫‘连这一点香火’?”孟梧特别不赞同孟椿的说法,“只今日里收拢到安阳孟氏族中的香火,就比之往年的香火总量多出了小半成,就算接下来这半月时间里基本不会再有今日这种规模的大祭,细水流长算下来,也很不少了吧?”
“何况明日是开年,意义也很不寻常,再有初七的人日,也是个特殊的日子,更别说到十五那日又是元宵,是上元日,天下各处的祭祀规模不会少于今日……”
“这般一笔一笔地数,只这正月里,我安阳孟氏所增添的香火总量,少说也比往年多出一成半。”
孟梧斜了孟椿一眼,强调道:“是我安阳孟氏往年所收拢香火总量的一成半。”
“这一成半的香火,”孟梧嗤笑道,“能说是这一点?”
“你是在羞辱谁?”
孟椿叹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下来。
“我也知这比往年多出来的香火,其实完全得归功于阿彰,而我们……”
“不论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整个安阳孟氏一族,都没帮上什么忙,其实没什么资格惦记那部分增长的香火。”
孟椿语气放缓和了,但孟梧却没有真以为孟椿认输,认为他自己就赢了。
恰恰相反,孟梧的脸色更凝重谨慎了几分。
“但是,”孟椿没有在意孟梧陡然竖起的防备,只继续道,“阿梧,你也说了,这部分增长的香火将会是往年我安阳孟氏所收拢香火总量的一成半。”
“你也说了,这个数量不止是一点。”
孟椿抬眼,不躲不避地望入孟梧的双眼。
“如果这部分多出来的香火能汇入我安阳孟氏今年春节的收获,那我整个安阳孟氏一族的日子都能宽松许多。我们也能更从容地应对接下来会出现的纷扰乱世。”
孟椿先说完好处,然后不等孟梧说话就继续道:“而如果我们将这部分增添出来的香火又再分出一部分给阿彰……”
他叹了一声:“阿梧你方才也看到了,这天下黎庶不独独是给我们安阳孟氏供奉了香火,就连阿彰,也以各色各样的名头单独承领天下人的牲祭。”
“就算不看我们安阳孟氏分予他的族中份例,只算他自己接纳的这部分香火,就足够支撑他自己的修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即便是孟椿,也不禁生出了些许羡慕。
无他,只因孟彰所承接的牲祭、香火,数量是真的多啊。而且,即便他刚才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没能仔细查看,也仍旧能确定那些香火的品质不差。
起码都是中等品质的香火。
即便这些不入上上品的香火孟彰不会自个取用,但拿去做个底蕴、充作流通天地的钱粮,却是足够了。
也就是说,不算安阳孟氏给予孟彰的供养,只靠他自己,孟彰也已经将自己的家底在半年间完成了旁人数年、数十年累积的跃迁。
而反观孟椿自己呢?
他作为安阳孟氏的族长,也不敢保证能将自己对孟彰的这份资产优势保持到什么时候。
孟椿不由得再往孟彰那边看过一眼。
孟梧也是沉默。
这会子孟梧的沉默可不再是先前时候的愤怒了,而是得意。
显然,对于孟彰的这份收获,孟梧也很是满意且为之骄傲不已。
孟椿目光在孟梧身上轻快地瞥过。
那浮动的烟波底下,似有笑意若隐若现。
“阿彰自个儿的收获便如此丰厚,”孟椿又道,“再加上他作为孟氏麒麟子在我族中享受到的份例,已经足够他完成接下来一个养神境界的修行了。”
孟椿没有想过要给孟梧思考的时间。
他很快又道:“更别说阿梧你和阿珏他们一家子对阿彰的爱重,阿彰手里储备的香火及各式修行资粮,必定已经足够他完成养神境界的修行,甚至是往阴神境界的方向更走出一段距离的了。”
“而据我所知,阿彰手中的这些修行资粮储备,惯来都是充裕到溢出的。”
“阿彰他不差这些香火。”孟椿说道,“而我们安阳孟氏不同。”
“你知道的,”孟椿轻声道,“我安阳孟氏是个大族,再多的修行资粮,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够的……”
孟梧的面上已经没有了表情。
“是,阿彰不缺香火,甚至不缺上上品的香火,而我们这边的安阳孟氏又是个实打实的、怎么都填不满的大坑,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想要抹去了阿彰在这份收益面前的贡献,只将这些多出来的香火真当是这天下黎庶供奉给我安阳孟氏的?!”
孟椿面上还带着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
孟彰眨了眨眼睛,继续听孟安、孟阳这些小郎君小女郎热烈的讨论,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孟椿和孟梧之间的这一场争论。
“阿梧,”孟椿缓慢道,“我以为你明白,我们安阳孟氏是一个大家族。而你,是我安阳孟氏最核心的老祖宗之一。”
孟梧仍旧不退缩。
“我当然明白,我也当然是。”孟梧道,“但这事情,不能混为一谈。”
见孟椿面上神色不动,孟梧又道:“而且,也正以为内我们安阳孟氏是一个大家族,而我是安阳孟氏里最核心的老祖宗之一,我才不能轻易放纵这样的事情发生。”
“阿彰他不独独是安阳孟氏的麒麟子,更是安阳孟氏的族人。”
这句话初听很是荒唐。
为什么和安阳孟氏的麒麟子这重身份比起来,安阳孟氏族人这一个名号挂在孟彰身上,要用“更”来进行递进?
不论怎么看,都是安阳孟氏的麒麟子这重身份比安阳孟氏的族人的身份来得贵重吧?
但听着孟梧的话,直面他的孟椿也好,旁观竖着耳朵听的那些孟氏族老也罢,却都无比清晰地把握住了孟梧话语里的意思。
在当前的情况来看,孟梧这话没有任何问题,还真就是安阳孟氏的麒麟子身份比不得安阳孟氏族人的身份。
盖因麒麟子只是特殊,而孟氏族人的身份却太过普遍。
孟梧不只是在为孟彰这个安阳孟氏的麒麟子说话,更是在为孟彰这个安阳孟氏族人说话。
“他对家族的功劳,不该被抹去,不该被隐瞒,也应当得到家族给予他的嘉赏。”
“我们需要筹功,而且是叫所有人都看得明白、看得见的筹功,如此,我们才能看见一个个站出来为孟氏一族做贡献的族人。”
孟梧看定了孟椿,忽然问:“族兄,你多久不读书了,连《论语》都给忘了么?”
孟椿脸色一滞。
孟梧深深看他一眼,在孟椿面上神色将要挂不住以前,他到底是偏开目光,一个个地去看那些也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孟氏族老们。
“你们,也都将《论语》给忘了?”
孟彰掩去眼底升起的笑意。
孟梧团团看过这些族老一回,目光重新回转到孟椿身上。
“所以,我的意思是,阿彰的功劳和贡献,我们得有分明的条理,也该当通告族里并同时做出嘉赏。”孟梧轻且淡地说话道。
其实也就是说,所有该安阳孟氏给予孟彰的,一点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