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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

阴灵之路 柳明暗 5272 2024-08-19 08:19:14

有了童子学这一群前车之鉴,后头阴世、阳世里类似的事情当能减少许多。

孟彰不指望能完全杜绝这类事情发生,但能少一回就是值得高兴的好事,不是吗?

当然是好事!

当日前来负责讲学的曾涛先生从外间走进来,面上眼底也尽都是笑意。

他团团看了一圈学舍里的小郎君、小女郎,见他们久久没有回神也不生气,笑着拿手中的戒尺去敲上首的案桌。

“该开始讲学了,你们还不坐好?”

一众小郎君、小女郎这才勉强收拾了表情,转身回去坐好。

见得学舍里一众生员坐得笔直,曾涛先生满意点头,也不计较他们此刻心思到底在不在,直接就开始讲课。

“上一回我们说到曾子,今日我们就来说说曾子的那些弟子。要知道,诸子百家各脉学说中的核心思想与理论提出者、总结者固然重要,可将这些学说和思想传承下去的后继者亦是一样重要。”

曾涛先生将学舍中一众小郎君、小女郎的心念牵引回来,又略略停顿给了他们一个思考、接纳的缓冲空间,才继续往下分说。

“若是各家学说中的后继者信念动摇、心思偏移,那……对于各家学说本身的破坏将更甚于自家学说的对立者。”

“而这之中,最明显的一家,莫过于……”

打从这一日,不,从这一刻开始,孟彰在童子学学舍里的学习生活便恢复到了常态。

没有人再特意冷待孤立他。虽然孟彰和这一批同窗间仍然存在着某种难以消融的隔阂,但孟彰本也不在乎。

他按着自己的脚步学习、修行,也随着自己的心意与外人来往结交。

他日子过得甚是闲适自在,直到安阳孟氏正式分宗的那一日到来。

根据安阳孟氏族中议定,安阳孟氏的分宗暂且只在阳世天地这边,阴世的安阳孟氏仍自混同聚居,直到彼此之间的关系渐渐疏远。

这也是必然的事情。

随着安阳孟氏分解成两支宗族,哪怕他们还是同一个祖宗,祭祀着同一批先人,两支孟氏的关系也必定会逐渐疏远。

阳世的孟氏如此变化,阴世的孟氏真能完全不受影响?

仍是要分开的。

更甚至,如果不是眼下阳世天地里的时局很有些混乱,他们两支孟氏怕是都很难待在同一座城里。

受阳世两支孟氏族人的影响,也因为孟彰眼下还得兼顾学业和修行,是以安阳孟氏的这一场分宗宴席并没有混同一处,而是分了两地。

阴世安阳郡中开了一场,阴世帝都洛阳这边也开了一场。

阴世帝都洛阳这边的宴席,孟彰固然也是作为主家的孟氏中的重要人物,但却不是最核心的关键人物。

真正支撑起阴世帝都洛阳这边的孟氏宴席的,是特意从安阳郡那边赶过来的孟梧。

孟彰则跟随在孟梧的左右,与他一同迎客。

明明自家已经是个阴灵,现下只有魂体没有肉身,明明不需要他打头阵,只需要他跟在孟梧旁边,可这么站了小半日以后,孟彰还是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僵了。

趁着待客的间隙,孟彰将自己藏在孟梧身后,小心地伸手揉他脸颊。

仿佛这样就能够放松他笑到僵硬的面部肌肉。

“……还是不习惯?”

孟梧的声音传入孟彰的耳朵,叫他手上动作停了一瞬。

但孟彰没有收回手,又按了按自己面部的位置,才从孟梧身后走出,垂手立在他身后。

“习惯是已经习惯,但还是难受。”顿了顿,孟彰补充,“心理层面的事,跟习惯与否没什么关系。”

孟梧看了他一眼:“心理层面的也是能习惯的。”

孟彰摇摇头:“能是能。”

孟梧将目光从他那边收回,又带着笑领了孟彰去迎那正往这边走过来的陈氏家主。

“既然不想勉强自己的话,那你就要尽量走得更快才行。”孟梧说,“只有走得更快、更高,才是别人来适应、习惯你,而不是你去适应、习惯别人。”

孟彰唇角扬着合适的弧度,客气又不失温和地跟着孟梧向来到近前的陈氏家主见礼。

孟梧跟陈氏家主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又让孟彰同这位家主说道几句,便招了孟庙过来将陈氏家主交给他,叫他亲自引着陈氏家主入席。

这位陈氏家主也不非拉着孟梧、孟彰这两个主家闲聊,跟着孟庙就去了。

陈氏来得较早,在他们这一群人后头,可还有许多宾客需要孟梧、孟彰这两位招呼接待的呢。

陈氏家主既不想挤占、挑衅其他将要到来的家族,又不想耽搁、招惹孟氏不耐,自然会识趣。

在这位陈氏家主之后,孟彰跟在孟梧旁边又接待了几家来客,才感受到了远远往这边而来的、属于颍川庾氏的气机。

颍川庾氏来的,当然不是庾氏在这个阴世地府里的当代家主,而只是庾迹和庾筱这一大一小两个而已。

所以说,才刚陈氏家主其实不必那般小心,相比起陈家之后来的那几家,他们算是很有诚意了的。

但这事也很说得过去。

安阳孟氏纵有孟梧、孟椿这样的顶梁柱,又有孟彰这个已经在逐步兑现自身潜力的后辈,它也仍旧只是三等的望族罢了。

尤其安阳孟氏还分宗了。

分宗了的安阳孟氏即便很快就能凭借出色的后辈英才再度崛起,它也仍然需要先重返三等望族的座列。

只是区区三等望族座列的安阳孟氏而已。倘若不是孟彰,今日这请帖就算是送到颍川庾氏、龙亢桓氏、陈留谢氏和琅琊王氏门房那里,也是吃灰的份儿。

它压根就不会出现在庾氏、桓氏、谢氏和王氏的郎君面前。

所以说,颍川庾氏能让庾迹带着庾筱亲自来这边走一趟,已经是很有诚意的了。

见得走下马车的庾迹和庾筱两人,孟彰就猜到后头来的龙亢桓氏、陈留谢氏和琅琊王氏这几家来的都会是谁了。

他们四家虽然内部自有争斗拉扯,但在对外的时候,他们却又是惊人的态度一致。

庾筱站在庾迹后头,隔着庾迹和孟梧仔细打量孟彰,眼神很有些惊奇。

作为主家,孟彰只做未见,客气地冲她一礼。

庾筱还礼。

颍川庾氏这一大一小两位郎君的到来,可谓是拉开了序幕。

在孟梧带着孟彰亲自引了他们两人入席之后,龙亢桓氏的马车就到了。

孟彰没有猜错,龙亢桓氏这里,来的是桓举和桓睢。正如后头陆续到来的代表陈留谢氏的谢宴和谢礼,代表琅琊王氏的王璇和王绅。

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龙亢桓氏和颍川庾氏乃是立于诸世家望族之首,与皇族司马氏共同执掌天下的家族。它们之间纵有高下,但终究是同一等级,自然就被孟梧安排到了一处。

庾筱也就跟着王绅、谢礼和桓睢等人坐到了一起。

才刚坐下没多久,王绅就连连看了庾筱几下。

庾筱转了目光过去,悄声传音问:“怎么了?”

王绅又看她一眼:“觉得你今日有些奇怪。”

庾筱错愕地回望过去,意识到了王绅的意思,她失笑,随后连连摇头:“今日更奇怪的其实是孟彰。”

王绅默默看她一阵,目光转过,滑向谢礼。

谢礼无言地看了看王绅,又看看庾筱,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往后可能需要多注意一些了。

“怎么了?”庾筱悄声问谢礼。

谢礼摇头,回道:“总觉得今日最正常的是我。”

王绅和庾筱定睛看他少顷,同时瞥开视线。

他们两人那动作、那神态,已有五分相似,可见其默契。

宴席长长铺开,从这处孟氏宅邸的正厅一直延伸到外头的长廊,足足摆了有一百二十八桌,每一桌的客人都在低声跟同席而坐的其他人闲聊,也不独独只有王绅、谢礼和庾筱这三个人在走神。但是……

也正因为如此,才凸显了与他们同席而坐的另一个人。

桓举没看王绅、谢礼和庾筱这三人,目光直接落在桓睢面上。

桓睢抬眼,与桓举目光交接。片刻后,他将目光平平挪开,神态自在随性,似乎并未觉得自己独自一人被排斥在外了。

桓举又仔细看了一回,方才收回视线。

桓睢、桓举虽面无异色,但不代表这一切王璇、谢宴和庾迹三人就没看见。

王璇、谢宴和庾迹三人放下手上动作,目光沉沉地、沉沉地望着王绅三人。

王绅心神猛地一跳,似乎这才从某种怔忪中回过神来。

他腰背下意识挺直,抬眼小心翼翼观察着上首王璇的面色。

若不去看王璇眼底沉着的暗色的话,单只看王璇的面色,是瞧不出什么异样来的,只可惜……

但这里是孟府,这是孟府的宴席,即便王璇、谢宴、庾迹和桓举心里再有别的想法,也不是他们教训自家弟妹的场合。

在王绅、谢礼、庾筱快要绷不住的时候,坐在主位上的孟梧忽然举杯站起,含笑扬声。

“诸位,感谢诸位今日百忙之中抽出身来我孟府赴宴,观我安阳孟氏分宗之礼,为我安阳孟氏分宗见证。梧,甚为感念。”

宴席各处客人的目光尽数落在了王璇身上。

王璇含笑,起身与孟梧拱手一礼:“梧公客气了。孟氏亦是大家,今日分宗,正是树大分枝之象,……”

作为主家的孟梧在和代表宾客的王璇走流程,孟彰却是渐渐失了兴致。

又或者说,他本来就不多的兴致早在这一刻之前,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

他目光从王璇和孟梧两人身上挪开,在王绅、庾筱、谢礼和桓睢四人那边转过一圈,又是聊赖收回。

方才这四人乃至是王璇、谢宴、庾迹和桓举等一番来回,孟彰虽然没多留心,但也同样没错过。

不过这八人中的言行有多少是真实,有多少又是特意做出来叫孟彰看的,孟彰也都明白得很,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孟彰此刻是在等。

他在等孟梧。

就在孟彰耐心要被消磨得差不多的时候,孟梧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往他这边瞥了一下,不疾不徐但足够利落地收住话题,转向下一个流程。

“吉时到,请诸位宾客给安阳孟氏做个见证。”

他说着,空着的手往旁边伸出。

孟彰从座中站起,双手捧着一道卷轴奉给孟梧。

孟梧拿住了那道卷轴。

他却不是自己打开,而是顺手将手中卷轴往上一抛。

卷轴悬停在空中,但那系着卷轴的细绳却是自然而然解落。

卷轴竖着拉扯开,展出其中空白干净的内里。

那卷轴内衬却不是只得空白干净的一面,而是如同银镜镜面一样地光滑明亮。而那镜面处,则映照出一个画面。

席中宾客都是出身大家,对世家礼仪规制尤其熟悉,别说那卷轴已经映照出了对面的画面,便是没有,只凭流程,他们也能知晓卷轴映照的是何方所在。

不是其他,正是阳世天地那边的安阳孟氏祠堂。

祠堂,乃是族中先人神位、魂灵的安居之地,是他们承领生人祭祀、接纳后辈所供奉香火的庄重之地。

凡是讲究规矩的人家,都不会愿意叫自家家族中的女郎轻易踏足祠堂。

但这会儿,眼下,在一族分宗的重要时刻,安阳孟氏的祠堂里,却站了几个女郎。

这些女郎,有梳着妇人发髻的,也有少女云鬓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安阳孟氏的女郎,在孟氏分宗这样的重要时刻,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孟氏祠堂里。

一时间,各色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落在主人宴席处的几人身上。

初初开始的时候,更多的探究、质疑目光是冲着孟梧去的,但不知是不是那些人想到了孟彰的前科,过不了多时,孟彰反倒取代孟梧成为了这些视线的焦点所在。

孟梧带着点笑意的目光轻轻在孟彰身上滑过。

孟彰神色不动,连回望过去的意思都没有。他只专注地盯着卷轴映照出来的画面。

他完全不觉得女郎出现在宗族祠堂里有什么不妥,哪里又会在意这些带着各种杂念的目光?

反倒是那些盯着孟彰的眼睛自己看了一阵,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相比起其他人的激动来,庾筱倒是难得的沉默。

她默默地看着那卷轴中映照出的祠堂和女郎,又默默地、默默地盯着那边自顾自安坐的孟彰,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王绅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但不得不说,别管他们这些宾客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孟氏的分宗仪式仍在继续。

孟珏捧着孟梧的神位,领着站在他身后的谢娘子、孟昭、孟显和孟蕴等新宗系的族人向着仍然留在祠堂的孟椿等旧宗系的先人神位肃容而拜,再拜,三拜。

爆竹扬起,噼啪作响,烟尘弥漫,红纸纷飞……

竟是别样的热闹。

孟彰是夭折,便是入了祠堂都只是借孟梧这位先祖的光,隐在他的画像里,他没有神主位,没有属于他自己的位置。

但那是先前。

孟彰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孟昭怀中抱着的那个神主位。

神主位上,赫然用金粉墨笔描刻着他的名字。

孟彰,一笔一划,无比的清晰深刻。

孟彰能看见,这孟府宴席处观望着卷轴映照的所有人自然也都能看得见。

沉默,又是沉默。

有那沉默在心底沸腾喧嚣,有那沉默在眼底冰封冻绝。

后者不曾做声,而前者却想要呼啸,想要嚎啕,想要癫狂。

就连孟彰自己也没想到,那一个刻着他名字的小小神主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竟然是激动的。

他以为他不会很在意……

但其实他在意。

他很在意。

孟彰想要闭上眼睛,可他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看得清清楚楚。

孟昭抱着属于他的神主位,跟在孟珏的身后,无视那些带着各色情绪的目光,昂步走出安阳孟氏的这座旧祠堂,来到那收拾停当的新祠堂。

孟彰的神主位被摆放在供桌上,单独的。而他的画像也被垂挂在了墙壁上,坐东面西。在孟彰画像的正对面,开了一个大大的窗户。窗户外,是一片收拾得很是雅致的园林。

如今窗户就正大开着,天光从窗外照入,落在画像里孟彰的眉眼处,叫他苍白病弱的面容也多了几分光彩。

分宗除了开新祠堂、移交先人神主位外,最重要的还是重新编写的族谱。

这个确实是与孟彰无关的。

孟彰是早夭,生前未曾成婚,更未曾生育子嗣绵延血脉,他在族谱上的记载已经定格了。再如何改写也不会有什么变动,总不能,是阳世天地里的谁,要给孟彰换一对父母吧。

不必等孟彰发话,阳世那边就没有人过得去。

孟彰耐心等着,等到一切流程走完,等到所有来参加宴席观礼的宾客全部送走,他才招来纸灯要往阳世那边去。

孟梧叫住了他。

孟彰提着纸灯,回身看他:“阿祖?”

你今日都不忙的吗?居然还能有闲心、有功夫留意他这边的杂事?

孟梧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笑开:“你这趟回阳世见他们,是会问起阿蕴的亲事的吧?”

孟彰看着孟梧略有些怪异的表情,顿了顿,才缓慢地、犹疑地点头。

孟梧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坦然地迎着孟彰打量的目光,说道:“或许阿彰你事先不知情,但你见了今日的情形就该想到,你阿父、阿兄他们是真的很固执,也真的给我找了很多麻烦。”

“他们叫我头疼了很久,如今我碰见机会了,也叫他们头疼头疼,没什么不妥当吧。”

孟彰看着他,不吭声。

妥当不妥当的,孟梧根本就没有在问他。

孟梧看见他脸色,笑了一下,完全没有瞒着他的意思。

“你也不满意阿蕴那亲事的吧,阿彰。”孟梧说,“你这趟回转阳世,就直接跟你阿父、阿母和阿姐说出你的意见就是了。”

孟蕴的婚事,孟梧是真的不满意,但他只是孟蕴的先祖,孟蕴上面还有孟珏和谢娘子这对父母在呢。

她的婚事,孟梧不能说不可以说话,但他说了不算。

不过没关系,在这件事上他说话不算数,没人在意,但有人说的话可以有分量。

就譬如,孟彰。

孟彰如果真不满意,要阻止,那不论是孟珏和谢娘子夫妇,还是孟蕴本人,是必定会再考虑的。

“这事就交给你了,去吧。”

孟彰没动,他甚至叫住了孟梧:“阿祖。”

孟梧停住脚步,心下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

暗叹一声,孟梧回过身看孟彰:“说吧。”

孟彰就说:“我可能不太会反对。”

孟梧连问都没问,盯了他一阵摆摆手,自己走了。

孟彰看着孟梧的背影消失,笑了笑,提着纸灯走入梦境的界限。

孟彰入梦的时候,王绅、谢礼、庾筱和桓睢四人正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相对无言。

他们的兄长也在同一辆马车上,但跟他们隔着一片不长不短的距离,如今正讨论着什么。只有他们四个小的,坐在那里各自出神。

“……真羡慕啊。”

马车车厢里忽然响起这样一句话,惊得王璇、庾筱和桓睢三人同时回神,都以为说话的是自己。

待他们找到真正说话的谢礼,待他们对上谢礼的目光,他们也是愣了一下。

包括惯常与他们不太对付、总觉得很勉强的桓睢。

片刻后,他们竟同时放松了些。虽然仍旧是谁都没说话,可那气氛总是跟先前不一样的。

“是啊,”庾筱说,“真是太羡慕了……”

车厢的另一头,庾迹收回看向那四个小的的目光,面色有几分复杂。

“所以你们也觉得,孟氏这次分宗,其实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这孟氏孟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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