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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月色为谁出鞘来

仙祸临头[重生] 岳千月 8289 2024-07-24 13:59:50

世上诸般事, 总是无巧不成书。

比如穆泓刚来施压了一遭,转眼间蔺负青与方知渊便分别轮上了穆晴雪与方赤褀。

又比如, 偏偏还撞在了同一天同一个夜晚。

消息一经传出, 顿时轰动。

待到金乌西垂, 彩云归山,金桂宫的这两座阁楼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去看西阁还是去看南阁, 顿时成了一个很难取舍的问题。

南阁是当下的天之骄女,穆家凤凰仙子穆晴雪, 对阵虚云道人首席真传爱徒,惊才绝艳的少年仙君蔺负青。

西阁则是朱麒世家如旭日初升的年轻世子方赤褀,对阵虚云第二位真传弟子,当年被逐出方家的阴命祸星, 方知渊。

无论是哪一场, 都可称是几百年难遇的精彩之战。

客栈里,虚云的几位也很是纠结。

这个,他们去看哪边儿呢……

方知渊正坐在地上擦他的长刀, 瞥见几人苦恼,懒洋洋地舔了舔薄唇:“行了,还装模作样, 你们不都想去陪我师哥?”

叶花果鼓起腮帮子:“哪、哪有!反正我得跟方二师兄走!金、金桂宫太过分了,怎么能叫师兄连战两场!”

荀明思叹息:“方二师兄, 你这个样子,我也很不放心。”

宋有度面无表情地……点头点头。

方知渊拧着眉:“?”

他怎么了他?

怎么都用那种诡异的眼神瞧他?

“二师兄,”荀明思犹豫了一下, 还是说,“你真的……一定坚持要用这把刀么?”

方知渊从身旁拿了白布把刀身缠上,言简意赅道:“我有数。”

“明思别劝了,他的确有数。”

蔺负青嗓音散淡。他俯身吹熄了灯烛,率先推门往外走,“你们几个都去西阁吧。就当帮我盯着你们二师兄,别叫他发疯。”

说罢他率先出了客栈门,没走几步路就肩上一沉。

侧眸回头,果然是方知渊的刀柄抵在他肩上,“师哥,别忘了,事不过三。”

蔺负青无可奈何,“我知道,我知道。”

……

金桂宫,西阁。

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朱麒世子方赤褀抱臂横胸,眉眼矜傲,被一众方家弟子簇拥着。

在他身边,方之隆被宋有度炼化了佩刀的怨气不消反涨,阴恻恻道:“兄长这一场,就该给那方知渊留下点儿寻常医修治疗不得的暗伤才好!到时候,叫虚云的那几个山野里出来的家伙跪在地上求饶。”

方赤祺捏了捏手指:“放心罢,待会儿你就消气了。”

方之隆面露喜色。

在他们对面,远远的能看见虚云几位真传穿过人潮走来,为首的黑衣正是方知渊。

方赤褀面色沉暗。

其实他心里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自金桂显示出本次对手之后,他的父亲,家族长老,乃至庇佑朱麒世家几百年的太上长老……所有人都在以各种途径接连给他传讯,亲口嘱咐他:上场必须要直接开打,而且要快速打赢,把方知渊狠狠地踩进泥里。

千万千万,不可以在开打前多费口舌,不可以让方知渊当着诸多看客的面说出“某些话”。

甚至就在两刻钟前,方家家主方听海还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严肃地嘱咐道:

“褀儿,听好。论修为,你两年前便破境金丹,灵气远胜于他;论资源,家族予你的丹药、仙器绝不会比任何人差;论武诀招式,虚云道人虽是渡劫期大能,然而道人乃是剑修,一身本领尽传于蔺负青,方知渊偏要修刀,又是个从不尊师重道的叛逆心性,下场可想而知。”

“更不要提……那孽畜的丹田,可是有着致命的缺损!经过前一场同夏汀兰的消耗,他绝不可能打得过你。”

方赤褀心头一冷:“父亲,孩儿明白。”

方听海的眉间覆压阴云:“这一场,你必然会赢,重要的是如何赢,知道么?那孽畜从小性傲至极,只要姿态难堪地输在你手下,定然拉不下脸在众人面前哀哀诉苦。”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说出当年旧事!!”

方赤褀心中是紧张的。

有些不能见光的事情,他清楚得很。

方知渊是祸星命格不假,可如果当年方家对他做的那些惨无人道的事情被挖出来……

不提别人,单说以当下仙首鲁奎夫刚直不阿的秉性,也定然容不得他们。

时辰渐至,台下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方世子!”

“方世子!——”

一边是高贵英俊出身不凡的天才世家公子,一边是被逐出仙家多年又声名恶劣的孽种祸星,观众们心内会偏向那一方,自然不言而喻。

更莫论方赤褀的修为境界本就高过于方知渊,许多人来看这一场比试,其实是期待着看朱麒家的世子,如何将那个不入流却狂傲不可一世的祸星狠狠打脸的。

方赤祺脚下一点,身形凭空拔地数丈,潇洒地落于比试台上。

他身上大红锦衣,胸前的九火朱麒图腾灼灼生光,顿时惹得台下一片欢呼,夹杂着女修的痴叫。

比试台对面,黑衫的年轻仙君旁若无人地坐在地上,手中一柄被白布包裹的长刀。

方知渊俯着漆黑的眼珠,慢慢地拆那白布,想着就是这把刀弄的师弟师妹担惊受怕,不禁有些莫名想笑。

他也不说话,也不正眼看什么人。只是微微歪着头,让一线月光落在冷白的脸侧。

散乱的黑发有几缕搭在眼角,无端地显出几分狂野和邪性。

裁判高声道:“时辰到!开试——”

话音未落,方赤褀双手平伸,缓慢地屈起手指。

空气渐渐变得滚烫,一柄长刀缓缓在世子的手指下浮现,于夜色中泛着如火焰般的赤红光芒。

听众惊呼:“朱麒世子亮刀了!”

方知渊也终于舍得站了起来,白布彻底松开,随风吹落在地。

露出来的是一柄残破肮脏到不可思议的铁刀,遍布着凝结干涸的血渍与泥污,到处生满了锈。

光是刀鞘,就少说有几十处的破损划痕,甚至让人怀疑里面的刀身还能不能完好地拔出来。

台下的看客不明就里,一片愕然。

有人不禁喷笑:

“嘿哟,那是什么破铜烂铁?”

“那能叫刀吗?还是个生锈的铁板子啊?”

“这这,方知渊他疯了吧……难道是自知不敌,想用这种方式示弱讨饶?”

叶花果惴惴不安,小声问荀三:“三师兄,这……这真的没问题吗?”

荀明思闭目又睁开:“没事。方二师兄说他有数不能尽信,但既然连大师兄都说他有数……那想必就是真的有数了。”

与下面看客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方赤褀忽然褪尽血色、表情狰狞的一张脸,“你……你这被驱逐的孽种!还敢拿出这把刀来!?”

与此同时,无数方家弟子的脸色也变了。

他们如何看不出来,那铁刀虽然已经锈烂的不成样子,可分明就是方家护卫所用的制式长刀!

当年,还是个小孩的方知渊就是拎着这样一柄刀,浑身是血地在一个阴妖来袭的夜晚逃出了方家。

方赤祺心里突然冒上来一股寒意,仿佛看见了从深渊里爬出的复仇厉鬼。

不敢再多犹豫。他前踏一步,身影忽然虚化着扭曲了一瞬,立刻消失不见!

方知渊握刀站在那里,垂着眼。灯火摇曳,伴着月光落在肮脏刀鞘上,落在那只骨节颀长的手上。

咛……

生了锈的铁刀在轻鸣,应和着主人隐约流露出的一丝杀意。

电光石火间,赤色刀影出现在方知渊的身后,自上斜而向下劈出一道恐怖的力道。

灵气翻腾如巨龙喷吐火焰,烧破天空。

方赤祺眼中精光闪烁,咧开嘴:“小祸星……你就不该回来!!”

方知渊抬起了握刀的右手。

只是抬起,他甚至没有拔刀出鞘。

其实,那些看客们的嘲笑没有错。

他的这把老刀,已经锈到拔不出来了。

但这并没有什么妨碍,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着拔刀,他故意的。

这刀再老,再破,再锈……

那它毕竟也是把刀,是他方知渊的刀。

他方知渊的刀,进可为众仙万民斩神屠鬼,退可为心许之人折花拂雪。

区区一个方赤褀,又算什么东西。

也配让他拔刀?

下一刻,说时迟那时快。

锵!——

刀鞘撞上刀锋,火星四溅!

……

金桂宫,内殿。

脚步声自宫殿的大门由远而近。

金衫修士并列两侧,深深俯首行礼。

“恭迎尊首回宫。”

“恭迎尊首回宫。”

自夜色中显形的,首先是一袭宽大暗金袍服。烈阳与桂花交织成恢宏的图腾,宛如一卷镀金的上古壁画。

身披长袍是个十分魁梧的汉子,身长九尺有余,肩宽背阔,五官硬朗,一双虎目扫来时似带霹雳闪电,不怒自威。

他身上一股未散的血腥味,同时裹挟着死去的阴妖的寒气,明显是刚经一场恶战回来,却丝毫无损其身上那股无形的浩荡之气。

这种气质便给人一种坚实的感觉。

好像只要这汉子在这里,仙界头顶的天穹就永远不会塌下来;哪怕真有一日塌下来了,这汉子也能把天给它顶回去。

鲁奎夫踏入殿中,单手将身上大袍扯下抛在一旁,声音如山寺里的闷钟:“备清水,容我沐浴。”

两侧的金桂宫弟子露出惊色。

修仙之人不沾尘埃。在仙界,沐浴这件事情更多是一种形式,表示最隆重的大礼。

可是,又是什么事情,什么人,能受得起他们的仙首沐浴更衣以待?

没有人敢多话,服侍的婢女沉默而又训练有素地备上特制的清澈仙水。他们金桂宫的修士都是对尊首万般敬仰,但凡是尊首做的,定然是对的。

金桂宫的灯火摇曳,人的影子在肃穆中来回移动。

一炷香后,仙首鲁奎夫沐浴更衣已毕。

他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独自跪坐在一面巨镜之前,面色沉如古井。

倘若有人在此,定会震惊于仙首脸上的郑重与肃然。

究竟是什么,能叫这位在仙界最为尊贵的大人,这位修为已至渡劫的无匹强者,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面巨镜之中,所映的又是怎样的景象?

是九重雷劫将要降临六华洲,还是极西之地的妖族筹划入侵人界?

不,都不是。

镜中徐徐映出的,是金桂宫南阁之景。

金桂飘香,一轮圆月当空。

比试台下人头攒动,似乎还比西阁的人更多一些。此时人潮中惊叹声此起彼伏,无数狂热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比试台上。

场上缠斗正激烈。

都是雪白的衣袍,都是雪白的长剑。

两把剑刃铿锵齐鸣,交错而过,剑气向着四面八方激荡而出。

闪身的一个空隙,穆晴雪如白玉般的脸颊映在蔺负青的图南剑上,她冷笑着咬字道:“蔺魔君,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敢用重生回来的神魂压制我么?”

她仍是雪白锦衣,背负仙器长弓“射月”,腰系箭袋。

少女如今的容貌还带着一丝丝稚嫩,却已经美得不可方物,手中一把冰砌似的长剑,散发着阵阵寒气。

看台之下,一群识松书院的青衫书生正在观战。有年轻学生无不惊艳地问:“穆仙子手中那把剑,就是白凰穆家的祖传仙器月下霜么?”

回答的是袁子衣:“没有错。传说有一缕上古神兽白凰的残魂宿于剑中,威力无匹。”

学生感慨:“没想到穆仙子年纪小小,穆泓竟已经把月下霜传给了她!”

转眼间两把剑又拆了近百招。南阁楼畔的那一株巨大的金桂树,枝叶随着交纵的劲风抖动不息。

蔺负青屈起食指在剑身上一弹,低声传音:“哪怕我不动神魂之力,你也打不过我,何苦如此呢。”

铮地一声,图南剑陡然将月下霜弹开。

穆晴雪紧咬牙关,目光灼灼:“白凰血脉,没有不战而降的懦夫。”

她后翻落在楼阁栏杆之上,忽的归剑入鞘,反手抽出背后大弓,三箭连射!

雪白羽箭破风而来。蔺负青压细了眸子,长剑在一个瞬息间连翻三次,三支羽箭先后被挑飞。

“奇怪。”袁子衣疑惑低语,“蔺小仙君为何一直不主动出招。”

旁边有人听见他的自言自语,顿时怒目:“什么话!这分明是被穆仙子压制得只有防守之力。”

袁子衣不善与人争辨,只是讷讷地摇头。

这时,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冻结!

看客惊呼着抬头,纷纷指着头顶。

明明是金秋之季节,半空中竟有雪花飘落。

剑气带出的寒意,将空气中的水珠生生凝结成了雪片。

穆晴雪再次祭出仙剑月下霜,脚下连点,青丝飞舞,冷风从她身侧接连掠过。

穆家弟子沸腾了:

“是‘远山寒’!雪霁七剑的起手式!”

蔺负青反身挥剑格挡,白袍翻动的一刹那,每一剑都刺穿了几十片雪花;每一朵雪花,都在瞬间被剑气割裂成了十几片。

穆晴雪剑势又变,她的剑锋徐徐划过半个圆弧,原本飘渺悠远的意境突然变得沉重凝实,仿佛雪云欺压而来。

雪霁七剑第二式,愁云凝!

蔺负青横剑疾退,依然只守不攻。

对待穆晴雪这件事上,方知渊态度坚决地叫他不要多想,但他却不能不想。

前世他与方知渊分离多年,身为师哥,却无法与师弟同分悲喜、共担苦难,无法在师弟最艰难或最落魄的时候陪伴护持他。

事到如今,方知渊的恩仇,便是他的恩仇。

可当恩仇交织在一起的时候,谁又能做到心如止水呢?

蔺负青垂眼,手指搭在图南的剑柄上。

“世间安得双全法……”

他呢喃时像在唱曲儿,声音轻得没人听见。

恩。

仇。

双全。

如果今生能阻止仙祸降临的悲剧,他便如在来时粟舟上许诺的那样,和知渊一同归隐太清岛。

不问凡俗世事,忘却前尘烦扰。此后不同穆家父女再有牵扯,倒也就罢了。

偏偏这一场比试已在眼前,躲不过去。

蔺负青求一个双全。

如果一场比试都应付不过去,他又能往何处求个今生圆满?

穆晴雪一跃而起,剑意更盛。她凌空挥剑,雪霁七剑第五式,“四野清孤”。

顿时寒风大作,吹落无数桂花。

金色的桂花纷然碎在剑尖,剑尖径直向前!

银光霎闪。

……

砰!!

鲜血在西阁的空中飞溅。

铁刀刀鞘穿过金色桂花,毫不留情地砸上方赤褀的面颊,被刀气震碎的无数花瓣尽被狂喷的鲜血染红!

朱麒世子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灯笼剧烈摇晃,影子随之摆动。方知渊脚下狠踏楼阁栏杆。栏杆断裂,他借反冲之力一跃而起,刀鞘再次砸下。

方赤褀尚在空中未能落地,就被这凌空一击当头砸下,顿时一声巨响,整个人都被深深砸入地面!

劲气震动如浪花翻滚,场地上爆开巨大的裂缝,尘土伴着木屑飞扬。

几个呼吸后,扬尘散去,只见方赤褀呈大字型瘫倒在地,方知渊膝盖顶在朱麒世子的脖颈处,他也不用灵气,就拿着刀鞘一下下地冲着脸打。

砰!

砰!!

“小祸星。”

低沉磁性的年轻嗓音在西阁的场地上响起,含着隐约一丝怒意。

“——也是你配叫的?”

全场都在恐惧中寂静了。

由于太静,就连吞咽唾沫的声音,和牙齿发抖碰撞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比试会是这样的走向。

看客们猜到了大约会是一边倒,却猜错了倒向哪一边。

方赤褀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被方知渊用一把破烂铁刀玩弄于鼓掌之中。

连裁判都脸色发青。方赤祺身份不凡,决不能在金桂宫出了人命,此刻他不知道是否该开口喊停。

方赤褀口鼻流血,面色青白如鬼:“妖魔……你是妖魔……”

方知渊手握铁刀,眸子黑得不见一丝光亮,沙哑地冷笑道:“告诉你,有些东西,其实我已经不稀罕了。”

如果方赤褀一早就认输,他绝对一个眼神也不给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径直就往西阁去看穆晴雪和他师哥打架了。

砰!!

“啊——”方赤褀惨叫,他被铁刀砸塌了鼻梁,满脸是血,“你、你……”

“是你们非得招惹,非得碍我的眼,非得说不该说的话叫我不痛快……那我只好顺手讨回来。”

“听说,方世子资质极高,修行速度是常人的十倍不止……嗯?”

似乎意识到了眼前人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方赤祺浑身抖如筛糠,“不,不,你不——不能这样!!我认输,我认输——”

方知渊勾了勾唇角。他单手提起方赤祺的衣襟,猛地将其砸在楼阁的柱子上。

“咳呃!”方赤祺眼珠凸出,他双脚踢蹬,惊恐万状,“你这个疯子!这里是金桂试,我已经认输了,你不能动我……”

裁判心觉不妙,忙高喝:“停!胜负已分——”

方知渊充耳未闻,化掌为刃,手指猛地捅进了方赤褀的小腹之中!

“啊——!!!”

瞬间,方赤褀眼珠凸出上翻,喉中爆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剧痛令他疯狂抽搐,喉咙中咯咯作响,鲜血不停涌出。

啪。

好像是什么筋或者皮被拉到极致,然后终于从中断掉了的声响。

出乎意料地,方知渊的表情并不狂躁嗜血。他将手抽离出来的那一刻,甚至是十分镇定的。

鲜血从他指间滴答滴答落下来。

有软绵绵的什么东西,浸透了黑红的血,连着肉,躺在他的掌心。

这一刻,月色也阴森。

惊惧无比的声音,自看客中传来:

“他……他扯下来了什么?”

“那是……”

“那是丹田里的丹芯啊!!”

有些自幼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甚至白眼一翻,蹲在地上:“呕……!”

方家的一众护卫、长老们疯了似的抢上台去。

“世子!!”

“天啊,造孽啊……”

方赤祺已经口吐白沫昏了过去,手足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医师上前一探,脸色灰白地摇了摇头。

方赤褀……被废了……

如日中天的方家世子,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百年后的方家家主,竟在一场本应扬名的金桂试中,被当年家族驱逐的孽种生生扯烂了丹芯。

丹芯,那可是修士修炼的根基啊……

方知渊走下了比试台。

台下的人潮,忽然无声地空出了一小块地方。

位于空隙中的,赫然是荀三、叶四、宋五那三人。

有人认出了来观战的三位虚云真传弟子,于是恐惧地离远了。

夜色似乎变得粘稠而沉重,有淡淡的血味飘来。

三人沉默了许久。

荀明思唇角忽然牵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叹道:“我放心了。”

叶花果抚着胸口嘿嘿笑:“我、我也放心了。”

宋有度点头附和:“放心。”

荀明思道:“这几天来,二师兄乖成那样,也不跟大师兄打架了,也不惹事了,连方家人近在眼前都没什么反应。说实话,我心里实在很担心。”

宋有度道:“这样才是二师兄。”

三人匆匆走上前去,将方知渊围在正中。

至于其他的,他们并不理会。

……

此时此刻,南阁正飘雪纷飞。

穆晴雪的雪霁七剑已经全部使过一遍,蔺负青依然无损。

虽然战况依然在胶着,可场下已经无人敢再开口说是穆晴雪占优势。

比试台上一片寒冷的白烟,里面卷的全是碎雪乱霜。穆晴雪双手交握月下霜,微微喘息。

忽然剑光从中一荡,蔺负青白袍湛湛,黑发纷乱。长剑分开风雪,他自半空中落下,道:“该我了。”

图南剑在他手中横斜,倏然间,四周温度再降。

他不动,四周的剑意却陡然攀升。

风雪自无声处起!

一道道寒霜攀上比试台,一直蔓延至两人脚下。

西阁旁的那株巨大桂树,树根处不知何时也结满了一层薄冰,反射出一片湛然月光!

穆晴雪挡下一剑,瞳孔猝然紧缩。

这一刻,少女的脸色似乎就要变得比自己的剑还要白,她茫然喃喃道:“这不可能……”

“这……这……这……”

台下,穆家一个弟子惊呼:“这是雪霁七剑的‘远山寒’!!”

袁子衣惊愕地喃喃:“真的是雪霁七剑。怎么可能是雪霁七剑?蔺小仙君——怎么可能会使穆家的祖传剑法!?”

穆泓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至极。

他坐于高位,听着身旁穆家弟子们和其他门派的修士们越来越响的议论之声,一点点攥紧手指。

“家主。”一位长老焦虑地小声道。

“……蔺负青。”穆泓目光更加幽邃,深吸一口气,“好啊,果真不愧是令虚云道人捧在心尖上疼宠的仙质天才。”

他攥拳太紧,咔嚓一声捏碎了一枚扳指。

世上总有一种人,别人迈一步的工夫,这种人可以飞上几千里;别人花一个时辰学一样东西,这种人花一刻钟能学会三样。

寻常人仰望那些人,将其称之为:天才。

可天才与天才之间,还是有差异的。

穆晴雪是天才,她四岁引气,六岁筑基,如今不过十八的仙龄,便已经结成金丹,更将雪霁七剑修到了能够引动霜雪的境界。

蔺负青也是天才,虽然他早已不承认自己是个天才,前世到了临死前还在跟穆泓说什么“我天资愚钝无甚大志,只喜欢养鱼种花抱孩子”。

但是,他只看了一遍雪霁七剑,再加上昔年一些已经模糊的记忆,就能将其原原本本地使出来,还比穆晴雪使得更好。

——魔君蔺负青,就是这种天才。

到了这种境界,其实很少有人依然将这种天才称之为天才了。

众人更倾向于称之为鬼才、妖孽,或者怪物……总之,不是人。

“看好了,穆仙子。”

蔺负青并指拂过图南剑,带起更寒冷的雪气,他平静道:“我教你如何使剑。”

手腕翻转间剑气扫荡,是“愁云凝”。

穆晴雪心中被屈辱填满。

她不甘,她不信,她不服,连上前世,她修习了雪霁七剑百余年,怎么可能比不过蔺负青一介外人?

她举剑卷起冰雪,以同样的一招“愁云凝”相迎!

两剑相击的一刹那,穆晴雪手上并没有遇到阻力。

心头一凉。

那气势磅礴的“愁云凝”……是虚招?

转瞬间,图南剑自她肋下的破绽斜挑而上,由第二式“愁云凝”转为第六式“霜华换尽”。

剑刃带出潇洒的一线寒光。

激冲的灵气将穆晴雪击飞出去!

穆晴雪在半空中呛出一口血来,转眼已凝结成红色冰霜。

蔺负青反手持剑,纵身追上。白袍在月下飞翻,光华如清泉般流淌在剑刃上。

两人的身影都离了楼阁地面,落在桂树树梢,剑气又纵横十几招。

穆晴雪每出一招,气势就被压下一分,人也往下坠落一尺。

树枝被噼里啪啦压断,蔺负青始终悬在她的上空出剑,神色平静,快剑如雨!

“怎么、怎么可能……”

看客震惊失语。

许久才有人喃喃:“我不是在做梦吧。”

“雪凤凰……竟毫无还手之力……”

可怕的寂静在穆家弟子中间弥漫着。

他们面面相觑,每一张脸的脸色都是惨白。

这……真的是他们日夜仰慕的大小姐吗?真的是那个冰山雪莲一般可望不可及的雪凤凰吗?

倘若真是凤凰,为何会……会狼狈至此?

穆晴雪终于从树冠中落下,离地面不过几丈的距离。她咬牙奋力出剑,蔺负青坦然相迎。

招式不约而合。

都是雪霁七剑的最后一式,天涯雪霁。

“天涯雪霁”对“天涯雪霁”!

轰——

金桂巨树轰然炸开!

每一朵小小的金桂花,都在被炸上天空的一瞬间冻成了冰花。

足足有几千朵的冰雪桂花,乘着剑气掀起的狂风直上天际,在那一轮如圆壁般的明月之下,闪着璀璨夺目的金银之光。

这光景美得不似人间,所有人都痴了。

这一战,注定载入史册。

“咳……!”

穆晴雪坠落,再次猛地喷出一口血,单膝跪地。

她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死死盯着蔺负青,似想站起来,却又无力地摔了回去。

铮。

图南剑的剑鸣清清冷冷。

蔺负青缓缓垂拢眼睫,归剑入鞘。

风雪渐渐消散,南阁的天放晴了。

由无雪至落雪,再至风雪大作,最后雪霁天晴。这才是雪霁七剑的真正奥义。

裁判高呼:“胜负已分!虚云宗蔺负青,胜——”

蔺负青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微微仰头,挂在眉睫上的雪粒消融而去。

此时此刻,他的心境也云开雪晴,皓月当空,一片清明洒落。

穆晴雪犹半跪于地,眼神失焦,面如死灰,她像是魂魄都丢了。

蔺负青抱剑行礼:“穆仙子,承让。”

他在一片震撼与复杂的目光中转身,暗想:这场打得有点狠。

经此一役,穆家的威望定会一落千丈,弟子们信仰坍塌,穆晴雪的天骄凤凰之名,大约也很难再如昔日了。

两辈子合起来,这姑娘大概都没受过这样的打击和羞辱。

但蔺负青心里却很清楚,穆晴雪并不是输在雪霁七剑上。

这是废话。

人家练了百来年,自己就看过一两遍,他又不是真的成了妖怪,哪儿能比?

穆晴雪是输在剑上。

或者说,输在剑道上。

有道是万变不离其宗。世间剑法千千万,如同无数的小溪流,归根结底都要汇入名为剑道的大海之中。

而蔺负青对剑道的体悟,足以将穆晴雪完全压制。

这并不是两个金丹期剑修的比试;这是一个渡劫期剑修与一个元婴期剑修,各借了个金丹期的壳子,打出来的一场比试。

所以穆晴雪注定赢不了。别说是用雪霁七剑,她就算用雪霁七十剑也赢不了。

而蔺负青,别说是现学个雪霁七剑,他哪怕是从沈小江那现学个基础剑法二十五式,也照样能赢。

蔺负青已经走下比试台,瞥见穆泓在穆家弟子的簇拥下,眼神冰冷如铁。

他回以一个轻飘飘的微笑。

余光瞥见穆晴雪被扶下去,少女萎靡着,尚在发抖咳血。

蔺负青暗想:至于这只雪凤凰么……

她毕竟也算是个天才。

自己几乎把她在雪霁七剑上的破绽点了个透,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定能受益匪浅。

这一场比试回去,若蔺负青算的不错,她三日内必有顿悟,半月内必有突破。

若能再顺带着将这高傲心性磨一磨,今生的成就必然远胜前世。

这一场比试,报恩报仇两不误,勉强也算是个双全罢。

两侧人群瑟瑟闪开一条通路。蔺负青松开图南剑的剑柄,忽然凝眸。

“……”

缓缓抬手至面前,纤白手指上尽覆冰霜。

……毕竟未曾修习过穆家的内功功法。强行施展雪霁七剑,被寒气反噬上来,多少还是受些影响。

蔺负青心念沉落,手指倏然攥紧。指尖上的冰霜瞬间碎成肉眼难见的雪沫,消散于空气之中。

——小小代价罢了,不过如此。

突然听见前方骚动,蔺负青抬起头,熟悉的几个人影渐渐清晰,是他师弟妹们。

原来西阁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方知渊率先向他走来,眉目间还带着未消去的锋利煞气,月色落在黑衫上。

蔺负青笑:“唉呀,慢你一步,是我输了。”

他知道下一刻知渊定会习惯性地来牵自己手,此刻便在袖中悄悄把僵冷的手指用灵力揉暖了。

果然,方知渊很自然地站到他身边,握住师哥手腕,低声说:“方赤祺废了。”

虽然来前已经用法术洗过身上血迹,但他伸的还是没沾过血的左手。

蔺负青看见他身后跟着荀三、叶四和宋五,再之后是一大群目露惧色的人们,顿时明白了什么。

虽说金桂试的规矩是不准寻仇,但他们俩同时把方家和穆家开罪了个透也是世所罕见。接下来的日子,也不知会不会不太好过。

蔺负青不自觉地有些出神。

方知渊也不走,就在他身旁看着他。

荀明思三人也不动,站在稍远处看他两人。

蔺负青醒过神,就发现看客们都散得差不多了,自家那几个师弟妹还静止在那。

“……”

“走了,都走了,”蔺负青拽了方知渊的衣袖,率先往金桂宫外走,“回客栈睡觉。”

当然,他心里暗想,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

就在刚刚,蔺负青想起一件大事。

那样重要的事,自己竟差点儿就忘了,蔺负青不禁有些懊丧,又有些恼方知渊也不提醒他一句。

偏偏此时方知渊唤了他一声“师哥”,蔺负青把眸子一抬,眼梢就带了几分锐意。

方知渊微惊,“怎么了?”

金桂宫的宫门已经近在眼前,宏伟的雕饰沉在夜色中。走在后头的荀明思三人也凑上前,“大师兄,怎么了?”

蔺负青道:“你们先去吧,回客栈乖乖睡觉。”

荀明思皱眉:“你呢?”

蔺负青把方知渊拉到身边:“我陪你方二师兄去一处地方。”

荀明思:“去哪处?”

“朱麒方家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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