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负青与方知渊听了两人这话, 几乎是立刻便敏锐地绷起了浑身神经。
这样一个生死相间的缝隙里,竟能有一个强悍的魂灵长久地存在,若说身上没有藏着什么大秘密,那是谁也不信的。
再根据两人所说,那魂灵见了此地突兀地从外头涌进来一大批魂魄,却依旧漠不关心也毫不惊奇,甚至拒绝交流, 那就更是古怪了。
魔君与仙首也顾不上休息,给荀三留了话, 当即就动身随袁子衣、轩辕意前往那个魂灵所在的地方。
很快, 金桂宫六华洲的虚幻景象被甩在身后, 随着四个神魂快速穿行, 身旁凝成实态的景象越来越少了。
“尊首, 您醒来时见到的那河乃冥河,”路上, 袁子衣耐心解释道,“我们早已细致探过。这冥河九曲,将我等魂魄能行动的地方给圈了起来, 也就是说我们无论往哪里走,最后都会被冥河所阻,无法继续前行。”
“奇怪……”蔺负青边思忖边低声自语, 食指无意识地点着唇珠, “既是冥河, 该从阳间通往冥界引渡亡魂, 怎么会在这种阳间阴间的缝隙之地给你们绕圈子?”
方知渊寒眉紧锁,片刻后忽然道:“师哥,你不觉得这冥河,有可能是被人为地扭曲了么?”
他伸出手来,神魂意念一动,于掌中幻化出一条麻绳的样子。
而后双手各执一端轻轻一旋,那绳子便在中间绕出了个空圆圈,“像这样。若如此,阴阳两界仍能以冥河相通——只是绕了个远路。”
“可是不对啊尊首。”
轩辕意苦恼地揉了揉头发,“按您所说,我们该瞧见阳间那些死去的魂灵从冥河过去才是。”
“虽然我们不能入河,可是远远的看见几个魂魄远行的身影,不可能做不到罢?”
“没错,”袁子衣也道,“冥河实在太幽静,一点魂魄的气息都无,这也是此地的一大诡异之处。”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地方。那魂灵强大,改造周围环境的能量自然也更厉害。此处赫然被塑成了月下陡崖的模样,看着居然十分凄清幽美。
只见一面石壁上开着个洞府,深深不知通往何处,崖壁前则都是白色的芦苇,月色下粼粼反射着银光,就连风拂过面颊的触感都细腻得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
“有水声。”方知渊抬手止住几人前行的步伐,“是冥河的声音。”
蔺负青拢着袖子,目光四下一扫:“既然只闻其声不见河流,那就是在石壁后面了。这位魂灵倒是有点意思,竟用幻象把冥河挡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呢。”
袁子衣指着洞府:“哦,那魂灵栖身处就是那里了。他从不叫外人靠进那山壁洞府,唉,我等也不太敢招惹他……”
方知渊心中生出丝许警惕来,他重新抬掌,这次出现在掌中的是煌阳长刀。
他将煌阳往身后负了,对袁子衣、轩辕意两人道:“我同师哥进去瞧瞧,此处没你们两个的事儿了,回去罢。”
两人齐齐一愣,哪里愿意就这么回去。正要出言,余光却见那洞府里白影一现,有个身影走了出来。
是那古怪的神魂!
那是个神色阴鸷疏离的白衣男子,年纪难辨,有时看着像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时看着又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头长发不扎不束,一直曳到地上。
魔君仙首闪电般对视,心说这神魂果真是很奇怪的气场。
难以用语言细致描述,只是他整个人分明像一块寒冰,可那双眼瞳深处竟似燃烧着一种暗火,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疯狂地燎原。
蔺负青定了定神,率先扬声道:
“冒昧叨扰,来者可是阴阳之间的客人。”
“客人?”
意外的是,白衣人居然真的回话了。
他淡淡道,“你称我为客人?”
蔺负青道:“你很不像是此间之人。”
“那又怎知我不是主人?你辈不是客人?”
袁子衣与轩辕意大为惊奇:呵,这人以前明明从来懒得理会他们,今儿个魔君与仙首一来,居然还会咬文嚼字了!
而那边蔺负青自若地笑了笑,顺从道:“那就当我们是客好了。既然是客,应当前来拜会主人。”
白衣人面无表情,又看了魔君一眼,“既然拜访,至少该知主人姓甚名谁,才配登门。”
他双手负于背后,语调间波澜不兴:“给你们三次机会,猜我的名字。猜中了,请进;猜不出,请回。”
“……”
气氛急转直下,月色顿时凝滞下来。袁子衣与轩辕意的愕然自不必提,蔺负青与方知渊再次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沉色。
眼前这阴沉沉的白衣人,口中虽然说着“请”,却没有半点儿恭敬的意思。
方知渊低声道:“盘宇人?”
蔺负青点点头,“……有点儿那个意思。”
说罢他推了推方知渊的手,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微笑起来,“没事,我来猜。”
蔺负青这姿态叫白衣人微微扬起长眉,道:“第一次。”
却没想到,蔺负青摇了摇头,竖起一根食指,“不必三次机会。我就说一个名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说罢,那玄袍的俊美魔君轻拂双袖,散散地一揖,神容不卑不亢,口中清透嗓音:“蔺负青见过师祖,问不仁道尊安。”
唦唦——……
骤然间,月下有长风吹过芦苇,仿佛象征着什么人惊讶摇动的心绪。
此言一出,方知渊不可置信地看过来,袁子衣与轩辕意瞠目结舌!
对面那白衣人也是双眼微微睁大,淡漠的脸庞上流露出几分意外。
“……”
蔺负青故意夸张地松了口气,抚胸笑道:“看来是猜对了。”
白衣人表情沉了沉:“你……”
蔺负青清了清嗓子:“师祖要问我怎么猜出来的?”
“这有什么难。子衣与轩辕说了,这位神魂仙人早在他们的魂魄被拖入此地前就在这里,那么首先,这得是个死了有一阵的人,至少死得比重生禁术发动要早。”
“再想想,众前世魂魄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是重生禁术给弄进来的。那禁术又是谁的东西?我呢,是从师父那里学的;师父呢,自然只可能是从师父的师父那里学的。”
“最后……你的神态像盘宇人,却要我猜名字。可是如今的盘宇人已几乎没有名字了,你如此重视姓名,想来是个尚古之人,也符合师父对师祖的描述。”
“你又如何能断定,我的术法不是从我的师长处学来的?”
白衣人沉声道:“我的身份,难道不可能就是个古盘宇人,恰好也是不仁的师长?”
蔺负青理直气壮地挑眉:“是啊,可我又不可能知晓师祖的师父叫什么名字,我只认得蔺不仁一个,当然就说这个。”
方知渊眼角微微一抽,无奈道:“所以……”
蔺负青冲祸星眨眼:“所以,刚刚说的那堆理由都是胡扯的,我猜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只能想到这个名字。唉呀……幸好对了。”
“……”
蔺不仁的魂魄沉默许久,而后转身往洞府中去,冲他们招了个手,道:“也罢,算来时机已到,你等进来罢。”
四人跟上,穿过那几乎要没膝的白芦苇,走入山洞之中。
蔺负青与方知渊行在前,倒是还算冷静镇定,后面两人却已有些压不住心绪波动。
轩辕意不禁道:“你……你当真是蔺不仁,你造了这方育界!?”
袁子衣:“也造了我们三百年前的先祖?”
蔺不仁冰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并不应答。
入得里来,这洞府内果然别有洞天,不禁叫几人吃了一惊。只见正对面的岩石地底被凿了似的开了一大块,冥河之水正滚滚地流经这里。
四盏长明灯安静地燃烧在旁侧,正中绘着一个奇异纹路的符文阵列,与冥河的水波一起被灯火照耀成暖黄的光泽。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并无长物,就连桌椅床榻都无。
方知渊与蔺负青如今早就魂魄相连,前者使了个眼色,暗暗问了句:“认得么?”
蔺负青明白知渊是问那符文阵法,他皱了皱眉,实话实说:“认不出,你当心些,怕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方知渊神色更沉寒了些,不放心地又以神魂传声道:“师哥,我觉着这蔺不仁不太对劲……听着,若有不对你马上回我识海里来,知不知道?”
“若是有个万一,我乃祸星阴魂,如今虽不敢说是不死之魂却也差不太多,可你神魂初愈,禁不起损伤——你听我说话没有?”
蔺负青正专心盯那符文,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听我在听……”
方知渊又气又没辙,只得伸手把他往自己身后拽了拽。
正此时,前面的蔺不仁转过身来。他那冷鸷的眼神带几分居高临下,将魔君与仙首打量一番,“我在此地看了你们已有许久,你们很不错。”
蔺负青抬眸,认真道:“师祖,能别这么说话么?你们那盘宇的尊主,最初见了我也这么说,后来他就开始要杀我……”
蔺不仁唇畔似乎浮现一丝很淡的不屑冷笑:“怎么,你害怕我?”
“——然后他被我一剑刺穿了脑袋。”
“……”
洞府里一阵微妙的尴尬沉默。
“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思君愁还落在盘宇界呢,”蔺负青若无其事地去拽方知渊的衣袖,“知渊,咱们走之前能帮我取回来么。”
方知渊:“……好。”
蔺不仁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看来你们很快便要再次离开盘宇与育界。若是因为畏惧盘宇借阴气之力来袭,那就留下罢,你们不必走了。”
蔺负青与方知渊同时回过头来,目露诧色。
就听蔺不仁语出如惊雷:“因为你们口中的盘宇人,很快就将死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