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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蜉蝣浮生陷妄雾

仙祸临头[重生] 岳千月 3806 2024-07-24 13:59:50

栖龙岭深处, 正是一场乱战。

荀明思衣袂翻飞, 将悬空的长琴竖立拍下, 琴尾轰然入地三寸。琴师五指拨音化刃,四面激荡,林叶摧飞, 化作一道道翠光击向对面妖兽巨狼。

申屠临春斜抱琵琶,坐于荀明思身后。那妖狼几次三番试图破开琴音攻击, 却又被蛊惑的琵琶扰乱, 只得昂首怒吼。

就这般与妖兽纠缠了大约半个时辰, 好歹算将这巨狼逼得退走, 沿着林道簌簌奔逃而去了。

战波终歇, 两人灵力几乎都耗竭一空, 连站立都是勉强,肩背相抵, 各自喘息未定。

申屠临春拭去额上汗珠,展颜露齿:“打得好尽兴。琴师哥哥,你还好吗。”

荀明思面色微白,将凤听琴收回识海, 略显凌乱地喘着道:“我无碍,你的伤怎样?”

“没事,没事。就是有些累, 哎哟……”

申屠临春收了笑又委屈, 疼的龇牙咧嘴, 他背后是前几日在妖兽爪下险死还生时留下的巨大伤口, 此刻又崩裂开来,流了好多血。

荀明思沉默不言,半扶半抱地将申屠临春搀到树荫下坐了,先是喂他服下几颗丹药并输了一些灵气,再为他处理伤势。

抚琴的手指清理换药,重新包扎,万事做得仔细小心。

申屠临春见荀明思情绪低落,强打精神去勾他的肩:“琴师哥哥,我如今天天与你同行,听你弹琴,觉着好生快活。比我在森罗石殿好玩儿多了。”

荀明思垂眉轻叹一声:“春儿。”

他抿唇,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地开口:“这一路多谢你相护,只是相送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你先休息片刻,待伤口的血止了便原路返回,应当不会遇上危险。”

申屠临春把脸一沉:“琴师哥哥!”

他把地上散落的药瓶抓起来,在手里一抛,哼道:“我不走。这种险地,你独自一人如何应付下去?”

荀明思:“这你不必操心,我总有办法。”

申屠临春毫不在意琴师冷淡,他挪动屁股,蹭到荀明思身旁好言好语地道:

“哎呀,你听我的。我在西域呆久了,最熟悉妖兽习性。森罗石殿有御兽秘法,我虽不如渺玉女那般天纵奇才习得全般,不过也算通晓三分,带着我有好处的。”

他傲然一拍胸口:“不然你自己实话实说,这一路我是否帮了你大忙?”

“可也累得你几次与死地擦肩而过!”

荀明思厉声喊了一句,几次张口又闭,最终长叹一声,破罐子破摔地用力拂袖。

“每回——每回有意外凶险,你总要挡在我身前,你这叫我如何……!”

申屠不在意,盘着腿笑道:“哎呀,那是我拿你当知音嘛。乐修在世知音难求,我稀罕你,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山林中风吹茂叶,禽妖盘旋在峭峰之顶,难得有片刻安宁。

荀明思顿了顿,恹恹道:“你为何执着于我?是因为‘前世’吗。”

申屠临春抬起脸惊道:“你知道了。”

荀明思道:“前世……你我有何缘分?”

“……”申屠的脸颊明显僵了,眼神几度变幻,蠕动着唇。

他们前世的缘分?

其实算来只不过是四次陌路相遇。

第一次,是他闻说虚云有个琴修,仗着少年轻狂,架着骷髅鸟红锦车上门挑衅。

乐修拼乐,不打不相识,他惯来恃才傲物,却为荀明思的一曲心悦诚服。

第二次,是仙祸降临后。虚云散宗,森罗石殿也没了,命途倒也这般相似。

他再次偶遇琴师竟是在四时春馆,六华洲最是红盛的风月之所。

那人只着一件艳红纱衣,沉默抚琴,任那些仙门大人物暧昧的手掌在身上来去,曲调不乱。

有放肆的公子大笑去摸琴师腿间,那一刻他不知怎的火冒三丈,理智全失地闯上台去,掀翻琴案,赶跑客人。

“不过毁了一个虚云宗,你便如此自甘堕落?当年是我错看了你!”

小妖童骂得狠,荀明思却不发作。

他只将琴往身后一推,淡淡叹道:“自甘堕落?金童,你以为我是怎么个高贵的人,如你一般?”

“我,”荀明思昂起脖颈,锁骨上覆的肌肤莹润动人,“……在遇见大师兄之前,我是生在青楼以艺侍人的小倌儿,花果是扒人剩饭的流浪女,有度是一条命就值几文钱的奴隶。”

“虚云四峰上下,要论起出身来全都是最低贱的东西。大师兄捡了我们,把我们一个个都变成了尊贵的仙人……”

“可如今,”荀明思闭上眼,嗓音仍旧温润,却隐约含了丝哽咽,“大师兄……不在了。我们自然该在哪处回哪处去,该是什么样子变回什么样子。”

“对不起啊,你这森罗掌殿金童子的‘知音’……的确就是个这么低贱的人。”

“够了!!”申屠临春突然暴起,踹翻身前桌案,香茶洒了一地,“你不低贱!谁敢说你低贱!?”

荀明思惊讶地抬头看他,睫毛尚湿着:“你……”

申屠临春似已忍耐到了极限,额角筋脉跳动,他双眼通红地瞪着琴师,猛然伸手拽住了那截手腕,“你跟我走,不要呆在这里!——我们这就走!”

可荀明思怎么说也不肯走,他恨铁不成钢,将随身灵石侮辱般尽数洒在地上,愤恨离去。

许久之后小妖童才琢磨过来,这琴师坚持留在这四时春馆伺候仙道中人,是为了给他那如今还在被追杀的两位师兄探听消息。

这人的外柔内刚执拗不屈,这人的重情重义清明守心,当时他不懂。

第三次是数十年之后,别过几度春秋。他已叛离雪骨城,身在邪帝顾闻香麾下,荀明思则成了被六华洲仙门招揽的客卿。

某日夜间久别又遇,峡谷上清风朗月,两人各立于山崖两侧,恍惚未发一言。

须臾,心有灵犀般共奏一曲,曲终天明,他们各自离去。

第四次……

天外神大举讨伐魍魉鬼域,申屠临春败战重伤,再次偶遇荀明思。

仙门中人领天外神之令前来搜捕,荀明思护他,受严刑逼问目盲指断,咬死了不知道。

申屠还记得仙门修士散去后,琴师用血淋淋的残手去摸他的脸颊,眼里已经流不出泪,只有血。

“乐修在世,知音难求……”

荀明思哽咽惨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毁了你。”

忽而手臂脱力坠下。那人眼中光芒渐散,气息渐弱,忍痛呢喃道:“金童,可否……再为我奏一曲。”

“别睡,别睡……!”

“以后我天天给你弹曲子听……”

再后来,他为求救去了雪骨城,又在城灭后离开,一直将荀明思带在身边。

荀明思受此折磨后神智浑浑噩噩,时而有些痴傻,伤愈后也不再能弹琴,倒似乎很喜欢听他的琵琶。

什么前世的缘分,算来不过是过错与错过罢了。

岁月从记忆的荒野上吹过,当初的两个少年乐修犹停留在初见之时。一者扬眉妖丽张狂,一者垂眉温润如玉。

“森罗石殿,金童申屠临春。”

“虚云第三亲传,荀明思。”

金阳穿云,弦上明光磊落。

“请赐教!”

可百余年来几番殊途背道,终还是互相依偎着,迎来了那个红尘的终结。

然而今生,归来者却只有一人。

栖龙岭下,申屠临春抓着荀明思的衣袖,哽咽道:“是,我惯来恣意妄为。前世负了君上也、也负了你……所以重来一次我才想帮你,你难道非要推开我?”

他在那都快掉眼泪,荀明思却困窘又茫然。

申屠说得再多,于他而言,那也只是陌生人的故事,飘渺地抓握不住。

而他更有一种微妙的难受,想到这一直殷勤热情的少年,竟是因为想要弥补另一个“荀明思”才对自己好……素来心静的琴师竟觉得心中猛一阵酸涩低落。

他只得温声劝解道:“春儿,事已过去,就算你有愧,也是对另一个红尘里的荀明思有愧,并不亏欠我什么。不必再介怀了。”

申屠临春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可那终究是你!”热泪不甘地滚落一串,他道,“我欠你一条命。”

荀明思皱眉,摇头将小妖童的手缓缓拿下来:“对不住,如今站在你眼前的这个荀明思,与你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半路知音,承不起你生死相托的这份情感。”

“如今我只想快些做完妖王凤凰嘱托的事情,回到师兄与师弟妹身边。”

荀明思取下耳上蓝玉耳钉,“你能找到我,是在这上面动了手脚对吗。”

他将耳钉温柔放还在申屠手心里,“春儿,回森罗石殿吧,你是掌殿金童,你的信仰与亲人都在那里。”

“我已经回不去了!”

申屠临春激动,猛地扯下衣裳,那身躯上赫然旧疤累累,“你不是问过我这伤是什么吗?我便告诉你,十三玉石骨钉入体,森罗石殿已不认我!而且我……我已经把蜜玉女惹恼了,蜜蜜她跟我恩断义绝,我最后的亲人也没了。”

荀明思震悚,倏然起身气得发抖:“你……你!”

申屠一不做二不休,耍起赖来道:“反正我无家可归!琴师哥哥不要我,我只好拖着这幅伤残之躯四处流浪,死在半途也没人埋,你要不要我?”

荀明思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猛地转身坐下,不再理会申屠。

两人背后颇远处,瓷娃娃般柔美的少女隐身在古木之后,浓密乌发垂腰,纱裙嫣红。

她年幼又精致,该是被高高供奉的圣女仙子,如今却跋涉于崇山密林之中。

“傻春儿,坏春儿。”

巫蜜放下唇畔银色短笛,痴痴垂泪,“渺阿姐为叶浮抛下我走了,你又为这琴师抛下我走了……”

“可是就算你决意要去天涯海角,我除了随你同去,又还能怎样呢……难道要我像失去渺阿姐那样,再眼睁睁失去你吗?”

“为何你的前尘里没有我呢,为什么……”

玉女巫蜜虽尚年幼,却甚得其姊真传,于御兽一道上已经领悟颇深。

远处,方才退走的妖狼本携了大群同伴复仇而来,此刻却在少女的笛音下眼珠发红地低低咆哮了几刻,再度退走了。

“……不过说来。”

巫蜜抬指拭泪,酸苦浅笑着自语道:“这琴师弹的琴曲,还真是颇为悦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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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松书院。

“陈副院。”

“陈副院早。”

副院长陈芝道穿过书院廊下,面沉如水。沿途年轻学生们大多着青或白的头巾长衫,简朴勤奋,望见副院走来便放下手中书卷,作揖行礼。

稀碎松枝日影落在陈芝道灰衣肩头,他肃然行过香木铺的院廊,脚步声一响一停。

他叩开深处那座小院的门。

“颜兄。”

门开了。

颜余负手站在窗边。

陈芝道走到他身后,肃声道:“雷穹仙首的亲笔令到了,虚云祸星的传讯纸雁也到了。都在嘱咐书院当心接下来的变局,颜兄说过相信祸星所言,为何至今无动于衷。”

颜余不回头,语调温温和和的:“如今变局未开,我能做什么呢。”

陈芝道沉声道:“你我分明还有一件事可做!”

颜余问:“是什么呢?”

“我识松书院,广纳天下贫苦学子,不拘一格为年轻人传修为、立道心,更编撰浩瀚史籍。”

陈芝道走到颜余身侧,冷眼深深望着院长,道,“却举书院之力,供奉着一本连你我正副院长都不知其来历,不明其底细的古书之灵。颜兄不觉得蹊跷么?”

颜余拍了拍陈芝道的手臂,引他案前坐下。他一面提壶斟茶,一面叹道:“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如今史书失散,已经不知道为什么了。”

陈芝道猛地双手按案,上身前倾,眼神灼灼道:“颜兄难道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窗外,竹影摇曳在石砌的池塘旁。小虫停在池塘边的长草之上,背生薄羽。

陈芝道掐了一个简单的法术诀,很快一片雾气便笼在整个池塘之上。

陈芝道手指窗外:“这池子里的灵雨虫,寿命极短朝生暮死,它自水中化卵而生时便栖息在此处。我这法术可保池塘雾气五日不散。”

“它们这一生只见浓雾,因也定然会以为,这世间本就是迷雾笼罩的。”

颜余无奈笑着,递过去一盏茶道:“芝道,你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陈芝道低声道:“颜兄乃识松院长,乃当世鸿儒大能,更乃支撑这书院乃至全仙界的脊梁,因而举止慎重,不该妄动。芝道心中都清楚。”

他将茶盏推回去,不接,“可颜兄也知道我素来急性,此般举棋不定,我心意难平。”

“芝道愿替祸星去会一会这古书。”

少许沉默之后,茶盏落于案上。颜余静静地看着陈芝道许久,低头吹了吹茶汤:“方知渊说,你前世死得早。”

陈芝道眼神坚定:“朝闻道,夕死可矣。”

颜余苦涩笑道:“你这性子呀……”

院长抿一口茶,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早知道你会这样说的。”

“如今我书院内学生众多,天才不少,大器却罕见。袁子衣性情稳重敦实,乃大智若愚之子。带上他为你护法,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陈芝道忽的执袖夺过那盏茶来,一饮而尽。

颜余失笑:“芝道,这不是酒。”

陈芝道起身,俊逸身姿挺拔如墨竹,“待天下安定,芝道再陪兄长饮酒。”

窗外雾气蒙蒙的池塘旁,一只灵雨虫振翅,自甘甜的柔草上飞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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