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发生在瞬息间, 那十万请愿的散修就此落入尊主的金丝篓之中。细密的金丝线自底部往上织起来,眼见着就要形成一个闭合的囚笼。
鲁奎夫早在金丝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抬起了巨斧。然而也正是此刻,一道寒刃之光从旁插来,直奔仙首要害而去。
本能使得鲁奎夫回斧一挡,剑刃与斧刃碰撞激起清脆的声响!
火花四溅中,白凰家主的双眼内闪着无情的寒芒, 一字一句:“穆泓说过,今日要对不住仙首了。”
“穆泓, 你!”鲁奎夫虎目猝然怒睁,钢牙狠咬,“好个穆家主,你是故意蓄谋这十万人送做炉鼎!?”
雷穹仙首双臂上筋肉凸起,巨斧抵着穆泓的长剑硬是一抡。
穆泓抵挡不住, 身躯被震飞出去,双足连踏后退, 一路踏得地下瓦片碎裂,向四面飞溅!
然而被穆泓这样一阻,鲁奎夫再想救人, 已是来不及。
眼见着那金丝篓就要合拢, 一道身影如暗色疾电般赶上,右掌一抹暗金流火, 劈落在将欲合拢的笼顶上方。
——是方知渊!
煌阳刀锋上阴阳二气疯狂流泻, 一时间金丝蔓延的趋势被阻隔, 连不上去。
“铛”的一声, 方知渊单脚踩在笼边,咬着牙发力,同时回头高声吼道:“别过来!!”
尖锐厉喝惊破风声。正欲相助的鲁奎夫身形一滞,眼角余光里只见蔺负青亦欲上前,连忙展臂拦住:“君上,您去不得!”
蔺负青燃烧修为的后遗症尚未痊愈,其实如今哪怕上去也是有心无力。可他看着方知渊那么冲上去已经先急慌了,被鲁奎夫这么一喝才醒过神来。
而方知渊整个人以一种极限危险的姿态悬在高空中,“雷穹——护着我师哥,护好他!都别过来!!”
在他的身下,是无数散修茫然仰起的脸,在金光映照下显得那么渺小而卑微。
方知渊垂了眼,双手已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却仍不忘冷笑着嘲一句:“一群蠢货……你们这下该满意了?”
“不是,不是,这……”
刚刚还展露笑容的那青年人脸色惨白如纸,唇角弧度扭曲地僵在脸上。
他额头冒着汗,一次次闭眼又睁开,好像落入了一个噩梦里,正乞求自己早些醒过来的孩童。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他所想象的不是这样……
难道不该是,几千万仙界生灵公平有序地抽签儿吗?或者不该是,将恶人蠢人先供出去做祭品吗?
而平凡如他,被选出的概率应该是小之又小才对啊。
青年彻底崩溃,抱头嘶吼着跪倒在地,“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啊!??”
“仙长!!”一对夫妻泪流满面地自人群中挤出来,丈夫砰地双膝跪地,就把额头往金笼上撞。
他泪流满面,几近癫狂道:“仙长!我们知错了,我们混账,我们糊涂,我在这给您磕头了!”
“您大恩大德救救我们吧,我们夫妻二人离家来此,孩子还在等爹娘回家啊……”
“至少……至少让我娘子出去,活一个也行啊!!”
……
只隔了一条街的不远处,被强行压走的穆晴雪失魂落魄地望着天穹上的金丝篓,如坠冰窟。
就在刚刚,金丝从她身侧穿过,却漏抓了她。
她分明看着原本还在自己下方的人们,活人们,被提到上空去了。
可她自己……
和押送着她的穆家人还在这里。
“放……放开我,”穆晴雪呢喃两声,忽然再次奋力挣扎起来,嘶哑道,“混账,放开我!!”
两位押她的客卿都沉了沉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安慰道:“小姐,回家吧,这里不安全。”
穆晴雪猛地抬起脸,不知何时眼眶已经满是泪水,唇瓣哆嗦着:“父亲他知道是吗,他知道会这样是吗!?”
遍体生寒,毛骨悚然,也不过如是。
这位素被称做雪凤凰的年轻仙子如今云鬓散乱,她浑身抖动着,贝齿咯咯碰撞,“为……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
两客卿叹息着移开目光,都不忍看这位小姐的纯粹与天真被击碎的这一刻。
“小姐……回家吧。”
“家主说了,熬过这一阵寒冷长夜,日子总会再亮起来的。”
……
尊主自始至终都冷眼带笑站在半空中,十指以玄妙的轨迹掐起法诀。
无数透明的符文自他指间蜂拥而出,以特定的轨迹落在金丝之上。
“挪移阵。”蔺负青瞳孔一颤,“他是要直接将这金笼提到盘宇仙界去!”
忽然,一声疯狂的喊叫在耳畔炸开。又一道身影冲向半空中的金笼,野兽一般狠狠地撞击在上面。
“公子——!”顾报恩双眼赤红如鬼,身体已经半妖化出獠牙、利爪与刺毛。他疯了似的又踢又打,可那处的金丝已经几乎要闭合起来,竟纹丝不动。
蔺负青不由得心中一沉,不敢置信道:“顾闻香也陷在里面?”
他这一回忆,才记起刚刚顾闻香的确站在散修中间。再向金笼内定睛一看,果真在哭叫的人群之中看到了熟悉的轮椅和身影。
然而,陷在盘宇尊主牢笼内的顾闻香,脸上却并未有什么慌张之色,与周围或奋力哭喊或绝望麻木的人们截然不同。
“报恩,不必慌。”他略眯了眯眼,抬手拍了拍金笼,“……你公子是什么人,我自会回去的。”
金桂宫宫门口更是形势焦灼,穆泓剑指蔺负青,目光却直逼向鲁奎夫,道:“尊首,您若执意上前,怕是要用蔺小仙君的性命来换了。”
蔺负青骂一声:“卑鄙东西。”抬袖五指一开,竟硬是忍着经脉的痛楚要召出仙器,却身形猛地一晃,捂唇呛咳不止!
穆泓冷笑道:“穆某一心热忱为这仙界,辱骂加身又何妨。蔺小仙君,你如今不是我的对手,你与我战,就如育界和盘宇界战——以卵击石而已。”
鲁奎夫又怒又痛,他顾忌着蔺负青受制,更是无法妄动。护着君上与穆泓过招间,勉强几斧远远地劈过去,却都被金丝挡下,无一伤痕。
……
“公子!!公子!!”
金丝篓前,唯有顾报恩还在拼命攻击着。
他从来最听顾闻香的命令,可此刻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一味的狂吼乱打,就连狼爪崩断出血也浑然不知。
砰!砰!砰……
在半血小狼的不断攻击下,金丝渐渐有了变化。
原本平滑的地方开始古怪地有了鼓动,好似有什么蠢蠢欲动。
顾闻香深深地皱起眉,眼角隐约荡着阴鸷的光,一点奇异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隔着金丝,他耐下性子哄道:“报恩,回去。我说了我没事,你不听公子话了?”
顾报恩拼命摇头,他只知道公子和自己被隔开了。暴动的灵气灌注在双爪之上,少年赤红着眼,再一次狠狠击落:“公子!公子出来,出来!!”
砰!砰……!
金笼表面咕嘟咕嘟地蠕动,且蠕动得越来越明显,肉眼都能看出不对劲。
蔺负青余光瞥到这里,本就寒冷的神色更紧,扬声道:“小狼,停下,到我这里来!”
顾闻香也终于耗尽了耐心,双手的手掌森然抵着金笼,劈头盖脸地就骂:
“笨东西,我叫你别在这里吵嚷,听不懂吗,聋了吗!?滚过去,跟着魔君,等我回……”
裂风声阻断了顾闻香未出口的话。
一切只在眨眼间,那金笼外皮毫无征兆地变幻,猛地自表面刺出十几条钢针粗细的锐刺!
哧啦——
血肉破穿。
那么近的距离,失去理智的顾报恩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提躲闪。
金刺从他胸膛前扎穿到背后,尖端还在滴答答往下滴着血,活生生将少年刺成了个刺猬。
“……”
顾闻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顾报恩胸口刺着无数尖锐金丝,愕然喷着血向下倒。
狼少年的身躯倒在地上,激起一片扬尘。
“公……子……”
金丝立刻卷土重来,且织得更紧。顾闻香的视野前被密密麻麻地挡住,那血泊里的少年看不见了。
“小狼……”
蔺负青呼吸一窒。
他忽的心中发冷,抬眼往上望去——
连外面的几人皆被这惨景所震,更不要提那些陷在里面的散修们。
阳光渐渐被遮蔽,金丝篓内昏暗下来,更加可怖。有人惨叫大哭,有人吓晕过去,黑暗中只有最后一线光芒在一双双无望的脸庞上摇晃。
……此刻,唯有方知渊以长刀与阴阳灵流撑住的最后一点缝隙,还没有完全闭合。
然而就如顾报恩那时一样,金丝篓的表面如有生命地蠕动了起来,随时就要刺出夺人性命的尖刺。
方知渊自然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他牙关一紧,冰凉的危机感爬上了后背,冻住了骨。
——怎么办?
如果他躲,牢笼就要合上;如果他不躲,那就是万刺穿身的下场!
“知渊!”遮在眼前的都是血光,蔺负青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这样不行,你回来,先回来——”
电光石火之间,方知渊回了头。
刀刃上激起的劲气荡开一缕碎发,他的眼瞳漆黑、深邃,冷硬的渐渐化成柔软。
好像是久违了的临海在深夜里吹起波浪,正无声地倒映着蔺负青的苍白身影,似诉千言万语。
刹那间魔君头晕目眩,他明白了什么,怔怔地哀声道:“不……不行。”
再没有一丝犹豫,方知渊脚下虚点,暗金刃锋奋力一旋,整个人在空中荡了半圈,径直落入金笼之内!
咣——
最后的缝隙擦着他的脊背闭合,牢笼彻底合拢!
下一刻,挪移法阵发动,金牢笼就像是被无形的钩子提起来了一般,以恐怖的速度倏然直升到云层之上去了。
“——方知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