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两人还怔然相对, 寝殿门忽的从外面被大力推开, 柴娥拎着沈小江直冲进来:“君上,您没事儿吧?”
被左护座挟在肋下的少年则满脸红光:“大师兄!阴体修魔有、有进展了!有……”
结果这门一开, 俩人都懵了。
“啊?”
只见寝殿内床柱裂了一截, 床幔也扯下来大半。君上君后都衣衫不整地坐在地板上,君上还将君后抱在怀里……
哎哟妈呀,煌阳仙首居然也能这么乖巧的么!?
“这, 这, 这这怎怎么我我我——”
沈小江先挨不住,小脸爆红。他混乱又凌乱地双手捂眼睛,我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啊——!?
“柴、娥……”
蔺负青脸都黑了, 咬牙切齿地冷笑道:“谁给你的胆子擅闯孤家寝殿,嗯!?”
柴娥连忙干笑:“哎不是不是,君上明鉴啊,臣这不是在外头听见响动担心君上安危么?”
他说着眼神儿做贼似的偷瞄:“您们这是……”
蔺负青护犊子似的把方知渊往身后一推,气得头都大了,只得连连摆手:“家务事……家务事, 都出去!出去!”
“什么家务事!君上的事就是臣的事, 床头吵架床尾和,帝后恩爱雪骨城才能安定——啊哟!!”
还嚷嚷着的柴娥被蔺魔君抄手一个青花瓷瓶砸过来, 左护座手忙脚乱地接住,讪讪道:“……臣这就滚, 这就滚。”
“……”
方知渊眼底晦暗无光, 此刻慢慢撑着床头想站起来, 沙哑道:“师哥,你去吧。”
他又兀自摇摇头,双掌拢住蔺负青衣袖,“错了,糊涂了,是该我走。”
紧接着并指一划,法术无声地洗去那点血迹,“没被我伤着便好……别耽误了要事,正好我一个人出去静一静。”
柴娥和沈小江看得惊慌,已经察觉出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却见蔺负青轻叹一声,仔细地按着方知渊在床边坐下:“胡说。阴体的事,没有你在怎么行呢。你现在状态不好,咱们明天再说也是可以的。”
……本来,他挑在这个时候坦白也是个小心计,是有三分借局势逼着方知渊无法沉浸在情绪里的意思在里。
蔺魔君暗自盘算,哪怕没有这阴体的事情横插一脚,仙界的人心要乱也是必然。到时候先来一波人辱骂他,再来一波人想揍他——
他自己又是刚烧完元婴半废的人,可可怜怜的病秧子,知渊还能扔下他不管么?那必然不能啊!
来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让小祸星打一架,说不定心情就好了呢。
果然,方知渊闻言就身形一顿,神色踌躇。
蔺负青紧跟着就软声恳求,睫毛帘子柔柔垂着:“知渊,你真的不能帮我吗?”
“……”
片刻后,方知渊还是披上玄衣外袍,默默跟着蔺负青走上了出魔宫的路。
出门见月华,他抬眸失神,低哑地说了句:“你怎么能瞒着我那么久……那么久。”
“听实话?”
蔺负青早半途悄悄掐了他脉门试了试,见脉象灵流还算平稳,刚才的咯血大约只是一时情急……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便是后怕。这亏得自己坦白了,亏得如今和盘宇暂时休战,要是真在敌前来这么一场。他的小祸星啊……
方知渊道:“听。”
蔺负青淡淡道:“又是杀人又是欺骗,不顾天下苍生安危。我做这些,觉得你定是不喜欢的。”
方知渊唇角微微颤了一下,沉默着不说话了:“……”
外头还天黑着,几人更挑着暗处走,脚步声交错。
走过一个巷口拐角,蔺负青问沈小江道:“你方才说阴体怎么样了?”
沈小江一直闷头走路,这时才回过神:“啊!……是!果然像大师兄说的那样,我们好多以前完全不能修炼的兄弟姐妹,修炼阴气居然一路顺风呢。”
“昨日有几个人被雪骨城的仙长们护着,下了阴渊捉阴妖。一个女孩吸纳了那阴气,一下子从筑基期突破到开光了!”
蔺负青心中一定,终于是有个好消息。可是就算如此,想要将阴体们的实力提高到能与盘宇人一战的程度,时间也还是不够……
这其实是个悖论,若想争取时间赶上盘宇人,就要妥协并献祭十万人做炉鼎;可若盘宇人有了炉鼎,那么育界就更不可能赶得上盘宇人骤升的修为。
等到了女孩儿的住处,问题又严重起来。那少女竟浑身都是阴气腐蚀的痕迹,忍着痛还在冲大师兄亮起一个仰慕的笑脸。
方知渊蹲下探过那女孩的眉心,又捏了几处骨骼与脉门,起身低声对蔺负青道:“阴体体质对阴气的相容还不如我,强求他们这样修炼,快是快,负荷太大了。”
蔺负青轻轻叹了一口气,闭眼道:“我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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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这一回,就好像终于走到了山穷水尽,又好像终于撞上了一座无法打破的屏障。并没有人能想出什么真正有效的办法来制衡盘宇仙人,反而是仙界内部的焦虑与恐慌越来越重。
红莲渊上外来散修们的水城已经初具规模,他们最初入住外城的那段日子吃饱穿暖,后来又在几次盘宇仙人的攻势下被雪骨修士护得安全,也都是对魔君感激涕零。
然到了此时,也不免质疑声四起。
“魔君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们?”
“那虚云道人还住在内城里是真的吗?君上还真要继续尊那个盘宇人为师吗?”
“说是尊称一声魔君陛下,可蔺负青他才多大仙龄呀。这等三界存亡的大事,他莫不会真的想一人决断吧?”
这也叫雪骨内城每日巡逻回来的修士都气得七窍生烟:
“呸,这群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的东西!前几天还叫老子仙君大人,今儿就阴阳怪气了。”
柴娥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烟枪,时不时抽一口:“人心如此,君上说了不必太过在意。麻烦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四天,蔺负青与方知渊暗里别过众人,往六华洲金桂宫去,想要再看一看地底的小幻界。
原本蔺负青燃烧修为后经脉未愈,方知渊是执意要一人前去的。耐不住魔君心意坚定,方知渊又怕他一个人走这条路出点什么事,最后还是一同走了。
六华洲已经彻底不复当初的平和繁荣,巷口但凡有人,必都是振臂吵嚷、满面愤愤的散修们和仙家弟子们。
“三界存亡当头,这样下去万万不行!”
“大宗门现在都干什么吃的?金桂宫呢?紫微阁呢?还有那雪骨城,一个个都推诿躲藏,我呸!”
路边再也不见一个商贩,就连南街的四时春馆都门可罗雀,姑娘公子们啜啜饮泣。
两人都隐了原先面貌,又披着宽长斗篷往金桂宫的方向走。旁里有个老人愤愤拦他:“两位仙君,也是去金桂宫请愿的罢?”
老头子白发苍髯,生一张满是皱纹的长脸,此刻竖着眉大为摇首:“哼,没用,没用的!鲁仙首这是护定了蔺负青,前些日子六华洲千人请愿,竟被金桂宫弟子打出来了,这像什么话?”
蔺负青呼吸微紧,一时只觉得万般苦涩渗到心头里。那位老人摆手长叹,表情中满满的厌恶和鄙夷:
“老朽我也活得久啦,你说这鲁仙首,平日里看着倒是个正直人,是吧?哎,原来是这种货色!”
“再说那金桂宫,金桂宫不就是为着护佑仙界万民的吗?现在居然把剑指向咱这黎民苍生,那还要它做什么用啊!”
方知渊本一路虚握着他的手,此刻蔺负青却明显能感觉那手指哆嗦了一下。
一股郁火就这么没来由地冲上来,斗篷下蔺负青只露出白皙的下巴尖儿,冷冷淡淡道:“老人家,那你可知道,鲁仙首平白为什么要护着一个非亲非故的魔君,惹得这一身腥么?”
魔君说这话,本以为能激得这些不冷静的散修们好好儿的想事情,把脑子里的水给倒倒干净。
却不想那老人还没说话,盘着腿坐在巷口的另个邋遢流民打扮的青年,口中“嗨”地一声,眉飞色舞道:“这有什么难猜的?”
“要么,鲁奎夫想巴结上蔺负青这个盘宇血脉,等仙界完蛋的时候啊,给自己留条后路。”
“要么啊,干脆鲁奎夫本就和蔺负青不干不净!现在呢,有人猜蔺负青是仙首的私生子,有人猜上回金桂试时蔺负青爬了鲁奎夫的床……”
“您二位可能不知道啊,金桂试期间,那蔺小仙君据说还被接进金桂宫里住过几夜呢。啧……几夜啊!”
那青年唇瓣一碾,语气和眼神都已极尽下流,“嘿嘿,不过说那蔺负青,模样生得还真是个尤物,要我我也……”
他话没说完,忽觉得眼前一阵劲风。下一刻,伴随着一声鼻梁折断的脆响,有拳头深深地砸进了他的脸面里!
……
半个时辰后。蔺负青万般无奈地倚在金桂宫深处的桂树下,凉白指尖抵着眉心,瞥着尤自顺不过那口怒气的人。
“我说你呀……你也是做过仙首的人,跟那么个流氓动手,打烂人家的脸,踢断人家三根肋骨,末了还把自己气成这样,值当的么?”
“……”方知渊眼神发狠地低喘,五指一紧,嚓喇直接抠下一块树皮来,“我恨没杀了他。”
蔺负青淡然道:“那么几句流言蜚语,还伤不到我。知渊,若是换了你自己被非议,还动这么大肝火吗?”
方知渊却猛地抬起锋利眼神,冷笑道:“那时就是你要杀人!”
蔺负青默默闭嘴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桂花纷纷落处,鲁奎夫身披烈阳金桂的仙首袍走来,却是面露疲态,眼下乌青。
他迎了蔺负青与方知渊往更里走,先摇头苦笑道:“六华洲乱成这般,叫君上和煌阳仙首见笑了。”
蔺负青低声道:“是我累你。”
是他选择了不理会众意,一对一与尊主对峙到底,这些仙界万民的不满,本该是冲他来的。
鲁奎夫爽朗地笑起来,面色虽颓,神容却刚硬依旧:“君上怎地跟臣说起这种话。雷穹可受不起,您这便是又叫臣跪下磕头了。”
他眉宇略松缓下来,语气哪像是臣子对君主,倒更似长辈在小心地哄着一个晚辈:“您不是,一贯不喜欢臣下跪吗?”
蔺负青涩然垂下了眼睑。
“只不过……”
鲁奎夫抚着身上的长袍,泰然对蔺负青道:“十天后无论如何,臣这仙首怕是做不下去了。”
……这位前世为了抵挡仙祸耗尽最后一丝神力,最终慨然赴死,哪怕到最后堕了魔道也在被世人暗暗追念的雷穹仙首。
今生,却是在桂香馥郁的金桂宫内,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君上,您那雪骨城右护座的位子,还为臣留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