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骨城外那些闹事的散修都被血光所慑, 一时没人敢说话。城卫却整齐划一地半跪下来,长矛竖地,齐声道:“参见君上!恭迎君上回城!”
鱼红棠愣在那里, 她好像现在才看到蔺负青,“青儿哥哥……”
蔺负青走上前, 很自然地一把将小女孩搂进怀里,揉乱了她束起的长发,“这些天疯够了吗,还凶不凶我了?”
又转向沈小江道:“小江, 这四个月辛苦你了。”
结果弄得少年满脸通红:“不不!不辛苦不辛苦!”
血迹在人群的脚下扩散,方知渊一身杀气地站在那里,再也无人敢造次。细小的声音渐渐传出:
“是蔺小仙君啊。”
“该叫魔、魔君陛下……”
鱼红棠怒火又起,挣开蔺负青道:“哥哥, 你进城去休息就是了。这些人,我要全都杀光!”
蔺负青淡然回眸一扫,便有个青年挤出人群, 讪笑着:“蔺魔君,您看我、我们刚刚只是一时昏了头,您也知道如今形势……我们只是为了活命, 您就容我们进城了吧!”
身后人群连连点头,“对对,蔺小仙君那么好的人, 仙界谁不知道啊?”
“都是这个白眼儿狼!”乃至有人指着方才毙命的那中年人大吼, “满口喷粪, 恩将仇报!”
“小红糖,跟我回城。”蔺负青置若罔闻,搂着鱼红棠就走。又向方知渊招一招手,“知渊,你也来。”
雪骨城城卫们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岂是吃素的,若不是方知渊动手最快,又怎会容这一群无赖在此大放厥词?
此时见君上无意与这些人纠缠,当即执兵刃踏步上前,矛尖上反射出那些闹事散修们青白的脸。
“你,你们……”
直到利刃横颈,众人才意识到这座屹立于寒渊之上的白色高城绝不是吃素的。
它不是那些的仙门,也不是的世家,而是……面对那恐怖的天外神们也有一战之力的铁血魔城啊。
终于有个人强笑着咕哝道:“住在城外,哈,其实也,也行啊。”
可事到如今,他们得到的,却只是一声毫不掩饰鄙夷的冷笑。
“晚了,一群蠢货。”
城卫队长居高临下眯着眼,缓缓吐字道:“动手。凡闹事的,赶出去;哪个刚刚嘴里不干净过,留下舌头再走!”
“——是!!”
……
四个月未见,难得这回鱼红棠没有在蔺负青面前死拧,可当身后远处的惨叫声模糊传来时,小女帝依旧恼火不已。
鱼红棠踢着沿途水花,恹恹道:“又是这样!为什么阿渊哥哥就可以为你杀人,我就不可以——”
要说这本是她脱口而出一句愤懑之语。结果不知怎的,方知渊忽的转身过来,面沉如水:“小丫头,我有件事……”
蔺负青眼角抽动,他扶额,“方知渊,你折腾我一路还不够,有完没完了?”
“?”鱼红棠皱眉不解,一时不知道为什么青儿哥哥要露出那种无望的表情。
却见方知渊严肃道:“你知道么,昨晚,你哥跟我说……”
“他,他说……”
鱼红棠冷冷道:“阿渊哥哥!你也不用替青儿哥哥求什么情,总之还是那句话,你们若是想乱来,这回我可真的要不客气——”
方知渊道:“昨晚,他说其实从小就喜欢我。以前说的每一句喜欢都是认真的。”
鱼红棠:“了——什么?”
她愕然瞪大了漂亮的眼睛。
方知渊蓦地紧紧抓住鱼红棠的双肩:“他说从小就喜欢我!?”
蔺负青在旁听着,觉得自己都开始胃疼了……
他昨晚怎么就想不开,又去招惹这尊神仙了呢??
这一路上他被方知渊诡异地盯了全程,那叫一个如芒在背。唯有时不时盘宇仙人来袭时才能叫小祸星把目光从自己脸上挪开。
这一进城平安无事,又开始了……
鱼红棠面无表情:“……哦。”
方知渊:“你为何不吃惊?”
鱼红棠:“我为什么要吃惊!?”
方知渊:“他说反正他小时候什么都不缺,当然可以喜欢我。”
鱼红棠:“……啊。”
方知渊:“你不觉得他这话有毛病么?”
鱼红棠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抬起眉,艰难地道:“……阿渊哥哥,我们先不论是谁有毛病——”
“——好吧,就算青儿哥哥真的有毛病,那他毛病了两辈子百来年,你怎么会直到现在才来问我??”
方知渊:“…………”
上辈子的煌阳仙首哑口无言,面前小妹妹满脸的怆然神色,仿佛在他心口上噗嗤捅了一刀。
蔺负青在旁苦笑道:“算了算了,他这不也是两辈子百来年的毛病吗?我看开了。”
此时这兄妹三人也入了雪骨城门,一路臣属行礼参拜。万幸众人都有眼力见儿,没有插口打扰君上和自家人说话,而是互相交换个暧昧眼神儿,自觉地退下了。
却唯独有一道金影,伴着一声欢快的清嫩龙吟破空而来,“主人——!”
这自是被留在鱼红棠手底下的敖昭。多日不见,那小金龙还是活泼泼地化作小少年的模样扑过来,被鱼红棠一巴掌拍开了。
“嗷”地被拍飞的小金龙被一只手扶住,自那手掌向上便是青蓝衣袖。
荀明思微微笑道:“大师兄,二师兄……别来无恙。”
在他身后,叶花果与宋有度赫然站立。
蔺负青讶然:“你们?”
方知渊总算找回几分正常状态,解释道:“唔,一路上在想事儿忘了同师哥说,你捡来的一个个,如今都在雪骨城呢。”
“荀三是随栖龙岭妖族回来的,带麒麟盘炎见了龙王敖胤与小红糖,之后就留在城里了;叶四跟叶浮在剑谷住了两个月,叶浮觉着形势吃紧,叫她还是回雪骨城呆着了;至于宋五你也知道,一直带着虚云外门那帮人的。”
荀明思上前,低了低头温声道:“明思妄为离岛,大师兄尽管责罚。”
蔺负青听着听着,像是心里某块软肉被撞了一下,又酥又麻。知渊虽是几句草草带过,可那些日子里师弟妹各自所经历的惊险波澜,却已尽在其中。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浅浅叹息:“……人平安便好,还讨什么责罚。”
荀明思仍得体地笑着,眼角却已然微湿。叶花果已经在轻轻抽噎,趴在宋五肩上蹭眼泪。
好似一场殊途同归,虚云宗的六位亲传,终于在千里之外的阴渊雪骨城城门之处再次相聚。
再也没有了太清岛的温暖草木香,没有了四座山峰与三道铁索,没有了外门的炊烟欢笑。
取而代之的是雄伟坚硬的雪骨城,阴渊上如火红莲,还有城内随风摇动的千万明灯。
可至少,人还是那些人,一个都没丢地回家了。
对于虚云来说,有大师兄在的地方就是家,不是吗?
蔺负青又想起了师父,倘若尹尝辛能在此处……
那个不会养孩子也不会做家务活儿,像只大灰猫似的懒散道人,究竟去哪里了?
正出着神,耳畔传来一声:
“荀三,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蔺负青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只见方知渊又摆出与面对鱼红棠时一般无二的严肃神色,锁着俊美眉宇负手踱步,用好似要揭露什么三界终极绝密似的语气说道:
“你知道么,昨晚,你大师兄竟跟我说,他、从、小、就、喜、欢、我。”
荀三:“是。”
叶四:“嗯。”
宋五:“哦。”
这回换鱼红棠陪着蔺负青一起胃疼了。
鱼红棠扶着蔺负青的手臂,同情地小声道:“哥哥,小红糖错了,我不该给你办什么婚礼,该替你把阿渊哥哥揍一顿呢。”
而那边,三位师弟妹难以言喻的目光直直地投在大师兄身上。
蔺负青难堪地以袖掩面,长叹道:“别问我,我脸早都给这小祸星丢没了。”
方知渊怒道:“啧,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荀明思谨慎道:“二师兄息怒,明思只是在想,这种事……这种但凡有眼睛的人便能看得出的事,你怎还需要大师兄亲口说给你?”
叶四与宋五整齐地点头,目光饱含谴责。
小金龙敖昭憋了半天,没憋住噗嗤一笑。他一直惯见的是主人威严神武的样子,此刻忍笑忍得肩膀一耸一耸,脸都涨红了。
“…………”
方知渊刚被鱼红棠捅的心头一刀,好像被抽出来再重新戳了个窟窿……不对,是三个。
他在那杵了几息,失魂落魄似的转身就想走,身后荀明思蹙眉道:“二师兄,你难道未曾想过,大师兄当初为什么收我们几个?”
方知渊回头,不解地扫了蔺负青一眼,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他喜欢捡孩子。”
“是,不错。可天赋好又无家可归的孩子,难道世上真就我们这几个么?”
不远处,蔺负青唇畔无声地浮现一丝情绪复杂的弧度,又轻轻摇了下头。
于是连叶花果这个小结巴都看不下去了,跳起来道:“他、他他明明是为了你!”
方知渊怔住。荀明思大为叹息道:“二师兄,这件事连我们三个自己心里都清楚,你怎么反倒身在局中看不透。”
“当年你和大师兄来六华洲四时春馆,那时我在台上,弹的是六华修仙世家里常奏的曲子,大师兄说你很喜欢。”
方知渊听着都快气笑了,觉得简直荒谬,“你不会以为他就因为这个——”
荀明思却以肯定的语气道:“他就因为这个。”
方知渊的神情凝固了:“……”
他下意识觉得不可能,觉得可笑,想笑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沙哑道:“那叶花果……”
叶花果无辜道:“当、当时二师兄总是受伤,又有不少陈年暗疾。我……我是来给你治伤的呀。”
方知渊喉结艰涩地动了动,看向宋有度。
器修一板一眼地道:“……你不觉得,自从我来了虚云之后,你的刀被你用碎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