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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冷锁牵我踏阴途

仙祸临头[重生] 岳千月 3463 2024-07-24 13:59:50

魔君的神魂在幻境中踟蹰徘徊。

蔺负青看着这一切, 这已经发生过的,已经尘埃落定无法扭转的一切。

……原来当年他入魔后,曾将方知渊伤得那样重过, 那人明明坚称没有的。

蔺负青想:最后,方知渊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 将囚魂锁这种令他憎恨入骨的东西扣在自己身上的呢?

今生他陪知渊夜探方家之时, 这人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再次面对这件曾经囚锁过他们两人的的邪物的呢?

蔺负青不敢深思, 一种细密的抽疼与悲哀渐渐从神魂深处传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被幻境影响了。

而幻境仍不停, 径直向更深处跌去。

蔺负青看见了方知渊与尹尝辛拜别。

这便是他的星星和他的师父的最后一面了。

方知渊没有多说什么,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 也不怎么擅长用语言表达情绪。

他只是用囚魂锁牵着蔺负青,跪在尹尝辛面前磕了三个头, 说, 他要带他师哥走了。

尹尝辛摇了摇头,说不妨事,很快他自己也要走了。

方知渊问师父去往何处,尹尝辛并不回答。

最后,方知渊向师父求了一样东西。

虽然拜入尹尝辛门下已有七年,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师父讨要东西。

“如今堕魔道之人为天下所不容, 仙界修士见魔必诛之。”

方知渊跪在虚云主峰顶端的雪地之上, 语调冷静, “我怕日后, 会在混战之中力有不逮,护不住师哥。还请师父赐教。”

尹尝辛沉默了许久许久。

方知渊便也无言跪在哪里,两人僵持着。

最后,尹尝辛给他和蔺负青各画了一个阵。

小巧的银白阵法,在两人身上一闪即灭。

“一体双魂,承伤换命。这个阵法名叫承命魂阵。”

尹尝辛那双狭长的浅色眸子浮着些许哀色,他细长的手指抬起方知渊的脸,“……你一直心里觉得欠青儿一条命,是不是啊。”

几步远处,蔺负青站在那里,他的双手被缚在后面锁住了,只能低头用力用牙咬着肩上的锁链,死死皱起的眉宇间隐显痛苦之色——

每当他本能地想动用体内沸腾的阴气时,身上横的锁链就会让他浑身剧痛。

尹尝辛轻轻叹息:“这个阵法,能叫主阵宿主替子阵宿主承下除了疾病、毒素和衰弱外的一切伤害。”

“这样……就算你把这条命抵还给你师哥了罢。”

方知渊由衷地低头长叩,“多谢师父成全,知渊走了。”

继而他起身拂雪,手上用力一拽锁链。蔺负青一个踉跄,喉里吃痛地呜咽着,甩过眼怒视着方知渊。

后者无动于衷,淡淡道:

“师哥听话,该走了。”

他就这样牵着蔺负青,走了。

……

是夜,宋有度将粟舟停在山间。

如今虚云四面都是伺机围杀蔺负青的修士,直接下山离岛是不可能的。宋有度说要送他们最后一程。

方知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虚云四峰。

荀明思和叶花果站在山崖之前送行,在两人身后,原本风景秀丽的奇山已经荡然无存。

在阴气的侵蚀之下,虚云遍地草木枯萎,寒风瑟瑟,高峻山峦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死灰气。

外门的弟子们早就被陆续送走了,他们受不住这样浓郁的阴气,再呆下去迟早要堕魔道的。

而就在片刻之前,他们发现尹尝辛不知所踪。他们的师父就这样留下一个残破的山峰,消失了。

当年那白衣小仙君于临海上含笑一点,漫不经心地创立的虚云宗,七年来庇护了无数阴体之人的虚云宗,就这么没了。

荀明思敛衣深深行礼,低声道:“两位师兄,保重。”

叶花果哽咽着,也道:“保重。”

除了一句保重,他们此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

方知渊点点头,平静道:“走了,别送。”

就在他转身,抬脚踏上粟舟的那一刻,身后忽然有稚嫩悲怆的少女嗓音响彻,惊碎暗夜:

“哥哥!!阿渊哥哥——!!”

方知渊倏然变色,他回头。

朦胧的远山小路上,一抹飘渺红裙奔来。

鱼红棠泪流满面,她在崎岖的山间奔跑着,哭喊道:“阿渊哥哥!别走,等等我,别走……”

荀明思等人也惊住了。这样残忍的离别,他们本都是想要瞒着鱼红棠这个小师妹的。

这女孩才仙龄十四,她才十四岁……太幼小,太纯真,还没来得及经受半点苦难的磋磨,是一朵柔嫩娇艳的海棠花。

她被蔺负青养大,自幼从未和她的青儿哥哥分离过,哪怕一日也没有。

方知渊把心一狠,将蔺负青拦腰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粟舟,“宋五,开船!”

“你要去哪儿,你们要去哪儿!?”鱼红棠声嘶力竭,泪珠从乌湿眼眸里滚滚而落,也被她抛在后面,“为什么不带我走!!”

粟舟轰鸣着腾飞的同一刻,红衣少女也御风而起,她颤抖着哭道:“青儿哥哥不认得我们了,虚云四峰变成这个样子了,师父也不在了……现在你又要走了!把青儿哥哥也带走了,那小红糖怎么办!?”

“鱼小师妹……小红糖!”荀明思忍着酸楚咬牙道,“回来吧,不要让你阿渊哥哥为难!你……”

他想如实脱口而出,方知渊此一去本就是九死一生之险,以你的修为和仙龄,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可是,这又如何说得出口……

“不!!”鱼红棠不甘地摇着头,眼神火热。她灵气挥霍到极致,她猛地向粟舟伸手:“带我走吧,阿渊哥哥……带我走!小红糖会听话的,我可以吃苦,我不怕受伤,我努力修炼——我只要和你们在一块儿!!”

“……”

方知渊渐渐红了眼眶,咬牙背身别过头去。黑衣在狂风中拂动着,他并不看她。

粟舟速度提起,向上升起,升到云层之间。

有山下的修士被这惊起,无数的法术法宝冲粟舟轰来。那以老神木的树干制成的粟舟却如铜墙铁壁,岿然不动。

“别走……不要走!”

娇小的红影在漫漫寒夜中追逐着远去的粟舟,嗓音越来越悲恸高亢,凄如杜鹃泣血。

女孩拼命拼命地追着,泣声呼唤着,乞求着。可是那粟舟却越来越远,粟舟上的身影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已经快要看不清了……

直到某一刻,鱼红棠灵气耗竭,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她在山间的砾石土泥里打了两个滚儿,手脚都磨破了,发髻也散了。

可她下一刻就爬起来,她迈开双腿,逆着山风奋力地奔跑,用凡人最笨拙的方式,追逐着一艘不回头的粟舟。

“回来,哥哥!!不要抛下我……”

鱼红棠赤红着眼眸,发狠地冲长空哭喊:

“哥哥,回来——!!!”

终于,她跑没了力气。鱼红棠被树根绊倒,整个人往前栽去,又从山间的一处滑坡滚下来,再爬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尘泥和汗水。

她听到了浪潮声。

她竟跌到一处山崖前了,鱼红棠披头散发地跪坐在那里,茫然地看到临海的海浪正经年不变地拍打着礁石。

天开始亮了,黎明正从海的那一边升起来。

黎明照亮了近处崖下雪白的浪花,和远处高空变成一个小黑点的粟舟。

“啊……啊——!!!”

女孩猛地昂起头,喉中陡然爆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不甘的哭喊。

她死死咬着唇,下颔全是流下来的血。鱼红棠睁着含泪的眼眸,睫毛颤着,那冰冷的黎明正倒映在少女的瞳孔里。

一切归于静寂。

此后百年,兄妹三人再无聚首之日。

=========

方知渊终究是走了。

他孤身一人,牵着失去神智的蔺负青,背着他的灾牙刀,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拿。

师弟妹们为他准备的乾坤袋,他偷偷留在了虚云。在这么个时候,哪怕一粒丹药一件法宝,都是能救命的。

如今仙界混乱不堪,他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就挑那种荒山老林峡谷的险地寻路。实在没有路了,就拿刀劈一条路出来。

可就算如此,偶尔也会遇见修士,因着他带了堕魔之人而动杀心。

每当此时,必然就会是一场恶战。

日子一天过的比一天难熬,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他还没遇见蔺负青,还没被带入虚云的时候。

那时候,方知渊也是孤身一人一把刀,在人烟罕至的黑暗中淌着血摸索前行。

阴妖缠身本就时刻危险,若是一个不慎,还会有世间的恶意将他刺穿。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满身的新伤叠着旧伤。

如今也是一样的。

只是多了蔺负青在身边,他便不觉得难熬。

不知不觉间,冬雪吹走了春花。

一月,三月,六月。

半年,一年,两年。

幻境中岁月变幻,方知渊始终牵着蔺负青,仿佛在人世与阴间的边缘浪迹天涯。

不知何时起,那个负长刀牵锁链的黑衣仙君,似乎变得越来越容易受伤,身子也越来越虚弱了。

也是与此同时,在苦难的川水冲刷之下,这个人身上的某些尖锐的棱角,被无声无息地打磨得沉静而内敛了。

方知渊,他分明还是那样地年轻,眉宇间却已经有了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与风尘。

如果说曾经的祸星少年,那是冷冰,是烈火,是辛辣辣的烧酒。

那么如今这个沉默逆行的带刀人,却像深潭幽水,像暗夜长灯,像深埋土里多年的陈酿。

沙……

虚浮的脚步踩在杂草上,暗色水迹渐渐晕开,延到月光之下,那刺眼的红色才现出真形。

方知渊浑身浴血,摇晃着背靠在一株老木上,脱力滑坐下去,捂着唇咳。

可借着头顶的月色,却能看出他是含着很微弱的笑的,眉眼和唇角都弯着柔和的弧度。

“师哥。”

方知渊眼神略有涣散,他在一块还没染血的衣角上擦净了手,小心地伸过去揉了揉蔺负青的头发。

然后,他捧起蔺负青麻木无波的脸,向上抬起一点,“你看,今晚的月亮好不好看。”

没有回答。

饶是这样的有问无答已经持续了快三年,方知渊还是每次都忍不住目光黯然。

他曾经心如冷铁,从不屑去看那风花雪月。

可蔺负青是喜欢的,他知道他喜欢的。

曾经,虚云四峰的那个白衣小仙君,总是以此百般打扰他练刀,叫他看花叫他看月,当然也因此叫他烦得不行。

方知渊眼前渐渐模糊,似乎又看到年少无忧的蔺负青百无聊赖地坐在莲湖之上,风吹动他束发的发带,清隽无双的少年冲他回眸一笑:

“阿渊阿渊,别看刀啦。你看看头顶上,今晚的月亮好不好看?”

当时只道是寻常,是寻常……

“……好看。”方知渊轻轻咳着,他在凄清的月夜倚着老树,眼神放空,“真……好看……”

身侧,被囚魂锁束缚着的蔺负青又开始躁动。他本能地嗅着空气中血的味道,煎熬半晌,突然眼里闪过一丝血气,张口狠狠地咬在了方知渊手腕上。

修士的血脉里也流着灵脉,无论是阴妖还是堕魔者,总是喜欢袭击大血脉,来把灵流吸个痛快的。

“嘶,”方知渊嘴角一抽,继而有气无力地苦笑,“别咬我啊,师哥……”

可他也只是嘟囔了一句,没有去制止什么。

他实在太累了,刚刚恶战一场,没劲儿再折腾了。师哥那么想咬就咬着吧,反正他元婴之境,那么点儿小牙,咬不死他。

至于血,今晚他已经淌了很不少。如今再多流点儿少流点儿,都无关紧要了。

方知渊静静看着蔺负青。

虽然入魔无知,可蔺负青在撕咬他手腕时也并不面孔狰狞。还是那个白衣美人。

方知渊甚至觉得,小师哥努力啃咬着自己的模样,有点可爱,十分可爱。

方知渊苦涩地低笑。

他觉得他完了,可能是快疯了。

月色下,方知渊眼睑渐渐合拢,他将扔在撕咬着自己的血肉掠夺灵流的蔺负青往怀里搂了搂,垂下头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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