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下场时,天色已暗。
薛灵均与王琳一道坐在王家的马车里,他见王琳神情冷峻,与方才看戏时的神采奕奕大不相同,安安静静坐在软垫上对着马车里稳固的茶桌出神,便好奇问:“玉鸣兄似乎有心事?可是与半月前去见陛下有关?”
王琳似乎回过神,抬眼苦笑,“谢家二小姐没了。”
“什么?!”薛灵均大吃一惊,“怎么会!”
见王琳沉默不语,便又追问:“哪里来的消息?可准确?”
“谢左相亲自认的尸体,当场哭昏了过去。”
王琳双手搁在膝上,语气是少有的正经严肃,“灵均,我不瞒你,此事已是月前的事,陛下与谢家封锁了消息,因此京城里大都还不知道。也是上次意外我去大理寺,才从魏典那里得知。”
王琳顿了顿,才神情冷峻道:“凶手手法极为凶残,连个全尸也没留,还……”
王琳止住话头,没能说下去。
想来这谢二小姐死状极为凄惨,传出去影响声誉,才将消息封锁得如此严密。
薛灵均曾远远见过谢二小姐一面,那时她骑着马,手里扬着九节鞭,骄阳之下笑得璀璨,一副极为英姿飒爽的模样,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
他秀美微蹙,陷入沉思。
谢二小姐,是王琅的未婚妻,也算王琳未过门的大嫂。
关键是,她不是王琅第一个未婚妻。
王琅第一个未婚妻,是谢家长女,谢道晔,当年是最富盛名名的大殷贵女,相貌端庄,性子贤淑,写的一手好诗文,弹得一手好琴,与王琅正是良配。
据说,当年,王琅与谢道晔,以琴会友,以诗联对,一见钟情。
在王琅中状元那年,殷宁皇帝便亲自赐婚,喜上加喜,成就这桩好事。
谁知,新婚前夕,谢家竟然混进了刺客。
那刺客剑尖淬毒,王家去迎新娘子上花轿时,新娘子却久久不出来,哪只喜娘进去谢大小姐闺房,去揭开端坐在床上的新娘子盖头时,谢道晔吐出一口黑血,毒发身亡。
而那刺客,据说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练空桑。
王琅好好一个大殷公子榜上排名第一的贵公子,却落得个克妻的名声。
即便如此,爱慕王琅的贵女还是多不胜数,上门求亲者也依旧络绎不绝。
谢家二小姐,谢道彤,容颜娇美,活泼明艳,骑马时颇为飒爽英姿,又能舞得一手漂亮的九节鞭,是不少世家公子的求偶对象。
传闻,谢二小姐幼时与王琳一起学骑马射箭,也算青梅竹马。
只是,她的一片痴心,却都给了王琅。
谢家长女去世三年后,谢道彤去姐姐坟前悼念,遇见了同样去悼念的王琅,对王琅一见倾心。
王琅对谢家姐姐的死心怀愧疚,便对妹妹多了些怜惜关爱。
王琅这样出众的人物,远远看着已足够叫人心动,若是他再对人关切几句,软声安慰几声,再坦诚交心地相谈几句,风骨稍显,学识稍露,那对面人儿的一颗心便再也难收回了。
谢道彤就这么深深地沦陷了。
谢家嫡子幼年夭折,长女又被害,如今只剩谢道彤这么一个掌中明珠,谢家对她比从前更加宠爱娇惯,选夫婿自然要千挑万选,怎奈女儿执拗,偏认准了王琅,非君不嫁。
谢昆见女儿痴心重,原本恣意洒脱的明朗女儿,自从见过了王琅,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清瘦,眼看已过了三年,仍旧痴心不改。
王琅又的确是个难得优秀的好男儿,常被皇上盛赞其有名相之才,听说又刚刚立了功劳回京,前途一片锦绣,谢昆便亲自向皇上求了这桩婚事,只愿这一双好儿女能够琴瑟和鸣,洗去往日阴霾。
殷宁皇帝自然是准的。
王谢两家消去旧日隔阂,正筹备今年完婚,只待王琅回京,便大办喜事。。
谁知,谢家二小姐竟也死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一个两个的,都出了事。
“可查出凶手的线索?”薛灵均问,“莫非又是那练空桑?”
王琳摇头,“若说线索,根据大理寺卷宗,谢二小姐代她父亲回南方祭祖,偶遇路边落魄乞丐,发善心赐予他银钱,谁知那乞丐却见谢家二小姐美貌,心生觊觎,竟恩将仇报,冒充我大哥的名义写信,骗得谢二小姐与他私会,还用了迷药。”
薛灵均听了,皱眉道:“寻常乞丐怎么会知晓谢二小姐的私事?听闻谢二小姐也是个极聪慧的,又怎会如此轻易上当?”
王琳冷笑一声,眼神幽深,“那凶手信里夹着玉佩,是我祖母所赠,叫我们赠送未来妻子的,一共两块,我与大哥一人一块。当年我大哥那块曾赠给谢大小姐,后来谢大小姐出事后,谢家将玉佩退了回来。想是谢二小姐见过那玉。”
玉佩?
薛灵均恍然大悟,“那乞丐,不会就是咱们那日路上遇见口中喊冤那个吧?”
“正是他!”王琳道,“据说宋州衙门官差在他身上搜到了那块玉,只没想到他竟是个武功高手,在被押送来京的路上伺机逃了。那日想是故意等在那里守株待兔,好叫我发现端倪,不然,恐怕我王家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薛灵均心内复杂,虽他一向不太关注朝堂风云,但也可窥见其中的风霜刀剑。
谢二小姐之死,真相绝不会如此简单。
毕竟,王谢两家,可是这大殷朝最大最贵的两大世家。
天底下,又有几个敢去招惹呢?
“那玉佩又怎会到那乞丐身上?”薛灵均纳闷,“莫非真是大公子那块玉?”
“这正是我近日百思所不解的事”,王琳脸色十分难看,“当年谢家退回玉佩,我大哥心怀愧疚,将那玉销毁了,此事是我亲眼所见。”
“但那乞丐身上搜出的玉,却与我们兄弟二人的玉,一模一样。”
薛灵均心下诧异,祖传玉佩多涉及一些长辈密事,不便多问。
马车缓缓停住,王琪在外面禀道:“二公子,薛府到了。”
薛灵均向王琳道了谢,起身下车,王琳掀开帘子目送他。
薛灵均忽地想起一事,转身问道:“玉鸣兄,你可知那乞丐姓甚名谁?”
王琳皱眉思索片刻,才道:“好像姓林,叫林岱安。”
薛灵均听到“林岱安”三字,脑子里“嗡”地一响,一阵耳鸣心悸,直到王家的马车走远了,都没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