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了那空空道人算命的话,得知薛灵均是状元之命,王粟香每日里十分欢喜,对薛灵均看护更加小心翼翼,生怕磕着摔着,只差没有日日捧在手心里。又因那林岱安被批了个乞丐命,便渐渐地不往林家去了,也不喜薛灵均再与林岱安一处玩,只怕她的宝贝疙瘩被那林岱安给沾染上煞气。
林彦归虽不信那空空道人,只是也开始忧心家业,林家虽有祖上的不少家业,但林员外乐善好施,又养了些仆人,长此以往,只会坐吃山空,还是要找个营生,才是生计。
与妻子商议几番,却没有眉目,林素贞劝他去考个科举,为国为民,才是读书人正经道路,但林彦归因幼年家中之事,不喜做官,婉转拒绝。林素贞便不再劝。
转眼就过了一年。
这日,薛灵均逃过母亲的眼睛,又偷偷从家中溜了出来,来寻岱安玩耍。
林岱安正乖巧地端坐在林员外书房,手里握着毛笔,一笔一划认真写字,旁边站着林暮,正在研墨。
林暮是管家林忠的儿子,如今已有十岁,林家夫妇一般称呼他木木儿。
“玉郎,咱们出去捉蟋蟀吧!花糕儿他们最近都在玩斗蟋蟀!”
林岱安摇头,“宝儿,我要温书写字。你自去找他们玩耍罢。”
薛灵均见状,也跟着坐下来,“玉郎不去,宝儿也不去。”
又对着林暮道:“木木儿,你去把我的笔砚也拿过来。我也要在这读书写字。”
林暮哭笑不得,薛灵均才五岁大,就跟着林家夫妇喊他木木儿。不过薛灵均平日里招人疼,不光林岱安喜欢,林暮也十分疼他。
没多久,林暮就去林岱安房里,将薛灵均以前的笔砚拿来。
薛灵均铺开宣纸,认认真真地一字一划写起来,写得十分有模有样。
林暮在一旁看着,夸道:“宝儿真厉害,这字写的,竟然比我家小公子写得还好看哩!”
林暮自小便看着他们俩长大,言语间十分亲厚,倒也没那么多主人仆人的忌讳。
林岱安闻言,转过头来,“快给我瞧瞧。”
薛灵均有些不好意思,忙捂住了。
“写得不好,不如玉郎写得好。”
林岱安笑着对林暮使了个眼色,林暮绕到薛灵均身后,从后面将薛灵均一把抱起,薛灵均没有防备,哎呀地尖叫一声,林岱安趁机将他写的字抽走。
低头看去,只见那纸上字迹清秀飘逸,虽然稚嫩,但隐隐已经有些行云流水的味道。
林岱安笑着拍手道:“好,好!写得好!咱们宝儿这字,倒有些王家书法的风骨了!”
薛灵均从林暮那挣脱开,开心道:“真写得好?”
林岱安点点头,“怪不得说是文曲星下凡,状元之才!”
薛灵均听言,面上一愣,一腔喜悦如被冰水浇下,眼睛红了,委屈道:“玉郎也要拿那狗屁道长的狗屁话,来打趣我么?”
林岱安噗嗤笑了,“刚夸了你,你就开始满嘴说什么狗屁,这种粗俗之言,可不是文曲星该说的话!”
林暮也跟着笑道:“就是,宝儿以后可要注意了,现在人人都知道你将来要中状元,都仔细地盯着你瞧,万一以后有哪个不开眼的,把你说的话都记录下来写书,他日你高中状元,被人揭出你这些糗事,可不得丢未来状元大人的脸么。”
薛灵均见他们两个还拿自己打趣,不由得气哭了。
“好呀,你和林暮一起拿我寻开心!我不理你了!”说着转身就跑。
“快把他拦住!”林岱安笑道,“这要是跑了,不知道躲哪哭去!”
林暮赶紧堵住书房门口,却乍然看见林彦归正在门口,吓了一跳,忙忙整肃神情,恭恭敬敬道:“老爷!”
林岱安收了笑容,从椅子上下来,唤道:“爹爹。”
薛灵均也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林彦归皱着眉头,跨步进来,在椅子上坐下,语气严肃道:“岱安,你如今已六岁了,再过两年就该入私塾读书了,为父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
林岱安低下头,乖巧答道:“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鸟欲高飞先振翅,书读百遍义自知。不可荒废光阴,不可玩物丧志。”
薛灵均在旁为林岱安辩解道:“林伯伯,玉郎一直勤奋用功,是我来找玉郎,才刚逗了他一会儿,玉郎没有贪玩。”
林彦归又皱眉对薛灵均道:“灵均,你既然唤我一声伯伯,那伯伯便以长辈的身份,嘱咐你几句话。这世上不乏天资聪慧者,但若是一味贪玩荒废,娇宠太过,长大也未必有所成,你们两个自小便受岱安祖父悉心教导,不要荒废了当年他老人家一番心血。”
薛灵均忙点头称是。
林彦归一走,薛灵均连连拍自己胸脯,“林伯伯怎地变得这么严肃,吓得我不敢说话。还有,伯伯怎地不唤你玉郎了?”
自从那次空空道人的话后,父亲不再向以前那般温和,对自己严厉许多,不过林岱安小小年纪,便已十分懂事,知道父亲是怕他小时贪玩,长大一事无成,真命中那空空道人的话。
他沉静道:“我如今大了,自然不好再叫乳名。”
薛灵均歪着脑袋想了想,跟着道:“我和你一般大,既然如此,那我回家,叫我爹娘也唤我灵均,不许再喊宝儿。”
林岱安哭笑不得,“你娘要是问你缘由,你岂不暴露偷跑来我家的事?”
薛灵均苦着脸,失望叹气,“唉,怎地我娘就那般信那空空道人的话,好让人心烦。”
“好了,时候不早,你赶紧回家去吧。”林岱安吩咐林暮,“林暮,你去送送他,不要到他家太近,远远看他进家门,再回来。”
“公子放心,林暮知道。”
薛灵均依依不舍,“我不想走,玉郎,我睡你这行不行?”
以前薛灵均常常睡在林岱安房里,只是如今情形大有不同。上次薛灵均睡这里,被王粟香闹上门来,话里话外一副怕薛灵均文曲星的命格沾染上晦气的意思,叫林素贞郁结好几日。
林岱安不想给母亲添堵,叹气道:“宝儿乖,你明日再来,我在这等你。”
薛灵均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转眼又是两年。
这日,薛灵均正和林岱安一块在书房里抄书写字,林岱安坐的端端正正,规规矩矩,薛灵均却是不老实,小腿儿晃悠着,一手托腮,一手漫不经心地写写划划。
却见林暮忽然进来道:“公子,薛家老太爷父子两个来家中做客了,老爷叫你们过去厅堂说话。”
林岱安搁下笔,心中微微不解。
薛灵均惊喜地从椅子上下来,道:“爹爹和爷爷来了!”
二人去了厅堂,果然见薛亥、薛仁父子,正坐在那里与林彦归说话。
薛宝儿欢快地跑过去,薛亥将他抱在膝上。
林岱安则乖巧地上去行了礼。
薛亥打量着二人,欣慰道:“玉郎小小年纪就如此懂礼知事,真是难得。”
林岱安谦逊谢过,“薛太爷谬赞了。”
薛仁神色不满:“岱安就算再懂事,也不过还是个小娃娃,大人的事,给小孩子听什么。”
林彦归却道:“小孩子也该知道些家事,叫他心中明白,我这个做父亲的,并不是要抛却他们母子远去,而是有缘由在,好叫他早日明白男儿当家的责任,若能平日里多孝顺些他母亲,我也安心。”
说着,林彦归问自己儿子:“你薛太爷有一桩生意,要去海上做,但和那岛上的居民语言不通,又怕雇佣别人遭人欺诈,亏了生意,你祖父房中藏书许多,有不少那些边陲小国的语言著作,是你先祖当年游历时所写,上面还有你先祖做过的注释详解,为父也读过一些,倒是不难学。你薛太爷今日来,便是想请我一道,一起去做这桩生意。更重要的,有沿海的官员,想要去平定一些海盗之乱,需要个忠心大殷的人,去做外交谈判,若是做成,也算一桩利国利民之事。但为父此番一去,便只留你母子两个,日子怕是会不如从前好过。如今你也快到了入私塾的年纪,读过了一些书,为父问你,为父是去,还是不去?”
听闻此言,不止薛仁,连薛亥都十分惊诧。
“贤侄”,薛亥清清嗓子道,“玉郎才这般年纪,这话叫他如何答。”
林岱安知道这是父亲在考察自己,是否足以安心让父亲离家做事。
他神色坚定道:“父亲常言道,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不拘于一方天地。父亲既有此才,又何苦拘泥于家,父亲既然问我,定是心中已有决定,只是放心不下母亲与而孩儿在家。父亲放心,孩儿虽小,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定然不会叫人欺负了母亲。”
林彦归又问:“若是他日为父出了意外,命中了那空空道人之言,你当如何?你母亲又当如何?”
“江湖术士的算命之言,焉能信之?母亲与我,都不是那等作茧自缚之人。”
“好!”林彦归站起身,赞道,“不愧是我儿,不枉你祖父早年教导你。你能如此明白道理,为父也便放心去了。”
林岱安道:“父亲常说,宝剑需磨砺,梅香耐苦寒。孩儿相信,父亲是把耐磨的宝剑,不是经不起风浪之人,他日定能安然而归。”
林彦归微微红了眼眶,走上前去,握住儿子稚嫩的肩膀。
“你祖父和薛太爷曾在县里捐盖一间私塾,为父已和夫子谈过,过几日你便入学。你入学后,为父便走了。”
林岱安红着眼点头。
林彦归又嘱托道:“玉郎,为父归家之前,你母亲,就交给你来照顾。”
林岱安眼睛更红了。
忽听薛亥惊呼道:“宝儿怎么了?”
众人震惊看去,竟是薛灵均满脸是泪,悄无声息地抽抽,哭得快喘不上气。
林岱安倒笑了,薛灵均定是看出了他心里难过,才哭了。
果然,薛灵均哭得梨花带雨,伤心道:“我听玉郎和林伯伯说那些话,心里替玉郎难过,眼泪就忍不住。”
众人哄堂大笑,一下子冲淡了原本沉重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