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之上,一名官员突然起身,大吼一声道:“谢昆!你别在这假惺惺唱大戏了!你指使红莲世人杀害我家中老小,如今又来装什么镇压红莲世的活菩萨!”
谢昆微微抬手,几名官兵上前,乱刀一顿挥砍。
那官员发出惨痛呼声,当场气绝。
空气顿时像冻住一般,众人的脸上闪过惊慌之色。
他们如今就好比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王太公白发苍苍,神色平静,目光沉沉地看着谢昆,“你父亲走后,老夫便觉寂寞得很。他一直不大看好你,却没想到,你不成器至此。”
谢昆闻言,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神中闪过怨恨。
他父亲谢太公,与王太公素来不睦。
谢太公年轻时,也是个俊俏文雅的翩翩君子,一心求娶当时的长公主,却遭拒绝。
长公主说,她不喜欢年龄比她小的。谢太公遗憾之下,娶了魏家女为妻,很快就有了谢昆。
后来谢昆能记事时,长公主突然主动请求,要嫁给尚未有军功、没有品级、还是毛头小子的王太公。
王太公比谢太公年龄还小好几岁。
谢太公听闻,气得几欲吐血,魏夫人从此也郁郁寡欢,给谢昆心底留下十分不愉快的记忆。
谢昆看王家人,那是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要是王家人不痛快,那谢昆就痛快了。
此刻听王太公提起谢太公,心情一下子落在谷底。
“我没工夫与你耍嘴皮子!”谢昆寒着脸道,“都带走!”
王太尉搀扶起王太公,对围上来的官兵怒目而视,“我们父子还不至于走不动路!”
官兵们便也不敢上前。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被官兵围着下了瑶台。
林岱安与薛灵均二人抬起林彦归的轮椅,随众人一同步下瑶台,来到殷宁常居的明心殿之外,却见廊下停着两口黑沉沉的棺木,中间供着两个黑曜石所雕牌位,刻着铜鎏金之字。
一个上面写着:大殷三百八十六世羲宁皇帝之位
另一个写着:羲宁帝元后宋兰雅之柩
林岱安见了,回想起离京之时殷宁望着他的表情,顿时觉得心下伤感。
宋澜一见到女儿牌位,俯身趴在棺材上失声痛哭。
宫里许多太监宫女,竟都已套上白袍白帽白色发带,跪在地上陪着哭,场面一时悲切哀痛无限。
谢昆这些场面功夫倒是做得不错,惹得不少臣子念起殷宁的好处,一个个垂头拭泪。
宋尚书带头,在殷宁牌位前下跪,再三请谢昆做摄政王,百官纷纷下跪。
谢昆推辞,百般不肯。
宋尚书望了一眼一直紧跟谢昆身侧、抱着太子的楚天涯,哽咽道:“太子年幼,谢公子若不弃,不如做太子之师,与谢大人一起辅政。”
宋澜一句话,将谢昆的辈分拔高。
最终,谢昆拗不过,才勉为其难道:“那老夫便暂且代理朝政,由犬子教导抚养新天子长大,待天子成年,必还政于朝。”
说着,他伏在殷宁棺木上开始痛哭,好一会儿,才起身道:“老夫虽受先帝封公爵之位,然常觉惭愧,如今新帝即将登基,老夫便将公爵俸禄及所属田地,分让给诸位。”
臣子们一听,立刻赞颂谢昆贤名。
“将王家父子二人押上来!”谢昆抬手下令,沉声道,“老夫要用他们的血,祭奠先帝冤魂!”
众人顿时噤声,廊下鸦雀无声,连宫女太监都收住哭声。
王太公是何许人,三朝之将,别说殷宁,连殷平皇帝都对他恭敬有加,当年傅家没落,殷平皇帝喜欢上落魄的傅家女,被王太公斥责,便只敢将人偷偷藏在寺里,怕被王太公知道。直到燕王谋逆,前太子身死,傅家女才母凭子贵,坐上太后之位。
就算王琅已死,王琳不在,王太公父子二人已身中秘药,但余威尚在。
几名官兵要上前去押王太公,被王太尉狠狠瞪了一眼,顿时停下动作,不敢再凑近一步。
王太尉搀扶着父亲,一步步走至殷宁棺木前。
一名武官从外面急匆匆跑来,见此刻情形,又停下脚步,捏手捏脚地轻轻走至谢昆身侧,凑在他耳边低语。
谢昆面色微变,突然扭身狠狠扇了楚天涯一巴掌。
楚天涯木然的脸上,闪过一丝悲痛,却什么话都没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这一下连王太尉都吃了一惊,王家人素来秉承打人不打脸,没想到谢昆众目睽睽之下扇自己儿子。
谢昆冷着脸吩咐楚天涯:“去!去做你允诺过我的事!”
楚天涯却神色犹豫,“我在这里,保护你。”
谢昆不耐烦道:“用不着!去把你该做的事做好!”
楚天涯转身欲走,谢昆又喊住他,“把太子留下来!”
楚天涯脚步微顿,将太子递到谢昆怀中。
待人走后,谢昆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王太尉忍不住奚落道:“谢昆,听说你儿子自幼多病,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怎么你不好好珍惜,却如此糟践他,你这幅姿态,小心断子绝孙。”
这句话戳到谢昆的痛处。
世人只知,谢昆的夫人病重去逝,却不知他夫人根本不是病,而是中毒,楚天涯是一出生就身上带毒。
后来好几年,他都没敢再要孩子,直到夫人身体养得差不多了,才敢生下两个女儿。
谁知夫人到底是身子受损,在生下谢道彤后,虚弱得卧床不起。
那毒中得蹊跷,甚至连谢昆自己都不知,以为是生了什么怪病,访遍名医不可治。
早些年楚天涯看似浪荡江湖,实则四处查找名医,寻找救治之法,直到去了琉璃岛,才发现有一种毒,名为驻颜,中毒者外貌青春永驻,好似长生不老一般,实则五脏六腑的生机损耗得比寻常人要快许多,与谢夫人的症状甚为相似。
楚天涯从练空桑一族拿到解药,谢昆大为高兴,原以为给夫人服下,可恢复强健,谁知竟一命呜呼,当场气绝。
原来那驻颜秘药的奇特之处,便是不可解。若是解了毒,寿命也到了尽头。
谢昆懊悔不已,也曾迁怒儿子,当然更恨的是幕后下毒之人。
谁知他查探多年,却一丝线索也查不出来。
他便把苗头对准王家。
在谢昆心里,除了王家,还有谁能有此手段,做事如此滴水不漏呢?
往事已如烟,谢昆的痛苦也早已陈旧封存,只余下不甘与怨恨。
毕竟楚天涯也身带驻颜,此生怕是都解不了,也不可再有后。
断子绝孙四个字,早已成谢昆的心魔。
他失态地大喝一声:“王仑!我叫你比我更早断子绝孙!”
他一腔怨毒之气,幽幽盯着王太尉,“王仑,我突然不想那么快杀你了,我要你们亲眼瞧见你小儿子的尸体,叫你再尝一尝痛失亲人的滋味!还有你们家那个老得快要入土的长公主,我大发慈悲,把她的尸体也带过来!到时我再将你杀了,叫你爹亲眼看着你断气,最后……”
他转眼盯住王太公,“再将你这把老骨头,凌迟刮骨!”
说完,他闭了闭眼,平静心绪。片刻后,又换上如沐春风般的笑脸,对众人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诸位随老夫一同去往金殿,先为新帝行登基之礼,再为先帝操办奠仪。”
话音未落,怀中的婴儿突然大声啼哭起来,踢开裹着的祥云纱被,小脚乱蹬,踹着谢昆的手臂,小手也不停地拍打推拒谢昆的胸膛。
宋澜顿时神色紧张,忧心地瞧着太子。
“你瞧,新帝都等得急哭了!哈哈!”谢昆大笑道,“大家快移步金殿吧!”
谢昆还未抬脚,突然背后“咚”地一声,谢昆身后的棺材盖被撞开,一道白影窜出,跳起老高。
谢昆一惊之下,下意识回头,却见一柄长剑直直刺来。
只见一名女子身穿白色孝服,五官硬朗,面带杀气,恨声道:“谢昆!拿命来!”
众人俱都大吃一惊,只见那女子,竟是颜贵妃。
也不知她与谢昆有何仇怨?
“大人小心!”有人突然高声喊道,众人去瞧声音来处,是钟尚林。
谢昆连连后退,却又突然想起王太尉父子二人就在身后,虽中了迷药,却依旧心下凛然,害怕有个万一,不得不防。
紧急之下,谢昆咬牙用力将身子朝左侧一沉,偏倒向钟尚林。
钟尚林是早早就私底下拜入他门下的门生。
谢昆心底很是信任他。
颜贵妃的剑很快,穷追不舍,眼看就要刺上谢昆咽喉,谢昆情急之下,竟抬起怀中婴儿去挡。
吓得一旁的宋澜脸色煞白,瞪大眼睛瞧着。
谁知颜贵妃长剑一挑,将太子襁褓挑得老高,一个纵身接住,抱着太子飞入明心殿中。
钟尚林展开手臂接住谢昆。
然而下一瞬,谢昆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钟尚林,“你……你……”
钟尚林一手抱住他,一手紧紧握着匕首,捅进谢昆的胸口。
鲜血顺着伤口汹涌而出,噼里啪啦地滴在地上。
官兵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竟忘了行动。
“谢大人,我既是您的门生,又是红莲世人,可我,更是陛下亲自殿试选中的臣,是好不容易才从偏僻之地一步步走入朝堂的贫苦读书人。”
他盯着谢昆瞪大的双眼,缓缓道:“我有一个朋友,曾对我说,读书人当为万民立心。我被您蛊惑,以为您是能为万民立心的官,近来才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您为了权力,完全不顾百姓的死活。比起陛下,您远远不及。”
谢昆是个文官,并不通武学,他使劲挣扎推拒,不甘心就此死了。
这时,才有官员回过神来,惊叫道:“谢大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