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二小姐死了!”
薛灵均正专注看着一市里淘的《海宝诡事录》,忽然见宋徽一路急匆匆回到宿舍,告诉他这个消息。
听闻宋徽的话,薛灵均皱起灵秀的眉头,将书本放下。
“你从哪儿听来的?”
“谢大人三日后为谢二小姐入殓下葬,京城里都传遍了!”
说完,宋徽端起灵均一旁的茶杯,一口饮下,缓了缓,又凑近来压低声音道:“谢二小姐太惨了!我听说,都没个全乎人了!”
薛灵均有些吃惊,王琳不是说,这消息被陛下和谢家封锁得严密吗?怎么这么快就人尽皆知了!
听宋徽讲,薛灵均才知道,谢家二小姐被害后,还被分了尸。
“凶手的手法可谓是极其残忍,不少人都纷纷猜测,莫不是那海上龙王练空桑重出江湖了。”宋徽道。
薛灵均却不大赞同,那练空桑远在南海,听闻他因结仇过多,从不上岸,海里才是他的天地。按说,他应不会跑来京城杀人。
宋徽又凑近些,低声道:“灵均,我从宫里得到一个消息,你向来口风严密,我才敢与你说。听说,那凶手其实已经抓捕在案,陛下要将那凶手斩杀在谢二小姐棺木前,用他的血祭奠呢!”
“什么?!”薛灵均登时起身,将宋徽刚放下的茶盏打翻在地。
“哦,不!”宋徽满脸心痛,对着地上粉身碎骨的茶盏哀嚎,“我俊雅清凝的名瓷粹珍!灵均!这茶盏虽是你家带来,但我已用出感情,你怎地就将它打碎了!我的爱妾!它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薛灵均压根听不进宋徽的话,急切问道:“可有说凶手是什么人?
宋徽遗憾地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瓷片,“说是一个从南方流窜过来的乞丐,那乞丐见谢家二小姐美貌,心生觊觎,他偷王大公子的贴身玉佩,骗得谢家二小姐……”
话未说完,就见薛灵均急匆匆冲出门去。
“喂!灵均!你去哪儿呀!”宋徽纳闷道。
薛灵均顾不上他,冲出书院,连雪松也不来不及去叫。
他心急如焚,王琳不是说,大理寺和谢家都心知肚明凶手另有其人吗?怎么会这样?!
王琳总不至于欺骗他。
刚冲出门,差点撞上疾速而来的马车,驾车的少年连忙勒住马,在薛灵均跟前停下。
那马车装饰十分华丽,帘子上海绣着富贵海棠,驾车的少年一副短衣武侍打扮。
车帘掀起,露出唐歌那张稚气未脱、脸颊微丰的容颜。
“灵均!”唐歌十分惊喜,“我正要来约你,你却先一步出来,这可不是天赐之缘么?”
薛灵均急忙道:“唐公子,能否借你马车一用?我有急事要去见王二公子!”
听说他要去见王琳,唐歌不高兴地嘟起嘴,鼓起脸颊。
薛灵均忙道:“二公子已经应下您的请帖,咱们乐天四友不日就能相聚诗会了!”
唐歌顿时满脸欢喜,笑出脸颊上的梨涡,“那你不许唤我唐公子,叫我俪华!”
薛灵均:……
“俪华!灵均先多在此谢过,改日去你府上,将我收藏的一本作者亲笔签名的《乐天杂烩》赠你!”
乐天杂烩就是宋徽偷偷所画京城富贵公子的日常,主角便是他们四个,唐歌之前在请帖上提及乐天四友,必然也看过。
“你那竟然有?!”唐歌眼睛一亮,“之前好不容易买到过一本,被我家里人给烧了!我后来淘许久都找不到!”
他当然找不到,宋徽被薛灵均发现后,将他签过名的书都从书铺里撤回来销毁,怕被王琳认出来他的笔迹。
至于画风,市面上近来忽然冒出许多模仿宋家画风的本子,倒可以糊弄过去。
“五律,还不快扶灵均上来!”唐歌吩咐那斜靠在一侧的武侍少年。
薛灵均上了马车,坐在唐歌对面,他心急如焚,频频掀开窗子看向外面,连唐歌一直盯着他瞧都没留意。
对面忽地驶来一匹快马,五律急忙忙勒住马,车内两人一个心焦一个走神,都没坐稳,差点撞在一侧的木框,随即而来一声骏马嘶鸣声。
唐歌皱眉,不满地挑起帘子,“怎么回事?”
薛灵均一齐看去,只见一匹极漂亮的白色疾风骏马,马上少年俊眼修眉,濯如春柳,正是此前在莲香楼有过一面之缘的颜昭唯。
“原来又是你这只绿孔雀!”唐歌不满道。
颜昭唯冷冷瞧他们一眼,一言不发,缰绳一抖,两腿一夹,骑着骏马嘶鸣一声泼风般离去。
“急着奔丧啊你!”唐歌冲着颜昭唯的背影高声吼了一句,可惜那马飞快,很快已不见踪影。
唐歌气得狠狠甩下帘子,“五律,还不快走!慢腾腾地你当是逛街呢!”
五律赶紧扬起鞭子,驾车快行。
好不容易到王家府上,看门人认识唐歌的马车,而薛灵均又是王琳的熟客,连忙道:“薛公子,不巧,我家二公子进宫面圣去了!”
薛灵均顿时满脸失望。
他该怎么办?
他虽人缘不错,但好友都是些年龄相近的同窗学子,尚未立业,里面能成事的,也就只有王琳。
至于他父母,向来对林岱安的事避之不及,更不可能帮上忙。
唐歌见薛灵均焦急无措,好奇道:“你有何事急着找他?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呢!”
薛灵均病急乱投医,一把抓住唐歌的手臂,“唐公子!你有没有办法进去大理寺牢狱,我要探监!”
他必须见林岱安一面,把来龙去脉搞清楚。
唐歌被他吓一跳,慌张道:“大理寺?你说的可是阎井?这……”
他一脸为难,“那可不是随意能进出的地方,明令禁止探视,别说我,就连我姐姐也进不去。”
薛灵均眼神灰暗下来,又听唐歌道:“不过,我知道,这世上除了陛下,还有一人,或许能叫大理寺破例。”
薛灵均不放过黑暗中的任何一点光亮,忙问道:“谁?”
唐歌有些不情不愿、别扭道:“就是……就是颜家那只绿孔雀,颜昭唯。”
原来,颜昭唯颇受陛下赏识,经常出入皇宫,替陛下办事,他有一块陛下钦此的天子令牌,见令牌如见陛下。
可是,薛灵均与颜昭唯并不相识,算上刚才那一面,才寥寥见过两次,也没搭过话。
别说不相识,就算至交好友,叫人家拿着天子令牌去大理寺见一名杀人犯,也是强人所难。
不过,总要试一试的。
颜家与唐家比邻而居,唐歌自然很熟门熟路地将薛灵均带到颜府。
与唐府富丽奢华的风格不同,颜府连门口镇坐的一对玉石麒麟的模样,都瞧着有些清新可人。
只是,门前连个守门人都没,只有一匹白色骏马,栓在一旁。
唐歌正要上前敲门,就听“吱呀”一声,青铜大门打开,走出一个冷面俊俏少年,可不就是颜昭唯么。
“绿……颜蘅,可否借步说几句话?”唐歌笑着问。
颜昭唯看也看不看他们,径自走到一旁,去解骏马缰绳。
唐歌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薛灵均上前去对颜昭唯深深施一大礼,“颜公子!薛灵均有急事求见!若颜公子帮灵均这一次,日后若有需要,灵均定当竭尽全力回报!”
颜昭唯利落地跃身上马,连马鞍都不曾踩,那姿势,漂亮极了。
他高高坐在马上,自上而下打量薛灵均,一瞬后,冷冷吐出两个字:“上马!”
薛灵均愣住,唐歌也懵了。
颜昭唯皱起那俊秀却稍显锐利的眉,“磨蹭什么?!上不上来?”
薛灵均回神,连忙更近前一步。
他只恨自己为何往日没去学骑马,正要笨拙地去踩马鞍,却听上头颜昭唯冷哼一声,吐出两个字:“废物!”
薛灵均腾地一下满脸通红。
他自幼得天独厚、受尽身边人疼爱,从他爷爷、他爹娘、林岱安再到京城里的富贵公子们,哪个不是对他好言好语,生怕他受一丝委屈,他何曾听过这般羞辱的话。
薛灵均被颜昭唯一把拽上马,还未坐稳,就听啪地一声鞭响,身下的马跃起来,疾速奔跑,留下一脸迷茫不解的唐歌。
“多谢颜公子!”薛灵均面色羞愧,颜昭唯此番情景,必然是有急事。可他不得不开口,“我有一位至交好友,无辜落难,被人陷害,如今关押在大理寺,可否请颜公子……”
话未说完,薛灵均便住了口,因为他发现,他们驾驶的方向,正是大理寺。
颜昭唯在大理寺前停下,翻身下马,掏出一个青色玉牌,对两个守门人道:“陛下命我来大理寺办差问话!”
这两个守门人与薛灵均上次见过的不同,想是又换了人,只是这两人似乎对颜昭唯十分熟悉,连通报都不曾,直接打开门,请颜昭唯入内。
薛灵均有些狼狈地从马上下来,连忙跟上,却被门人拦住。
“颜公子!”薛灵均急切地喊,换来的却是门人砰地一声关紧了大门。
也不知颜昭唯是为何来这大理寺,是否也与谢二小姐命案有关,薛灵均只好在外头焦急等着。
魏典似乎对颜昭唯十分熟悉,见他来了,请他入后厅落座,亲自端茶倒水。
颜昭唯掀开衣摆坐下,端起茶盏,冷冷道:“陛下叫我提审罪人林岱安。”
魏典满脸疑惑,纳闷道:“陛下不是刚见过么?”
颜昭唯手上微微一顿,脸色不变地低头饮茶。
魏典见颜昭唯只喝茶不言语,有心想多问两句,却又顾忌关于“姐弟共侍天子”的传言,万一是真的,颜昭唯回宫在陛下跟前吹吹枕头风,得罪颜昭唯事小,惹陛下不高兴就麻烦大了。便也不再问,吩咐人将林岱安带来。
颜昭唯用手指关节轻轻叩着松木案几,忽地一笑,对魏典道:“倒也不必非把他提来,听陛下说,林岱安有一块与王家公子一模一样的玉?”
魏典见却心下一个激灵,他甚少见这位颜公子的笑颜。
别看颜昭唯年纪轻轻,身无官职,但他手段犀利,杀伐果决,听说陛下将皇家暗卫交予他统领,也不知是真是假。
毕竟,连皇家暗卫是否真的有,魏典也难下定论。
魏典斟酌字句,老实答道:“的确是有。”
颜昭唯自己给自己倒起茶来,声音清澈、冷静,“陛下让我把那块玉带回宫去。”
魏典闻言,不由得怔了怔,陛下上次来,没说要那玉啊!他都已还给林岱安了。
“怎么?”颜昭唯抬起俊秀细长的眼,“魏大人有难处?”
魏典连忙道:“没,没难处。这就吩咐人取来。”
不消片刻,玉佩便被人送进来,送到颜昭唯手上。
颜昭唯拿起那玉佩,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打量,最终将玉揣进怀中,展颜笑道:“也不知陛下要他这玉做什么。”
魏典心想,你这个天子心腹都不知,我就更不知了。
“我还要其他要事要办,就不叨扰魏大人了!”颜昭唯起身离开,统共在这里待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薛灵均瞧见颜昭唯出来,正要上前询问详情,谁知颜昭唯竟对他冷笑一声,眼神中夹杂着浓浓轻蔑,之后翻身上马,扬鞭走了。
剩下薛灵均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一骑绝尘而去,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