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继续演下去。
到海船上的士兵一个个倒下时,殷宁才发觉不对劲,眉头渐渐皱起来。
戏幕转到假岛上,岛上海民络绎不绝,正是此前在戏台上生活安乐的海城百姓。
“唐俪文”瞧着他们,面露阴狠笑容,口中说着:“将这些海盗杀了!”
一旁的“士兵”瑟瑟发抖道:“大人!可是……他们不是海盗,是咱大殷百姓哪!”
“唐俪文”一脚将那士兵踹倒,骂道:“哪里有什么百姓!本官说他们是海盗,便是海盗!”
说着,朝百姓们中间丢过去几只红布做的“火球”,场上顿时哭爹喊娘一片,惨叫声连绵不绝。
殷宁勃然变色,倏地起身,双目如喷火一般盯着戏台上,脸色铁青得可怕。
“还不快将船上那批‘海盗’的耳朵割下,好报给宫里龙椅上坐着的天子!”那“唐俪文”得意道,“哈哈!本官今日又得大功一件!哈哈!”
立刻有人去船上,将之前倒下的士兵们一个个耳朵割下。
殷宁脸色阴沉,气得咬牙,他好歹做了多年皇帝,此刻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个林岱安!”殷宁猛然转身,眼含怒意道,“朕不过稍稍对你有一两分赏识的念头,你就敢如此胆大妄为,污蔑我朝栋梁,离间君臣,是何居心?”
林岱安立刻跪下,也不欺瞒,这出戏是他早早安排,私下里不知演练过多少遍,收到殷宁的口谕,立即买下莲香楼的场次,演这一出大戏给殷宁看。
“唐俪文身为皇亲国舅,颇受陛下赏识,他身为海城知府,又手握海城军队大权,他若不胡作非为,又有谁敢来动他!”
林岱安满眼恳切、斩钉截铁道,“陛下,草民若证据不足,又岂敢在陛下眼前耍此心机手段?”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早就备好的奏章,呈递给殷宁,“陛下,此乃十一名官员联名上书、检举揭发唐俪文贪赃枉法、凌虐百姓、弄虚作假、恶行满天的奏文,还请陛下……”
他话未说完,就被殷宁已经气得怒不可遏,一把挥手打断,奏章被打落在地。
林岱安脸色微变,俯身拾起奏章。
陛下竟偏心袒护唐俪文至此,连揭发奏文都不愿意看一眼。
“朕知唐俪文平日里有些奢侈作风!”殷宁铁青着脸道,“但他再不济,也不会做出此等欺君罔上、残害百姓的事来!你老实说,是哪个指使的你?”
殷宁话音刚落,就听戏台上也突地响起一个暴怒之声:“是哪个指使的你们?胆敢如此污蔑本官!”
殷宁、林岱安、颜昭唯朝台上看去,竟看见唐俪文亲自来了,满脸怒气地在台上质问饰演“唐俪文”的演员。
一旁有侍卫扯住唐俪文衣袖,焦急道:“大人,您喝醉了!赶紧回府!”
唐俪文满脸烦躁地一把推开他,上前揪住“唐俪文”的衣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出来演我!老实交代!否则本官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下连林岱安都出乎意料,他虽早早安排了人,诱导着刚回京的唐俪文去莲香楼对面的酒楼喝酒,好叫他第一时间收到风声,在殷宁眼皮子底下有所动作,但也没想到,唐俪文竟亲自来了,还冲到台上质问。
台下的百姓们此刻都沸腾了,全都站起身瞧热闹,唐俪文抓着“唐俪文”问话,太刺激了!
太监总管瞧了瞧殷宁的脸色,见他铁青着脸不出声,便也不敢动作。
“大人!这里人多!先回府再做打算!”那侍卫上前去拉扯唐俪文。
那饰演“唐俪文”的演员竟也颇有骨气,对唐俪文怒目而视,骂道:“狗官!你的死期到了!”
“好!好好好!”唐俪文似乎气极了,面目狰狞道,“本官倒要看看,今日是谁的死期!干脆一刀宰了你,也好断绝把柄后患!”
说着,竟真的唰地一声拔出长刀,一刀捅穿那演员的胸口!
鲜血一下子飙得老高,喷溅唐俪文一脸!
林岱安大吃一惊,霍然起身,不曾想唐俪文竟肆意妄为到在天子脚下杀人!
这一下实在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场戏突地就变成了眼前血淋淋的现实。
“啊!杀人啦!”
台下百姓们反应过来,顿时惊叫声一片,神色慌张、拥挤着想往外面跑。
“我看谁敢跑!”唐俪文瞪着台下百姓,好似个地狱恶魔,“今日在场的,有一个是一个,都是海盗!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将你们都杀了!都杀了!”
说着,抽刀在台上先砍杀起来,哪个离得近砍哪个。
吓得一旁的侍卫拦腰抱住他,慌张道:“大人不可!这是在京里,天子脚下!”
“天子又如何!”唐俪文双目像是被火点着一般,挣开那侍卫,“天底下谁敢来管老子!”
林岱安再也等不及殷宁吩咐,风一般出了厢房,一跃而下火速到了台上,阻止唐俪文继续行凶。
二人交起手来,林岱安才发觉唐俪文十分不对劲,他满身酒气,脸色潮红一片,双目赤红,瞳孔涣散,瞧着有些神志不清似的,神态癫狂。
“住手!”
二楼传来一声暴呵,林岱安抬头看去,只见殷宁大步走出厢房,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颜昭唯与太监总管一前一后,将他护在中间。
林岱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青涩少年,他反手拧住唐俪文,将人遏制住,谁知唐俪文竟然爆发出巨大力气,猛地扭身,咔嚓一声,一只手臂都被他自己拧断,林岱安大吃一惊,连忙躲避不及,却还是被他一掌打在胸口,喉咙顿时一阵腥甜,连连后退几米远,险些掉落在戏台下。
殷宁站在远处,突然爆发出长长的笑声:“哈哈!好哇!朕的皇妃亲兄,朕一手提拔起来的海军将领,原来竟是这样的货色!哈哈!”
这一下,整个戏场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原来眼前这位青年,就是他们大殷天子。
随即,都一个个低头跪下来,恭恭敬敬,不敢直视龙颜。
场上一下子陷入寂静,唯有唐俪文还在面目狰狞地疯言疯语。
这时,忽地有人端起一盆狗血,哗啦一下冲着唐俪文兜头浇下,唐俪文愣了愣,眼中炽红褪去,似乎终于醒过神来。
他茫然四顾片刻,见四处跪了一片,而殷宁正神情冷峻地走上台来,立刻跪地磕头,不停用衣袖擦拭脸上血迹。
殷宁脸色铁青,平日里亲和的一张脸,此时像是结满冰霜。
“唐俪文!今日,你不如把朕的头也割下来,立下滔天的功劳,做到龙椅上去!那才是泼天的富贵!”
“陛下!臣岂敢……臣不知这到底怎么回事……定是有人污蔑臣!”
“污蔑?你是朝廷重臣,这样杀头的大罪,若你没做过,谁敢来污蔑你!”
唐俪文满头大汗,急不择言道:“说不定就是那海盗余孽,妄图搅乱我朝清明!还请陛下明鉴!”
“海盗?哈哈!又是海盗!全天下的人都是海盗!全天下人都是你唐俪文脚下任意踩踏的泥、刀下任意宰割的羊!”
殷宁气极了,脸上的笑看着瘆人。
他虽知道唐俪文一向有骄奢淫逸的毛病,但在带兵上还是有他的一套法子,好猫赖猫,能逮着耗子就是他殷宁愿意养着的猫,但他没想到,唐俪文不是猫,是猛虎凶兽,逮的不是危害大殷的老鼠,而是大殷百姓。
“臣……臣刚刚仿佛中了邪一般,好似做了一场噩梦,陛下……”
“住口!”殷宁厉声呵斥,“朕才是做了好大一场梦!地狱般的噩梦!”
唐俪文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咬牙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一片,日月可鉴!绝不会做出那等欺君之事,臣一心报国,只愿除尽天下盗贼,为陛下挣得清平,若陛下不信,臣愿以死命志!”
“你可真是视死如归、豪情壮志!”殷宁冷笑道,“朕若不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这大殷天子,朕也不用再当了!”
说完,他吩咐道:“把他拿下!”
袍袖一甩,怒气冲冲离去。
颜昭唯紧随其后。
迎面碰上收到风声、赶来救驾的傅云帆。
殷宁收住脚步,扭头冲林岱安命令道:“林岱安!跟朕进宫!”
林岱安瞧了一眼戏台上被太监总管拿住的唐俪文,大步跟上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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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
砰地一声,殷宁抓起桌案上的御笔,砸在林岱安身上。
林岱安连忙跪下。
“你既要检举揭发,何不将奏折按章程呈递!”殷宁阴沉着脸斥责他,“非要在台上演一出大戏!”
今晚,台下观看这出戏的京都百姓可不少,只怕很快,唐俪文杀害大殷百姓、冒充军功的事,就会被传得沸沸扬扬。
他这个坐在宫中龙椅的天子,不知会被多少人嗤笑,笑他眼瞎心盲,竟把这样的货色当做什么海上英雄、大殷栋梁。
“陛下,若按章程,只怕奏折根本递不到陛下手里,”林岱安抬头道,“草民也早已没命,哪还有机会面圣陈情。”
殷宁气道:“就算不按章程,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朕,怎么上次不说?”
林岱安道:“若草民说了,陛下会信吗?就如今日,陛下连检举奏文都不愿看一眼!说不定,还会治草民一个污蔑皇亲国戚的大罪。”
“你!”殷宁站起身,气得颤抖着手指,指了他好半天,颜昭唯上前,帮他抚几下胸口顺气。
殷宁冷静下来,阴着脸坐下。
“把奏章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