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宁二十二年,春。京城。
“陛下!大事不好了!”
深更半夜,竟有人夜叩宫门,惊扰皇帝好梦。
西北副将傅台烽求见。
傅台烽是殷宁的亲舅舅,王琅去西北解困之后,傅台烽降职为副将,与王琅一同驻军西北。
殷宁匆忙自皇后宫中,赶往御书房召见。
傅台烽一进去,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慌张无措、一身戎装满是狼藉。
殷宁蹙眉,不满道:“你也是做过将军、领兵打过仗的人,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
傅台烽终究与王家人相差太远。
“陛下!淦州沦陷了!”傅台烽痛哭流涕道。
“什么?!”
殷宁大吃一惊,豁然起身,“这不可能!”
淦州在地处西北诸城与湶州之间,与京城只相隔壅、黥两州。
更何况有王琅驻守西北,罗刹怎么可能绕过王琅的西北大军,到后方的淦州来!
“是真的,陛下!西北军中有奸细,将火药配方、火器设计以及军部防布泄露给了罗刹国,罗刹国不仅研制出了神火飞鸦,更有威猛百倍的火炮,他们也不知如何绕到了我军后方,我军伤亡惨重……”
“军器营被轰炸、粮仓被烧,运输补给的兵道被炸毁,目前被罗刹军队占领,罗刹军一路南下,如今已兵临淦州城下,淦州的守城主帅听说罗刹国勇猛彪悍、如今又拥有火炮,吓得弃城而逃,城中士兵没了主将,也都纷纷逃逸。
“罗刹国截断了兵道,拦各个路口,军情根本送不进京城,臣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送递情报……”
说着,傅台烽又痛哭出声。
殷宁铁青着脸问道:“王琅呢?”
“大将军在战乱中受伤,下落不明!”
殷宁不敢置信,两眼一黑,双耳嗡嗡地鸣响个不停,差点站不稳,眼前的傅台烽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诉说军情,殷宁却已听不见,彷佛身处一场噩梦。
别说殷宁不信,大殷国的百姓,个个都不信。
王琅是他们的定海神针,是无往不利的不败战神,怎么会受伤呢?
又怎会下落不明。
殷宁强行逼自己镇定心神,“王琅下落不明,你作为副将,该留在军中主持大局,怎么亲自跑回来……”
傅台烽结结巴巴道:“臣……臣……臣眼看是守不住了……”
殷宁被他气得胸口一阵阵闷痛,颤抖着声音指着他骂:“你……你……滚!给朕滚!”
主帅下落不明,副将落荒而逃。
殷宁不敢想象,如今西北的战况到了何等境地。
连夜,除了谢丞相,朝中重要官员皆被传召入金殿议事。
此时连颜昭唯也不在,殷宁真后悔命他去死追楚天涯踪迹,不过是个红莲世,能成多大气候。
金殿上,傅台烽将军情再述一遍,百官皆惊。
“陛下!罗刹军行军火速,只怕不久便会攻入京城,臣……臣请求陛下,迁都南下!”傅台烽一边痛哭一边提议。
有不少官员都赞同,纷纷奏请,要殷宁迁都南下。
明摆着是怕罗刹国打到京都来,迫不及待想要逃命。
“混账!”殷宁一怒之下,竟然起身口不择言道:“朕要御驾亲征!朕要亲自将罗刹贼匪屠杀干净!”
“陛下万万不可!”
天子一个冲动,朝堂百官却都给吓坏了,纷纷下跪。
林岱安出列道:“陛下,臣有一言。”
“说!”
“臣以为,罗刹此次出军,必败!当召集精兵,速速迎战,及时与西北大军接应,将罗刹军队围堵在中间。”
不少官员看向林岱安,面带异色,明显觉得他是大放厥词。
傅云帆出言反驳道:“林大人是读书人,怕是并不懂兵法之道。西北军原本与罗刹国对峙,罗刹国军队庞大,士兵骁勇善战,我军不论兵士人数还是体格都无法相比,有了火器才能与罗刹国形成僵持局面。如今罗刹国有了火炮,西北军此刻只怕已溃不成军,只京城这些兵,又如何能有胜算?”
若是输了,那殷宁便是亡国之君。
不如迁都南下,割地赔款,向罗刹求和,尚能偏安一隅。
林岱安坚持自己的看法,“罗刹军此次能一举攻破淦州城,所用之策是出其不意,叫淦州措手不及。他们这是盼着速战速决,若弃城迁都,则军心不稳,壅、黥两州会纷纷效仿,到时只怕会节节败退,真中了罗刹国的算计。”
“罗刹军队舍弃西北战场,绕至后方突袭。臣推测,西北军发现后,定会截断罗刹军的粮草补给。所以罗刹士兵才在淦州城烧杀抢夺。”
“还有,罗刹大军盲进,则西北边陲防护空虚,此时若选个勇猛之将,率一部分西北军,攻入罗刹,虽不可能战胜,但可虚张声势。若二王子不回国救驾,就罪同谋反,必遭大王子与罗刹王猜忌,若他班师回朝,则前功尽弃。”
“我大殷占地虽不如罗刹辽阔,但胜在物资丰富,粮草补给充足,若是倾全国之力,何惧罗刹这种只知野蛮抢掠的军队。”
傅云帆反驳道:“林岱安,你说得轻巧!仗又不是你去打,在这里纸上谈兵,何其可笑!”
林岱安不管他,对殷宁倾心吐胆,“陛下,若迁都南下,百姓对朝廷失望,对天子不信任,对胜过罗刹国毫无信心,又怎会有人愿意坚守奋战?如今那些正在西北坚守的将士、为战而死的忠魂,又会如何寒心刺骨?更何况,还会给潜伏南方的红莲世人可乘之机,到时候北方有罗刹兵步步紧逼,南方有内乱揭竿而起,那才真是要走入国破山河碎的境地!”
傅云帆不赞同道:“林岱安!你此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若不是罗刹国无耻不守信,大殷该是正当盛世,一派清明,怎会出现叛乱。火速迁都南下,召集南方各地精兵守护,再割地议和,是保全陛下龙位的最佳之策。”
其实傅云帆所言,与殷宁来说的确是更安全的上策。
林岱安所言虽听上去慷慨激昂、热血护国,但一个不慎,殷宁就可能亡命于罗刹国铁骑之下,甚至沦落为奴蒙受羞辱折磨。
百官面色各异,不停偷眼打量殷宁。
殷宁脸色阴沉,不发一言。
此时,卫总管上前,附在殷宁耳边道:“王琳求见。”
殷宁立刻吩咐:“叫他进来!”
王琳早就收到消息,但他没有官职,不曾收到传召,便只能在外头候着。
一经传召,便立刻火速入宫进殿。
只见他已一身戎装,手持长枪,威风凛凛地大踏步而来。
“孽子!你携兵器上殿,成何体统!”王太尉厉声怒骂。
王琳不理他爹,长枪一立,环顾四周,凛然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陛下养你们这群庸碌废物,是叫你们临阵脱逃的吗?谁再敢逼迫陛下迁都,藐视君威,我王琳在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定叫他血溅当场!”
王琳口气颇大,还给众人扣上一顶逼迫天子、藐视君威的帽子,这一下,金殿上寂静一片,无人再敢言。
王琳一手持枪,单膝下跪,拱手道:“陛下,咱大殷泱泱大国,文明数千载,何惧罗刹国?咱大殷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还请陛下赐臣统兵之权,臣愿担此大任,率兵北上,与罗刹军一战!”
“好!好!”殷宁眼眶发热,抚掌赞道:“不愧是王家子孙,有胆气魄力!”
傅台烽起身怒骂道:“王琳无知小儿,你从未上过战场,怎知其中凶险!若是兵败城灭,大殷天子命丧,你担当得起……”
只听噗呲一声,傅台烽怒骂声戛然而止,王琳的长枪从他咽喉穿过,枪法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众人惊愕失色,谁也没想到,他竟在金殿上,当着皇帝的面杀人。
杀的人,还是皇帝的亲舅舅。
傅云帆惊愕之下,连忙上前扶住他父亲,伸手去捂住那咽喉,但鲜血汩汩而流,傅台烽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傅云帆平日里虽与王琳没打过多少交道,却在年少时时常与王琅切磋,交情还算不错,万万没想到王琳竟然丝毫不讲情面,一上来就杀人,当下气得目眦欲裂,悲愤得语无伦次,“王琳!你……你放肆……猖獗……目无王法……”
王琳一把抽出长枪,带得鲜血飞溅,滋了傅云帆一脸。
“傅台烽临阵脱逃,此乃死罪之一,劝君迁都、扰乱军心,乃死罪之二,金殿之上藐视君威、公然反抗陛下所言,诅咒大殷天子,死罪之三!三罪并罚,死不足惜!”王琳满身肃杀之气,对殷宁道:“陛下,事急从权,还请陛下宽恕臣殿上惊驾之罪。”
殷宁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众人都觉得王琳要遭殃,连王太尉都心下仓皇无措,踌躇着正要上前为王琳求情时,殷宁突然在上首抚掌,开口道:“好!好!这才是大殷护国将军该有的胆魄、勇猛果敢、当机立断!”
“王琳听令!”殷宁冷着脸,语气坚定道:“朕封你为护国大元帅,即刻任命,调令三省六部可调之兵,召集各州精兵悍将,统领各军,疾速北上!”
“陛下!”傅云帆怀抱着傅台烽,不敢置信地盯着殷宁,又伤又悲又愤。
王琳再次跪下,铿锵有力道:“臣,谨遵陛下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