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岱安冷眼瞧着颜昭唯,没有愤怒大喊,也没有质问。
毕竟,颜昭唯连弑君都敢做了,愤怒与质问都毫无用处。
“林岱安,你挺聪明,竟没中我的迷香。”颜昭唯道,“那可是出自琉璃岛的醉生梦死。”
林岱安并不知大殿会有迷香,只是自从他讲过在当年差点死在海岛的事后,薛灵均就搜集了许多稀有珍贵的药材做成香包,他并不喜脂粉香气,却觉得这香包倒是提神醒脑,便常年带在身上,没想到今日救他一命。
而此刻,大殿内早已没了活人,只剩下熊熊大火。
“颜昭唯,你到底想做什么?”林岱安冷声道,“陛下待你那般好,你却将他杀了。这大殿内的众人,又何曾得罪过你?为何要置他们于死地?”
颜昭唯低笑一声,“你想知道呀!那你乖乖的。毕竟,我不打算亲手杀你,可我这些暗卫手下没轻重,万一把你弄死了,我也不好交待。”
林岱安冷笑一声,“你这只毒虫,只会抢别人爹的可怜虫,难道,你还想做皇帝不成?”
“呀!被你猜中了!”颜昭唯微微偏头,取下折扇,缓缓展开,遮住自己半张脸,露出半张红唇,勾出一个得意的笑,“听说你今日跑去颜府找了一整天,看来是急坏了呢!”
林岱安胸口急促起伏,他紧握住拳头,冷静道:“到底如何,你才肯放了他?”
颜昭唯收起折扇,在手心敲了敲,“明日,我请你同爹爹参观我的登基大典,到时,你自会见到他。”
说完,颜昭唯就咯咯笑起来,笑得弯下腰,似乎开心极了。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这天下,就算殷姓皇室都死光了,皇位也轮不到你一个杀人弑君的海盗来做。”
“嘘,别激动,我话还没说完呢!”颜昭唯竖起食指在唇边,没接林岱安的话,笑意越来越盛,自顾自道,“明日,还有我的,封后大典。”
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林岱安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个疯子,恶魔。
“哦,对了!林岱安,你不是自诩天子剑么,天子死了,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无能喽!”
说着说着,颜昭唯突然变了腔调,似乎大发善心一般,甜腻腻道,“不如,我送你去见王琅呀,好不好?他如今,可是我的人了。”
一刻钟后,林岱安竟被带入雅阙宫。
传闻中以雅致出众的雅阙宫,一草一木皆是雅趣,一石一砖,皆有韵致。
然而,直到看到王琅那一刻,林岱安都仍旧有些不敢信,那竟真的是王琅。
王琅穿着一身华丽的五彩羽衣,长发如瀑般披在肩头,静若处子般端坐在床上,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
王琅轻声吟唱着摇篮曲儿,温柔极致,那婴儿睡得十分香甜。
林岱安瞪大双眼,只觉得眼前全然不似真的,他狠劲掐一把自己,那是王琅?那是王琅!
他见过肆意江湖的剑客王琅、潇洒自如的贵公子王琅、谈笑从容的出世师兄王琅、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王琅,却从未见过这般……这般柔和顺从、乖巧听话的王琅。
只见颜昭唯缓步走至王琅身边,一手搭在王琅肩上,“王琅,我回来了。”
王琅抬头,对颜昭唯露出一个微笑,平和又温柔,“嘘!他睡着了。”
颜昭唯的视线落在那婴儿脸上,伸手去触摸他稚嫩的小脸,“真好。王琅,以后,我做皇帝,你做皇后,他做太子,还有我爹爹,他就做太上皇,至于他……”
颜昭唯朝林岱安瞥一眼,“他既是我爹爹的儿子,又是你的师弟,我便封他做个亲王,好不好?”
林岱安觉得一切实在太过魔幻,却见王琅转头朝自己望一眼,似不认识自己一般,又缓缓转过头去,对颜昭唯微笑道:“好呀!昭昭说什么,就是什么。”
颜昭唯得意地看了林岱安一眼,像一个炫耀糖果的孩子般,“你瞧,他现在很是听我的话。”
林岱安胸中似着了火,怒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颜昭唯咯咯笑起来,“我能对他做什么呀!我只不过让他自己选,做我的人,或是做我的鬼。他选做我的人,如此而已。”
他伸出一只手撩起王琅一缕发丝,绕在指尖玩弄,“林岱安,不要总与我作对,你看,咱们一家人齐聚一堂,其乐融融,多好啊!”
林岱安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我父亲呢?他在哪里?”
颜昭唯笑道:“急什么,他是太上皇,自然排场要大一点。明日,我亲自恭迎他入场。”
说着,他突然“啊”一声,道:“差点忘了,还有薛灵均,明日将他也带到大殿,咱们一家人,就都齐了。”
林岱安像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盯着他,“颜昭唯,你一无兵权,二无家世,三无人脉,就算坐上龙椅,又能待几天?王琳的大军马上压城,你为何要自寻死路?”
颜昭唯从王琅怀中接过太子,将熟睡的婴儿放在被中,轻轻替他掖好被角,一举一动尽显温柔。
“我只在乎我想要的,别的,我都不在乎。”他轻轻拍着太子,“我登基后,便是大殷天子,整个大殷天下都是我的,太子是我的,王琅这颗大殷明珠,自然也是我的。”
“我想要做这大殷天子,哪怕谋逆,哪怕杀人,哪怕背叛,哪怕只坐龙椅一天,只要我高兴,我乐意,我就会去做。我不但做,还要做得最狠,最绝!”
说着,他又咯咯笑起来,伸手勾住王琅的脖颈,如若无人般,对王琅柔声道:“王琅,我想要你,哪怕欺骗,哪怕用上手段,哪怕只拥有你一个月,甚至一天。只要我高兴。”
说完,他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畅快淋漓,却也痛得畅快淋漓。
林岱安沉沉望着他,“你疯了。你这样对他,还不如杀了他!”
“哈,你说得没错!”颜昭唯收起笑容,双目中满是阴郁不忿,“我是疯了!不过,我早就疯了!早在遇见你们之前,早在我亲手杀死练空桑、成为练空桑的那一天,我就已经疯了!”
“既然生来为强盗,命中注定要做练空桑,我便要夺取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地位,占有最美好的,制服最骄傲的!我要全天下人都嫉妒我!”
他转过头,恨恨地盯着林岱安,“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好多年。我已经忍耐太久太久。我不像你,林岱安,你有一个好父亲,还能有一个好师兄,又有一个好情人。爹爹疼你,王琅护你,薛灵均爱你。可我呢!我当做父亲的人,一心逃离我,我当做哥哥的人,一心追杀我,而我的情人,又一次次狠心拒绝我!林岱安,我好恨,恨老天对你如此偏爱!我好嫉妒,嫉妒你为什么总能遇到比我更好的!”
林岱安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没想到他半生疾苦,这世上竟还有人觉得老天偏爱他。
他实在没办法同情颜昭唯,脸上浮现痛恨之色,咬牙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颜昭唯神色一顿,讥笑道:“你别自作多情了!我说的哥哥不是你,是楚天涯!”
说完,他似乎有些疲惫,轻轻抬手,对暗卫下令,“把他带下去,我与王琅,要歇息了。”
————
吏部。
薛灵均手拿一卷,半边身子倚靠在椅背上,光线逐渐昏暗,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推他身子,在他耳边呼唤:“灵均,岱安要走了!”
薛灵均迷迷糊糊地揉揉眼,见是花糕儿,睡意实在太浓,他再次合上眼,抱怨道:“花糕儿,你一大早就偷溜进我房间吵我。我早上才和玉郎一起回来,这会快困死了,你让我再睡会儿。”
谁知花糕儿竟一个劲地晃他,“你还睡!岱安要搬家,他家房子地契都已卖光,这会儿都要上船从清河往南去了。”
薛灵均心下一个激灵,下一子睡意全无,从床上跳起来,“不可能!”
玉郎要搬家了?怎么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真不骗你,林管家和林暮都要一起走,是林暮来给我道别,我才知道的。”
薛灵均呆愣了一瞬,立刻匆忙忙套上几件衣服,提上鞋子就往外跑。
花糕儿在他背后喊着:“你东西都掉了!”
薛灵均跑到村南头清河边上,果然见水面上,漂着一艘乌篷船,林氏和林管家父子都在船里坐着。
林岱安正迈脚上船,那船沿着河道缓缓而行,眼看就要离开。
“玉郎!”薛灵均急忙忙大喊一声,“你要去哪里呀!”
林岱安转过身,遥遥望着薛灵均。
薛灵均急得几乎要哭出来,船夫一下接一下摇着桨橹,林岱安离他越来越远。
花糕儿从后面追上来,“灵均,你东西掉了。”
薛灵均从花朝手中接过锦囊,将金钗取出,“花糕儿,你带弹弓没?”
花糕儿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副弹弓。
他将那锦囊缠紧了,拉紧弹弓,瞄准林岱安射过去。
锦囊射到林岱安怀中时,已经软绵绵没了力道。
薛灵均见他接了,高声喊道:“玉郎,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岱安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远远望着。
“灵均,岱安走远了,咱回去吧。”花糕儿在一旁惆怅道。
薛灵均却不肯走,在河边蹲坐下来。
船越来越远,秋风吹得河水泛起一道道波纹。
林岱安的身影,渐渐和那船融为一体,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薛灵均仍站在河边,木然地望着,一直到那小黑点消失不见,只剩下茫茫水面。
身后突然有人喊他,“宝儿,你发什么呆呢?”
薛灵均转过身,却见林岱安正在他眼前,不禁欣喜道:“玉郎,你没走!”
林岱安低声笑道:“我走去哪里?我说过,再也不与你分开。”
薛灵均抹着眼泪,“是花糕儿骗我!”
话刚说完,突然发现,怎么花糕儿不见了。
“宝儿小心!”林岱安一把将他扯开,远离水边。
薛灵均看去,只见水上竟燃起熊熊大火。
火中有一架高楼,那高楼若纸糊的一般,一点就着。楼中一个红色矫健身影,正在舞剑。
“花糕儿!你快出来呀!”薛灵均急得大喊,花朝却似乎听不见一般,一边舞剑,一边唱起歌来。
火光突然窜起老高,一下子将花朝吞噬。
薛灵均从梦中惊醒,手中书卷掉落在地上。他起身推开窗子,却发现夜幕已降。
林岱安却还没回来。
外面突然一阵骚乱,吏部当值的令史来敲门,十分急促,“林大人!”
薛灵均打开门,“林大人进宫了,还没回来!”
那令史急得满头是汗,“坏了!六部的官员全都进了宫,连王家主事的人都不例外!这可咋办?!”
“发生了何事?”
“红莲世入京作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