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子停顿了一息, 问他们五人,“倘使考较秦朝宁,尔等罚抄便需多加五遍, 尔等可愿?”
“考较是人人皆考,假若秦朝宁考较得过, 这五遍我等才愿意领罚。”他们应道。
启蒙甲班内共七人,只有一夜的时间, 他们六人均未能全文背诵,秦朝宁怎么可能能通过考较!分明就是夫子偏心!
至于夫子为何要偏心, 他们觉得秦朝宁是沾了举试班学子的光。东篱书院内现在谁人不知秦朝宁是那些人亲戚家的孩童。
梁梓稳听到这里,如玉小脸满满的兴致盎然,要不是夫子瞥了他一眼,他就差站在椅子上煽风点火, 呐喊助威:再说多点!再多说点!
半垂着眼眸, 看着确实一本书籍皆无的桌面,秦朝宁此时莫名有一点儿想家了。
也不知道爹娘兄姐他们的菌菇酱和有福叔是否有谈妥,销售是否顺利。
后天就是清明了, 家里的油纸伞制作应该停了吧?家里的两只母鸡有没有每日好好吃青菜和蚯蚓呀……山上的野果子是不是又多了很多。
“行,那便如你们所说。秦朝宁, 你把《朱子家训》全文背诵一遍。”夫子说道。
闻言, 秦朝宁起身站好。他的目光和王朗等五人欲看好戏的眼神对上。
堂上安静了一瞬:“……”
顿了顿,秦朝宁眼神清明,不疾不徐地背诵道,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 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全文,一字不差。
待秦朝宁停下来,王朗其余人脸上已露出了欲哭的表情,不敢再去看夫子的神色。
台阶上,孙夫子把底下启蒙甲班的七人皆扫视了一遍,把他们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
这几个蒙童的心性真是不足,这般容易受打击,来日待坐在考试号房里时,岂不是风吹草动均能影响到发挥?
继而,他向秦朝宁安排道,“《幼林琼学》、《千家诗》、哪些你已读的,让他们随意拿出一句考较你,你接着那句往下背便是,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梁梓稳,我看你是坐不住了。你去举试班找位师兄借几本书籍回来,待会让秦朝宁看一遍就给王朗等人接着考较。”
不彻底让他们几人长点心,以后还这般鲁莽行事可得了?难不成他们做不成的事,别人就都做不成了?实在是,短见薄识。
孙夫子是狠了心,当下就要让王朗几人知道款学寡闻,目光如豆不可取。
被夫子拎出来溜的秦朝宁:“……”
他抬眸,从自己座位看过去,王朗等人的眸子里已经看到了滢滢泪光。待会这么一番搞下来,秦朝宁怕是他们真的会哭。
秦朝宁大窘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实在是,他并无拿记忆力碾压他人的意思,有一丝过意不去。
还没想明白的王朗等人充满疑惑地看向孙夫子:“?”
夫子何意?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知道了夫子所做何为,有何深意。
齐志和王朗又气又委屈之下,忍了许久,终是“哇”一声哭出来了。
可恶呀!秦朝宁竟然会过目不忘!!他们背得那么苦都背不出来!老天爷何其偏心眼!眼下,罚抄又多加了十遍!
夫子见状,才满意地捋着白须,劝慰他们道,“俗语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尔等做学问须时常保持谦虚谨慎之态,不可坐井观天。”
“此后,可还需为师考较秦朝宁背诵?”
瞬间,王朗等人齐齐猛然摇头,那神态像极了生怕慢了一息夫子便继续让秦朝宁背诵选文,看秦朝宁的眼神也如避洪水猛兽。
而旁观了全程的梁梓稳,那呼之欲出的喝彩眼神,看得已经口干舌燥的秦朝宁无奈地沉默了。
自此后,启蒙甲班的几人看到秦朝宁便自觉离他远点,一丁点都不想被夫子拿出来和他对比课业!这般连带着,他们看梁梓稳都顺眼了不少,少有冲突。
在清明休假前夕,秦朝宁利用学堂的理书时间,自己呆在藏书室,把《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增广贤文》都看完了,不过罚抄的事还差几乎一半。
次日一大早,秦柳氏就来到东篱书院门口候着,准备接第一次休假的秦朝宁归家。
她的大儿子秦朝阳去祥记上工了,没能跟着来。书院门口有各式马车、轿子与从仆,有衣着贵气来接孩子的父母,也有普通老百姓,十分热闹。
她破感拘谨,便步行到人少的地儿。
“娘——”,秦朝宁一出书院大门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那棵高耸的木棉树下的秦柳氏。
他敏捷地蹦下台阶,急忙朝着秦柳氏跑过去。
秦柳氏从听到他的声音开始,脸上就已经浮现了笑容。
待秦朝宁跑到她膝下,她连忙蹲下,慈爱地查看他的情况。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受伤,脸色如常,才帮他捋了捋头发,扯了扯衣服。
“走吧”,秦柳氏接过他背上几乎要垂地的箩筐,牵着他的小手道。
母子俩亲近地走在小道上,一问一答地聊着。
“幺儿在书院一切可还适应?可有短缺?”
“娘,书院里挺好的,勤学哥、柳家表哥们对孩儿都多有照顾。孩儿和三郎还结识了一个活泼的玩伴呢”,秦朝宁应道。
虽然梁梓稳顽劣得有些让夫子头疼,但是他确实是个不错的玩伴、舍友。
对方可能是个野性直觉派的人,但凡被他接纳了的人,他对其均是不错的。从他和柳三郎玩得那般好就可以看出来。
他忘记了自己为了不让梁梓稳打扰自己默书而给他们俩教的五子棋、井字棋、纸片吸吸乐、纸飞机、纸迷宫……这般情况下,梁梓稳和柳三郎如何能够处得不好?!简直玩不够,他俩恨不能挑灯夜玩。
可以归家咯!秦朝宁如放飞的小鸟,灿烂地龇牙笑着,开心得一蹦一跳。
秦柳氏见幺子如常有生气和活力,从营地里来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咱们去买块肉,再买两只鸡才归家。”她摸了摸幺子的小脑袋说道。
“好呀”,秦朝宁点头如捣蒜,用乱七八糟的调子哼唱道,“公鸡母鸡生小鸡,咯咯咯,家里的蛋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见状,秦柳氏不由得嘴角含笑。
从县里经过半坡山回军营区的路,经过军户们这些时日的修整,现下已经变得平坦宽敞了许多。
那些一路上的坑坑洼洼被泥沙填平,从前路上有的巨石、大的泥块均被移走,整条路好走了不少,也无需在其中绕道。
秦柳氏带着秦朝宁回到家里的用时比之从前快了好几刻钟。
一归家,秦朝宁便放开秦柳氏的手,小短腿飞奔朝着天井左侧,原来放有两只母鸡的地方跑去。
秦晚霞听到动静从灶间出来,看到的就是幼弟哒哒哒的背影,“……”
那两只母鸡难不成比你姐还重要么!臭小子!
待秦朝宁确认过两只母鸡在他不在家的这段时日能如常每天下两只鸡蛋,他才粲然笑着夸它们,“你们可真棒棒呀,不枉我娘从县里给你们选了只公鸡回来!”
他伸手进竹笼子里把两只热乎乎的鸡蛋掏出,又状作奖励似地摸了摸母鸡们的脑袋。
笼子里被打扰了吃菜叶子的两只母鸡:“……”
等秦朝宁巡视完家里的重要资产.母鸡们,又去放好了鸡蛋,才去找自己的小竹筒,准备重操旧业(挖蚯蚓)!
在他抄好竹筒准备出门时,不远处的秦晚霞看得好气又好笑,只好自己快步上前逮住他,“你这小没良心的,去私塾一趟就把你姐全然忘掉啦?”
“姐!——”,秦朝宁仰着小脑袋憨笑喊道。
“你还记得你姐我呀,归家第一时间就去看两只母鸡,你个小猪蹄子。”秦晚霞抬手掐了掐他的小脸,“给你煮了糖水鸡蛋,吃了再出去玩。”
“嗯,好,嘿嘿”,秦朝宁乖乖跟她走。
另一边,秦柳氏把买回来的五花肉放在天井的葫芦瓢里待清洗,猪下水则是拿水泡着。
两只公鸡里,其中一只被她拎去养母鸡的竹笼子里一并关着,另外一只就被她返回来拿刀抹了脖子。
等鸡血都往碗里滴干净了,她随手把公鸡先放天井,转身拿上装鸡血的碗去灶间放好,接着得准备烧要用来烫褪鸡毛的热水。
这会的秦朝宁,在拿筷子把碗里的两只鸡蛋分别分成各自两半,然后去拿两只碗把这大海碗的糖水鸡蛋分成三份。
分配完后,他把其中一碗推给秦晚霞,另外一碗拿饭箩竹盖盖好。
这之后,他才端着自己那碗糖水鸡蛋小口吃着。热乎乎的糖水入喉,连胃部都能感受到一阵温热,驱散了稍许走山路的疲乏。
秦柳氏进来灶间,看到的就是幼子这般行为,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她对他们姐弟俩说道,“今晚的哺食吃鸡汤粉,你们想加什么佐料可告诉为娘。”
“荤菜的话,是辣炒猪杂,素菜是蒜蓉胡瓜。”
“天井那只大公鸡和那条五花肉,今晚就不吃了,待明日祭祖后,咱们家再好好料理它们,让你们放开肚子吃一顿。”
“嗯嗯,好耶”,秦朝宁眉开眼笑地应着,吃糖水鸡蛋吃得小脸蛋红扑扑地,让人看着就稀罕。
秦晚霞想了想,莞尔一笑道,“娘,我想吃菌菇酱和咸肉酱搅拌混着的佐料。”
随着半坡山上发的菌子多了起来,他们家做的菌菇酱越来越香了。连她大哥秦朝阳每日从祥记回来,给家里人说的都是客人们觉得那些菌菇酱愈发鲜香好吃,好卖得很!
像昨日他们家熬的菌菇酱,除去乌枞菌、红枞菌、雁来蕈外,还放了香菇,木耳、茶树菇,草菇,双孢菇和炸过的腌肉!出锅时,把他们家中几人都香得都几乎当下就感到饿了。
这一批做好,冷却后装坛子密封好的菌菇酱,他们家里并没有把全部都送到祥记里去售卖,而是留了两小坛子。
其中一坛子,家里是准备让幺弟后日回东篱书院时带回去吃;另外一坛子,则留作家里日常当佐料、下饭菜。
秦晚霞想吃的便是这坛子炸腌肉菌菇酱。
“好”,秦柳氏应下。
听罢,秦晚霞才一脸满足地喝起甜滋滋的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