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朝宁接过圣旨, 顷刻间面对满朝堂看过来的各种目光,他便挺直了小腰板。
那些目光充斥着同情、看戏、怜惜……秦朝宁迟钝地半点不上心。
在听完圣旨后,他条件反射的是, 顾虑着傍晚回到府上时,该如何宽慰爹娘。
由于前些天, 他大哥就对家里说明,准备年后就去兵部请求外调。
恰逢此时, 他自己,又领旨外调。这事, 实在不好开口,怕伤了爹娘心。
而不远处,韦之贯、刘旭、晋鹏……他们都悄无声息地朝着秦朝宁看了看。
见秦朝宁呆呆愣愣的老实模样,他们都有稍许想开口, 想方设法帮秦朝宁把外放推了。
不过, 没一会儿,秦朝宁就打起了精神,且目光坚定。
见状, 韦之贯他们就按捺住了。
上方的历帝把秦朝宁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对此子有几分满意。
秦朝宁这种临危不惧的性子, 着实再次让他高看一眼。
其实, 那天当杨首辅私下找过来乾明殿,对他举荐秦朝宁外放时,历帝有想过, 杨首辅此举是否存在私仇。
但是当杨首辅给他列举多项秦朝宁的天赋异于常人之处,他就也生出了些希冀。
他想着, 说不准,秦朝宁真能把黄河水患治理好呢?
若是秦朝宁此行毫无所获, 那么他再赐他翰林侍读也不迟。
历帝正值野心勃勃想大展拳脚的年纪,他觉得自己这般安排半点问题没有。
他看好的臣子,勇往直前给他办事,权当历练罢了!
他这么理所当然,与秦朝宁最近几桩事情,件件都办得漂亮脱不了干系。就是这些事迹,使得他下意识都忘记了新科小状元郎年仅十三岁,过完年也不过十四岁。
历帝觉得此子旺他,有一定几率老天宠爱能成。
下朝后,他就让内侍召了秦朝宁过去。
得到召见的秦朝宁很快就跟随内侍来到乾明殿。
刚到乾明殿那一刻,只见殿内除了他,还有内阁刘阁老、内阁马阁老、兵部尚书晋大人、户部尚书周大人、吏部侍郎韦大人。
事发突然,他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待他回过神,他才行礼,“微臣秦朝宁,叩见皇上。”
“爱卿平身。”
历帝瞥了一眼刘阁老等人,浅笑着对秦朝宁说道,“爱卿,你看诸位大臣可都是为了挽留你在京中,来找朕替你请命呢。”
爱卿二字,在他此时的语气里冷冰冰的。
他的话音一落,一旁的几位朝中大臣脸色各异。
面对历帝意有所指,话里话外表示没料到秦朝宁和朝臣之间感情这么好,刘旭面不改色地继续站着。
马阁老则是面露惶恐但是不张嘴说半句话。
晋大人和周大人眉间轻蹙,同样是保持了沉默。最后剩下的韦之贯就木着脸,以不变应万变。
眼下,秦朝宁也听明白了历帝的调侃和试探。
朝堂上,结党营私是历代掌权者的大忌讳。
他干脆坦然地朝诸位大人行了个大礼,“朝宁谢过诸位大人的关心。”
他的自称是自己的名字,非“下官”,表明他对于诸位大人帮他求情的理解是,皆出于前辈、长辈对于晚辈的爱惜之情。
闻言,历帝的神色温和了许多。
他当着刘旭他们的面,开始问秦朝宁此次前去豫州、兖州一带治理黄河水患,有何想法?是否惧怕?愿意前去否?
秦朝宁一脸憨厚稚气,实话说自己现下并无任何想法,还需要些时日去找遍过往治水相关的书籍查看。
因为对如今的黄河周边现状没半点了解,他并不想盲目提高历帝的期待值,就差明言自己毫无经验,从未接触过治水。
要是他此时此刻多说点什么思路,就怕历帝立马把他当成宣朝吉祥物,自此留下刻板印象,任何疑难杂症扔给他都能解决似的。
不过,他也不想当下就惹得当今发怒,便很是诚恳地表达自己愿意去治理黄河,为朝廷效力。
他就是一块砖,朝廷哪里需要就能往哪里搬。
听罢,历帝的心彻底舒坦了。他之所以派出秦朝宁,也是碰运气的成分居多,这会对于这个小臣子倒也不过分苛刻。
“爱卿,此行你尽力而为。工部那边,朕会为你安排好帮手一同前去协助。”
这时候的爱卿二字,听得人都倍感温暖。
“晋爱卿,你们兵部给小秦大人务必选派一队精兵良将出来,一路上把人护好了。”
历帝可不想把秦朝宁弄出去,人就没了。他深知,能用的人,就得长长久久地用下去。
“臣领旨!”晋鹏领命。
“再无要事上奏的话,就都散了吧。”
“臣,遵旨!”
“卑职,遵旨!”
……
片刻后,他们这些朝臣就都从乾明殿退出。
刘旭和韦之贯相视一眼,立即快速撇开了脑袋。
要不是关乎秦朝宁,他们压根不会碰头。
他们二人平日里与秦朝宁相处得多,对他的性子也了解,见此时大局已定,他们就没什么想再说的了。
他们现下不约而同的猜测是,这小子,恐怕心里有了大概的筹谋。罢了罢了,给他找些治水的古籍便是了。
而晋鹏、周知临、马子生三位朝中大臣,经过短暂的相处,对秦朝宁是真的满满的惜才之意。
这会儿,他们还拐着弯地劝他。
他们的意思通俗易懂,直说外放到豫州、兖州黄河水患一带,真不是什么好差事。那片地域不仅穷乡僻野,还气候恶劣,他这么一去,只有吃不完的苦头。
他们就差明说,万一差事搞砸了,回来京中述职,指不定还要吃挂落。
呆在翰林院清闲又矜贵不好么?再不行,去他们户部,去他们兵部,发光发热不好吗?
闻言,秦朝宁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最后还是坚持了道,“朝宁愿意前去一试。”
他目前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治理黄河水患一事摆在眼前,是危也是机。
他有自己想做的事,外放能够爬得更快。
更何况,治理黄河,何尝不是为老百姓谋福祉?何尝不是为了这片土地付出他力所能及的一份力。
后方的刘旭和韦之贯听到他的应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各自离去。
两人的事情多得很。
而韦之贯作为吏部侍郎,今日能够和其他大人都自发主动去了乾明殿,这举动在朝堂多方看来,都是十分突兀的行为。
他自己心里有数,这时脚步匆匆,赶着回去吏部给他的上峰曹大人解释。
哪怕他不避讳与秦朝宁的私交,可是他已经隐约已经猜到此事与杨首辅脱不了关系了。而他的上峰和他现今就在杨党之中,今日这事掰扯不好,怕是要掉一层皮。
放衙前,秦朝宁与北都军器监分署的众人就都道别完了。
他明日就能回到翰林院,把手上分派的修史任务继续做下去。除了修史以外,关于治理黄河的古籍查阅,接下来也是他的日常任务。
傍晚,等他如常回到府里,秦柳氏他们已是做好了羹汤、饭菜。他一回来家里,就可以吃上热菜热饭,喝上热汤。
吃饭期间,秦柳氏提醒秦朝宁,他二姐的大婚在即,问他,接亲那天,他想怎么安排。
秦柳氏的私心还是希望儿女和睦,不希望大喜之日,秦朝宁找个借口离开家。
“朝宁会在府里帮忙”,秦朝宁想着自己都要外放了,和陆杰修、杨乐的那份界线,稍微松点也不妨事。
闻言,秦柳氏瞬间喜出望外。
萦绕她心头的大事终于落地,她不由得脸上挂着笑,对秦朝宁说道,“那便辛苦幺儿了。”
“不辛苦,孩儿该做的。”
“为娘给你裁两身新衣裳!”
“谢谢娘。”
今晚,秦朝宁一整晚都没把外放一事告诉他娘亲。
待到了十月二十九,诸事皆宜,宜嫁娶、宜搬迁、宜动土。
陆府、秦府结两姓之好,迎亲队伍热热闹闹绕了大半个京城。
许多上街凑热闹的孩童们,都多多少少分到了陆府派发的糖果、糕点、花生等。
又过了几日,在秦晚霞出嫁回门后,秦朝宁才对家里人说了年后,他要外放到豫州、兖州一带之事。
这消息对于老秦家一家子而言,颇有些打击。
秦朝宁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小子。只可惜,皇命不可违。
秦柳氏和秦石面上没说什么,像是认下了此事,每每夜里却在房间里愁上了。
怎么两个儿子都要外放,还都寻的这般苦地方。
心事再多,时下离立冬不远了,他们一家子还得忙碌起来。别的不说,就单单年礼,他们就要准备不少。
除去年礼以外,像白云观诸位老道长、小道童们的衣物,过冬的米面肉菜,也都得囤上,安排人送过去。
秦柳氏和秦石一忙起来,心情还好些。
秦朝宁见家里每个人都有事情在忙,他就自己给自己做好年后外放需要带什么东西的清单,自己提前让老杨叔给他采买好。
至于工部那边,他得抽空过去一趟,在出发前和其余三位外放的同僚熟络一番先。
出门在外,可预见性困难太多,他们几人之间对于彼此而言很重要。
而兵部那边,他不用过去也行。
兵部的人几乎就没有对他不释放善意的。
从他得知的消息里面,这次被选拔出来同去治理黄河水患,工部那边有三位官吏。他把他们几人的名字和信息都记牢了的。
不过,工部被选调出来的三人就对秦朝宁本人,至今是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
实际上,他们对于这位大能耐的新科小状元郎的观感很复杂,对于他的为人则是颇为好奇。
当初,在历帝要求工部和兵部负责武器改造一事时,秦朝宁选了兵部的北都军器监,而没有选择他们工部的少府监,工部的众多官吏事后多少还是有些许微词。
兵部的人论学识、论经验、论创造发明的热爱,哪里比得上他们工部的。
可偏偏秦朝宁去了北都军器监分署后,还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让工部的许多官吏既妒忌兵部的大老粗们白捡了大便宜,又酸得情不自禁埋怨秦朝宁身为文官都不为他们文官着想,要去武官阵营走一圈给别人白送功劳。
所以,被选中的三人,这段时日里都有些期待秦朝宁的上门。
实在是,不知道,会否有好戏发生!
秦朝宁对此一概不知。
他是费了好些天,在年前忙完了自己手头上的事,才抽空去的工部。
这天,在秦朝宁初次踏入工部时,他须臾间就收获了许多同僚哀怨的眼神。
秦朝宁不解:“???”
他觉得自己长得还算讨喜的。
被盯得他不由得有些许尴尬,他就逮住路过的一位青衫官吏,拜托对方把自己带到水部郎中翁阳云,水部员外郎项俊茂,水部员外郎洪兴文他们的所在地。
听罢,对方为难了瞬间,还是点头应下。
只是一路上,对方是不是用情绪丰富且复杂的眼神盯着秦朝宁看,就是时不时皱眉抿唇,直把秦朝宁距离两步之遥都弄得汗毛俱竖。
秦朝宁心中纳闷了,只好主动问道,“……不知下官,可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他不是才第一次来工部吗……总该不会把你们工部上下都得罪了?
闻言,对方的脸色顿时更郁结了。
你就心里没点数吗?好事你都送去兵部了,黄河那烂摊子事,你倒是回来和咱们工部捆绑。
这不明摆着,好事没我们的份,坏事扔我们这吗?!你说说这事,咱们能够高兴得起来吗?!
好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