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的意见难以统一, 最后便是抓阄定的名次。
抓阄也是内阁的老传统了,并非儿戏。
实在是,聪明人太多, 往常针对政事能够想出来的解决法子虽各有不同,却也大差不差。那么, 若是意见不决,便抓阄吧, 抓中了哪个便用哪个的法子。
这样也可以避开许多明面上的摩擦。
斗争可以,但是都能做到阁老的人了, 分寸要顾忌着。
谁的底下、门下,不是一串一串的学生、子嗣、旁支的。
做人留一线,都是给身后那些小辈留的余地。
除非,能一锅端了对方, 不留后患, 要不然,众人还是会愿意维持面上的那张纸不捅破。
内阁最终呈上给历帝的名单,殿试第一名是黄致远, 陆杰修是排在第八名,秦朝宁是在第十二名。
等在圣乾宫的历帝, 从总管太监周伯通手里接过了名单, 他把该名单从上到下看着。
越看,他的双眸就越深邃。
周伯通,已是花甲之年, 是在历帝自幼就贴身照顾历帝长大的内侍。如今,他是四品的宫殿监督领侍, 总管太监中的一员。
这会儿,周伯通半弯着腰, 把内阁送过来前二十的新科进士答卷放置在桌侧,笑着提醒历帝,“圣上都处理了一上午的公务了,何不先歇息片刻,吃过御膳后再看。”
“阿公,稍后”,历帝对着名单轻轻蹙了眉,右手在桌上叩了叩。
这是历帝沉思时候的小习惯。
只是看了一眼,周伯通便知道当今圣上是对名单不认可了。
这使得他不由得对内阁腹诽,怎么这般小的事都干不好,耽误圣上用膳了。
圣上的龙体安康不比那些劳什子事情重要?
在他眼里,什么朝政大事都不如历帝的身体安康重要。
他把历帝自幼带大,事事照顾得无微不至,可谓倾尽了心力。历帝在他这里,在唯一且最重要的。
历帝的那一声“阿公”就是对他的信任和敬重。
眼下无法,他便转身出去吩咐内侍让御膳房那边先别传膳,免得菜凉。
等历帝把所有文章都看完了,历帝提朱笔重新拟定了名单。
随即,他让周伯通晚些吩咐司礼监那边把名单送过去内阁,让内阁把奏折拟出来。
“此外,吩咐钦天鉴那边,给传胪大典拟个好日子出来。”历帝对周伯通说道,“让织染杂造局那边也给新科进士把袍、笏、靴等赶工出来。”
“诺”,周伯通应下。
随即,他上前再次心疼地催历帝去用膳。
见状,历帝也如他愿地起身了。他感慨,“阿公怕是这偌大宫里,最为朕的身子考虑的人了。”
周伯通笑着劝慰道,“圣上哪里的话,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那些尊贵的主子,哪个不心疼陛下的。”
一主一仆说着话,殿内其余内侍均是忙活了起来。
待司礼监那边拿到历帝的笔墨,马上悄无声息地誊写了一份送至太后的慈宁宫,然后才派内侍把历帝的笔墨送去内阁。
而内阁的几个阁老看到了最终名单后,他们的心思各异。
像杨首辅的几人,皱了皱眉,半晌没了话。
直到他们中的其中一人嘀咕了一句,“圣上还是太年轻了。”
他的意思是,瞧瞧圣上,正是野心勃勃爱做梦的年岁呢。缺乏经历,这定出来的排名,一看就让人觉得天真,太天真了。
年轻,在他们的嘴里不是夸人的话。
它是冒失、能力欠缺、不稳重、不谨慎……的集合。
闻言,杨首辅半垂下眼睫,笑了笑,“张阁老又心直口快了,慎言慎言。”
他这样给张阁老的话定调,和稀泥不是一次两次了。
汪阁老和刘阁老都不在意,只当看不见听不见。
而刘旭看着状元秦朝宁,探花陆杰修这几个字,心思瞬间绕了又绕,理不清。
他默默在心里慨叹道,此二子,这明晃晃的,以后怕是也只能是好好地站在新帝面前,给新帝当一把锋利的刀了。
偏偏新帝年轻,秦朝宁和陆杰修俩人更年轻。
他们的想法跃于纸上,张扬舞爪,日后怕是少不了吃不少苦头了。
古往今来,没人会想让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爬到自己头上称大王。
朝堂上的人不愿看到新帝脱离掌控的不占少数,他们更不会愿意看到新帝这般迅速就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子。
这里面,秦朝宁,陆杰修他们的纸上理念,那把刀就是挥向他们那些老臣的。
突然,杨首辅笑盈盈地朝刘旭说道,“哎呀,瞧我上了年纪这不中用的脑子,本官倒是忘了恭喜刘阁老了。”
“不愧是刘阁老的得意门生,着实可喜可贺了。”
闻言,刘旭:“……”
看着杨首辅又一次拿他和秦朝宁的关系出来说道,他已经能够预料到秦朝宁日后在翰林院会吃什么样的苦头了。
不过,他眼下不想和杨首辅打唇语机锋,便同样笑着,“他们这些新科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咱们要恭喜也是恭贺圣上喜得这批英才呢。”
“杨大人,您说是吧。”
杨首辅:“……”
还是那个讨人厌的刘旭,嘴上的亏都吃不得。
所有今科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再套座师门生关系就是对圣上的不敬,也有拉帮结派之嫌了。
难道,他还能说不是不成?
这一甲二甲三甲里面,指不定大半数都是他那一派的人作为秋闱主考官给选拔出来的呢。
众人见无趣就散去,继续忙活公务。
片刻后,圣旨就拟好了,榜纸就由翰林来写。
五月初一,立夏,也是钦天鉴测算的黄道吉日。
所有新科进士再次入宫,由闱官带去太和殿参加传胪大典。
十年寒窗,多少人费尽心思,用尽全力就是在等这一天!
队伍最前面的黄致远激动得脸色通红,他抬头挺胸,步伐走得用力又有斗志。
瞧见这位一副胸有成竹的激动模样,陆杰修便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秦朝宁,见他脸色淡然,遂安静继续走着。
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定局了,他便等着就是了。
当所有今科进士从太和殿下方两列的文武百官中的汉白玉道路中走过,大部分人都心神激荡,脸上皆是对于未来官途的向往之色。
待他们站好在汉白玉台阶的下方,抬眸看向上面,只见銮仪卫后方的是宣朝待命的礼部御史们和王室宗亲们,以及历帝本人。
历帝任由他们打量,十分有威严地对着文武百官勉励了几句。
接着,鸿胪寺官上前一步,手持圣旨开始朗声道,“正历十年,[1]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此时此刻,众人的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都快跳出胸膛似的,连呼吸都忘了换气。
甚至,黄致远的脚步都忍不住要往前一步了。
直到,鸿胪寺官:“正历十年一甲第一,状元秦朝宁,赐进士及第!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状元郎出列谢恩。”
黄致远瞬间身形一晃,脸色煞白。
陆杰修则是面露震惊,瞬即就替秦朝宁很是高兴了。而秦朝宁,愣了愣,脑子宕机了一瞬。
寺官唱了三次,秦朝宁立即出列行,在御道右侧行跪拜礼,“学子秦朝宁叩谢圣恩!——”
历帝看着他那稚嫩的脸庞,龙心大悦。
鸿胪寺官唱罢一甲第二的榜眼后,继续往下唱榜,“正历十年一甲第三,探花陆杰修,赐进士及第!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探花郎出列谢恩。”
闻言,陆杰修出列御道右侧,行跪拜礼,“学子陆杰修叩谢圣恩!——”
尔后,鸿胪寺官一个接一个地唱榜,榜眼是此前春闱第五的一名学子,名杨乐,同样年岁不大。
而黄致远名列二甲,赐进士出身,既不是一甲第二的榜眼,也不是二甲第一的传胪。
等到所有赐同进士出身的三甲也唱完了,文武百官以及众位新科进士皆泱泱跪了一地,“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传胪大典结束后,礼部的人给所有新科进士都发放了进士袍和靴。
状元、榜眼、探花则被礼部的人带走了,他们会经由礼部的人装扮后,骑马游街。
在太和殿偏厅,秦朝宁被内侍套上大红的状元服,头戴金质簪花。陆杰修和杨乐戴的是彩花。
等三人装扮好后,内侍们不由得都惊讶出声,“今科的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这相貌也太好了。”
“这不得把长安街的小娘子都迷乱了眼。”
“哎呀呀,三位大人可别被投掷的瓜果香花砸晕了过去才好。”
……
随着他们的喧哗,不少内侍闻风赶来一睹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的相貌。
秦朝宁,陆杰修,杨乐他们三人被内侍们的热情闹得都纷纷红了脸,实在是难以招架。
其中,竟然还有人偷偷摸了他们一把的,美其名曰沾文曲星的文气。
好不容易等到礼部的人出现,连忙给他们解围,把他们带了出去,他们三人才松了一口气。
三人相视一笑,皆有些许无奈。
待鼓乐仪仗跟随,在正阳门侧,礼部的人就让他们分别上马。
随着鼓乐声起,抽调的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列队,秦朝宁驾着座下的骏马走出正阳门,随即陆杰修,杨乐紧随其后。
几乎是他们的身影一出现,那些等着围观状元郎、探花郎和榜眼的百姓们登时就炸开了锅。
“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这也太俊了!!”
“老天爷呐,竟是这般年轻的学子!”
“状元郎可有定亲?”
“探花郎看过来,探花郎可有议亲?——”
“榜眼老爷,这边这边~”
……
几乎是刹那间,无数鲜花、荷包、瓜果就朝他们几人投掷过去。
秦朝宁被好些芍药花砸中了脸蛋,忍不住打了好几声喷嚏。陆杰修更是被砸得一身狼狈。
未到长安街,他们三人就怕了。
而秦家的几人早早在长安街等着了,等看到了跨马游街的队伍出现,第一个骑着马的不是他们家的幺儿还能是谁!
中了中了中了!他们家的幺儿竟然是状元!!祖坟的青烟真的冒上天了!!!
“幺儿幺儿!——”秦家的几人起身,朝人潮涌涌的人群喊道。
这时候,秦朝宁一瞬间就捕捉到了,他顿时朝声音处看过去,“爹娘!大哥,二姐!”
他粲然一笑,眉眼干净又清秀,秦家所在酒楼的那些小娘子们霎时就脸红了大片。
她们纷纷惊呼出声,“啊啊啊啊啊,状元郎看我了,看我了!”
“他长得可真好呀!呜呜”
“那神态多像乖巧的小奶狗呀!啊啊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