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互市, 关于税改,关于吏部考核的改革等相关的热议,在朝堂内外一直持续了好些天。
在未有定论之前, 大家期间都可以过去内阁找秦朝宁、韦之贯等畅所欲言,发表建议和看法。
整体框架搭得太大, 几块内容加起来,被官员们私下称之为宝泰年间新政。
在敲定下最终版的章程前, 大多数人经历了质疑秦朝宁、理解秦朝宁、成为秦朝宁这样的心理变化过程。
最后,他们比秦朝宁这个提出变革的人还要更加积极去推进新政落地。
刘旭在面对秦朝宁的时候, 私下感慨过,“本官倒是真没想过,这几项变革能够这般顺利地让朝堂内外的官吏接受。”
哪怕大家都多多少少有所获益,但是这么史无前例地顺利推行新政, 真是前无古者。
面对刘旭的慨叹, 秦朝宁停下了手上批注的动作。
他问刘旭道,“师傅,不知可否一问, 从前新派推行革新政策,为何惨败收场。”
闻言, 刘旭顿了顿, 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内阁此处位置僻静,也不会有人进进出出,其余几位阁老不在,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了刘旭摆弄奏折的细碎声响。
他神色恍惚了好一瞬, 才回过神来,“此事, 说来话长。”
当初新派的官员,大多出身寒门。
这些人对于底层百姓水深火热的日子,能够感同身受。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对于朝廷现状和这国家现状改变的迫切诉求。
而勋贵们、世家大族们等,在世道混乱的岁月里,依旧牢牢握住了土地资源、且手里有权有钱。
在那个时期里面,他们过得并不见得会比在和平时代差。
甚至于,他们还能通过土地兼并,加大对底层百姓的压榨。
抛开道德底线者,富得流油。
对于这样的阶级群体来说,变革能够带来的利益太少,反而是钳制太多。这么一来,变革一事,这些人的反对声音必不可免很大。
此外,弘明年间新派所推出的新政还有个致命伤。
新派一系的官员们,在新派根基不稳的情况下,在朝堂上以及在民间的动作都过于迫不及待了。
兼之新政的方向过多,撒网过大了,使得各方没形成共识和合力。
口号喊得响亮,行动却犹如一盘散沙。
秦朝宁安静地听着,越听越觉得新派的行事风格与史上王宰辅的变法有些相似之处。
王安石王宰辅变法之中,无论是青苗法、募役法、保甲法……在变法初期的目标本就和权贵各方的利益冲突颇多,加上在下发执行过程里层层变形,使得原本利国利民的良策变成了套在百姓脖颈上的枷锁,吸人血,要人命。
刘旭说着说着,瞥了一眼一脸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秦朝宁,提醒道,“朝宁,万事莫要轻视了人性。”
“学生谨记”,秦朝宁乖乖应下。
这之后,围绕着几项新政朝廷内外依旧多方拉扯,迟迟未有定论。
直至宝泰一年末,陆杰修请奏,自行请命前去北方边境负责互市一事。一同请奏的,还有姜子钧手底下的将领秦朝阳。
嘉帝与内阁看过二人呈上来的计划章程,确认其思量周全,行动方针符合朝廷想要的利益方向,嘉帝当场便允了。
圣旨一下,陆杰修与秦朝阳择日启程。
嘉帝还批准秦朝阳可在盐边县军营或是五军营内选拔一小旗将士一同前往边境。
当天宫里放衙后,秦朝阳与秦朝宁一同乘坐马车返回府里。
秦府里,黄瑾正指挥着从仆们收拾府里各处,把那些好成活的盆栽和果树安排种下。
秦父和秦母还在回京的路上,没那么快到。她这个长媳先入京,就是为了先回来把他们府里和小叔子所在的这个宅府收拾妥当。
秦朝阳兄弟俩一回来,就是看到黄瑾忙前忙后,府里大变样了。
他飞快上前搀扶住黄瑾,“夫人,你这双身子的人,有事吩咐下去就好,没必要跟着大家在前院这忙活。”
“嫂子,安安、乐乐呢?”秦朝宁跟着秦朝阳身后也飞快上前,笑着问黄瑾道。
安安和乐乐是秦朝阳的大儿与二儿,性子活泼可爱,十分讨秦朝宁喜爱。
这几日放衙了,他都是带着俩侄子玩耍了。这会一到家,便开始找人。
往常,那俩小子一听他们叔回来都是小炮弹似的冲出来的。眼下不见人,倒是有些奇怪。
黄瑾对秦朝阳笑了笑,拍开他的手,才回秦朝宁道,“我今日就把他们俩送去书院了,小叔子你想找他们怕是得等他们休假归家。”
闻言,秦朝宁脸上露出些许惋惜的神色。
秦朝阳嘴角抽了抽:“……”
这小子,怎么还童心未泯。这把年纪,正经起来都当爹了!
秦朝阳忍住想爆锤他脑壳一下的想法,搂过他的肩膀把他带去干活。他让黄瑾去歇歇,后面的事情交给他就可以。
见状,黄瑾好笑地应下。
这说出去,谁能想到当朝秦阁老放衙后,还得在家换上常服与从仆们一道干活。
也就她丈夫,总是忘记小叔子的官职,只当寻常兄弟处着。
不过,这也说明秦家家风好,阖家和睦。
她对于自己嫁入秦家,是相当满意的。
那些当年笑她低嫁的,就没一个日子有比她日子过得舒心,事少的。
这之后,秦朝阳安顿好家里,才与陆杰修一道启程出京,前往北方。
黄瑾就留在京里安胎,与其父其母在隔壁府里住着。
秦石夫妻俩归来后,则与秦朝宁住在原本的秦府里。两家之间时常走动,互相照顾。
没多久后,吏部这边,经韦之贯掀起了官吏考核标准重新制定的浪潮。
他强势地发起自上而下的改革章程,重点在于官吏们在政策实行、税收规范、吏治、民治……多个方面的真实成效。
对于懒政、怠政、庸政、乱政等严惩不贷。
在他的《吏治新章》中,还提出了权责三分,将决策、执行、监督三者有效结合,给保宝泰年间新政向下推广打出了良好落实到位的基石,也给大宣朝全国的官风起了肃清整顿的作用。
而秦朝宁推行的宝泰年间税改,配合宝泰年间货币改革一同向全国各乡县辐射性地推行开来。
自此,宣国开始了逐步的税收名目的规范化,税额的制定,税物的损耗、转换、运输,税收的归属……皆有有法有条例可依,全国上下逐渐大统一。
这之后的几年里,由于嘉帝性子温和,对于朝臣们的意见接受度,而宝泰年间的朝臣人才辈出,使得宣国的国力前所未有地快速发展了起来,竟有了几分国泰民安的祥和景象。
宝泰六年,在这一年里面,宣国朝堂上的大事有,嘉帝的第一位嫡皇子出生了,刘旭上奏请求致仕,阮储远洋带回来了番薯、玉米等粮种,北方边境有外族愿意归顺……
六月酷暑之际,这天正午,刘旭精神不济,步履缓缓地赶去乾明殿。
天气晒得猛,连人走在青砖上都是烫脚的。
他不发一声,走几步已经额间满是汗水。
官服沾了汗之后,颜色染深了几分,又重又黏地挂在身上,让刘旭的不适更严重了。
带路的内侍见刘首辅这般状态,更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侧,就生怕首辅大人走着走着就晕倒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烈阳,觉得自己鼻间呼出来的气都是发烫的,不由得主动对刘旭请示道,“大人,您不如在廊檐侧先歇息一会儿,奴才前去拿个冰盆,再喊个内侍过来撑伞,咱们再走?”
刘旭胸口发闷,沉沉地深呼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同样满头大汗的内侍,“那便劳烦公公了。”
“这都是奴才该做的,首辅大人这边请。”该内侍把刘旭安置好在阴凉的通风的廊檐拐角下的栏杆上面后,就赶紧快步去办事。
刘旭在栏杆上坐下缓了缓,目光看向远方泛着光的琉璃瓦,愣了愣神。
他在宫里呆了很多年,似乎从未认真细看过宫里的风景。
每每需要在宫里走动,都是有事牵挂心头,并无闲心欣赏宫内四季变化、景观更替。
那些别致的景观,贵气的装饰,名贵的花卉……岁月匆匆,不是他见证了宫里的变化,是这些死物见证了太多人的浮沉。
那么内侍很快返回,还带了两名内侍抬着软轿子来接刘旭。
刘旭微微挑了挑眉:“……黄公公,这,可违了宫规了。本官还不至于走不动。”
他缓缓起身,让他们三人一同走。
黄公公连忙给刘旭解释,“首辅大人,这是陛下体恤大人您才安排的,奴才有口谕在身,大人您还是上轿子吧。”
刘旭摇了摇头,小老头子双手交叉放在后背上,径直往前走着,没再与对方多说什么。
几名内侍面面相蹙,只好分别把伞撑好,拿扇子把冰盆子朝着刘旭身上扇风,让他这一小路上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