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没多久后, 东篱书院又迎来了惯常的一个旬假。学子们自是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就收拾好包袱,冲出书院。
而这次放假, 秦柳氏并未亲自到书院里接秦朝宁归家,而是提前交待好了他该怎么做。
于是, 秦朝宁在蒙童班下堂后,便自己去藏书室看会书。直到钱勤学他们的举试班也下堂了。俩人汇合后, 他背着自己的背篓,跟着钱勤学回到了祥记。
这会, 当他一踏进祥记的大堂,在座有不少食客还能认出他来,见他背着背篓,身着靛青色直身, 纷纷打趣他, “小儿,这是去私塾启蒙了?”
“《三字经》可会背?莫不会时常挨夫子的训?”
“好些时日没见到你,还怪想念你的嘞。”
有的客人说着说着, 还会伸手摸秦朝宁脑袋,告诉他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兴旺。
“嗯嗯”, 秦朝宁时不时点点头应着。
他好脾气地站在大堂里, 任凭眼熟的食客薅脑袋以及开玩笑,他们说点什么他都专注地听着,不生气也不哭不闹。
直到秦朝阳知道他回来了, 才从庖厨出来把他抱走。
“你是不是傻,那些人话可多着呢, 你理他们作甚。”秦朝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秦朝宁朝他哥龇牙笑了笑,“哥!我刚可瞧见了, 他们的桌上不是各式腌笋,就是菌菇酱呢!还有几分腌笃笋,以及五指毛桃的菜。”
秦朝阳顿时哑了声息:“……”
行吧。
庖厨里,当钱掌柜一看到秦朝宁,他剁着猪大骨的手都停了下来,立即往身上的襜(围裙)擦了擦,快步上前去示意秦朝阳,可以把秦朝宁给他抱。
秦朝阳犹豫地看了看他的手:“……”
顿了顿 ,他才缓缓地把幺弟递了过去。然后,他把秦朝宁后背的背篓取下,放到一边去。
“让叔看看宁哥儿是不是又长高了”,钱掌柜这时打趣秦朝宁道。他抬起右手量了量秦朝宁的发顶,状作认真比对以往的高度。
听罢,被淘汰抱着的秦朝宁霎时瞪圆了双眸,顿时挺直了小腰板,仰着脑袋期待地看着钱掌柜。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让人一眼便能看懂其中意思。
后方在准备把坛子里的腌菜装进碟子里的秦朝阳:“……”
又来了,有福叔又来了。
“诶,好像确实高了一丝哦”,钱掌柜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神情,还配合“真情实感”的感叹道,“按照宁哥儿你目前这长高得这般迅速,日后指不定能比你哥高嘞~”
他的话音刚落,秦朝阳差点脚下一滑,手里捧着的食案都几乎就甩出去了,幸好他反应灵敏,才接回来了。
稳住身子后,秦朝阳无奈抬眼往后一看,入眼便是看到他的幺弟正红着脸,羞赧地“谦虚”道,“还不好说,不好说。”
他还抬起小手,拼命摆着,“将来的事,当下如何就能说得准呢。”
而钱掌柜则是在一个劲地“真诚”表示,只要他吃多多的,定然会实现的,且放宽心。
听了个全程的秦朝阳:“……”
嘚,一个敢说,一个敢想。
而钱掌柜和秦朝宁双双聊高兴了后,钱掌柜给他和钱勤学在后院端上了熬了半个时辰的凫茈(荸荠)甘荀(胡萝卜)玉蜀黍(玉米)猪骨汤。
他看着他们俩,催促道,“趁热喝,趁热喝,这可是朝阳教的法子,据说就是你们家补骨头的汤,多喝能长高呢。”
闻言,钱勤学十分好奇地端详着这碗奶白色的汤,发出疑问道,“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奇效的汤么?”
实际上,胡萝卜荸荠玉米猪骨汤,是秦朝宁不久前教给家里人日常煮来补钙的。这汤,确实对长身体有些许帮助,同时也富含多种营养让身体得到些微量元素的补充。
不过,他们家之所以后续会经常煮来喝,还是因为味道好,喝着有肉味,能解馋。自尝过味后,县里的屠夫的肉摊上,那些猪大骨时常就是被他哥用一文钱买走一大堆带回营地里。
作为这汤的故事发起者,秦朝宁这会端着汤碗,忙不迭点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应道,“嗯嗯,多喝能长高!”
“……”,钱勤学听着,仍旧有点半信半疑。
不过当他尝了一口后,便信了,全因这汤的滋味实在好极了。这般美味,日常多喝,似也无妨,至于能不能长高,还是其次。
他自己半点不矮,在举试班的同窗之中也算是高个子。
待到店里大伙吃晌食时,才刚喝上汤的其余几人,也均是对这汤赞不绝口。
眼瞧着秦朝宁吃饱了饭,钱掌柜这才对秦朝宁说道,“宁哥儿,店里近日卖出去不少坛子腌菜,但是眼看着五月将近,是毛笋最后发笋的时间了。这过后,你看咱们店里可需做些什么替换呢。”
毛笋过了季,便不仅仅是香辣笋、酸笋、泡椒笋的营生受到影响,还有店里的招牌菜腌笃笋也同样会受到影响。
秦朝宁看了一眼钱勤学,见这位兄长脸上并无好奇亦或者探究的神色,才看着钱掌柜回话道,“坛子腌菜的话,各式时令青菜皆可尝试。有福叔您到时候看看哪些菜在同样的调料下,能够口感合适,味道更佳,便用该菜即可。”
“至于腌笃笋这道菜,您容我想想,待我返回书院那天便来告诉您。”
“好嘞”,钱掌柜应道,瞬间没了压在心头上的烦恼。他慈爱地摸了摸秦朝宁的脑袋,叮嘱钱勤学在东篱书院里,记得多找秦朝宁玩,别疏忽了宁哥儿。
钱勤学:“……”
玩不玩得上,真不好说。
他对于秦朝宁比他们举试班的学子们还忙碌,三天两头被各人来上一遭花式考较是知情的。毕竟,他参与了一次后,也觉得好生有趣!简直是他们这群学子被课业淹没后,难得的解闷法子。
下午,等秦朝阳终于下工了,秦朝宁便让他带着自己要去县里的药铺走一趟。秦朝阳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是还是背着他的背篓,带着他往药铺出发。
“幺儿,你是要买些啥?你身上可有银子?”秦朝阳自己身上只有今日的工钱,十文钱,这在药铺里可买不起多少东西。
他观察自己幺弟的气色,半点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模样,便试探道,“可是你的同窗有得病了的?”
秦朝宁摇了摇小脑袋,牵起他哥的手,“我有一两五文钱,是上私塾入学那天,娘给了幺儿一两银子,二姐给了幺儿五文钱。”
“此外,并无同窗得病。”
秦朝阳气结:“……”
我呢,我呢,为什么我没有?!
他抬头看了看碧蓝无云的天空,脑子转了转,随即低头看向幺弟,“幺儿,这钱,娘和二妹可有说会我的一半?”
听罢,秦朝宁缓缓松开了牵他的手,“……哥,并无。”
不给!
这一瞬,兄弟情,说散就散。俩人奇奇怪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一个想的是:不能分他!银子有用处的!
一个想的是:可恶!爹娘和二妹都偏心眼!还有,幺弟竟然藏私己钱!所以,可以分他五文钱吗,呜呜。
他们俩相隔几尺,走了一阵子,才来到县里较为闻名的药铺。
这间铺子的牌匾刻着的是“回春堂”。它的大门,左边的木柱子上刻的是“修合无人见”,右边的木柱子刻的是“存心有天知”。
而店铺里,三面靠墙皆是药柜,中间空出,约莫是间隔分开了前面的药堂与后面的医室,抬眸看过去,入眼十分宽敞。
此时的铺子内,有零星几个人在里面,有的坐在椅凳上等候,有的在柜台前与药徒说着些什么,只见药徒手持戥秤称过药材,拿过裁剪好的桑叶纸把药材分类包成虎头包,用十字包扎法打上活扣才递给对方。
秦朝宁把这一幕看得入神,在门口就发起了呆,还是秦朝阳半推半拎着他,让他走进去铺子里。
药徒们见到他们兄弟俩进来便问道,“可是,需求医问药?”
闻言,秦朝阳拍了拍秦朝宁的后背。
秦朝宁回过神来,往木制柜台靠前一步,踮着脚,指着不远处的药柜说道,“茶枯、无患子、桑叶、侧柏叶、浮萍草、女贞子、墨旱莲、何首乌、透骨草、干姜 、艾草,店里可有?”
药徒:“……”
这?我?谁能记得住???
秦朝阳:“……”
天嘞!我弟竟然可以一张就嘴念出一串我压根不认识的名字,他还不喘气!
几人四面相对安静了一瞬,药徒让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念,他帮忙找找看。
秦朝宁点了点头,开始逐个名字告诉他们。末尾,他还说道,“哪些缺了的说一声便可,我们兄弟俩并非需要全部药材齐全。”
自制洗发液的主要材料是茶枯、皂角、无患子。皂角可以去山上找,药铺里能够有茶枯和无患子,洗发液便已有了雏形。
至于后面的那些中药药材,是因为他想试试做一款能够预防脱发、预防白发的洗发液。
这般情况下,有则最好,无则也可。
回春堂的俩个药徒记下他的话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查找药材,引得店里那些身体抱恙来看诊的人好奇得地围观了起来。
没一会儿,秦朝宁见他们俩对于某些药抽屉的贴字显得犹犹豫豫,便主动开口道,“不若你们放到柜台上让我瞧瞧?我识字。”
闻言,俩药徒顿时喜出望外,“那是极好了。”
这般的话,那几款刁钻难找的药材,他们只管找出大概的出来,然让秦朝宁自行分辨即可。其余的大部分,还是颇为好找齐全的。
不过短暂地在药铺里停留了几刻钟,秦朝宁把自己身上的银子花得一干二净,连他哥秦朝阳身上今日所得的工钱也花了个干净。
待买来的药材把背篓塞得满满当当,而秦朝阳领着他正往营地里的路上赶回去,秦朝阳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尔后又露出十分纠结的神色。
随着离营地里越来越近,秦朝阳才为难且忐忑地叮嘱秦朝宁,“若是回到家后,咱们爹要去找竹棍子,你切记盯着娘亲在哪儿,你就机灵点儿,拔腿就往娘那边跑。”
“你打小几乎没挨揍,这事没你哥我有经验。你务必听大哥所言,娘亲能保住你的小髀股呢。”他看秦朝宁的目光当真是十分不忍,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被揍得痛哭流涕。
这让他事后回想起来药铺里的一幕,现下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他竟然一开始就没阻止幺弟的行为,实在失责!
眼下这状况,待他们兄弟俩归家后,还不知晓他爹会否把他直接当作“从犯”,一并给教训了呢。实在是,让他不安也没底。
面对他哥莫名其妙的唉声叹气,秦朝宁挠了挠小脑袋,安慰他哥道,“哥,爹不会揍幺儿的。你莫要胡思乱想了。”
听罢,秦朝阳露出一副你这小子还是太年幼太天真的神情。
只怪幺弟未经历过他们家秦总旗长的“暴力”。作为过来人,他可是他们老秦家有着最为经验丰富“血汗史”挨揍记录的。他能真心说一句,当真十分痛。
因为秦朝阳的脸上表情真的十分丰富,变换了太多次,秦朝宁以为他还在伤心那一两五文钱的事。
他抿了抿薄唇,目光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草鞋,过了几息才仰着脑袋告诉他哥,“哥,待幺儿把字练好了,幺儿抄书赚的银子,便分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