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人忿忿不平地把东厂近日来目无王法的言行一一道出来, 越说越内心烦闷。
无他,谁都能看得出来历帝是东厂那些阉人的靠山。
刘旭与韦之贯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连腹中的饥饿感都没在意。
“陛下这些天都流连在绛紫宫, 那边的宫墙上日出东升便黄烟渺渺,宫人们日夜奏乐, 淫靡之音不断。”礼部尚书适时插话道。
历帝最近对那位从民间找来的邱道长很是宠爱,每日必会传召。
那厮就差进入乾明殿了。
前有东厂无下限媚上, 现有乱七八糟的道士妖言惑众。
历帝对朝堂官员们的信任大不如从前。
自古求仙问道,炼丹吃药的帝皇, 哪有几个真正实现长生的。
几位尚书大人与刘旭、韦之贯,对此心里都知情,均是觉得历帝误入歧途。
其余的信息都互相交待一番后,刘旭与韦之贯一同前往公厨。
“砚之, 今日之事, 你可有什么想法?”刘旭的双手在后背交叉垂放,语气无奈道。
韦之贯顿了顿,眉间蹙得更紧了。官服的宽袖下, 他的指尖摩挲了片刻,淡淡道, “炼丹长生一事, 怕是比东厂更难处理。”
历帝性子里的执拗,是从他幼时登上皇位,朝臣们就有目共睹的。
闻言……刘旭长叹了一声。
宣国自下而上刚有的欣欣向荣的苗头, 正当蓄力上下齐心,共创太平盛世的始发阶段。陛下, 糊涂呀……
十一月二十,京城城内下了好几天雨夹雪, 人在外头赶路都能冻到脸颊如冰。正历十八年的秋闱,在这一天拉开了帷幕。
当日的三更天,东厂周总管太监底下的内侍们,就听从阮储指挥,抬着一箱箱的纸张笔墨,各式杂物,均安静跟在抽调过去贡院的五军营兵卒与顺天府衙役的队伍后面,按序陆续进入贡院。
四更天始,则是秦朝宁与副考官们,带着一众内帘官们、外帘官们开始进入贡院。
天气寒冷,他们的马车带过来的物什不少,衙役们不敢懈怠,早早候着。
等这些大人们到了贡院大门,便一一上前搬运那些行囊。
正门处,赶早的考生们已经在排着队,也在陆陆续续检查入内。
整个贡院外墙挂满了灯笼,在地面上的积雪的光线反射下,这条街道倒是明亮。
只是,冷风凛冽,使得赶考的学子们并不好受。长长的队伍里,时不时就传出喷嚏声、咳嗽声。
秦朝宁他们在贡院内安顿好了之后,所有人就各就各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在阮储也想退出去时,秦朝宁把他喊住了,让他安排贡院公厨熬些姜汤派发给外头排队的学子。
另外,贡院几个考场区域布置多些碳炉子,做好通风和保暖。
“下官领命”,阮储听令,立马去执行。
这次秋闱,他与东厂这批内侍说白了,就是来“镀金”的。别说是做好这些庶务杂事,哪怕是让他们东厂掏钱来伺候这批举子们,他们都是愿意的。
而秦朝宁与几位副主考官在后院考署的主厅喝过生姜糖水驱了寒后,便都落座了,开始出具秋闱第一场的考题。
其中一位副主考官请示秦朝宁道,“大人,不知第一场应试,您希望四道考题的方向是什么呢?”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秦朝宁让他们上交了各式各样的考题,有关启民智的、有关修水利的、有关修路的、有关发展农业的、有鼓励商户发展的……也有紧扣四书五经的,使得他们现在反而拿不准秦朝宁想要怎样的考题。
乡试第一场,他们只需要定下两篇八股文的题目,一篇诗赋的题目,一篇策论的题目即可。
至于,杂文,乡试第一场倒是可出可不出,权看主考官怎么想。毕竟,杂文按照惯例,多在第二场以及后面几场为主。
闻言,秦朝宁抬眸,对他们几人吩咐道,“八股文,几位大人均需出题。其中一篇从四书五经着手出题,不得与此前上交过给本官的题目重复。”
“另外一篇,以如何振兴宣国,让百姓们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的主旨命题。”
“诗赋则几位大人随心出具。”
“待几位大人的考题都写好,便让东厂带队的阮大人、外帘官带队的白大人、内帘官带队的明大人过来旁观,以抽签的形式抽取考题。抽取出来的考题便是今日秋闱第一场的试题。”
“下官领命!”几人应下。
至于策论,秦朝宁抬笔写下,“税改”二字。
在考署外,外帘官们与内侍们,在衙役们的协助下,把整个考场所需的一应杂物布好。
他们这几方人员虽立场不同,互相防备着,但却默不作声地做事。
出其不意地,他们把整个贡院安排得井井有条,让所有人都闹不出半点儿幺蛾子来。
没多久后,贡院的大门被上了封条,内外各个门都有兵卒把守,把贡院围得铜墙铁壁般严实。
乡试期间,入内的所有人都不得离开贡院。
寅时一到,贡院内的几千余名的举子们,逐一从考差手里拿到了本场乡试第一场的考题、答卷等。
等他们拆开封条看到了此场乡试考题,顿时考场内哀嚎一片,还有的学子抽泣上的。
“肃静!——考场内不得喧哗!违者剥夺乡试资格!”考差们立即出列敲锣警告。
举子们很快就安静下来了,不少人不由得愁眉苦脸,抓耳挠腮。
他们早该知道!小秦大人的手底下,怎么可能会在考题难度上放水!!
整份考题看上去,真的规规矩矩的。实际上,这都是表面的!!
第二篇八股文的考题,那命题主旨宽泛得,真是一点点儿边界都没有,所有人都可以发散来写。但是想要写好,要言之有物,那可真是太难了!
最后一道的策论就更加不用说,全开放的命题,却是难度最高的。
税改?举子们中的大多数人连宣国目前有多少种税收名目都说不清!!!
从这些税收的由来,目的,作用,目前的效果和弊端是怎样的,到户部的权责,国库与税收与百姓与商户等的关系……那些能够扯进文章框架的内容太多太多了,反而让人无从下手。
谁能想到,这两个字的题目,让他们这些赶考京城考场的举子们瞬间就后悔了!!
呜呜,他们还不如去冀州考场,他朝过了乡试、会试,等有机会入朝为官再去瞻仰小秦大人!!!
众人心里委屈得泪流成河,看上去蔫了大片,直把那些考差们、内侍们看得很是惊奇。
少数上了年纪,白发苍苍的学子脸上的悲伤不似作假。只是他们的神色,悲伤中又有种释怀。
在负责考场纪律与巡逻的考差们、内侍们看来,则是感觉这一届的学子们不太行呀,才第一场下场便这般垂头丧气。
卯时起,秦朝宁与诸位副主考官们开始在考场内巡视。
他长得又高又俊朗,站在官员们的首位,特别容易让学子们辨识出来他就是秦大人。
沿途号房里面的不少举子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均是抬头好奇地看向他们本场乡试的主考官。
那些眼神和视线夹杂太多情绪,有敬慕的,有委屈巴巴的,有郁闷的,有嗔怪的,有幽怨的……
见此,几位副主考官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颇心虚地往秦朝宁身后挪了挪,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房梁,避开学子们的目光。
说实话,要是他们当年乡试遇到的主考官是小秦大人,可能他们也要返乡再熬三年……
秦朝宁没觉得自己这般安排考题有什么问题,轻声“……咳。”
随即,他扫了扫这些学子一眼,示意他们集中精神应对考题。
顿时,举子们大多数脸上一红,立马慌慌张张地继续埋头苦干。
只是,有时候想努力也有心无力。
好多人觉得自己过去那么多年读了那么多书籍,眼下在这份考题面前,那可是没半点儿用处。
他们哪怕掏空腹中笔墨,都改变不了他们对于制度、民生、各类杂科信息匮乏的事实。这般缺乏实质性认知的情况下,如何能够让他们言之有物!!!
写不出来!
完全写不出来!苍天呀!!
不过,还是有极个别少数的学子不管考官巡视,不管别的学子怎么哼哼唧唧,他们心无旁骛地落笔,用那点笔墨写尽胸中良策。
这次乡试,京城贡院很多细节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下场的学子们其实都清楚,这寒冬之下,他们所处的考场已经很好了,肯定比其他考场的环境都要好。
他们这几日不用担心感染伤寒,或是受冻难以支撑整场秋闱!
待到了正午时分,东厂的内侍们与考差们还为所有学子都派发下去一碗热姜汤,一个热乎乎的杂粮馒头!
这可是自他们为了科举下场应试以来,从未有过的待遇!!真是让人既心生感激,又苦恼至极的一次赶考体验!!
特别是寒门学子们,他们大口咬着杂粮馒头,大口喝着热姜汤,眼眶都湿润了。
这点姜汤和馒头对于他们这些身上棉衣都是又黑又硬的人来说,说是救命都不为过也。
要是他们将来有一日也有机会,他们也要造福天下学子、天下百姓!
傍晚,等戌时的锣声响起,所有学子的考卷、草稿用纸等都被收走。
学子们迎来了第一场应试后的休憩时间。考署那边则开始灯火通明,全部官吏都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