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一回到东篱书院, 便急如风火地齐齐去找孙夫子,想把县试的结果告示他。
孙夫子见他们回来,问他们的第一句则是, “你们为何这般晚归,可是县试榜纸有异常?”
闻言, 举试班甲乙两班的这六人加上秦朝宁,登时把县试结果抛诸脑后, 义愤填膺地给夫子说起那些学子们的可恶行径。
他们六人一人一句地从嘴里蹦出“无耻”,“耻于与之为伍”, “黑心肝”……
在他们身侧的秦朝宁则是握紧小拳头,不停点头,“就是就是。”
那时候多惊险呀!
其实也有点刺激,咳。
待他们宣泄过了情绪, 孙夫子把事情也了解得差不多。
他喝了半盏茶, 思索片刻后,让他们确认应试期间,是否只与华风书院的学子短暂接触过。
待听到底下几位学生明确的答复, 孙夫子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让他们几人这些天抓紧时间继续查漏补缺,迟些等到书院放常假归家时, 便和家中长辈商议好府试的事宜。
东篱书院是建议需要府试的学子均在三月底前往临聿府城, 他们归家后需如实告知家中长辈。另外,他们之中若有人需要书院帮忙安排住宿一事,则需要常假返回书院后, 当天就报告给管事那边。
因为他们书院在临聿府城有以前的学生,这些年在那边做的掮客, 所以每年他都会帮从盐边县过去参加府试、院试的师弟们安排住宿一事。
但是,都需要提前写信送过去好让其有所准备。
“是!弟子们记下了。”他们朗声应道。
闻言, 孙夫子点了点头,这才问他们各自的排名。
在得知秦朝宁摘取了县试案首,他抬手示意秦朝宁留下,其余几人各自去温书。
待其余人离开藏书室后,秦朝宁疑惑地眨着眼,乖巧站在一侧。
这时,孙夫子起身,示意他跟上。
只见孙夫子往藏书室后面的几排书架走去,秦朝宁哒哒哒就小跑上前紧跟其后。
孙夫子的步伐沉稳,他的目光扫过各个书架,对其中的每本书都甚是爱惜。
这些书合计几百卷,都是他毕生一点一点搜集回来。他早年的家资没多少,除去温饱外,其余都用作购书的花费。
没一会儿后,他在最后一排书架的最上一层里寻找了片刻,找出《孝经》、《左传》、《易经》上下册、《周礼》上下册、《仪礼》、《公羊传》和《毂梁传》。随即,他把这一沓书塞进了秦朝宁怀里。
顿时,秦朝宁被这堆书压得小腰一弯。
他吃力地“哼哧”一声,艰难挺直了后背,“夫……夫子,幺儿要把它们放一放。”
“你就往地上先放着”,孙夫子应道。他还在书架中寻找着什么,目光游走其间,没看到秦朝宁差点儿“啪叽”趴下。
待他从书架中再次抽出几本书,他才看向秦朝宁,“走吧,咱们回到书案那边。”
闻言,秦朝宁蹲下把地上的一沓书艰难抱上,慢吞吞地跟在孙夫子身后。
等孙夫子把这些书都摆放在藏书室右侧方位的那张书案上,他才发现秦朝宁还在后面。
于是,他折返回去接过秦朝宁怀里的书,再把他带到书案边上。
他看着这堆书,交待秦朝宁道,“在启程去临聿府城前,你且把这些书都看完了,记牢了。”
“不懂的记下,再问为师。”
闻言,秦朝宁愣了愣,“……谨遵夫子教诲。”
听罢,孙夫子满意地捋了捋白须,让秦朝宁现在就开始看吧。
一寸光阴一寸金,都是宝贵的时间呐。
秦朝宁呆呆应道:“……好,好的。”
而孙夫子片刻后,转身就离开了藏书室。
他随后让管事的帮他备马车,他需要去其他书院走走,会会老友们。
被留在藏书的秦朝宁:“……”
行叭。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秦朝宁爬上高椅子,把这些书摊开。这么一看,除去第一堆被夫子拣出来的那些,还有《三国志》、《五代史》、《荀子》、《道德经》、《史记》、《汉书》、《后汉书》。
见此,秦朝宁沉默了一瞬,鼻子有些许酸酸的。
夫子对他真好,这些书都是他眼前所需的,不仅府试用得上,院试也用得上。
唯一的问题是,想在三月底前看完这些书,难度其实很大。如果不是早已知秦朝宁过目不忘,孙夫子不会这般安排。所以,这些对于秦朝宁而言,只是辛苦些,并不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当天傍晚,当秦朝宁去公厨吃晡食,由于钱勤学、柳大郎、柳二郎、柳三郎、梁梓稳都已经知道了他考了个案首一事,早早就在此等着他了。
他们这会可比秦朝宁激动多了,毕竟秦朝宁的脸上是当真半点看不出来和往日里有何不同。
等他排队领完吃食,柳大郎迫不及待就抱起他,柳二郎迅速拿过他的碗,他们快步跑向他们常坐的那张长桌子,把人往椅子上一放。
然后,他们几人热切地看向秦朝宁,让秦朝宁快快给他们说说县试的事。
秦朝宁:“……”
他面对他们的笑脸,真诚的目光,心下一暖。想了想,他就捡了些在家说过的给他们也说一下。
梁梓稳和柳三郎听得睁圆了双眸,嘴巴完全合不上,一顿饭下来,都是“哇”、“哇”个不停。
夜里,不知为何,他们俩小哥们像是被秦朝宁本人激励到了似的,待回到肆号舍号后,竟然主动拿起《大学》来看。
而秦朝宁看到这一幕,便脱了草鞋也爬回自己的床上,坐在书案前继续看孙夫子给他安排的书籍。
瞬间,肆号舍号的学习氛围前所未有的好。
翌日
他们早早起来,重新回归在书院内院跑圈,打八段锦的日程。
东篱书院现在的启蒙班加上举试班的学子,已经有三十名了。这会儿,这么多人在内院一块活动,让人路过一看,场面甚是朝气蓬勃,活力满满。
不久后,待一众学子都上完了孙夫子的讲课,迎来了各自理书的时间。东篱书院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来人。
这时候,一行六名衙役站在孙夫子面前,传令道,“劳烦孙夫子以及座下秦朝宁前往县衙一趟。”
他们的脸上不见恶意,行为亦未有强迫。
“敢问,所因何事?”孙夫子放下手里的杯盏问道。
虽然他心中有一丝猜想,他还是先问清楚。
闻言,衙役实话道,“有学子举报贵书院秦朝宁学子县试舞弊。”
“县令大人有令传召他上堂。”
闻言,孙夫子倒是神色如常,像是早有所料似的。他抬手示意,让管事的去把秦朝宁带过来。
在管事的找过来举试班时,秦朝宁还在学堂里看着书。
待听完管事所言,他真心震惊了,这事竟然还没完??
县令大人此前可是明言,再有申告鸣冤叫屈,可是要以考引,科举考试资格为条件的。
他自己有没有作弊,他自己清楚得很,他相信县令大人他们也清楚。毕竟他的号房就在第一排第三间,做点什么上面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哪些学子竟是这般拿自己的举试前途儿戏??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他的逻辑,这些学子再有所怀疑他,都可以等府试期间见真章。不需要等上几年,就一个半月的事就有时间会给答案,何至于此?
直白说句,作为被告的当事人,难不成他这个垂髫小童还有通天手段在临聿府城的府试作弊不成?秦朝宁挠了挠自己小脑袋,觉得脑子登时好痒。
在他被管事的带到夫子面前时,他的小脸色和孙夫子同款的木然。
一老一小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安静跟上衙役们的步伐出发。
县衙大堂内
县令大人这会晾着底下几名学子。他和其他几位大人继续批着手里的公文,对他们几人的窃窃私语视而不见。
而这几名学子此时的神色得意,对于自己这次申告充满了信心。
他们小声嘀咕,商议着等那小子被带上来时,该如何步步逼紧,使得对方露出马脚。
不久后,在孙夫子与秦朝宁都同时跨过县衙大堂的门槛,他们一老一小默契地朝那几人看了看。
孙夫子悄声问秦朝宁其中可有华风书院的学子。
秦朝宁仔细辨认后,朝孙夫子点了点头。
这下,孙夫子心里更有谱了。
他带着秦朝宁走至大堂中央,朝县令大人、县丞大人等人行礼,“在下东篱书院夫子,此子乃我座下学生秦朝宁。”
“学生秦朝宁见过县令大人,诸位大人。”秦朝宁在孙夫子身侧,同样行礼道。
听罢,坐在大堂案后方的县令抬头看向底下的双方。这时,他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惊堂木在大堂案上拍了一下。
“升堂。”
他的话音一落,无论是那几名学子,亦或者是孙夫子与秦朝宁,皆沉默听令。
县令朝着底下的孙夫子与秦朝宁说明原委道,“这几名学子愿以自身考引,科举应试资格来提出申告,验明秦朝宁是否有真实才学,县试有无作弊。”
“孙夫子,秦朝宁,尔等可愿?”
闻言,孙夫子,秦朝宁:“……”
亲眼目睹的时候,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无奈下,孙夫子摸了摸秦朝宁的小脑袋,示意他上前应下此事。
秦朝宁有些许犹豫,不解地仰着脑袋看着孙夫子,脚下仍然站在原地。
孙夫子见此,心中甚是欣慰。
善良的孩子总归更招人疼。可是,善良也需要锋芒才能保住己身。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他给秦朝宁解释道。
孙夫子半蹲着,轻轻拍了拍秦朝宁的后背,“你今日不接茬,他们只会认为你怕了他们,更加笃定你就是舞弊了。后续,便是无止境的造谣,日日盯着你,找准机会便是没完没了的一次又一次申告。”
听罢,秦朝宁抿了抿薄唇。
他顿了顿,上前应道,“学生愿。”
“行,来人上纸墨笔砚,让其双方互相出题,现场作答。”县令传令衙役们道。
他朝那几位学子,以及秦朝宁正色明言,“此次尔等双方答卷,将由本官几人评卷,若是尔等对结果不服,县衙会将其张贴于大门外告示牌。”
“这是本官对本县学子最后一次提醒,若有下次仍有此类申告,需受二十大板后,再提证申告。”
“空口无证者,县衙一概不予受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