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 不知不觉,时光匆匆,转眼已接近年末。
眼下距离秦朝阳离家都约莫三旬了, 姜家那边还未有音信。
老秦家的人便知晓了,对方无意这门亲事。他们只好等秦朝阳归来后再看看, 是否去托媒人找找别家的好姑娘。
秦柳氏对此深感惋惜,那姑娘儿, 她觉得和自己大儿子郎才女貌很是般配的。
秦石私下宽慰妻子,儿子的正缘未到。
老天爷会有它的安排的, 放宽心就好。
随着经历的事情多,能从战场活着回来,子女懂事,养鸡场还能开了起来, 秦石的生活态度日益非常闊达。
他觉得现在家里的福气不少了, 已经不少了。
这几日,宣朝的老百姓都开始了要准备过年的物什,各地的大街小巷就眼见地弥漫着热热闹闹的气氛。
寻常百姓们, 无论穷的、富的,以及哪怕是守边境的士卒, 都在绞尽脑汁, 想方设法让这个年有些年味。
这片土地的人们,根子里的韧性和吃苦耐劳的受力,远超想象。
十二月下旬, 朝廷的一则告谕,正历七年不会再新加赋税, 就让宣朝全国上下满心欢喜地庆贺即将来临的新一岁。
百姓们一如既往地,甚是容易满足。
东皋书院那边, 是在十二月中旬就给所有学子放了假。
无论这片土地现下如何模样,陷于哪种境况,离家已久又路途遥远的学子们,都拜别了书院踏上了归途。
有的学子的老家,偏远得来回都得花上两三旬时日的那些,年后就都会延后回书院,其余的统二月一日回去。
思乡、血脉亲情……是百姓们骨子里割舍不断的天性。
另一边,祥记则是打算开张到年二十八,扩张过的店面每日的生意都客似云来。
民以食为天,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花不起十五文钱买一斤白肉的百姓有,能花几两银子吃一桌子好菜的人也大有人在。
人间的参差,一直不同。
钱掌柜如今面对挣银子这件事很是有冲劲。
皆因,他已成家一年的独子钱勤学,来年就要当爹了,到时候他就是爷爷了!!
而秦晚霞的明和堂那边,则是在年二十二就关了门,让店小二和绣娘她们都早些回去过年。
来年再奋战!
老秦家这边,秦石冬至后就处理完了养鸡场的大部分公鸡和母鸡了,只留了些许当种鸡,然后留了一老夫妻俩帮忙照料。
至于养鸡场那边做的那些咸鸡蛋,风干鸡,托祥记在南州城的商户人脉的福,也在年末前顺利卖完。
靠自己挣来的银两,让他精神头好得很。
不过,他转手都交给了秦柳氏,自己身上没留半个铜板。
所以,这几天,他和妻子,幺子,二女儿得了闲,都在家中收拾家中的里里外外各种事情。
再加上老杨一家三口,还有柳三娘帮忙,秦宅这点杂务,没费多大劲就搞完了的。
然后,他们一家子就慵懒地在家里呆着。
大年二十九这天,秦家和钱家就忙碌地开始了张贴对联,宰拜神用的鸡鸭,准备炸年货等。
两家人还不时地串个门,看看对方做得如何了,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其中,秦柳氏是,从天亮就时不时去宅子大门外去张望,想看看街上有没有大儿子的身影。
秦朝阳出门前是说好了大年三十前必定回家的,今天都年二十九了,还不见他的人,她焦急得很。
“娘,炸糖环的面粉和粘米分怎么配比来着”,秦晚霞从庖厨出来寻秦柳氏问道。
那些炸货,她和杨婶子、柳三娘都不太擅长做面团。
秦柳氏被她这么一打断,便关好院门,跟她回去庖厨。
她眉间微蹙,脸上泛起担忧,让途径庖厨的秦朝宁看在了眼里。
整个宅子里,这会儿最清闲的就属秦朝宁。
见家里人开始着急怎么自家大哥至今还不见影,他就主动请缨想去一趟白云观寻秦朝阳,看看那些道长们回来了没,有没有什么消息。
听罢,秦石让他叫辆马车,和老杨叔一道,带多点吃食和年货过去,顺便给道长们送年礼。
秦柳氏也塞了好些咸鸡蛋给他们带上,叮嘱秦朝宁记得好好感谢那些道长对秦朝阳的照顾。
秦朝宁应下,在老杨叔和杨小豆的帮忙下收拾出来一车的东西,然后就出发了。
说起来,他在南州城生活了差不多三年,今日还是第一次去白云观。
他们家中,回想起来,确实只有他大哥自己一人时常独身往道观里跑。
这一路上,街上沿路都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他们的马车的方向几乎是逆着行人,越走越人烟稀少,缓缓离开了主城的几个片区。
白云观位于南州城东北方的一座名为矮岭的山坳半山腰上,与琼岭山山脉下的那一片香火旺盛的烟火气不同,这边越接近道观的地点,路上就越显而易见地萧条。
矮岭山下,是连片的田地,他们的马车驶过,大冬天里还有百姓在田间忙活的身影。
这一带不见小贩,没有摊子,也没有香客来来往往……以至于他们马车的马蹄声,都似乎显得吵闹。
秦朝宁打量着路上的景象,有种身上的凡尘俗气被剥离的感觉。
那是一种撇开了世间喧嚣,所有事物都归于本真的触感,让人更容易产生自我审视。
等他和老杨叔,以及加上马夫帮忙搬东西,三人大包小包地爬上了半山腰,到了白云观了,匆匆出来接见他的是两名老道长,还有几名小道童。
这道观,人都不多,入目,是老弱群体,地上的落叶很多,白云观三个字的牌匾都掉漆了。
秦朝宁收敛心神,恭敬行拱手礼后,才向老道长们说明来意。
那些跟在老道长身侧的小道童们,衣衫发白,有的冻裂了脸颊,有的挂着鼻涕……均是好奇地打量秦朝宁。
听完秦朝宁的话,老道长便告诉他们两人,“秦朝阳施主,约莫回来的路上了的。二位,不若进道观喝杯热茶,且等等他?”
他们道观里出去的队伍,虽每次出去返回时都会差那么一两天,但是大抵上都是尽然类似的。他估算着,他们今日该回来了。
“有劳道长了”,秦朝宁应道。
随即,他们把家中带来的年礼交予道长他们,并表达了家中长辈对于道观过去照顾他大哥的感激之情后,才跟随他们进了道观内。
其中一名老道长在茶室陪着他们两人,给他们沏茶,摆上了一碟子烤栗子。
对方身上的气息从容淡定,说话做事却条理清晰,慢慢地感染了秦朝宁和老杨,使得他们身上的焦躁感逐渐散去。
从谈话间,他们才得知,眼前这位白发苍苍,有些清瘦的老道长是前任观主。
现任白云观的观主,是带队出去找炼金材料的那位。
在秦朝宁看来,白云观很是简陋,但是无论是老道长还是小道童他们,眼神都十分清明,神色正气。
他仿佛有一点儿窥见了他大哥为何这般喜欢这里。
而且,老道长和小道童他们看上去都颇喜欢他大哥,连带着对他这个弟弟都是好奇得很,还有小道童此前在路上问秦朝宁,“你就是朝阳施主那个读书很厉害的幺弟吗?”
闻言,秦朝宁自己都有一丝羞赧,最后还是老道长给解的围。
不得不说,这里很能让人静心,他们在道观里一呆就大半天了。
在道观的队伍归来前,秦朝宁在这里知道了好多他大哥的事。老道长和小道童话里话外都是夸他大哥的,说了好多他大哥帮大伙做的事。
这使得他下意识地,怀念起了在盐边县军户营区里生活过的日子。
他大哥秦朝阳带着他翻山下河,什么有趣捡着什么来做,那般自由快乐,连回忆都镀上了一层彩虹色。
大哥他,身上总是充满了朝气,无愧朝阳二字。
在太阳下山前,跟随道长们归来的秦朝阳风尘仆仆,看上去整个人晒得都黑了许多。
但是,他整个人还是精神奕奕,在外头吃过的苦头都仿佛变成了眼中的星星似的,那双眼眸又黑又明亮。
待一看到秦朝宁,他就上前把这个幺弟抱起来,龇牙笑着问他,怎么还来道观寻人了?他没多久就会回家的呀,哪里需要他们跑一趟。
这一瞬间,不知为何,秦朝宁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被泪水糊住了浅浅一层。
他蓦然发现,这几年走过来,他大哥其实为了家里,为了他,为了周边的人,不声不吭做了太多。
“爹娘和二姐都想大哥您了,幺儿便来了”,秦朝宁实话说道。
短短几年,家里人,孙夫子,有福叔,勤学大哥,杰修大哥,山长大人,梁夫子,韦先生……他得到了许多人间善意。
见到秦朝宁一副要哭不哭的小模样,秦朝阳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那声音爽朗得,山间的风都似乎响应一般,沙沙地响起。
四周刚回道观的道长们见状,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这一刻,众人欢声笑语,似是庆贺又过了一年了,真好呀。
世道再坏,大家也都熬过了一年了。
寒暄了片刻,秦朝阳开始归家心切,便和道观里的大伙匆匆拜别,捎上自己幺弟,喊上老杨叔就急忙下山。
回家的路上,秦朝宁很是认真地对他哥说道,“哥,幺儿此前攒的私己钱都给你,回家后就拿给你。”
闻言,秦朝阳愣了愣,待和秦朝宁对视上后,他眼眶一热,连忙抬手按下秦朝宁的脑袋,把他“狠狠”地薅了一把,不让自家幺弟发觉自己的情绪变化。
一会儿后,他才鼻音稍重地应道,“那大哥可不客气了。”
日后,再还你。
其实,秦朝阳平日里也不缺银子花,但是若是他想做些什么,例如把道观好好修一番,把道观的粮油米面都囤多点,就一丁点儿都不够了。
当天夜里,秦宅火盆烧得暖和,桌上饭菜香,所有人都吃饱喝足,抱着对明年的美好希冀舒适地入睡。
正月初一,民宅区这几条街里,炮仗声接连不断,孩童们放开了撒野,处处是炊烟和笑声。
随后几天,街上都依然热闹得很。
秦家这个年,基本上是和钱家一块过的。两家就挨着在隔壁,不过走几步,这一顿在你家吃了饭,下一顿便去他们家吃。
钱勤学再过几个月就要当爹的人,整个人比之前多了几分沉稳的气息,过年的几天里都很是刻苦用功看书。
秦朝阳、秦晚霞、秦朝宁是初一那天就收下了他和他妻子给的红封,按照秦柳氏他们的话是沾一沾你们勤学大哥的喜气,来年大家都旺。
待到出了元宵,秦柳氏和秦石才告诉秦朝阳,姜家无意两家结两姓之好。
秦朝阳听罢,面上很平静。
他反过来宽慰父母,“无妨,男儿志在四方,待武举后再说吧。”
他还不知道自己武举后,会归于何处,别拖累了别人的姑娘家也好。
见他主意已决,秦柳氏和秦石也就应下,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始终难免有些许意难平。
这之后,秦朝阳和秦朝宁就肉眼可见地“疯狂”长个头了。
过了个春节,他们兄弟俩恍若吃了什么补药似的,身量都长了不少。
光阴飞逝,等到正历七年的七月末,秦朝宁的个头已有四尺三。
东皋书院清风院这里,书案后的张瑾瑜看着秦朝宁,心下觉得这个学生抽条得也太快了。
怎么眨眼间,像竹林里发笋似的,猛孤丁地就窜了个头。是他老了么?
“秋闱,你就按照往日里的状态发挥吧”,他这会儿叮嘱秦朝宁道,“运气别太差,别抽到臭号就没什么。”
乡试,亦称秋闱,是一场持续九天的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