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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黍离(1)

无绝 岳千月 3648 2024-07-29 10:55:31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雪停的时候,息风城里又是一片银装素裹。

“请教主看一看这个。”

养心殿书房,左使萧东河缓步上前,将蒙着黑布的托盘放在云长流案上。

他在教主的注视下将黑布揭开。

铁制托盘上,安静地躺着一枚枣子大小的铜牌,边角泛着淡淡的光泽。

萧东河道:“这是从那群刺客的肚腹取出来的,上面有字,属下不方便说……您看看。”

云长流看了左使一眼,伸捻起那枚铜牌。这东西明显送来之前已经洗干净了,没有丝毫血腥残余。仔细看去,那正面刻着一个“猎”字;他又翻过去,背面则是刻着“雁”字。

——猎雁?

仿佛一支冰冷的箭骤然穿透心腔,云长流目光骤然凝结下来。

修长的指用力收紧了一瞬又放开,正反凹凸不平的刻字就在指尖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雁……

云孤雁,猎雁。

怪不得萧东河说他不方便说出口,竟是他父亲的名讳。

再联想那专门针对烛阴教阴鬼的武功路数,这是一群被专门培养出来针对老教主云孤雁的死士么?

可是如今被围杀的却是关无绝……

当时他救人时感觉的很明显,这群刺客甚至连他这个烛阴教主都不顾,只一心欲杀护法。

为什么?

云长流眯起眼,一时思绪混乱。萧东河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这铜牌上涂了一层特殊的油,一经吞下肚就无法排出,只能永远留在胃里。”

“老教主的逐龙鞭法之霸道,放眼江湖也是少有。施展起来往往能将敌打成一堆血肉模糊的断肢残骸,直接将肚腹抽裂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说着,萧东河拿在自己的腹部比划了一下,“这时候,铜牌就会和着血滚落出来。”

“这枚铜牌便是在您与那群刺客交战的山谷找到的。属下又剖开搬回教内的尸体,果然每一具尸体的肚腹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牌子。”

“刺客身上没留下半点有关身份的蛛丝马迹,偏这铜牌上的两个字,简直像是故意示威一样……”

云长流沉默不语。

他望着那铜牌暗想:无绝和他父亲之间,究竟还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不对,不能这样想。

云长流又突然想:为了针对什么人而培养的刺客,也不一定这辈子就只盯死了这一个人。

人会变,事会变,旧仇会添新恨。

“教主,”萧东河后退一步,半跪在地,“这群刺客善使暗器箭弩,轻功卓绝,又精通阴鬼武功路数的特点……”

“……”云长流眼神微微一变。

左使稍稍迟疑,还是说了出来,“属下对一人有所怀疑,只是不敢说。”

“不。”教主忽然一抬,止住了萧东河的话,“不必如此。”

“你是烛阴教左使,统掌刑罚律令,这是本座予你的权力。这一整个息风城,你想查谁,便放去查,不必有所顾忌。”

云长流的声音清淡而平稳,表面波澜不惊,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压抑着怎样的巨浪。

他紧紧地扣紧掩在长袖下的指节,镇定地开口,对萧东河一字一顿地道:

“你敢查,本座便敢惩。”

“你若不愿查,便由本座亲自查。”

萧东河先是一愣,随后深深地俯首,心头一阵发热,“谢教主厚爱,东河必不辱使命!”

云长流颔首,本欲就此令左使退下。

但是他又略想一想,暗自改了口道:“慢着,左使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去瞧瞧无绝。”

说着,云长流唇畔微不可察地挑起一丝笑意,低声道:“本座天天关着他,护法已经开始不乐意了,来个人陪他说话也好。”

萧东河倒是早有此意,忙一口应下——其实四方护法醒了的事早就传了出来,可惜人现在躺在教主的养心殿里,探望就不怎么方便了。

他又和花挽忙着追查刺客,一直也没来看看好友的状况,这次倒是凑巧了。

辞了教主,萧东河从书房出来便掉了个脚转去旁边。

只不过刚贴上隔壁的门板,萧左使的脸就刷的黑下来了。

……从礼节上来说,这里是教主的寝室,他是绝不能直接进入的。

按规矩,他得先叩门,再问礼求见。等里头给了准入的信儿才能推门。

——问题是这里头的人可不是教主啊!

是那个阔别一年还能毫不客气地叫他帮着养马,没地方睡觉就一声不吭占了他家主卧,成天把他气的窍生烟打架还打不过的四方护法!

他他他……想见关无绝居然还得敲门请示了!?

萧东河恨得牙痒痒,又没个奈何,只能梗着脖子拍了两下门,极其刻意地吭吭两声清了清嗓子。

过了老半天,里面才传来清朗的熟悉声音,只有一个字:“进。”

“……”萧东河顿时额上青筋狂跳,拳头嘎吱一响。

这给分颜色就开染坊的家伙!

深吸了一口气,萧左使把门一推,勉强压下火气大跨步走进去。

云长流不喜欢在身边留人,寝室里更是清静。关无绝身上披着件教主的雪狐裘,偎在摇椅里慢悠悠翻着一卷书。

他长发未用发冠结起,只是用发带简单地束一束垂在肩头。边儿的小柜上摆着一盘精致的点心,热茶冒着雾气,弥散开淡淡的苦香。

养心殿里待久了,向来恣睢张扬的四方护法,似乎也染上了几分教主那清冷散淡的气质。

护法眼睫低垂,听见萧东河进来头也没抬,只是将里的书又翻过去一页。

瞧他读的那么入神,萧左使忍不住凑上去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嘴角就一阵抽搐,“啧啧,教主还真是宠着你……”

那居然是医书,大概还是有些年份的古籍——乍一看书上所有字儿他都认识,拼起来就啥意思也不懂的那种。

这种书不可能是云长流看的,大概是教主怕护法在养心殿待久了无聊,专门从药门要来的珍本。

见关无绝仍是不搭理他,萧东河一伸将他的书抽走,“别优哉游哉的了,关护法。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不?”

关无绝终于舍得将目光投向眼前的人,伸展了脖子懒洋洋地道:“怎么,刑堂主查出眉目了?”

“别耍那不正经的,”萧东河环臂抱胸,居高临下地看他,“我不信你心里没数。怎么醒来这么多天了什么都不说?”

说着,他自己先摇摇头叹了口气,感慨道:“此前教主逐你出教,我还替你难过。可如今看来,你还是留在分舵安全的多啊……”

“没数怎样,有数又能怎么样?”

关无绝低笑了两声,盯着萧东河轻飘飘地道,“杀了儿子,娘来讨命,这不是天经地义么。”

“——你!”萧东河猛地按住护法的肩膀,勃然大怒道,“你果然也怀疑林夫人,到底为什么不说话!屁的天经地义,你堂堂烛阴教四方护法,这回差点就死在息风城外不出十里的地方……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关无绝拨开萧东河的,忽然很突兀地问了句:“你觉着婵娟小姐怎么样?”

“什么?”萧东河被他问的一懵,下意识道,“不过是个被惯坏了小姑娘罢了,你别给我扯别的——”

“等等,”他声音猝然一停,惊愕地瞪大眼睛,“你难道……不是吧关护法?别告诉我,你是因为顾忌着婵娟小姐才!?”

关无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趁萧东河愣神的空当,把他的书从左使里抢回来,抚平了边角的褶皱放在床头,这才不紧不慢地叹道:

“咱们这位小姐么……虽然傻了点儿,以前却还没这么恶劣。”

“可自从云丹景死后,她连教主都敢骂。”

“想想婵娟小姐也够可怜,爹娘一年到头见不上几回面,见了面就苦大仇深;两个哥哥原本好好儿的,突然二哥想夺大哥的位被宰了,凶现在就住在大哥的寝殿里;爹已经是个偏心的老魔头了,也就她娘亲全心地溺爱她……”

关无绝无奈地一耸肩苦笑起来:“——你说说,如果教主再跟林夫人动,这兄妹间还能好么?到时候真的反目成仇,教主不得难受死了?”

他越说,萧东河的脸色眼见着就越难看起来,激动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把这事儿就……就这么过去了?就算了?”

关无绝道:“我不会在息风城逗留太久,再休养几天我便会主动同教主请辞。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回了分舵,林晚霞又能拿我如何?”

萧东河目瞪口呆。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他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从关无绝口听到这种示弱的话!

关无绝忽然蹙眉道:“……我说萧左使,你莫不会已经跟教主说了吧?”

萧东河愣愣地回答:

“我还没来得及跟教主明说,不过教主十有八九猜到了。他叫我放去查不必顾忌,还说若是我为难,他就亲自来查。”

关无绝打了个咋舌,恼道:“多管闲事!”

“哦对了。”

萧东河忽然把往后头一背,面无表情地看着护法,状若不经意地随口道,“你呐,可能够呛能回分舵了。我把你一年前的真正伤情给教主讲了一遍,就前几天吧,你昏睡着的时——”

那个“候”字还没出口,左使脸色一青,猛地低头——下一刻关无绝抄起边的茶壶就砸过来!茶壶吐着茶水擦着他的头顶呼啸而过,噼里啪啦碎在地上,瓷片溅的到处都是。

“妈的关无绝你个混球!”萧东河被茶水淋了一身,虽然不至于真烫伤却足够气的他跳脚,“你还知不知道孬好!?”

关无绝森然一脚就踹了上去,“我说这几天教主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头,乱换药方不说还把我关在养心殿!原来是你给我整的幺蛾子——”

要是平时,萧东河自认不是关无绝的对。可是现在护法伤势未愈,看着咄咄逼人其实身上根本没多少力气。左使反几下就把人制住了摁在床头,冷笑着逼问道: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和温枫究竟在搞什么鬼?”

关无绝冷冷道:“放,不然我喊教主进来了。”

萧东河:“……”

恃宠而骄……这绝对是恃宠而骄!

左使悻悻地松开他,硬的不行来软的,“我不知道你是否有什么难处……可世上有什么事不能坦诚说出来?天塌下来一起扛,你这么瞒着不说话,谁知道你疼?”

“就像这次,教主知道了你的伤情,自会多怜惜你一些,这不挺好吗?”

萧东河说的十分自然。

关无绝心里却灌了铅似的沉重地往下坠。他冷冷绷着唇,心想:好什么好,这下糟透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萧东河无奈叹道,“你说句话。”

关无绝微微勾起唇来,眼神却没有带着半点笑意。

他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退到窗边。

窗外是积雪的庭院。朱砂梅开的很艳,红胭脂似的花瓣上披雪戴晶,煞是惹人喜欢。

而更远更高处,是薄薄的云层在缓慢地翻滚流动,从缝隙透出一束束的明光。

关无绝忽然道:“东河。”

萧东河一怔,他们相识多年,关无绝很少这样唤他的名。

关无绝望了一眼窗外的梅花,忽然含着笑,偏过头来问左使:“你信命吗?”

“一生最多不过百来年,有的人立志青史留名,有的人追求光宗耀祖,有的人欲享荣华富贵,有的人心愿家和业兴。”

“而有的人,只求酒足饭饱;还有的人,只是活下去就已精疲力尽。”

关无绝的眼瞳幽黑不见底,吐字清晰:“人各有志,因为人各有命。”

“无人能逼迫我,无人能为难我,无人能叫我受委屈……我如今好的很。”

“只不过我的命,和你们有些不一样;我想要的,自然也会与常人略有不同。”

护法的表情很认真又很诚挚,“东河……我的确有些私事不方便宣之于口,你要真拿我当朋友,就别再掺和了。”

“……”

萧东河无声地冷眼逼视着关无绝,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一入鬼门断前尘。关无绝出身鬼门,按规矩,他的过去早已埋葬。

无人知晓他在入鬼门之前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无人知晓他究竟是怎样的“命”。

“……好。”

良久的沉默之后,左使声音低沉,“既然你这么说,我明白了。”

“但你也要知道: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我要掺和,是我的事。”

萧东河转过身,淡淡地说着往外走。

关无绝倚着窗边看着他没出声,神色略有些无力的涩意。

出门之前,萧东河留下最后一句话:

“温枫的禁闭明天就结束了,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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