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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兔爰(1)

无绝 岳千月 4796 2024-07-29 10:55:31

我生之初,尚无为。

我生之后,逢此百罹。

——

过分的身心紧绷一旦松弛,疲劳感就侵占了全身。又许是趴在云长流的背上实在令人安心,还没回到木屋,阿苦就在半途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家床上,外头天光初明,是个清爽的早晨。

他身上显然已被少主仔细擦洗了一遍,又换上了干净衣服,脖颈的伤口也被上了药包扎好,身周已经几乎没什么血味儿剩下。

阿苦掀开被子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再回想取血室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总觉得太不真实。

最后他第一次杀了人,还连累得云长流也……

真是不应该。

是了,长流少主呢?

阿苦披了件外衣下了床,昨晚疼的不行的右腿已经勉强能走了。他这才发现不仅是脖颈的刀伤,他全身被打的地方都被细致地擦过药,瘀血也被揉开了。

阿苦就忍不住有些懊丧,自己怎么真能睡的那么死?也不知云长流昨晚折腾了多久才处理完的……

他又觉得以长流少主的性子,总不可能就这么走了,可看了一遍屋子里头,的确没人。

等他疑惑地推开木门朝外看,立刻吃了一惊。

云长流就靠在屋外头门边上,那一身血污的衣袍也没有换,怀里还抱着那把短刀,就在鱼肚白的黎明光亮里缩成一团。

小少主低垂着头,长发散乱地盖着脸,也不知之前是不是睡着了。反正门声一响,他就浑身一抖惊醒过来,仰头抬起眼望向阿苦。

他脸色极差,精神也是很憔悴的样子,和昨日那个在药门里起刀落冷酷果决的白袍少主全不像是一个人。

阿苦都被云长流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弄蒙了,忙两步跨过去拉他冻得发青的,惊道:“你怎么坐外头!?你不会一个晚上都……快先进屋!”

云长流踉踉跄跄地被小药人拽进来,途少主也试着反抗了一下,阿苦就没好气地瞪他:“我右腿还疼呢,你可别这时候折腾我!”

这句话很是有用,云长流果然就任小药人把他扯到暖和的木屋里头了。可他仍是神色恹恹,一言不发。

阿苦坐回床上,也把少主按在自己身边坐了。他也不嫌云长流那一身血衣,忙将被子抖开就把人裹进去,皱眉道:“少主,你这是怎么了?你……是杀了人害怕么?”

云长流攥了一下的短刀,摇了摇头。

阿苦神色更忧,下意识抚上脖侧被包扎的伤,心说这小少主不会是被自己昨日那惨状给刺激坏了吧……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个啊……没什么妨碍的。看着吓人,其实没流多少血。他们打的也不重,都知道我是少主的药人,不可能真下死的,疼一疼就过去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其实他还想说,都不耽误我今天再去给你取血呢。不过他怕云长流又难过,还是省了这句,心道大不了自己再躲着少主偷偷摸过去。

……就说阿苦这性子当真不寻常,要换在别的孩子身上——哪怕是个大人——遭了这种欺负,不说落下一生的心病,怎么也得五年过的杯弓蛇影。偏偏这小孩睡了一觉就当这事过去了,居然第二天就敢想着再一个人到药门里去。

反倒是云长流,一夜过后和了邪似的。阿苦推一推他,有些无奈地道:“你怎么又不肯说话了?昨天杀人的时候不是很厉害么?”

他又闷着声细细劝道:“对了,你是少主,不该帮我杀烛阴教众的,这样会遭人骂的知不知道?”

云长流仍是不语,眸隐隐有暗色翻涌。阿苦犯愁地叹了口气,有时候他是真搞不明白这位沉默寡言的小少主心里想的什么。

他只好试探着软下声调,“到底怎么了啊……小少主?你说句话好么?”

闻言云长流终于动了。他抬眼深深地望了阿苦一眼,随即下床,将那把短刀拔了出来,刀柄递到阿苦里。

入粗糙,阿苦握着那刀柄,不解地眨了眨眼道:“你怎么还留着这个?我才不要——”

话音未落,云长流的双再次覆上了他的。

毫无征兆,少主如昨日在取血室里那般骤然用力!

阿苦瞳孔猝然紧缩。

他坐在床沿儿上,脚没着地。这时候被云长流拽着双一拉,上身自然不受控制地往前倒,那闪着森然寒光的锐利刀锋直冲着云长流就刺进去了!!

……刀尖无声无息地直插入柔嫩的小腹。

立刻就有温热的血冒出来,将那本就染了大片暗红的衣袍再次浸上了新的艳色。

霎时间,阿苦神思被炸成一片空白。

他骇然颤抖道:“你……你……你!?”

那短刀和刀下扩散开的血迹,让阿苦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终于爆发出一句怒骂:“云长流!!你发什么疯病!?”

云长流脸色苍白,疼痛使他咬住了下唇,除此之外的神情却很平淡,只是蹙了眉尖显出一点茫然来,低低问:“……为何?”

“别动,别动,你千万别乱动……”阿苦四肢发软,他一下子从床沿滑下来坐在地上,惊恐地去碰那仍插在云长流小腹的刀柄,“别动……你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云长流略有些沮丧,长长的眼睫低垂下来,“我不明白。”

他双贴上刀柄。阿苦呼吸发紧,心里只道不好,刚下意识叫出半句,“别——”

……却已经晚了,云长流淡然将短刀哧地拔了出来,大量的血顿时汩汩涌出。

“少主!!你……!”

阿苦气急到说不出话,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拽过被子堵住云长流的伤口,强硬地扶人躺倒在床上。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长流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怎么了!?

云长流脸上的茫然之色却更甚,他竟毫不在意自己流血不止的伤口,迟疑地侧过头问阿苦道:

“你不是想杀了取你血的人么?”

“你不是恨么?”

“难道你……你不喜欢这样?”

可是,在取血室的时候,他明明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

阿苦说要亲杀了他们,阿苦让他滚,阿苦不让他碰,连甩过来的目光都是含着恨意的。

那时他很痛苦很无措……幸好杀了那个舵主之后,阿苦就又肯好好看他,和他说话了。

可为什么,这回他冲罪魁祸首的自己挥刀,阿苦却好像并没有更开心?

小药人哪里知道少主这套诡异思路,他心如乱麻,张口就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没……”

“你有!”云长流有些急恼地抓住阿苦的肩,反驳道,“你曾说你不怕被取血不怕做药人!可你明明不愿……你明明死也不愿!”

“你以前都是骗我,”少主抿了泛白的唇,黯然把头别过去,“……我才不信你。”

云长流情绪激动,小腹的血更加止不住地流,阿苦快被逼疯了:“少主!!不是这样!你、你先别动!”

真是要命……这小少主,面上安安静静不露悲喜的,脑子里却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乱八糟的东西?

莫非他……他在屋子外头冻了一夜,净想这些玩意儿去了!?

“……我不能给你杀。我死了,父亲会报复在你头上。”

云长流哪里还听得进去,少主努力地思索着语句,斯条慢理地解释道,“但如果你想泄愤,我——”

“胡说八道!云长流!你能不能冷静下来听我说话!?”

阿苦猛然抬头怒吼了一句,他只觉得底下的鲜血温度越加烫人,不知不觉已经急红了眼,颤声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样!我为你取血是心甘情愿的!不是骗你,只有你……我只对你是心甘情愿的!”

云长流惘然不解,嗓音低弱地仍是问:“为何……”

“先别说话了!”阿苦又看了一眼云长流的伤口,焦急道,“不行……这样血止不住。我得先给你找药,你等我,千万别再乱动了听到没有!?”

“等……”见阿苦转身就要走,云长流无措地伸了伸,像是想要留人。

然而紧接着他脸色骤变,竟猛地推开被子,一捂着伤处,下了床就要往屋外走。

阿苦听得声响,转头一看差点没给气晕过去。

他冲过去拉住云长流,索性也不再跟他废话,并指运气就想先以点穴之术把人制住再说。

却没想到,他还没有动作,云长流就软软往下栽倒。阿苦大惊之下一把将人抱住,揽在怀里转过他的脸来,“少主?你怎么……”

却见小少主脸色惨白如纸,牙关紧咬,却仍然忍不住地泄出隐忍到极致的痛吟,渐渐地整个人都居然发起抖来!

阿苦嗓音一滞,怔怔将云长流抱在怀里。一个念头冰凉凉地窜上心头,顿时叫他魂飞天外——

逢春生毒发作了!?

怎偏偏赶在这么个时候!

下一刻阿苦便恍然惊觉:是了,上回他取药血只取了一半的量……再加上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几次情绪大动,少主体内这剧毒哪里禁得住!

只在一瞬息间,阿苦竟奇异地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将已痛得抖成一团的少主横放在旁,自己几步跨过去捡起那柄落在地上的短刀。

那刀锋上还沾了另一人的血,阿苦一执刀,以口咬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腕。

……这样倒也好,正好让少主瞧瞧,自己是真的情愿给他取血,也能叫这位小祖宗安心了别再胡思乱想。

阿苦心思一转,眸光已然柔和下来。他看准了血脉,毫不迟疑地就要割下。却冷不丁背后猛地一沉,握着刀的再也落不下去——

云长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忍着毒发之痛,从后头扑过来死死扳住了他的!

阿苦一时不慎,上的短刀已经被少主打掉在地。背后渐渐浸上湿意,明明温度是热的,却让他一颗心都在恐惧之下冰了个透。

那是——那是云长流的血啊!!

他的伤还在流血!

“少主……不,你放……”阿苦的声音惶然发抖,他连昨日被人强行取血都没真畏惧,此时却是真的觉出怕了,“云长流你放开我……你是不是疯了……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云长流双紧锢着他,忍着自全身上下的剧痛从喉挤出破碎的声音:“不要……不可以……我不准……”

可加剧的痛楚令他渐渐脱力。阿苦咬牙忍下胸口胀痛,狠一狠心用力挣开云长流,探又去捡刀。

少主低哼一声摔倒在地上。逢春生彻底爆发,一时之间,云长流只觉得有千万根针刺入全身经脉,他再也忍不住,蜷起身惨叫出声!

转眼间痛楚已折磨得他神智模糊,云长流的意识被风卷残云般吞没,眼睑沉重地就要合拢下来。

……就在一线愈来愈昏黑的视野,他依稀看见那个青衣的孩子白皙的指已经碰到了刀柄。

他似乎又看见,流血的腕,一道道伤疤。

黑暗的取血室,冰冷的关铁床。

浸满了屈辱憎恨的漂亮眼睛……

……

桃花下,有个青衣的小少年冲他笑。

阿苦。

……

——铛!!

一声清脆的响声,刚被小药人握进里的短刀再次被打落。

云长流把阿苦撞倒在地,两个孩子都滚在地上,少主身上的血在木屋的地板上拖出一串暗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阿苦刚撑起身就又被少主从后头抱住。云长流整个人都虚弱地瘫软在他背上,却死死地攥着他的腕,仿佛榨干了全身力气用在这一处,“不……不可以……”

阿苦竟被云长流锢得动弹不得。他仰起头,时间仿佛凝结,透过不远处的木窗,他看见外头明媚的初阳白光,树枝随着微风摇动,远处有淡云悠悠地走。

如此安宁之景落入眼,赫然化作天昏地暗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

云长流他不是毒发了么?

他的刀伤不是还在失血么?

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啊……

云长流已经很不清醒,只眼神涣散地不断低声呢喃,“不可以……不可以……”

忽然,几滴泪水接连落在阿苦的肩上,将那淡青色的衣襟晕成更深的颜色。

他哭了。

云长流竟哭了。

怎么办,他真的好疼,疼的没力气了,疼的快昏过去了……他快要抱不住怀里的这个人了。

阿苦的腕还会受伤么?

还会流血么?

无论他再如何珍视阿苦,只要自己还活着一日,阿苦就要永远为药人这么个卑贱的身份所困,遭人白眼,遭人欺凌,再露出那样仇恨不甘的眼神么?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还活着的错。

云长流落泪不止。那凉凉的温度一滴滴掉下来,不知不觉叫阿苦的声音也带上了嘶哑的哭腔,“你放……少主我求求你先放……”

“你到底要怎样,你这是要我怎样啊!?我都说了我是心甘情愿——”

云长流陡然厉声哭喊道:“——是我不情愿!!”

阿苦猝然失神。

他呼吸滞塞,怔怔地睁着眼。

只这么一个怔忡的工夫,云长流用尽全身力气将阿苦的力道压制下去,抬在他后脑一劈。

“你……”

阿苦惊极地试图转头去望少主,可猛然漫上来的黑暗转眼间就将他的意识拉入了混沌之底。

昏迷过去之前,小药人还在想:

为什么啊……

……

他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夕阳的红光。

颓靡的夕光自窗边照进木屋里,照亮的是地上的血光。

血。

满屋子溅了一地的血,连桌腿床角也染了红。原本秀丽整洁的木屋凌乱不堪,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惨烈颜色。

只有阿苦身周那一小片,干干净净。

云长流缩在屋子的一隅,脸色白得吓人,长发全被冷汗浸湿了,散开了铺在地上。双眼微微睁着,漆黑的眼珠却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光。

就像死了一样。

他身上全是血,那件白衣已经找不到一点原先的颜色。除了小腹处的刀口外,还多了很多新伤,有咬自己腕咬的,有额角往墙上和床脚撞的,更有不少擦伤……

逢春生发作起来实在太疼,他不是故意想自残,是真的受不住了。

这一刻,阿苦只觉得他也快死掉了。有千万把尖刀凌迟般地割在他心上,搅得血肉模糊。

他连想都不敢去细想……

从早晨,到午,到日落,这么久……几乎整整一天的时间,云长流竟放着自己这味解药在旁不用,生生流着血熬过一场毒发!?

……还要在这样的酷刑扯出一点点清明,来护着他身周干净,沾不上一滴血。????阿苦心内恸极,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把了无生气的云长流抱了起来。那人身上冷的像冰,被抱起来竟一点反应都无有。

“少……少主……云长流……”阿苦声音颤抖地叫他,去轻轻拍他冰冷的脸颊,“醒醒,你醒醒……少主你醒来看看我……”

仍是没有反应,阿苦惶然又茫然地将下滑,去探云长流的鼻息。

可他的指却抖个不停,哪里探得分明?

忽然,云长流眼睫轻颤一下。

他眸渐渐地亮起一丝微光,在阿苦怀里动了动,醒转过来。

“少……”阿苦惊忙把人搂紧了,开口想要唤他,嗓音一哽,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云长流勉力抬眼看了看四周,难过地低垂了眼,细弱无力地吐字道:“……对不住……弄脏成这样……待会儿我给你收拾干净啊……”

说着,他又吃力地去摸阿苦两只腕,没摸到新伤才放心地把落下来,虚弱地哄劝,“以后不要你取血了,真的……不要哭了好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逢春生折腾得昏了头,都到了这时候这小少主竟还没发觉阿苦为什么哭。

他越这么说,阿苦越气越疼,只闭了眼把头一偏,任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云长流指勾着阿苦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肯……和我好么……”

阿苦哽咽道:“我……”

他真真是恨不能骂人,心道我何曾不肯和你好了,明明只是你自己犯病,不仅身上有病脑子还有病,不肯说话还不听别人说话!

哪有这样的……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啊?

可他说了一个字就呜咽起来,竟一时失声,只好在这片夕阳暮光下把小少主往怀里抱的更紧。

幸而这回云长流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眸立刻亮起欣悦的光泽。他又想起在痛苦的毒发浮现在脑海的景象,软声道:

“如果……我能活到明年春天……再让我折一枝你的桃花行么?”

阿苦深吸了口气,他把云长流抱到床上,强忍酸涩,柔声道:“都给你……都给你,以后我年年给你折花。”

云长流顿时心神全松,似乎想要笑一下,却没了力气。他就这么合眼伏在阿苦怀里,心满意足地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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