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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无衣(5)

无绝 岳千月 3661 2024-07-29 10:55:32

那阴鬼跪在那里仰头看着他,久久不语。

这人方才一直低着头,到这时候云长流才忽然发现这阴鬼的眼睛着实漂亮,眼珠漆黑剔透,眼尾轻轻地往上勾。本该是精致得足以摄人心魄的眼型,却又因着一身锋利杀气而露不出丝毫媚意,只显得凛冽逼人。

云长流见这阴鬼失神似的望着自己移不开眼,只当他因被除了残鬼身份而难抑心绪。教主正欲开口再安抚两句把人好生赶回去,却不料那只阴鬼下一刻就把目光恭敬地收了回去。

云长流只见眼前的黑衣身影往前膝行两步,再次以甲衣锁伤之术封住了胸口的新伤,随即端正跪在他的面前道:

“教主恕罪……残鬼均有档案记载于门内,属下失了刻痕乃是大罪。若是此刻回去也入不得鬼门,只能进刑堂。”

“属下体质不好,”阴鬼一板一眼道,“这一轮刑罚下来,定是要丢命的。”

云长流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阴鬼轻轻叩首,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一丝恳切的期盼,抬起来瞄他一眼又垂下,“既然难免一死,求教主垂怜,还是……允了属下死在此处罢。”

“你……!”

云长流终于被勾的恼火起来,这几天教内教外一堆破事儿都没能真把他惹急,却不料这晚却被一介死士几次三番地撩动心绪。

他堂堂烛阴教主,难道连想救个残鬼都救不得?都说阴鬼最是忠诚听令,眼下这一心找死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可话又说回来,他身上的确没带着任何可以作为教主权力凭证的东西来保释这阴鬼。他两人离息风城已颇远,更没有人替他传令,这倒还真有些棘手。

云长流沉吟片刻,忽然福至心灵,将他腰间那半块雕刻着凤舞祥云的白玉佩解了下来。

这玉佩不是什么贵重物什,可云孤雁和他贴身佩戴了二十年,教内稍有些地位的都识得。云长流将这半块玉佩递过去,“带着这个去找你门主,他不会难为与你。”

这下可好,关无绝本已在盘算着如何才能死在教主身边,云长流的举动着实将他吓得不轻!

“教主,使不得!”

关无绝倏然惊惶地往后退,哪里敢接。

这玉佩意味着什么,关无绝当然知晓。当年他还名叫阿苦的时候,还和小少主一起捧着看过。

可如今早就物是人非。鬼门呆了五年,他心态早就变了,如今只把自己当个肮脏死士,哪里敢碰教主亡母的遗物?

“拿稳了。”云长流不由分说地扯过关无绝的右手,将半块玉佩放在他掌心,“看你如此反应,想必也知道这是本座重要之物,若敢损了丢了,本座必不轻饶你。还不快走?”

关无绝慌道:“属下……”

可他嗓眼一哽,忽然明白了云长流的用意。

教主故意将无比珍贵之物交给他,分明是叫他不要再冒险拼杀,速速带着玉佩平安退出战场之意……

而云长流则不再与这热衷于找死的阴鬼废话,重新执起逐龙鞭。离开之前,教主还是没忍住,又转过身深深回望了后方一眼。

夜色中,那名唤“无绝”的阴鬼,全身上下都是暗红和深黑。他怔怔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半块莹白晶亮的玉佩,竟像是捧着一点点光芒一样。

……

神烈山上的拼杀持续了一夜。

到了天明时分,三门五派的人马早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息风城数十里外的山间,云长流手中的逐龙鞭早就浸透了鲜血,饶是以他的武功,激战了一夜如今也快要虚脱。幸而如今大局已定,数日前还趾高气昂的来犯者只剩下四处逃窜的份儿。

云长流抖了抖手腕甩去逐龙鞭上的血珠,他轻轻喘着四面环顾,似乎有些茫然。

“教主!”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温枫纵马而来,手中还牵着飞雪的缰绳。

近侍先是以一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念了句“可算找着您了我的老天爷啊您怎么跑这儿来了……”,才正经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温枫来迟了,请教主上马!”

云长流腾起轻功一起一坠,人已经稳稳落于飞雪鞍上,左手接过缰绳,“驾。”

温枫在他旁边纵马飞驰,俊秀的白衣近侍喜笑颜开,明媚道:“教主,我们赢了!”

云长流柔和地“嗯”了声,他直视前方,朝阳正从东方的叠山边际一点点升上来。温枫勒紧马缰绳,道,“教主随温枫来,我们的人在这边。”

果然,不久他两人就与正在追逐三门五派残党的烛阴教的大队人马合流。

薛独行与单易两人均乘黑马,一左一右地迎上来,脸上再也找不到丝毫轻视之色,“属下等护驾来迟,教主可无恙么?”

鬼门的领袖,自然不可能是全然不通战术的庸才。只不过云长流的行事风格与云孤雁迥异,又年轻孤僻,言辞冷淡,才引得众人轻视。

经过这一夜过去,薛独行与单易两人均都想通了新教主这一手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的奥妙,又见云长流武功竟这般高强,却始终容忍下属的屡次冒犯,不禁各自羞愧不已。

云长流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却忽然在这时心弦轻动:不知那阴鬼听话回去了没有……

旁边薛独行打马向前,低声问道:“教主,前方还有大队人马逃窜,要紧追么?”

天边早已大亮,四周渐渐暖和起来。几人的马蹄踩得山间零零碎碎的硬雪飞溅,云长流沉稳道:“将他们往东南逼,不必追得太急,逃不了。”

“东南?”单易皱眉低念,他看着前方远处奔逃的人影,“东南有什么……”

薛独行道:“从这里往东南,不出十里便是赤川最险最急的一段河。可惜了,如今赤川冰封,虽说冰面湿滑难渡……”

这句话薛长老没有说完,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想要彻底剿灭这群三门五派的来犯者,到底是不太可能了。

然而,他们仅又催马小片刻,到了赤川流域,便见前方逃兵陡然大乱起来。几人眯眼细看,竟看到最前面跑着的那队人马跑到赤川之上,却猛一下子“垮”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幕实在奇妙诡异,连薛独行几人都吃了一惊,更别提那些三门五派的弟子。顿时,前方仿佛热油里泼了冷水似的炸了锅,只听恐惧的惊叫此起彼伏:

“不……这怎么可能!?”

“赤、赤川——”

“这是死路,别再过来了!!”

“苍天啊!天要亡我……”

忽然间,烛阴教众人的耳畔响起了河浪拍岸的水声,有人探头望去,竟看到了奔涌的赤川红水!

赤川……

赤川的冰融了!!

没错,这几日总算回暖,的确到了赤川河面的厚冰逐渐融化的时候了。只因战事焦灼,这一细节才被忽视。如今河上的冰只剩下脆脆的一小层,被三门五派弟子蜂拥而至地连连踩踏,怎能不碎!

薛独行与单易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撼。

难道说,教主这些天任他们怎样强逼威胁也坚持不出战,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么?

“天气转暖了便迎战。”

他们还以为那是教主随口敷衍的话语……

谁能料到,在他们还在呼喊着早开城门与外敌决一死战的时候,他们看不起的小教主,已经在想着该如何堵截败逃的敌人,才能使这一战胜得更加完美。

赤川湍急,凡马根本无法横渡,一失足就是惨烈的人仰马翻。而更多三门五派的弟子则是连马都没有,轻功亦不足飞过江面,只能呆呆地站在河畔,面如死灰!

至于那些武功高强者,要么顾及门下弟子而无法逃离;要么抛弃众人,独自过江而走。只是那些抛弃门派者这样一逃,日后在江湖上的名声定然难听得很,一辈子的耻辱都要抹不去了。

等烛阴教的人马黑压压地逼近赤川,三门五派的弟子已经在汹涌的河流前执起了刀剑,咬牙切齿,一副要背水一战的慷慨模样。

云长流催马往前,飞雪一步步自烛阴教的阵势中走出来。白袍白马的俊美教主扫视一圈,轻飘飘吐出四个字:“降者不杀。”

有人奋起高呼:“烛阴教作恶多端,我等宁死不——”

一语未毕,云长流从飞雪背上腾空而起,闪电般甩出一鞭!

那呼喊者咕咚倒地,血从尸体下渐渐漫开。

旁边的好几个人均是骇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在对面惊惧的目光下,教主翩然落回神驹背上,云淡风轻将逐龙鞭往手里一收,“不降者死。”

江边众人畏葸着不敢言亦不敢动,恐惧与迟疑在一张张面孔上交错着出现。

又片刻,江边响起了黯然的窃语声。

三门五派的众人大多满身是伤,前有追兵,后有河流,他们人倦马乏,实在无力再战了……

终于有人高呼道:“烛阴教乃邪魔外道,他说降者不杀就真不杀么?我们如何信得他,莫要被骗了!”

云长流压细了长眸,抬了抬下颔,启唇以冷透的嗓音一字一句道:

“本座之父云孤雁出江湖三十余载,虽手上染血甚多,却何曾做过背信弃义的小人?本座秉承父志,蒙烛龙神魂天赐,自然不会辱没了息风城的名声。”

“本座于此有三诺。一者,诸君若降,本座身后千余烛阴教众立刻归刃入鞘,若有违令,本座先斩。”

“二者,入息风城后,我教必然优待诸君,不杀、不伤、不辱。”

“三者,尔等此次进犯息风城,自取灭亡,然则烛阴教并无意与各派结怨。本座保证,不出两月,必然放诸君返回各自门派,你等自可同家人团圆。”

没有花哨的巧语,只是淡然的陈述,全无通常那些劝降者所应具备的激昂与诱惑。

云长流的语调甚至十分慢条斯理,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经了很认真的思索才吐出来的,这却反倒让他的话语带上了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哪怕,他说的内容是如此惊人。

降者不杀不伤,这还能理解。可是此次三门五派趁人之危,明摆着是欺负新教主刚继位,息风城内人心不稳……云长流不报复回去也就罢了,竟说什么无意结怨,还说不出两月,便会释放他们回去?

连烛阴教众都面面相觑,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这一回,没有人反驳教主的决断。

云长流将逐龙鞭挂在马鞍上,耐心地等待。

阳光照在赤川的河水上,反射出粼粼的红光。

河畔,三门五派的诸人面露挣扎之色。

终于,第一个弃剑的人出现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各类兵器丁零当啷地被扔在地上,选择投降的人越来越多。

云长流挥挥手,示意身后的烛阴教众上前把俘虏绑了,压回去。

至此,这一战尘埃落定。

烛阴教,大获全胜。

……

待烛阴教众人兴高采烈地收兵回到息风城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场庆功宴。

自然,也是云长流预先吩咐温枫准备好的。

然而,运筹帷幄的新教主,却并没有与终于心悦诚服的下属们一同欢庆。哪怕薛独行与单易苦劝也无用,云长流只带着温枫,一个人漠然转回了养心殿内的寝殿。

等他进去亲眼看着温枫将殿门关上,一下子就不行了。云长流似乎猛地没了力气,仰头疲倦地叹息一声,跌跌撞撞地往里头走了几步就坐倒在案前的椅子上,面色发白。

温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教主!!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伤着哪儿了!?”

“……累。”

云长流恹恹地撑着额角叹了句,疲倦地伏在桌案上不动了。

温枫心头被猛地一撞,愣了。

近侍顿时胸腔无法抑制地胀痛起来,他竟觉得眼眶酸涩。

他的教主苦苦撑了这么些天啊,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言论,那样沉重的压力都压在一身。他被轻视,被当众侮辱,却为了保全大局一一忍下,说到底,他的教主才刚加冠的年纪啊……

温枫终于忍不住失声,“教,教主——”

“你快快闭嘴……”云长流乌绸似的黑发和他雪白的衣袖交叠着散在案上,教主低头闭眼伏在案上,紧皱着眉气若游丝,“这几日说了许多话……我……我累极了……”

温枫:“………………”

——敢情您是累的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教主:为什么做教主连劝降都要自己动口……本座需要一个能帮我搞外交的护法……(气息奄奄.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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