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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氓(3)

无绝 岳千月 2562 2024-07-29 10:55:32

关无绝再次醒来之时,只觉得耳畔一阵吵嚷。有许多熟悉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着,七嘴八舌。

“哎哎,刚刚他是不是动了?”

“醒了醒了!真醒了!!”

“啧,你们别那床边儿围着他,都散开,散开!”

“……”

关无绝忍不住烦躁地皱起了眉,要不是全身没劲儿,一句“闭嘴”早就吼出来了。

终于吃力地张开眼睑,昏黄亮光点点入眸。窗外赫然夜色已深,清绝居内点着灯,依稀有人影纷纷。

灯火之下,首先映入模糊眼帘中的,是关木衍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长老瞪圆了眼趴在床头,颤巍巍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关无绝直接给气笑了,虚弱地骂了句:“滚。”

关木衍身后传来一片如释重负的哄笑声。关无绝往后一看,左使萧东河,右使花挽,教主近侍温枫,连药人叶汝都在。

这些人的脸庞都映在烛火的光亮中,他们都在望着他笑,温暖得恍如隔世。

关无绝一时意识朦胧,不知身在何处。许久才缓过几分神,他竟当真是躺在自家清绝居的床上,鼻间是未散的药香,几分苦涩几分清淡。

“来,别急……先喝口水。”关木衍伸过两只手臂,托着他的后颈和后背扶他起来,又扯过被子来给人裹紧了,转头冲温枫嚷嚷道,“小近侍,快端水!”

“……我是伺候教主的,怎么还要被你使唤。”温枫嘴上不满地哼着,手上动作却毫不慢。他从旁捧了小碗过来,仔细递到护法淡色唇边,忧心道:“来,小心着慢慢儿喝。”

关无绝却被温枫一声“教主”唤回了神思,他心里一跳,哪里顾得上别的,只从关木衍臂弯里侧过身去,急切道:“温枫!咳咳,唔……教主……”

如今关无绝身子虚弱至极,心脉再次受损,更是禁不住情绪大动。温枫不敢惹他着急,连忙安抚道:“你别紧张!教主很好,毒也解了,一切顺利得很。你先喝水,若是想见教主,我这便……”

“不!不……千万别!”关无绝慌忙地摇头,情急中竟猛地伸手欲拉温枫,动作陡然扯了伤口,痛楚之下喘息又乱起来。

这下众人都吓得变了脸色。温近侍更是又急又气:“关无绝!不就不,你安稳些!”

“……”关无绝闭眼靠着他家老头子缓了会儿,低声道了句,“……你们还真是小题大做。”

关木衍轻轻拍了拍他,嘲讽道:“嘿,这世上也没别人受了老头子我的穿心取血还觉得是小题的。”

关无绝低头抿了一口温水,眼神黯然地从碗中清水中望见自己苍白瘦削的面颊。他默然心道:自己这么病得快死了的样子,哪儿能给教主看见?

过了会儿,关无绝又不放心地问了句:“逢春生已经彻底解了?”

温枫道:“解了,当真解了!”

关木衍又在叨叨着当心万万不可劳累耗神之类的话,关无绝就被扶着躺回床上。然而关护法神色仍不明朗,口中继续问道:“教主怎么说?”

萧东河正习惯性地抱臂倚着墙,冲护法耸耸肩:“没说什么啊?”

关无绝不甘心地,“我没……没暴露什么么!?”

花挽呵呵一笑,优雅地以红指甲点了点红唇:“教主还不知道,姐姐我倒是都知道了。小护法……阿苦?你可真能耐呢。”

关无绝茫然道:“当真没有?那我……我一直在清绝居么?”

温枫坚定地点头:“没有!你也的确一直在这里。怎么,做什么梦了?”

萧东河扬眉道:“啧,别上赶着吓唬自己了。说没有就是没有。”

关木衍咧嘴笑了笑:“难道我们所有人还能联合教主一起骗你不成?”

说着长老捅了一下叶汝,后者就是吓的一抖,眨着一双光润的眼睛,“没没没……没有!护法大人!真的没有——”

关无绝心中万般不踏实,他还待要问,萧东河却不由分说地上前给他把被子掖实了,床幔也放下来,“好了,别想了,快歇吧。”

护法怔怔盯着左使:“歇……我才刚睡醒。”

这帮人怎么回事儿!?

萧东河的目光难得变得十分温柔体贴,乃至带上了几丝令护法背后发毛的怜爱:“刚刚你那叫昏迷,接下来你要睡觉。长老说了,你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关无绝:“可……”

旁边关木衍毫无征兆地出手,往他睡穴一拂。

可怜刚醒来的四方护法一头雾水,还未待继续追问几句,眼皮就再次不受控制地软绵绵合拢下来……

直到真要睡过去之前,关无绝才忽然迷迷糊糊地想起件事来:

啊,糟糕,忘了问最最最重要的那一桩了。

——自己究竟是为何,取血之后还能活着啊!??

……

屋内灯火温柔明亮,屋外却黑咕隆咚一片。

云长流的宽袍淹在夜色之中,像是白纸被墨水染了。他独自一人将半边身子紧贴着门,淡淡垂着眼睫,侧耳去听里面的声响。

倘若那七成内力未失,这几日也未曾日夜挥霍残余的内力为护法疗养,教主若是想听只需凝神,哪怕是站在清绝居门外都可听见里面的动静。

可如今,他却只能这样。

一墙之隔。和里头的温馨热闹一作对比,孤独地被留在黑暗之中的烛阴教主,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脚步声响起,门被轻轻推开。

温枫探出头来,压低了声:“教主……”

云长流往里面看了一眼,看不太清,便问白衣近侍:“睡下了?”

“是。”温枫低声道,“您……真的不进去?”

云长流摇了摇头:“万一醒了,本座会吓到他。就这样,让他觉着本座解了毒正在休养,他才肯心安。”

温枫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心疼地叹息:“教主也该早些休息才是。这段日子您身心都伤得过了,早些将气色养养好了,才好见护法么。”

也不知这算不算另一种默契,这两个人,冥冥中却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现在状态太差,又难看,又惹他担心,所以绝对不能给他看见。

……

待教主走出了清绝居,四周空寂。

云长流忽然间有些意兴阑珊,抬头望着寒夜星子,想着教主大殿的空旷冷清,心中有些倦怠。

他没有径直返回养心殿,而是漫无目的地在息风城内晃荡起来。心中想着关无绝,想着阿苦,想着这些年如沧海般流淌逝去的岁月。

其实那时候,云长流真的很想推门进去,抱一抱失而复得的那个人,亲亲他,告诉他自己都记起来了。

唤一声阿苦,道一声抱歉,问他愿不愿意与自己重头来过。

可是为了护法的身子着想,坦白还需再等两天。倒是可以趁这段时候,自己心内先做足了准备。

他把小时候的诺言忘得一干二净,眼睁睁令无绝受了那么多磨难,也不知道自己坦白之后,无绝还肯不肯留在他身边了。

说不定,知道自己逢春生已解,无绝觉得偿够了幼时的情分,就会……

云长流心内猝然刺痛。

可他却想,倘若无绝要走,那么回万慈山庄也是很好的。他放手,他一定好好儿的送无绝离开。

那么以后就是,万慈山庄的小公子,端木临……

那他,就不能再唤他无绝了。

也听不见那声教主。

有风吹得长发发尾飘散摇曳,云长流胡乱地走着。息风城内大道沿途的火炬渐渐稀疏,他越走越偏僻,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去往哪里。

清绝居,不敢进去。

养心殿,不想回去。

烟云宫,云孤雁不肯见他。

骄阳殿和水月殿,已经空荡荡。

卧龙台……呵,算了罢。

那地方,他如今只要站上去就会想往下跳。

他枉称个堂堂烛阴教主,这赤川水这神烈山,这一整座息风城,算来都是他的领地。

可如今,他茕茕独立于寒夜之中,茫然环顾,竟寻不到一片可供栖身的宁地。

这二十五年来,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他究竟是活成了什么样子。

云长流回过神来,倏然站住了。

他迷茫地往四周看了看,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辨认出,自己走到了鬼门崖下。

反正没有别处可去,云长流沿着蜿蜒山路走了上去。他心想着,这是阿苦当年走过的路,在被自己遗忘之后走过的路。

阴森鬼门之外,朱砂梅的梅花早已落尽,徒剩被死人骨血滋养得粗大苍劲的枝桠,张牙舞爪地直刺黑色夜穹。

山岩上,塑着恶鬼的大门紧闭。云长流上前用力推开,便有通往下面的昏暗甬道显露于眼前。

那下面,掩埋着的是关无绝的五年。从十五岁,到二十岁,本应最是少年意气风华绝代的五年,都耗在了这种地方。

鬼门练出来的阴鬼们的籍案记录乃是绝密,按律令是不归信堂管的。倘若想要知晓当年某个阴鬼的具体历练经过,只能从鬼门查找。

云长流一袭白袍,缓缓走进了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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