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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蜉蝣(1)

无绝 岳千月 3145 2024-07-29 10:55:31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

关无绝最终还是一个人走出了养心殿,缀着墨梅的暗红长袍在身后被风扬起。他面沉似水地沿着长阶走下去,眼底灰暗,没一点光亮。

磨了好几天,教主总算允了他出养心殿,关无绝心下却尽是苦涩。

他哪里不知道,云长流这一次让步并非是放心了他,只是单纯的心软。

——明明知道你有问题,可你跪下一求,我还是受不住。

关无绝自嘲地冷笑一声,眼眉疏松地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养心殿的大门。

他隐忍地闭上眼轻轻吸气。就在这一刻,仿佛有无数尖锐的刺,毫不留情地一齐捅进胸口,捅得他鲜血淋漓,捅得他痛彻心扉。

以前还只是欺瞒……今日这一遭,已经算是利用了教主对他的疼惜爱护罢。

……终究,还是犯下了自己也最为不齿、最为痛恨的罪过。关无绝只觉得自己是最卑劣的叛徒、最下作的小人,愧疚几乎要把他撕烂扯断。

可他的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说到底,拼上此生所有气力,他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眼见着前面终于透出来一点曙光;眼见着长夜将明,寒冬将尽……怎甘就此停下。

执念至深,便入疯魔。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关无绝收回目光,恍惚地继续往下走,足音空旷地落在长阶之上。

他心里凌乱地想着接下来的一些事,才又走了几步,没有丝毫预兆地,胸口陡然炸开一阵抽搐的剧痛!

“呃……!”

关无绝瞳孔一紧,猛地踉跄,险些直接踩空了从阶上跌下去。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眼前就疼的蒙了一层雾,心脏开始剧烈而无序地撞击着胸骨,顷刻间已经到了呼吸窒塞的程度。

这是……

关无绝辛苦地侧头咳了咳,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下来。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却硬是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离养心殿太近,他不敢停步,甚至连抬覆胸为心口那惊悸的脏器做些徒劳的揉抚都不敢,生怕教主一个心血来潮从门口看他的背影。

这短短的几十步路,走到后面关无绝已经疼的眼前都涣散模糊了,浑身抖成一团。好容易熬着拐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他倚着一根柱子瘫软下来,拳头死死摁着心口,一两息的功夫后背就被冷汗浸湿了。

忍着心脉的痛楚和随之而来的憋闷晕眩,关无绝艰难地仰着脖颈,一面颤着泛紫的薄唇细细地倒着气,一面居然还能在脑冷静地思考:果然,这该是药性开始收拢了……比预料的快了不少。

……没错,他从一年前云长流毒发后便开始服药人养血的药了。那东西药性烈的很,喝下去折磨人的劲儿和毒药似的。然而好处也并非没有——有那药撑着,他气色就不至于过分憔悴,其实早已脆弱至极的心脉也还能撑一撑,外人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

而等到药性渐渐自体内凝于血,这些撑着这具身子的功效自会逐一抽离。这过程长短因人而异,短则八日,长则一两个月。待这也结束,药人便算养成了,可以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这阵残酷的折磨渐渐不那么要命,关无绝才虚弱地半阖着眼松了口气,将背覆在额际抹去冷汗。

……真是不幸的万幸,药性收拢的比预计的早了这么多天,他偏偏在这时候出来了,就差那么片刻的功夫。

这要万一在教主面前发作起来,还真不一定能糊弄过去。

又缓了好半天,关无绝才敢摸索着扶上柱子,试着忍着残余的痛感一点点站起来。

护法环视四周,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停下喘口气又接着走。说好了半个时辰的,教主还在等他回去,他想尽快去药门拿些能压制痛楚和虚弱的药。

可惜,这一天注定了是个不安分的日子。

还没等关无绝忍着不适挪到药门,就遇上了专程来寻他的人。

“护法原来在这里,可让温环好找。”

自半途缓缓走出的温环仍是那一身素净的白衣长袍,脸上挂着儒雅和气的微笑,比了个“请”的势:

“老教主有请,劳烦跟我走一趟罢。”

关无绝神色微沉。

好么,他才从养心殿里被放出来没半个时辰……云孤雁就已经得了信儿来找人了,居然还是温环亲自出马。

说什么如今老教主彻底归隐不管教内事务,他还是信的;可若是说云孤雁底下没存着几分自己的力量……大概连鬼都不信。

见关无绝不吭声,温环和蔼地关切道,“护法脸色看着不太好,这是怎么了?”

四方护法勉强将唇角一扯,行了一礼道,“对不住了温大人,教主还在等无绝,今日实在不便……老教主那边,无绝明日亲自前往赔罪。”

温环叹了口气,望着护法的目光多少有些抱歉的意味。

关无绝心里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低低叫了句:“环叔……?”

然而话音未落,关无绝只觉腕一紧!

是温环。他全没防备,竟被温环电光石火间出扣住了脉门,经脉流转的内息顿时滞缓下来。

护法惊愕地望向温环,却又在瞬息之间冷静下来。他已经知道挣脱不开,索性放松了身子任温环钳制着自己,冷笑问道:“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温环摇了摇头,歉疚地道,“对不住了,老教主的脾气你自小也知道,这一位是从来不肯迁就人的。”

关无绝默了一瞬,开口问道:“必须要去?”

温环颔首:“必须。”

看来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护法只好无奈地笑一笑,“也好,那就走吧。”

……

烟云宫是个不寻常的地方,哪怕外头是白昼天明,里头也是照旧地昏暗。

随着关无绝与温枫两人一步步踏入烟云宫深处,他们脚下被抻长的影子慢慢收拢消失。

迎接他们的是云孤雁寒铁般的目光,强悍霸道的威压骤然扑面而来。

御座之上,老教主冷哼一声,眯起眼道,“关护法,养心殿里头住的还舒服么?”

关无绝单膝跪地,沉声道:“计划赶不上变化,还请老教主恕罪。”

云孤雁没准他起来,只是朝温环招了招。后者垂首走到云孤雁身后,俯身在老教主耳畔轻声道:“这孩子虚弱的厉害,怕是药性刚开始融血……若非如此,温环也很难这般轻松地得了。”

云孤雁将眼皮一抬,“哟,这么快?”

“毕竟是第二次养血了,快一些也不足为奇。”温环叹道,“被穿心取血后还能活命的药人本就少,还能熬过再次养血的,他还是第一个……药门此前都没有过记录,也难怪出些偏差。”

“……”

沉思半晌,云孤雁冲下面跪着的护法挥了挥,“起罢。”

眼见着老教主的态度稍软下了些,要换个知道好歹的,这时就该识地服个软,摆出听话的态度才是。

可惜四方护法从来就不知好歹,忍过站起身时的那一阵心悸,关无绝冷然抬头道:“老教主,您心急了。教主好不容易才允得无绝迈出养心殿的大门半个时辰,要是这次再回去的晚了,接下来怕是不好过。”

温环头疼地给他使了个“还不少说几句”的眼色,反倒被护法睨回来,讽道:“托温大人的福,无绝本是要去药门拿药的,如今算来也赶不及了。若是教主看出来,可莫要赖在无绝头上。”

“嚯,这不是蛮神气的么?”云孤雁眯起眼来,拿指头点一点他,对温环挑眉道,“瞧瞧你,想心疼心疼他,反倒挨刺儿了吧?”

说着,老教主自袖口摸出一张信纸来,悠悠道:“既然本座这烟云宫留不下护法,这万慈山庄来的密信也不必……”

这话落在关无绝耳,却不亚于惊雷轰鸣:“什么密信!?”

云孤雁哼哼道:“当然是顾锦希的信,不过看看时候也不早了,护法还是尽快些回去继续和流儿缠缠绵绵……”

一句话没说完,关无绝就猛地跪下,“属下知错!老教主恕罪!”脸上却抑制不住地露出喜色来。

早在他与教主前往万慈山庄时,关无绝便托阴鬼给云孤雁送过一封信,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顾锦希与云孤雁当年密谋时的渠道还留着,他便同时将后续的联络之事也全权托付给了老教主。

如今云孤雁既然还能有这个捉弄他的心情,想必不会是坏消息……

果然,只听云孤雁缓声道:“顾锦希同意了。日子定在下个月的望日,要你一个人带那‘阿苦’前去万慈山庄二十里开外的一个荒丘上。一交人,一交药。”

说着说着,云孤雁眼角也露出了欣悦的笑意。他摸出系在脖颈上的那半块白玉佩,紧紧地攥在里,向来低沉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带了颤:“逢春生乃天下奇毒,药人血只能抑制却不可根除。可如今,只要有了万慈山庄的九叶碧清莲,再辅以药门的天材地宝……”

他的眼亮起狂热的光,“合两者之药力,果真是可以做到你说的长命百岁!好!好啊……!”

一旁的温环却不忍地避开了视线。

……云长流的长命百岁,却是要用眼前这孩子的命来换,何其残忍,何其绝情。

四方护法却显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残忍”、“绝情”之处。一阵喜悦震得他从血脉到骨髓都要发起热来,关无绝狠狠地深吸一口气才压制住令全身都战栗起来的激动,唇畔不自觉地带了好看的弧度,“是很好……太好了。终于……终于到了这一步,只要这一回能得……”

他实在太高兴,太激动了,罕见地失了往日的沉静与敏锐,全然没有发觉到云孤雁渐渐变得幽暗复杂的目光。

直到云孤雁缓缓站了起来,如山岳般的气势在无声延展。那一袭宽大雍容的黑袍舒展开来,其上的烛龙纹宛如自暗渊苏醒。

云孤雁就这么站直了身子盯着他,忽然道:“护法,跟本座走罢。”

关无绝微讶抬头。

他起初竟没反应过来老教主是什么意思。

就在关无绝有些茫然的视线,向来高坐于宫殿深处的云孤雁云老教主,居然纡尊降贵地一步一步走了下来,走到红袍护法面前。

“这剩下的事么,就不劳护法操心啦。与顾锦希的交易由本座来继续。”

云孤雁轻淡地说着,将一只搭在护法清瘦的肩上,亲昵地拍了两下,甚至还笑了笑,“至于你呀,剩下的这几天……”

但他的脸上、眼里、语气,却没有带着哪怕一点点的暖意,反而覆着一层令人遍体生寒的阴影。

“——就离开息风城,安安稳稳的,做一味被妥帖收纳于盒的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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