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的阴云遮蔽了天空,有雪花从空中落而下,随风飘摇。有的雪花落在一旁的树枝上,有的雪花落在了被砍伐的树桩上,更多的雪花则铺满了地面。大雪飞扬,地面须臾间便染上了一层洁白。
然而这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却并不是那么干净。
“这怎么……嘶!”
漆黑的盔甲坐在一截树桩上,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身上的水迹。
杜康出门的时候也没想到会下雪,他还以为今天是一个晴天来着,出门根本没带伞,可在这里等了一会人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这回事——于是为了清理身上的积雪,他下意识地调高了体温功率。
雪确实都化光了,而他的身上也沾得到处都是水。
“弱智了啊……”
大概擦拭了一下盔甲化身上的水迹,杜康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种高精度的玩意进了水,想要修的话还是很麻烦的。看来这次回去以后一定要把盔甲化身拉去返厂大修一下了。
不过还好,勉强还能用一阵。
至少应该能支撑到这次会面结束。
“这边。”
看着远方那个手持包袱皮的强壮身影,杜康抬手招呼着。
“这里这里,往这里走。”
披着熊皮斗篷的强壮女人点了点头,缓缓走了过来。
“刚铎先生……”
让娜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袱皮,还是开口了。
“我……”
“你这警惕性不行啊。”
没等让娜说完,杜康便摇起了头。
“不行不行,你现在这个警惕性太差了。当时我是怎么教你的?‘常在战场’,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生意外的战斗……我这么说吧,要是刚才那一下我不是投这块包袱皮,而是用火枪打你呢?你能反应过来吗?”
“我……对不起。”
让娜惭愧地低下了头。
由于最近忙于军务,她早已经不注意这些生活上的细节了。
“不过话说回来……”
打量着让娜这一身全身甲搭配熊皮斗篷的威武的装扮,杜康挠了挠头。
“你这是怎么回事?当大官了吗?怎么也不回去看看你妈?”
“我……”
看着手中的包袱皮,让娜的手有些颤抖。
“我没时间。”
“没时间?没时间你就把这玩意直接扔河里?”
杜康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妈知道这个事的时候差点当场气死,还是我把东西找回来之后她才安心了点……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回不回去?”
“我……”
让娜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回去了。”
“嗯?”
杜康诧异地抬起了头。
“嗯。”
让娜点点头。
“有事,不回去了。”
……
微风卷着几片雪花,从二人之间穿过。
沉默在蔓延。
……
“有事?”
杜康抬起了头。
“你真的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吗?”
“知道。”
让娜点点头。
“我在拯救法兰西。”
“你……”
杜康深吸一口气。
“你确定你不是在报仇?”
“这并不冲突。”
让娜轻轻摇头。
“报仇和拯救法兰西,并不冲突,本身就是一件事,所以可以同时进行。”
杜康这次彻底说不出任何话了。
他本以为他的教导能够使让娜有些什么崇高的理想,或者坚定地信念,就算两者都没有,至少也脱离这个仇恨的旋涡。但他没想到的是,让娜的成长居然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成为了连他也想不到的凶残恶鬼。
他早该想到的,这孩子对于利用别人来达成目的从来就没有过任何负担。
他早该想到的,这孩子遇到问题的第一解决手段从来都只是暴力而不是其他。
他早该想到的,让这孩子抓住更大的权力,只会带来更大的祸患。
宁让我负天下人。
她的心思或许会有一时的混乱,但绝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这个叫让娜的女人,从骨子里便是一个天生的枭雄。
让娜手下的军队,杜康刚刚也观察了一下,个个军容整齐,自有一股气势在身上。虽然还是有些弱小,但比起法兰西内陆的那些士兵们来说还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领军在外且手握如此重兵,这便是一方军阀的格局了。更何况主弱臣强,怕不是要……
不过让娜终究还是没走出那一步,而是选的另外一条路子。
悲情英雄会被手下质疑,可同时也会彻底点燃手下们的凶性。如果说之前这些跟随让娜的士兵们还只是虚有其表的斑斓猛虎,那么现在的他们已经彻底变成了择人而噬的凶猛饿狼。让娜被压制的越惨,他们越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面临这种已经危及到了他们自身生命的不公,他们已经彻底放弃用威吓来让敌人后退了。
他们只想杀人。
只有血才能让他们重新平静下来。
能够以一己之力将这些士兵们全部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对人心的把控能力……
杜康已经有些后悔教给让娜那么多的东西了。
虽然他知道让娜在武艺上的底子不错,但他从不知道让娜在学习上居然也会如此天才。这种能力已经不仅仅是举一反三这么简单了,简直就像是生而知之一样。
但是现在,这块本为璞玉的材料却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成了眼前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
可以说,是他亲手造就了现在的让娜。
他本以为能让对方脱离仇恨的旋涡,却亲手释放了一头真正的怪物。
“孩子,别犯傻。”
杜康的手有些颤抖。
“想想你母亲,想想你老家,回去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不然的话……”
“不回去。”
让娜一脸肃容。
“英国人的侵略还没有停止,将士们必须固守前线。将士们不走,我也不走。我们要与法兰西同生共死!”
“嘶……”
看着眼前满脸严肃的让娜,杜康一时语塞。
玩真的啊……居然还跟他玩这一手?
一切都是真的,一切又都是假的,这一手早就是奈亚拉托提普玩剩下的了,现在还往他脑袋上套?
“得了吧。”
杜康摆了摆手。
“我走了,后会无期。”
捡起地上那块包袱皮,杜康一路向北。
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