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高兴的时候, 总会比平时更好说话。
于佟穗而言,今日所有家人都团聚了,未来一段时间的安危也有了切实保障, 真是比过年还要喜庆, 再被萧缜的酒气一薰, 哪里又能硬着心肠拒绝?
她埋在他肩窝点点头。
萧缜一下子就把她举了起来, 真的举, 要不是他反应够快及时收住, 佟穗的脑袋都要撞到上方的门梁。
“至于这样吗?”她撑着他的双肩, 看看难得比她矮了的男人, 别开脸轻声嗔道。
萧缜稳稳地托着她, 看看在她耳后露出一角的弯月, 再看着她被淡淡月光映照得如珠似玉的脸颊,道:“怎么不至于, 你自己算算,嫁我多久了, 平时还防我跟防贼一样。”
佟穗不认:“我哪有那样了?”
萧缜:“每次洗澡你都把我关在外面。”
佟穗:“这个又不是防你, 别说我才嫁你七个月, 就算你我都七老八十了, 我也会尽量跟你分开洗。”
萧缜:“为何?”
佟穗脸上发热, 为何,当然是她的脸皮没他那么厚,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袒露身体。
她另外举例道:“我不想看你搓洗, 也不想让你看我搓洗的样子。”
被窝里怎么亲密都行,洗澡她就是想要分开。
萧缜懂了, 将人抵在门板上亲了亲,道:“好, 以后都依着你,但我若做了什么让你高兴的事,你也得像今晚这样依我几次。”
佟穗应了。
萧缜放下她,拎起嗡鸣许久的铜壶进了屋。
佟穗跟进来,才发现他已经把浴桶摆好了,里面甚至已经倒了能淹没小腿肚那么高的开水,冒着腾腾的热气。
萧缜将新开的一壶水倒进去,估测道:“再烧一壶应该差不多了。”
佟穗转身道:“我先去漱口。”
她拿了杯刷与牙粉出去。
院子里靠近东墙栽了一棵桂花树,树后还用石头围成了一长条的花坛,里面种了一溜早已开败的月季。
佟穗与萧缜都会来花坛边上刷牙漱口。
萧缜刚回来的时候就洗漱过了,舀一壶凉水放在炉子上后,他重新坐在门槛上,看着她布衣步裙站在那里的纤细背影。
小小的院子,墙头有月,树下有妻。
等萧缜用凉水将浴桶里的开水兑成微微烫的温水,堂屋水缸里的水下去了大半。
佟穗心虚,站在缸边问他:“别人屋里的水用得肯定没这么快,五弟问起怎么办?”
各房水缸里的水,都是萧涉一大早去后面小厨房院里的水井提上来的。
萧缜:“他不会想这些,你真介意,明早我早点起来去拎水。”
佟穗:“那你拎吧,本来就是你非要用的。”
她自己洗的话,兑一洗脸盆的温水擦擦就够了,又不是炎热多汗的夏天。
萧缜一把将人拉进屋:“先洗再说。”
佟穗:“……”
在她的坚持下,萧缜将灯吹了,夫妻俩摸黑各自站在一边擦了擦,佟穗就被萧缜抱了进去,半桶多的水瞬间涨高,稍微动一动就会溢出桶边。
“还是太小了,以后有条件换个更大的。”
萧缜拨开她散落下来的长发,在她耳边道。
佟穗颤着声音道:“屋子就这么大,大桶也摆不下啊。”
萧缜:“先挣大房子,再配个大桶。”
佟穗觉得这两座宅子已经够大了,只是现在四家人挤在一块儿才显得紧巴,或许他是想再得两套这样的宅院,夫妻俩能从小跨院搬到上房去?
不过很快佟穗就没闲暇琢磨房子的事了。
昨晚打了一仗又前后忙了两个白日的萧家二爷,困在这小小的浴桶反倒变得更加勇猛,佟穗既心疼自己,又心疼那一波波洒出去的辛辛苦苦提过来又烧热的温水,而且每当一波水砸到地上,佟穗的心都要跟着震一震,怕外面的人听见。
泡完这个澡,桶里也没剩多少水了。
萧缜扯过大巾子帮佟穗擦了一遍,赤着脚将她抱到炕上。
佟穗裹着巾子坐在炕沿,看着萧缜仔仔细细地用边角帮她擦好双脚,再迅速钻进旁边早就铺好的被窝。
到底是初冬了,她在被窝里微微地抖着。
萧缜披着她用过的巾子去点灯,再把她的中衣送过来。
佟穗对着墙道:“你也快点穿好衣服。”
萧缜摸摸她的头:“我可不怕冷。”
佟穗先穿好中衣,穿完人也不冷了,枕着枕头往地上看,发现大一半的地面都是湿的,她之前脱在桶边的鞋子更是泡了水。
萧缜披着巾子站在一旁,似乎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下手收拾。
佟穗忍不住道:“以后还是少这样吧,不够麻烦的。”
萧缜看过来:“过河拆桥?刚快活完就忘了?”
佟穗:“……”
她转过去不理他了。
萧缜先把最占地方的浴桶搬了出去,冲一遍水摆在堂屋后门外。
跟着是两人的湿鞋,先放在屋檐下,明早阿福自会带去河边刷洗。
地面的水不用收拾,一晚过去明早就能干得差不多。
拧完巾子挂好,萧缜吹了灯,爬进被窝抱着她道:“哪里费事了,下次该洗还要洗。”
佟穗:“昨晚都没睡,你是真不累。”
萧缜:“那要分什么事,你让我忙完两天再去种地,我肯定觉得累。”
佟穗不想跟他扯这些,转过来,问道:“明日,反王那边真会送银子过来吗?”
萧缜:“一个亲弟弟一个军师,是我我会给。”
佟穗想笑:“弟弟没得说,那个范师爷害他们打了败仗,反王还能舍得为他花银子?”
萧缜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梁:“你是看我跟祖父厉害,才会觉得范师爷可有可无,可在反王那边,范师爷大概是第一聪明人,反王攻打其他县城时真不能少了他。”
佟穗惊了一下。
短短两日,她居然就不把反王身边的军师放在眼里了……
想当初刚知道怀县出了个反王时,她可是夜里睡觉都不踏实,就怕第二日反王便要打过来。
是因为身边的人太厉害了?
从流民到囚龙岭的山匪,再到才吃过败仗的反王,每一个刚冒头的时候都是心腹大患,最终又都成了萧缜祖孙的手下败将。
所以,她当初答应萧家的提亲,还真是嫁对了人。
可就算萧家足够可靠,也只是暂时的,萧缜都说了萧家占城练兵是为了求稳,稳都要努力去求,一年半载后形势会变成什么样,祖孙俩也未必预料得到。
佟穗刚嫁给萧缜的时候,没想过要将安危完全寄托给萧家,现在,她依然不会。
靠山山都会倒,更何况同样肉体凡胎的夫家,萧家对上反王是强了,可还有赏罚未定的朝廷,还有北地各处的其他势力,万一将来萧家遇到抵挡不住的强敌,萧家男人们自保都难,女人们也只能各施手段逃命。
亲友确实会努力提供帮助,可如果她始终都有自保的手段,便能反过去援助亲友,再不济也能在亲友施加援手时帮对方减轻些负担。
“那反王会不会不给银子,带兵来攻城,用武力逼咱们放人?”
萧缜笑了下:“他敢说这话,却没有那个胆子。”
佟穗:“也就是说,咱们县会太平一段时间,明天我们可以放心去街上走动了?”
萧缜:“城内确实没什么危险,你想去外面逛逛?”
佟穗:“是啊,在家里闲着也没事,我想熟悉熟悉县城的街道,想知道城里各处都有什么地方,想去四处军营看看,还想去城墙上看看你们究竟是怎么练兵布防的。我都提前了解了,万一将来还有用我帮忙的地方,我心里有数才知道该怎么做,不然就是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归根结底,前几年的兵荒马乱让她觉得哪里都不够安全,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想先算好后路。
在村子里可以拔腿就跑,一直跑到深山老林里去,县城太大了,四周还围着厚重的城墙,逃命就不再是靠着一双腿就能做到的事。
萧缜沉默片刻,将人拉到身上抱着,道:“不愧是猎户家的姑娘。”
猎户常年跟野兽打交道,最了解兽性,行事自然也会沾染上几分兽性。
野兽没有人的聪明,却最是警惕。强大的野兽会圈出地盘,巡视熟悉地盘内的一切,根据气味脚印判断猎物所在以及周围是否有强敌出现,弱小的野兽惧怕天敌,去河边喝水时也会随时警惕背后可能会出现的猛兽偷袭。
在这乱世,只靠单打独斗的话,蠢者无论身体强壮与否都难逃一死,弱者却可凭借足够的警惕化险为夷。
贺氏曾笑称佟穗是猎户家的姑娘,语气里是轻视,此时萧缜也这么说,佟穗感受到的却是赞赏。
前者佟穗不为之自卑,后者她也不会为此窃喜。
她就想好好地活着,别人怎么想她都不在意。
“你能替我安排吗?”佟穗问。
城内街道她可以自己逛,军营、城墙都有兵马看守,萧缜若愿意配合,她便能光明正大地进去,不必有任何顾虑。
萧缜:“当然可以,只是明日要分兵组建六个千户所,我们这群人都忙,包括五弟跟阿贵。这样,明后两天你先跟着岳父熟悉城里街道,初十新兵们有一日假,我也有空,再带着你去军营、城墙逛一遍。”
佟穗当然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同时又被他勾起了新的疑惑:“千户所是什么意思?”
萧缜:“祖父原来是千户,掌管一千多兵,这样便是一个千户所。千户之下是百户,一个百户管百人,百户之下是总旗,一个总旗管三十人,最小的军官便是小旗,一个小旗管十人。现在咱们有兵了,千户、百户、总旗、小旗都还没定,明天就是干这个。”
佟穗:“咱们要分六个千户所?”
萧缜:“嗯。”
佟穗:“那就会有六个千户,祖父都定好了吗?”
纵使夜色弥漫,萧缜也能看见她明亮的眼,刚从浴桶里出来时软绵绵随时要睡过去似的,现在是越聊越精神。
萧缜可以给她讲,却怕她能这么问到天亮,萧缜昨晚一夜没睡,快活过后便有些困了。
他搂着她道:“这么想知道,明早你也别去逛街了,随我们一道去军营,亲眼看着我们分。”
佟穗又高兴又有点忐忑:“可以吗?据说军营都不让女人进。”
萧缜笑了,托承着她的胸膛明显地震动起来:“是不让女人进,但只限一般的女人。”
她可是佟家阿满,敢杀流民也敢杀山匪的姑娘,他萧缜能去的地方,她便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