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四年,七月下旬。
明日萧缜就要带兵出征了,忙了一上午,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下去,下午他把政事交给佟穗,自己带着承祖来了曲池,挑了一座没有宫殿的赏景小岛,身边一个宫人、侍卫都没留。
来到一片浅水岸边,萧缜叫承祖站好了,他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线来。
三岁的承祖见了,学着父皇也折了一根小树枝,父皇往左边画,他就往右边画。
萧缜道:“那边随便你画,不许来爹这边捣乱。”
承祖乖乖点头,玩了一会儿,再瞅瞅父皇,发现父皇不光画线还画了几个圆圈,承祖也改画圆圈。
萧缜画完了,脱去外袍,卷起里衣的两条袖子与两条裤腿,提着早就准备好的木桶来到湖边,用铲子往木桶里面挖泥巴。
看起来就比画圆圈好玩,承祖立即跑了过来。
萧缜蹲下去,帮小家伙卷好袖子与裤腿,再塞给儿子一把小铲子。
父子俩一起挖,挖了一大桶、一小桶泥巴后,萧缜提着木桶走到第一个圆圈的地方,蹲好,双手捧了一把泥巴堆在圆圈上,拍成一个小鼓包,对承祖道:“这样就表示一座城,像咱们住的京城一样的城,你去把那些画圆圈的地方都堆成城。”
承祖就特别认真地帮父皇堆城池去了。
等他堆完,萧缜已经沿着一条线拍扁扁平平的泥巴路了:“这是路,只有一条线的地方都铺路。”
承祖懂了,撅着小屁股继续帮父皇铺路。
画弯线的地方萧缜用铲子铲出一条浅沟来,里面灌上水,表示河流。
全部完成,萧缜再找来一些石块摆在一些泥巴路两侧,告诉承祖,石头表示高高的山,人无法通过。
如果佟穗来了,就会发现萧缜给承祖铺了一张简陋的舆图,还是汉中、广元、剑门关、嘉陵江的舆图。
萧缜站到广元城,让承祖站在汉中,父子俩假装打仗。
承祖攥着父皇递给他的小木马,从汉中沿着泥巴路出发,一直将父皇打到了剑门关。小家伙还想往剑门关上跑,萧缜拦住儿子,指着那条泥巴陡坡道:“这里太陡了,我的兵在上面射箭,你的兵都会被我射死,你不能让兵白白送死,只能想别的办法打我。”
承祖想了想,道:“我飞上去。”
萧缜笑:“人不会飞。”
承祖:“我让大鸟带我上去。”
萧缜:“不能让鸟帮忙。”
爬大石头的法子也被父皇否定了,承祖左右看看,发现还有一条路,小家伙咧嘴一笑,攥着小马就来到了嘉陵江上。
萧缜:“马不会游泳。”
承祖便把父皇放在一旁的小木船拿过来,改成坐船沿江而下,到了能拐向剑门关后方的泥巴路那里,承祖上岸,放下小船换成小木马,一路来到剑门关的这一头,把地势跟他一般高的父皇打败了。
承祖很高兴。
萧缜
又陪他玩了第二次,这一次,他提前堵在嘉陵江上,承祖就过不来了。
承祖耍赖:我偷偷地过来,你不知道,不能堵我。
萧缜:“两国打仗,双方都会派出哨兵,你这边刚把战船运到江边,我的哨兵就发现了,那我知道你要走水路,肯定要来堵你。”
承祖:“……我要守剑门关,爹来打我。”
这样,就换成承祖把父皇拦住了。
萧缜:“看来我得想个奇招才能赢你。”
承祖:“什么奇招?”
萧缜:“还不知道,等我打完梁国肯定想出来了,到时候再告诉你。”
玩完泥巴,父子俩再去琉璃殿沐浴更衣,这时宫人也将骏马准备好了,萧缜又抱着承祖去骑了一圈马,黄昏时父子俩才回了乾元殿。
承祖玩得尽兴,吃完饭就困了,乖乖跟着乳母去东院睡觉。
夜深人静,佟穗紧紧攀着萧缜的肩膀,恨不得让两个人融为一个人。
萧缜亲着她的脸:“粮草兵力战术,你我一起准备的,天衣无缝,祖父知道了都得承认咱们比他厉害。”
佟穗:“你稳着点,不许骄。”
萧缜:“我是怕你又要掉眼泪。”
佟穗摇摇头,靠在他肩膀上问:“你会把这份遭人觊觎又难料理的家业丢给我一人扛吗?”
萧缜神色一凛,道:“不会。”
佟穗:“会把承祖丢给我自己抚养吗?”
萧缜:“不会。”
佟穗:“会让我像祖父走的时候那样再疼一回吗?”
萧缜将她抱得更紧:“不会。”
佟穗笑了:“那我就不会在你出征的时候掉眼泪。”
萧缜在老爷子手下学成出山时,她还在桃花沟里追着野兔野鸡打猎。
论战场的本事,佟穗信萧缜胜过信自己。
萧缜这次御驾亲征,分别从东营、西营选出五万精兵,随军大将有萧延、萧涉、孙典、齐云、乔长安、江天阔,还把十八岁的张超也带上了,至于张文功,他担着御前军统领的差事,与萧守义、齐恒、赵瑾一起留守京城。
粮草已经先一步调运到荆州,到了荆州后,萧缜分一万精锐步兵给谢坚提防陵国,再从谢坚这里调走了两万精锐水师。
八月初五,大军从秭归城出发,沿着长江一路往西攻入梁国蜀地。
早在荆州一带出现粮草调动时,梁国的暗哨就把军情传回去了,当萧缜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城,梁帝更是确定了萧缜要从东边打过来的战术,因此,梁帝将他这几年辛辛苦苦重新招募训练的十万步军、三万水师都派往了东线,希望能击退卫军。
至于北线重镇广元城,梁帝只派了一万士兵去守,其中有八千是老弱之兵,毕竟广元失守还有剑阁天险,只需在剑阁关安排三千守军,就能抵挡住十万卫国精锐,上次在此铩羽的兴平帝、萧穆就是前车之鉴,料想卫国不敢再走这条路。
——
萧缜的大军出发时士气十足,可是攻打第一座城池巫山城竟然就用了一个月,还没打下来……
萧延是第一个受不了的,跑去问萧缜:“二哥,我的人才刚跟敌兵交上手,你怎么就鸣金收兵了?”
不急的时候叫皇上,急了就忘了尊称。
萧缜:“朕自有用意。”
萧延:“不是,咱们明明能打赢,为啥要在这里干耗啊,十万大军,一天得费多少粮草?”
萧缜:“放心,该为粮草发愁的是梁国。”
北地推行新政已有两年,国库充盈,各地粮仓都堆得满满,走水路往这边运送也方便,而梁国境内,因为朝廷强行招兵早已民怨载道,百姓家里少了青壮劳作困难,种地的人少了,粮食自然也少了,如果萧缜没有其他速胜的战术,光比粮草也能把梁军耗败。
梁将果然在催下一波粮草了,卫国是用六州之地供养永安帝的十万大军,且多是产粮大州,本国这边地盘看似不小,其实大部分都是崇山峻岭,兵源少粮食也少,最怕两军对峙空耗粮草。
梁将倒也试过主动出击,可对面的卫军堪称虎狼之师,梁兵攻上去就是送死。
就在梁将苦等粮草时,坐守益州的梁帝突然收到六百里加急,说汉中的齐凌带兵三万,来打广元了。
梁帝听了直笑:“区区三万兵马,他连广元城打下来都难,更何况剑门关,八成是想诱朕从东线分兵过去,不用理会。”
广元城,齐凌的三万步兵抵达城外,分了两千去堵剑阁道的北入口盘龙镇,这就安营扎寨了。
军营里只插了齐凌的将旗,可大帐里却坐着鲁恭、萧野、佟贵以及齐凌四人。
齐凌看着舆图,感慨道:“当初娘娘让我派遣暗哨沿着嘉陵江南岸探索,看看有没有能绕到剑门关后面的小道,我的人虽然乔装渔夫找到了小道,可大军如何渡江却是个问题,一旦搬运大量船只过来,梁国哨兵肯定会发现,只靠三五条小船,运一整晚撑死了也就五十人,无济于事。”
“还以为娘娘会放弃这条路,没想到她真想出了渡江的法子。”
萧野笑着挺起胸膛,挺完一偏头,发现佟贵比他挺得还高……
大将军鲁恭只是吩咐道:“休整一晚,明晚出兵。”
次日黄昏,天色一暗,各座营帐里就忙碌起来了,从淮南水师训练好的两千个水兵指点步兵们绑好共一千只羊皮筏子,再由齐凌、佟贵率领渡江的一万士兵连夜来到广元附近的嘉陵江边,每只羊皮筏子坐十人,次第下水出发。
由淮安水兵两两负责划桨,一千只羊皮筏子顺流直下,天微微亮时正好抵达要上岸的红石镇。
上岸后,给羊皮筏子松了气,一万人抬着筏子潜入附近的山林,休整一日后,再于黄昏时出发。
因为有齐凌的暗哨带路,众人只举着一只昏黄灯笼,顺利穿过五十六里山路后就到了剑阁关之南。
剑阁关里只有三千守军。
一万人再次休整一个时辰,趁天亮前发起偷袭,轻松夺下剑门关。
让佟贵带三千人换上梁兵战甲守关,齐凌带着剩下的兵马冲进了剑阁道,杀死两处关城的敌兵后,在盘龙镇跟鲁恭、萧野碰了头。
广元城里的老弱梁兵得知剑门关失守,开城投降。
名将鲁恭率领三万精兵攻破剑门关的战报传到益州,梁帝急了,忙给东线大军下令,让他们分兵五万来守益州。
东线的梁将一撤兵,稳了一个月的萧缜开始全力追击。
梁国没了剑门关这一屏障,士气大减,而萧缜大军士气高涨,敌弱我强,势如破竹。
十月初,梁帝听从臣子劝谏,下旨迁都昆城。
萧缜占领益州,他带着孙典、齐云、乔长安、张超留下来抚民,让鲁恭带着萧延、萧野、萧涉、佟贵、齐凌等将领以及十万大军继续去追。
冬月下旬,萧延、萧野、萧涉各率五千兵马将梁帝的三万残兵逼入了鲁恭大军的埋伏之地。
梁帝身边的将领兀自英勇奋战,被萧涉一枪刺中胸口。
梁国的小兵们被萧家兄弟的煞气吓破了胆子,纷纷跪地投降。
梁帝见大势已去,挥刀便要自刎。
萧野一箭射来,正中梁帝手腕。
就在梁帝误以为卫国还想留他一命好博个仁君的美名时,惊见一悍将快马而来,远远地就朝他举起了手中大刀!
身首异处之际,梁帝看到一张狰狞凶狠的脸,以及一双溢出泪水的眼。
那一刻,山谷中万籁俱寂。
直到萧延提起梁帝洒血的头颅,仰首朝九天悲号:“祖父,你家老三替你报仇了!”
永安四年冬,梁国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