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回宫后,先过的乾元殿中殿,发现萧缜竟然不在,小太监道皇上去后殿休息还未回来。
来到后殿,院子里一片安静,刘公公在堂屋外候着,瞧见佟穗,迎上来解释道:“昨夜小殿下哭闹了两次,皇上没睡好,吃完午饭后又陪了会儿小殿下,刚刚才睡下。”
佟穗笑笑,先去东院看承祖。
承祖也睡着,天暖了,小家伙身上的衣裳也薄了,露出两截肉嘟嘟的手腕,一边戴一只小金镯。
佟穗问乳母:“承祖晚上经常哭闹吗?”
乳母笑道:“前俩月每晚可能会哭上两次,要么饿了要么尿了,喂饱换上新衣裳很快就会重新睡熟,最近睡得都挺香的,昨晚可能是突然换了地方,有些不习惯。”
佟穗放了心,回了正院。
拔步床的床幔悬挂在两侧,床上萧缜穿着中衣盖着被子,似乎睡得挺香。
佟穗昨晚打牌打到三更天,早上起得又早,被父子俩的睡相勾起困意,简单擦擦手脸,便脱下外衣从床脚这边爬上去,在内侧躺下。
刚躺稳,那人就从后面抱过来了,直往她领口里面亲。
佟穗:“……就知道你装的。”
萧缜:“怎么知道的?”
佟穗:“半夜下小雨你都能醒,还能听不见我的脚步声?”
战场上待过的人,觉都轻,换成佟穗,萧缜进来她也能察觉,顶多确认是他后马上又能睡过去。
萧缜不再说话,去解她的中衣盘扣。
佟穗捂住他的手:“不是昨晚没睡好吗?”
萧缜:“你一回来,我就不困了。”
佟穗就有种她其实已经在长公主府住了好几晚的错觉。
碍于今日非休沐日,想做明君贤后的夫妻俩都没敢弄出什么动静,简直比当初与柳初娘俩、萧野挤在一个院子住的时候还小心,可越是这样,那滋味儿就越美。
小半个时辰后,萧缜穿好龙袍走过来,让皇后娘娘帮他检查衣冠是否整齐。
佟穗懒洋洋的,上下打量一眼,挥挥手就撵他快走。
萧缜笑着去批折子了。
佟穗一直睡到黄昏,换好衣裳去御书房找他。
这个时辰,没有紧急政务的话官员们都在准备下值回府了,不会再来打扰皇上,御书房里就只有候在一旁的刘公公,以及低头批阅奏折的萧缜。
佟穗坐到她的桌案后,批会儿折子就往他那边看两眼。
不知第几次看过去的时候,萧缜竟已经等着她了,问:“才一日半不见,不认得我了?”
佟穗嗔了他一眼。
萧缜让刘公公退下,他将佟穗抱到窗边的榻上。
佟穗:“刚刚还算勤政,现在又这样,早知道我不来了。”
萧缜:“已经连续批了一个时辰,你一进来我就盼着你心疼我劝劝我,结果你只把我当骡马用。”
佟穗挪到一旁,捏捏他的肩颈,果然有些僵硬,便叫他趴下,她帮他活络活络。
萧缜:“倒也不用劳烦娘娘,你先说刚刚为何那么看我,说完咱们去外面走走。”
佟穗看着他道:“我是佩服你,三弟四弟五弟还有文功他们都去喝喜酒了,你还心如止水的。”
萧缜:“我本来就不好这种热闹,与其跟他们灌酒,我宁可在家哄承祖。”
佟穗垂眸:“所以你最有出息。”
萧缜用指腹蹭她的脸:“天还没黑,又来勾我。”
佟穗立即挪远了点。
萧缜笑,牵着她出去了,边走边聊:“孙典迎亲的时候,老三他们怎么折腾他的?”
佟穗虽然没去旁观,可也从绵绵那里听了始终,正好讲给他听。
萧缜:“孙典能等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了。”
佟穗仰头,见他神色平和,便又收回视线。
萧缜:“看我做何?”
两人个子差得多,这时候她突然特意看过来,自然有别的意思。
佟穗笑道:“看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萧缜:“看出来了吗?”
佟穗点头。
萧缜停在她面前,俯身问:“可有什么想法?”
佟穗看着他探究的眼,认真道:“就觉得,你不光是几兄弟里最有出息的那个,也是最通情达理的那个。”
这世上的寡妇大多都是可怜人。
贫苦人家的寡妇,爹娘可能还想再嫁一次女儿赚份彩礼钱,婆家也会想方设法地把寡妇换成钱,或是当成牛马用,把所有的累活儿脏活都推给对方。
而大户人家,尤其是达官贵人,他们不差钱也不差多养一个人,于是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名声要求寡妇为亡夫守节,不许对方改嫁,甚至有些定了亲的人家,未婚夫因病离世,女方父母还会把女儿嫁过去守望门寡。
以萧缜现在的帝位,如果他更顾念自己的亲大哥,他只需要一个暗示孙典就不敢再去求娶柳初,柳初也绝不敢动改嫁的念头,可萧缜不但没有一点不满,看样子也是真心祝福两人的。
萧缜握住她的手,看着前方道:“大嫂也好,长姐也好,都是家人,我希望她能过得舒心。”
佟穗想起柳初蒙上盖头前的羞喜,心道,一定会的。
五月上旬,北地的百姓们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夏收。
凉州、青州以及南地各州县的鱼鳞图册也终于送达了朝廷。
早在兴平帝登基后,他就下令让各州清量田亩制成鱼鳞图册,当时只有完全归顺朝廷的晋州、冀州以及京师附近正经履行了政令,被边将掌控的凉州、辽州、青州、南地各州找了各种借口拖延,或是只把往年的旧册稍微做些改动交上来。
萧缜帮着把辽州收回后,在乔长顺与刺史的配合下,辽州前年已经补交了鱼鳞图册,而凉州、青州、南地都是去年才完全听命于朝廷,为了尽快完成鱼鳞图册的绘制,萧缜
调了一批能臣干吏出去,这才在短短半年内完成了这项差事。
大周朝绘制鱼鳞图册的阻碍是侵吞田地的皇亲国戚、各级贪官以及士绅富商,大裕朝的阻碍是几位拥兵自重的边将以及士绅富商,到了萧缜称帝的大卫朝,随着边将都换成了忠于萧缜的清廉将领,不肯交出田地的巨贪被砍了脑袋,各级官员们老实了,还留着命的世家们老实了,富商们更不敢从中作梗。
因此,朝廷现在掌握的各州鱼鳞图册应该都算切实可靠。
佟穗陪着萧缜一起看的,两位丞相站在御案后等着帝后批示。
这已经是给贫农们分过田地后的鱼鳞图册了,但佟穗发现,各级官员与士绅仍然占有大卫朝两成的田地。
而这两成,是无需缴纳田税的。
时间一长,官绅们还会卷土重来继续兼并百姓们的田地,百姓们能纳税的田地越来越少,官绅们免税的田地越来越多,最后朝廷国库空虚,不得不增重百姓们身上的田赋,引起新的一轮民怨。
佟穗与萧缜讨论过田地的问题,夫妻俩也都有改革之意。
对个眼色,萧缜对二相道:“朕打算让官绅跟百姓们一体纳粮,皇亲国戚公侯之家也都只给封赏时的田地免税,超过封赏数目的也要缴纳田赋,取全国田赋用于国民,你们以为如何?”
佟穗:“且商税与田税等同,以后田税若加了,商税也一律加收。”
魏琦震惊道:“此乃利国利民之策,只恐推行起来阻力重重,皇上娘娘当真要改吗?”
萧缜:“朕不会拿国事开玩笑。”
宋澜:“可天下初定,皇上突然要官绅纳税,就怕人心动荡,再起纷争。”
萧缜:“朕知道,不过不破不立,朕以为,越是天下初定之际越适合颁布新的政令,让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朕要做什么样的皇帝,也省着过几年朕再改,他们反倒埋怨朕突然变了性情。他们早早闹事就更好了,朕现在跟他们不熟,派兵镇压也不必顾忌伤了往日情分。”
宋澜:“……”
佟穗:“十位边将都是清廉明理之人,有他们带兵配合朝廷,料北地闹不出大乱。”
魏琦:“……”
帝后都是铁血手腕,此改革与尚未起贪念侵田产的边将们确实也无害,边军无忧,被围在中间的官绅们就只剩两条路可选:要么配合政令活着纳税,要么抗旨不遵被砍头夺产。
魏琦沉默片刻,提议道:“皇上还要一统天下,不如等完成一统大业后再于全国同时实施改革,北地先改的话,陵国、梁国的官绅听闻此事,将来皇上去征伐二国时,二国官绅必然全力抵抗,反倒于大业不利。”
萧缜笑道:“官绅确实会反对,但二国百姓必然会拥护我大卫的改革,二国来自百姓之家的绝大多数将士也会拥护朕,用少数早晚会反对改革的官绅之心去换二国的民心军心,将来朕挥师梁、陵,他们只会败得更快。”
仗是将士们打的,打下来的城池要靠将士与民心才能守得稳,在这战乱年代,空有一张嘴与大量财富的官绅又算什么?
萧缜:“朕意已决,两位丞相只管拟定细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