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二的午后, 乔长顺与冯籍终于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洛城之外。
城门依然戒严,商贾百姓不得进出,戍卫在城墙上的守城兵让这京师重地更添了一重威严肃杀。
再骁勇的大将军, 不带兵马进去, 一旦遇到变故, 也难以逃脱成千上万的守军围攻。
所以这个时候边将敢奉令进京, 是真的很信任萧缜了, 至少愿意赌这一回。
乔长顺豪爽道:“我为国公引路!”
冯籍笑笑, 策马跟上。
猜到他们快到了, 这两日张文功亲自在城门处守着, 远远认出二人, 忙叫下面的小兵打开城门。
其实大家都猜到冯籍可能会与长顺一路过来, 因此迟了,可一日没见到人, 便总会担心另一种可能。
“见过国公。”
张文功笑着行礼道。
冯籍打量他一眼,夸道:“不错, 越发气度非凡了。”
老爷子带出来的这帮年轻人, 在朔州的时候还是一个个愣头青, 经过这五年的历练打磨, 昔日的乡野气渐渐都褪去了, 蜕变成了真正的将领。
乔长顺起哄道:“国公偏心啊,您怎么没夸夸我?”
冯籍斜他一眼,敛笑道:“先进宫吧。”
咸庆帝的灵柩还停在太极殿, 除了少了一位主人,宫里似乎与前两年没什么不同。
魏琦、鲁恭收到消息后, 提前在端门这边等着了。
魏琦先问:“你不是随乔长顺一起来的?”
冯籍:“那小子机灵,知道你们会来迎我, 路过安业坊时说要先回家收拾一下,等会儿再来。”
鲁恭感慨道:“还是萧老会教啊。”
魏琦:“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萧家合该兴旺,所以这一代儿郎多有出息。”
先帝与娘娘未必就是不会教孩子,只是夭折了两个,剩下的这个……
他摇摇头,没再多想。
冯籍边往里走边沉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些秘密不宜落于纸笔,所以鲁恭给他写的信语焉不详,只讲了结果。
鲁恭一一道来。
冯籍低骂道:“孽障啊。”
就是不知道他骂的是范钊还是咸庆帝了。
祭奠完咸庆帝,魏琦去等乔长顺了,冯籍随着鲁恭来到一处僻静地方,攒了一堆的问题等着老友解惑。
“我看宫里的侍卫还是原来的御前军?”
“是啊,新帝未立,萧侯怕其他营的士兵不懂规矩祸乱宫廷,让我暂领三千御前军守着,剩下的都在南营,听萧侯的意思,准备让他们留在南营当骑兵,本来就是蓟州骑兵,还省着重新操练了。”
冯籍:“才刚过而立就有这等胸怀,我都自愧不如。逆贼同党……”
鲁恭:“上个月都处决了。”
“宫里的妃子?”
“萧侯不管这些,让两位丞相商议,二相就把妃嫔都遣散了,各回各家,没有子嗣,倒也省了事。”
冯籍:“辞旧迎新,挺好的,对了,安国夫人可已经添了喜?”
鲁恭:“魏相特意去周老那打听过,说是在初八前后,但也可能会提前,这种事哪有定数。”
冯籍:“现在出生,是公侯之子,等萧侯称帝了再生,那就是帝王之子。”
鲁恭:“是啊,所以等乔长顺祭奠过皇上,我等官员赶紧做做样子商议一下,明早就去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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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张文功派人把冯籍、乔长顺进京的消息传了过来。
佟穗很高兴:“总算又要见到长顺了,上次见还是去年过年。”
萧缜:“这么想他?”
佟穗:“……”
她把旁边的靠垫朝他丢去。
萧缜心一悬,接过靠垫挨到她身边,伸出手道:“随你掐打,可不许再扔东西,闪了腰怎么办?”
佟穗:“闪了也是你招惹的。”
萧缜:“是,以后我不乱说了,不过他今日应该不会来这边,得避嫌。”
别的几个兄弟或许还需要提醒,长顺肯定心里有数。
佟穗:“魏相他们明日就该来了吧,你要如何?”
萧缜:“你怎么想?”
佟穗笑道:“上次你推辞之后,马老先生特意给我讲了几则帝王三辞三让的典故,说是大臣们要拥立三次,被拥立的人要连着拒绝三次,第四次的时候再接受。但马老先生也说了,刚开始的几个帝王三辞三让还是真谦虚,又或是当时形势确实不宜早早称帝,后面就都是做样子了,因为失诚,反倒令人诟病。”
萧缜:“是,过犹不及,袁楼山、赵良臣、冯籍、谢坚都是三朝名将,他们信我,千里迢迢赶过来,我岂能再跟他们虚与委蛇?且边关随时可能会起战事,还需要他们早早回去镇守。”
他的前两次推辞是谦虚也是真心,只有得到边将的拥护与信任,他才能予以边将信任,从此君臣同心,一致对外。
尘埃终于要落定,稳了半个月的夫妻俩今晚竟都有些难眠。
萧缜再一次翻身后,佟穗笑他:“明日不需要我露面,我便是精神不济也没谁能瞧见,你再不睡,人家就猜该到你只是装镇定而已。”
萧缜侧过来,看着她道:“我可没装,我确实不在乎他们是否拥立我。”
哪个反对,直接关进大牢去。
佟穗:“那你紧张什么?”
萧缜:“一年没见长顺了,不光你想,我也挺想的。”
佟穗:“……”
萧缜凑过来,笑着亲她。
这一亲就有点收不住,可萧缜还是不敢沾佟穗,就把她的手引了过来。
佟穗嫌弃道:“手酸。”
萧缜:“你就想,差你这一回,明晚可能化不了龙。”
佟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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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三,吃过早饭,贺氏刚陪怀祖玩了会儿捉迷藏,就听门房来报,说外面又来官员了,依然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群。
藏在西屋桌子底下的贺氏一激动,差点把整张桌子都顶起来!
脑顶生疼,贺氏却是一脸喜色,把怀祖丢给乳母,贺氏跑去找丈夫,还想去街上看热闹。
萧守义:“上次是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这次已经知道了,再去看算什么?就在家里等着吧。”
贺氏:“老二会不会又给推了?哎,这事闹的,我比他还急!”
萧守义:“不会,上次是少了边将,这次长顺他们都来了,老二没理由再推。”
贺氏:“算了,我去找阿满,你自己在这等着吧!”
丢下丈夫与同样冷静的儿媳妇,贺氏叫上女儿,娘俩都跑,一会儿你扯我一会儿我拽你的赶去了侯府。
萧缜已经出去了,只有柳初、颜明秀陪着佟穗。
贺氏捂着胸口道:“哎,我这心啊,当年嫁给你们二叔的时候都没跳这么快过。”
颜明秀:“那您快坐过来,喝口茶缓缓。”
侯府门外。
门房打开门,萧缜一露面,等在外面的文武官员便都跪了下去。
这次来得最齐,魏琦、宋澜率领文官跪在左侧,冯籍、鲁恭率领一众大小将军跪在右侧。
魏琦:“萧侯文能富民武能安邦,乃我等京官与诸位边将共同推举的贤君明主,当此北地初稳百废待兴之际,还请萧侯即刻继位称帝,护我新朝臣民永世太平!”
文武百官:“请萧侯即刻继位称帝!”
萧缜看向冯籍等边将:“诸位将军,你们当真认为萧某能担此大任?”
冯籍仰头,声如洪钟道:“是,臣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要拥立臣心目中的明君,而放眼朝野,唯有萧侯之威名与贤名广传天下,故请萧侯抛却所有顾虑,为天下臣民之福祉扛起这江山吧,从此君王所忧便是臣等所忧,臣等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坚:“冯国公所言亦是臣心中所想,今日您若是不答应,臣就一直在此跪下去,永不回荆州。”
袁楼山:“君王贤德边关才能安稳,您若不为帝,臣回凉州又有何用!”
赵良臣:“臣从大同来,一路经过的州县百姓都在传颂您的仁名,您就顺应民心继位吧!”
余下几位边将:“您不继位,臣等便长跪不起!”
本来还想吼两句的齐恒:“……”
文官也就罢了,这些边将怎么也一个个的那么能说会道?
就在此时,竟有京中百姓闻讯而来,潮水一般涌入萧家所在的街巷,一直涌到这批官员们两侧才停,再齐刷刷地跪满了巷子:“恭请吾皇继位!”
萧守义、林凝芳领着国公府的众下人走了出来,跪在自家门口那一小片地方,跟着跪请萧缜称帝。
同时,柳初、颜明秀也领着贺氏、萧玉蝉以及侯府众下人在萧缜身后跪了一院子。
佟穗单独坐在厅堂,她看不见外面的众人,只在一阵阵恳请萧缜继位的声浪中,在突然安静下来之后,听见萧缜掷地有声地道:“既然诸位奉我为明君,那我便接了此大任,从此恪尽职守,力争不负天下臣民!”
“吾皇圣明!”
三拜九叩之后,侍卫们引导着百姓们退出街巷,百官们也奉新帝之命站了起来,个个都如释重负。
已经跑了三回了,各种溢美之词说了个遍,皇上再不答应的话,还得折腾第四回。
魏琦:“皇上既已称帝,还请尽快入住皇宫,臣等已让钦天监择出吉日,初六便可为皇上举办登基大典,昭告天下。”
萧缜:“登基大典可依吉日举办,入住皇宫不急,等皇后凤体方便了,朕夫妻再同日移居宫中。”
魏琦:“这,娘娘既未临盆,这两日迁居也行啊。”
萧缜:“朕与皇后都不急,何况先帝灵柩还在,朕匆匆迁居难免有失恭敬。”
魏琦:“……”
懂了,马上就把咸庆帝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