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蕴被兴平帝逼得退守剑门关之前, 便在牛头山附近安排了一万伏兵,由他的儿子封景亲自率领。
当萧穆、赵瑾相继带着骑兵与粮草经过牛头山去追兴平帝,封景就猜到广元那边彻底败了, 剑阁道再也困不住兴平帝, 他与父亲只剩最后一条路可走。
于是, 一发现兴平帝开始撤军, 封景便按照父亲的计划派出一队死士去点山火, 他们则趁牛头山守军疏于防范, 迅速夺了山寨。
山寨里有他们带来的充足弓箭, 也有足够一万人吃上数日的粮食。
当佟穗齐凌、赵瑾罗霄准备从南北两侧同时攻夺山寨时, 封景麾下的一万梁军也做好了守寨的准备。
封景指着南山脚, 对这一万守军道:“看见了吗?裕帝去攻剑门关时带了八万大军, 如今被咱们一把火烧得只剩萧穆支援的一万骑兵了!只要咱们能将他们堵在山下两日,剑阁道的山火一灭, 大将军便会带数万大军追杀而至,砍下裕帝、萧穆的人头为宗权、蒋儒将军报仇, 为咱们先前战死的十几万同袍报仇!”
梁守军齐声喝道:“报仇!报仇!”
声音悲愤, 不知多少人红了眼眶、滚下热泪。
封景:“裕帝没有攻寨军械, 南侧安排三百弓箭手便可, 其余人其中兵力阻拦北侧的裕国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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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封景所料, 兴平帝这边不但没有攻城军械,连盾牌都没有,有的骑兵突围山火时急得甚至连弓箭都丢了, 七万步兵大军没能逃出来,笨重的粮草辎重以及各种军械也都随着他们留在了那段灌满浓烟的山道上。
赵瑾、罗霄只能佯做攻击, 试图吸引一部分梁军兵力。
山北,佟穗在靠近牛头山时就注意到了西南方向的大片山火, 刚刚也从赵瑾口中得知了兴平帝身边的兵力。
她对齐凌道:“山里风大,用不了多久剑阁道这一片的树木就会烧光,我们必须赶在封蕴大军追过来之前攻下山寨,否则皇上将腹背受敌。”
齐凌:“知道,我率军冲锋,你带弓箭手压阵,上就是!”
牛头山并没有剑门关那般陡峭,但山寨建于高处,仍然占据地利,裕军们往上攀登先耗费了一部分体力,还要躲避守军密集的箭雨。
持续了一下午的攻城战,天黑收兵,佟穗这边战死三千多,轻重伤兵也破了千,而那些战死的同袍们还趴伏在山坡上,眼下根本没有余力为他们收尸。
佟穗已经拉不动弓了,但晚上还是要继续攻寨,他们有三万多兵可以轮流休息,山寨里的梁兵要不断放箭才能维持优势,导致一场战斗几乎所有梁兵都会上场,一旦佟穗给了梁兵喘息的功夫,梁兵的战力便会重新恢复到八成。
齐凌也跑不动了,那就换江天阔来,都是狮子兵,江天阔也是攻城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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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
夜幕降临,兴平帝、萧穆等人却并未休息。
一万三千多骑兵,共有万余把弓,问题是,每个人都只有随身携带的一囊二十支箭。
黄昏时,兴平帝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说南边的剑阁道两侧火势基本灭得差不多了,这就意味着,封蕴很快就会带兵追杀过来。
骑兵最适合在平原地带奔驰厮杀,放在狭窄的剑阁道,封蕴只要用弓箭手开路,两波箭雨就能要了这一万多骑兵与坐骑的性命。
因此,众人必须占据高地。
兴平帝让赵瑾、罗霄带五千人占了牛头山南坡的山腰位置,据险而守,防着封蕴继续往山寨增兵。只有成功拖延时间让佟穗、齐凌的援兵翻过山头,他们这一万多人才有生机,为此,除了兴平帝、萧穆以及二十个近卫各留了二十支箭,兴平帝将剩下的箭都交给了这五千人。
山腰部署完毕,兴平帝、萧穆将骡马留在原地,他们后退五里,与藏身于一座山头的八千兵力汇合。
这八千兵早上就过来了,将附近能找到的所有石头都搬到山顶,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
八千人累得精疲力尽,粮食已经吃光了,现在吃的是烤熟的骡肉马肉。
都是骑兵,沦落到吃掉坐骑的地步,每个人都是含泪在嚼。
兴平帝与萧穆睡在一座营帐,听着外面的风声,兴平帝自嘲道:“朕打了三十多年的仗,这次在剑阁道是第一次战败,也是第一次被逼到这个地步,没有马没有箭,只剩一把刀,一堆石头。”
萧穆:“老臣才打了三年半的仗,刚开始手里只有几百村民,一人一杆木头枪,如今身边还有八千精兵可用,倒也不算凄凉。”
兴平帝怔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又滚下泪:“是朕连累了你啊!”
萧穆:“不,是皇上成全了老臣,因为您肯重用老臣,老臣才能在晚年得以施展平生所学,才能建功立业。”
“不瞒皇上,老臣不怕战败不怕战死,怕的是自负身怀将帅之才却只能老死于乡野,无可报国,无可留给后世,如今能受封国公,能陪着皇上并肩战于剑阁道,老臣此生已经无憾。”
兴平帝沉默许久,黑暗中朝老爷子伸出手:“这才到哪,凉州、青州未稳,梁、陵犹在,朕还有的忙,您老也得陪着朕继续征战天下,哪日天下一统了,朕才敢说无憾,您老也才能跟着朕一起无憾。”
萧穆笑笑,与那只手用力一握:“好,皇上愿意用老臣多久,老臣就为您征战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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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七,天又亮了。
牛头山北坡,江天阔后肩中了一箭,全靠抓住一具昨日留下的小兵尸体才艰难退了下来。
昨夜一战,又是三千多士兵丧命,至此,佟穗、齐凌的援军还剩两万七千的兵力。
佟穗、齐凌恢复一晚,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继续攻!
山南,剑阁道。
山火随着西北狂风往更南的地方去了,只在剑阁道留下漫山遍野的焦土灰尘,以及七万裕军的尸首。
有一部分命大的还留着一口气,却被从此经过的梁兵一刀插入胸口,国仇家恨,有我没你。
梁军黎明出发,上午就到了牛头山下。
看到镇守南坡山腰的赵瑾、罗霄伏兵,封蕴冷笑,留四万兵力在此往上进攻,他带着三万步兵去搜寻兴平帝的藏身之处。只要杀了兴平帝、萧穆,此次他伐裕就不算败,管北面还有多少裕国援军,他们提着一帝一将的人头退守剑门便能高枕无忧。
“搜,方圆十里,每一个山头都不能放过!”
梁军对剑阁道太熟悉了,兵力又多,下午就找到了兴平帝、萧穆所在的山头。
封蕴骑马立于山下,看着那面临时立起来的裕国帝旗,冷笑一声,挥刀下令:“杀!”
盾兵护送弓箭手往上冲,萧穆盯着弓箭手,估测己方快进入弓箭手的射程了,这才下令投石。
几十斤重的石头咕隆隆滚下去,越滚越快,登时撞破了弓箭手的阵型。
这一日三地血战,佟穗、齐凌未能夺下山寨,四万梁军未能突破赵瑾、罗霄的拦截,封蕴也未能攻上兴平帝所在的山头。
一夜过去,是为冬月初八。
牛头山山北,佟穗、齐凌手里只剩一万五的可用战力了,连着五次攻城,共阵亡一万六将士,伤四千。
佟穗已经拿不起弓,齐凌、江天阔遍体鳞伤,但攻城还要继续。
山寨上面的梁兵只剩四千了,一个个只会比佟穗等人更疲惫。
就在红日要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佟穗身后的剑阁道突然传来一阵厮杀声,她回头,望见三百骑兵最先奔驰过来,后面跟着约有两万步兵,军中高举“袁”字将旗。
广元、盘龙镇有袁楼山的四万大军驻守,佟穗初六晌午派去的传讯兵,这两万大军跋涉过一百多里山路,终于赶来了!
两个时辰后,封景与四千梁守军战死至最后一人,而佟穗联军又牺牲了五千士兵,终于夺回山寨。
南坡山腰,赵瑾、罗霄带着仅存的一千兵还在誓死阻拦梁军增援山寨,梁军守将见裕军援军已经翻山而下,立即鸣金收兵。
至此,牛头山脚仍有梁军三万余,裕军共三万。
梁守将退兵两里避开裕军从高而下的冲锋,列阵重新杀了回来:“他们有三万,我们也有三万,大家守住这条道,等着大将军杀死裕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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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之外,经过一日一夜的激战,山顶的石头已经用光了,裕国八千精锐也战死至三千,且战且退地护送兴平帝沿着山顶的路往北退去。
封蕴一边派人从后面追击,一边派兵爬上前面的山头试图拦截兴平帝。
前后被堵,兴平帝、萧穆只得继续往山里面逃。
封蕴大军穷追不舍,直到天黑,封蕴再度失去了一帝一将的身影,同时也与牛头山拉远了距离。
牛头山下,梁军拼死拦截裕国援军,赵瑾、齐凌、罗霄也杀红了眼睛,他们这边耽误一刻,皇上那边就危险万分。
佟穗并没有下山,下去了还得让几个士兵保护她。
她就在山寨上方看着,周桂守在一旁帮她舒展双臂。
天渐渐黑了,裕军还没有突破山道,两边人都打累了,相距二里分头歇下。
佟穗回到房中,周桂为她针灸。
扎完针,周桂坐到旁边,就见佟穗还是那副被定住似的神情,仿佛再也不会笑了,或许也不会哭。
周桂哭了,握住佟穗的手道:“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姐姐你别急。”
佟穗垂眸,反握妹妹的手,能用上三成力了。
“再睡一晚,明早能恢复吗?”
“能的,你尽管睡,我跟哥哥轮着为你按揉,明早再针灸一次,一定没问题。”
“嗯,那我睡了。”
佟穗歇下时,萧守义、萧涉率领的骑兵距离广元城还有二十里。
担心兴平帝更担心老爷子,父子俩初七一早离开长安便开始日夜兼程,骡马累了才休息,缓过劲儿来继续跑,跑了整整两天一夜,竟奔驰了八百里路。
萧涉还能继续跑,可大家的马又得休息了。
牛头山再次发来战报,得知三万援兵还在与梁国的三万兵在牛头山僵持,老爷子跟皇上生死不明,萧涉心急如焚。
萧守义也急,可路要靠骡马去跑,今晚骡马必须休息充足。
“最快黎明出发,不然跑到一半骡马累垮了,我们连牛头山都到不了。”
萧涉一砸拳头,突然看向传讯兵:“你的马跑了多远了?”
传讯兵:“我从城外过来的,新换的马,才跑二十里。”
萧涉:“行了,咱们换马,爹,你们休整,我先去见二嫂!”
这里离牛头山还有一百四十里,黎明时他肯定能见到二嫂。
萧守义:“去吧,山路陡峭,你去袁将军那里叫上一队兵提灯带路,宁可慢点,也不能摔了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