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穆给谢坚指的路, 便是既然已经投靠了一位重用贤臣、宽仁爱民的明主,便当全心全力地做一个忠君爱民的贤将。
“皇上伐梁,正是缺军饷粮草的时候, 只要你能在齐恒抵荆之前上缴那些不义之财, 我定会如实禀报皇上, 皇上也定会继续用你为荆州守将。”
“文固, 早先你与皇上同朝为将, 他的为人你比我更清楚, 我这条路是明路还是坑, 你回去好好斟酌吧。”
谢坚返回东南大营的路上, 都在翻来覆去地斟酌老爷子的那些话。
他是个带兵的将军, 生逢乱世, 平时躲在军营操练将士,所得俸禄与赏赐足够他与族人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了, 真的不需要几十万亩的田地与底下官员们从民间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窦国舅是奸臣,他背叛奸臣无损英名, 韩宗平却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他再背叛, 算什么?
老爷子说的对, 秦思柱已经死了, 他是仅存的水师名将,只要他真心投诚,韩宗平没道理不收!
再见到身边的几位副将时, 谢坚已经心如止水。
进了大帐,谢坚命人取来一坛酒, 亲自给副将们斟满。
众将疑惑地看着他。
谢坚放下酒坛,站在中间, 环视众人道:“诸位都是与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胜过亲生手足,今日我得萧老点化,决定从此死心塌地地效忠皇上,皇上要各地贪官交出不义之财,我谢坚便将于五日之内完成谢氏一族这部分钱地的上缴。”
“兄弟们若信我,便与我一起做个无愧于君民的将领,诸位若舍不得那些俗物,我也不会勉强你们,只是从此我与诸位便只是同僚,不再是兄弟挚友。当然,如果你们想投降陵国,我也会为你们安排船只送你们过江,然后再割袍断义。”
众将急了,问起缘由来。
谢坚简单解释了一番:“我自幼学的便是忠君报国,奈何世道不允许我忠义两全,如今得遇明主,我不想再糊涂下去,也不想为那些俗物背负叛将贼子的一世污名。”
“将军就不怕钱交了,将来皇上依然要清算旧账?”
谢坚:“交钱怕族人骂我恨我,不交怕朝廷兴兵来伐,投靠陵国怕陵国不敌大裕,不投又要怕两边不是人。诸位,我已经怕了太久,实在受够这种患得患失的日子了,从今以后,我便只是大裕的将军,誓死为大裕守住荆州,皇上信我我感恩戴德,皇上不信,至少我无愧于心!”
“废话少说,愿意继续追随我的只管喝酒,不愿意的,喝完摔碗就是。”
言罢,谢坚端起酒碗,一口气喝了精光。
有的副将直接端起酒碗就干,有的互相看看,最后长叹一声,也端碗干了。
酒尽,无一人摔碗。
翌日,荆州各地的百姓都开始看起了谢氏一族的热闹,总结下来就是,谢坚要族人交出不义之财,族人不愿意,谢坚直接派出兵马,族人们有的老实了,有的抱着金银珠宝的箱子或是跑到田间地头撒泼耍赖。
可惜,在手握兵权的谢坚面前,这些疯招除了丢人现眼,没有任何作用。
不光谢氏亲友、家奴的,包括荆州一带的大小贪官与世族那里,谢坚等将领都亲自登门去喝茶了,五日之后,谢坚交给萧穆田地近两百万亩,金银珠宝等约合一百八十万两白银,以及几大箱子的账册。
那两百万亩的田地都还长着庄稼,今年的夏粮也还没收,既然田地充公了,除了之前答应要给佃户的三四成,收上来的六七成夏粮也将归于朝廷。
佟穗统计账目的时候,既惊怒于那些贪官世家光交出来的田地就占了荆州总耕地的近四成,又替朝廷高兴,因为光这部分地收上来的夏粮,就足够支撑二十万大军吃半年有余了。
萧穆:“收完夏粮,这两百万亩地会分给各地的贫农,到秋收时按照二十取一收税,朝廷只能得到十万石左右的秋粮了。可北地有多少个荆州?如果各地贪官世家都肯放出这么多的田地给百姓,那么朝廷每年从这部分田地里就能收千万石的粮税,又何愁百姓不富国家不强?”
佟穗:“晋州、冀州之前被咱们分的差不多了,凉州、辽州、青州可能只处理了一半的贪官,南地有荆州、合州带头,应该能震慑其他地方的贪官世家。”
萧穆:“关键还在于皇上伐梁,成功了,那些贪官肯定就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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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穆将荆州的情况报给了兴平帝,兴平帝的回信与齐恒的七万大军前后脚到了荆州。
兴平帝先把老爷子狠狠夸了一番,封老爷子为征西大将军统领十万兵马伐梁,封谢坚为世袭罔替的临江侯,继续驻守荆州。至于齐恒父子,兴平帝让齐凌带两万兵马追随萧穆伐梁,齐恒率剩下的五万兵马返回洛城,跟鲁恭一起镇守都城。
兴平帝用人不疑,既然敢把荆州交给谢坚,自然无需再让齐恒带兵在此提防。
谢坚跪下接旨时,滚落两行热泪,他身边的几个副将对这样的兴平帝也是心服口服。
齐恒是最憋屈的那个:“我带兵从洛城出发时,想的是要好好收拾秦思柱,到了地方才发现秦思柱已经死了。等我从合州往这边来的时候,想着我这几万兵终于要派上用场了,没想到又来迟一步,谢将军都被皇上封侯了!”
萧穆笑道:“皇上圣明天下归心,这是好事,你该高兴才对。”
齐恒:“这一大圈绕的,算上回京城,我相当于白跑了三千多里路,我可高兴不出来,不如我跟皇上请旨,让他派我跟您老一起去打梁国吧。”
萧穆:“不可,现在京营只有四万兵马,青州威胁太重,我自离京后心就一直悬着,需得你这五万精兵回去,我与皇上伐梁时才能后顾无忧。”
齐凌:“萧老说的在理,父亲休整两日就赶紧回去吧。”
齐恒:“行吧行吧,我就当自己是来参观荆州水师的。”
谢坚笑道:“若水师有不足之处,还请齐侯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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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恒启程返京时,萧穆大军也要动身了,药材粮草充足,还聘了五位熟悉川蜀之地的商旅向导。
出发之前,佟穗将四封信交给了驿兵,两封是她寄去洛城的,两封是她跟老爷子分别写给萧缜的。
萧缜收到信时,已经是六月初,他正在招待辽州总兵陈望。
陈望这人,带着七万骑兵跟着冯籍、萧缜一起来伐乌,可是没多久就称病了,冯籍使唤不动他,只好调动萧缜的五万骑兵。萧缜呢,因为收了陈望的贿赂,每到快要打胜仗的时候,他都会提前知会陈望,陈望再假装病好了,带兵过来分些战功。
为此,陈望看萧缜特别顺眼,特意送来自己收缴的半数战利品。
萧缜:“将军之前送我的已经够多了,真的不必如此客气。”
陈望:“这怎么是客气呢?你帮我一次,我就送你一次,礼尚往来,下次你才会继续帮我,对不对?”
萧缜笑笑,算是默认了大家互惠互利的关系。
陈望喝口酒,忽然叹气,放下酒碗对萧缜道:“自打知道秦思柱死了,我就没睡过一日好觉,唇亡齿寒啊。”
萧缜虽与陈望交好,说话却不是一味奉承他的:“将军此言差矣,秦思柱叛国通敌才会招致杀身之祸,将军既有拥护皇上立国之功,此时又为皇上伐乌屡立战功,皇上只会嘉奖将军,将军又何必拿秦思柱自比。”
陈望摆摆手:“我有多大功劳你还不清楚?我这般投机取巧,冯籍肯定会如实禀报皇上,再加上我不肯交出私产,皇上迟早还会来收我的军权。”
萧缜:“皇上派我来督军,我只看到将军屡立战功,看到了将军对皇上的赤胆忠心,冯籍若诬告将军投机取巧,就等于诬告我与将军同流合污,为了我自己的清白,我也会在皇上面前为将军据理力争,而不是由冯籍信口开河。”
他凤目狭长,云淡风轻的姿态俨然一个道貌岸然的奸臣,甚至让陈望想到了窦国舅。
像窦国舅好啊,收了银子就给办事,非常公平!
“贤侄这性子真是对我脾气,来,咱们再干一碗!”
萧缜笑着端起酒碗。
陈望走后,萧缜才有时间看那两封家书。
他先拆的老爷子的那封,老爷子说了三件事,一是荆州局势变化,二是他要带兵去伐梁了,三是嘱咐孙子谨慎行事,莫要因为牵挂他们而焦躁。
萧缜闭上眼睛,脑海里是史书上所讲的发生在川蜀之地的大小战事,有雄主在川蜀发家,亦有无数名将战败葬身于川蜀险地。
手指收拢,两张信纸缩成一团。
在信纸破裂之前,萧缜睁开眼睛,打开佟穗那封。
老爷子波澜不惊,佟穗的情绪变化全都跃然纸上。
萧缜仿佛能看见她参观战船时的兴奋与专注,看见她旁听老爷子劝服谢坚的屏气凝神,看见她核算田地夏粮的满足与欣喜,以及她在灯下抽空写信的恬静与认真。
“你收到信时,我们应该已经入川了吧。”
“川蜀虽险,但我相信祖父,有他在,再难的仗我们都能打赢。”
“我会照顾好祖父的,也会照顾好我自己,你安心伐乌,不用牵挂这边。”
“小心别扎了手,洛城见。”
萧缜微微挑眉,捡起放在桌子上的信封撑开,发现里面还藏着一截麦穗。
别扎手吗?
萧缜故意用那一根根刺须般的麦芒扎向手心,没觉得疼,只觉得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