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齐家。
齐凌并不是一个多关心弟弟的哥哥,主要是他的弟弟从小就比他聪明且懂事,齐凌挨老子训的时候,弟弟是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围观的那个,齐凌因为跟其他狮行的弟子打架弄得鼻青脸肿时,弟弟是面无表情动作小心帮他上药的那个。
除了年纪,兄弟俩怎么看都是齐云更像哥哥,他才是弟弟,导致齐凌根本没有关心弟弟的机会。
但是这日黄昏,齐凌从西营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从南营回来的弟弟。
自打一家人进了洛城,他的弟弟就仿佛变成了萧家的弟弟,有事没事都跟萧野那几个混在一起,还是萧野佟贵乔长安都娶了媳妇,弟弟老实回家吃饭的次数才变多了起来。
“怎么就你自己?萧缜他们呢?”
齐凌叫几个同僚先行回城,他骑马来到弟弟身边,好奇地问。
齐云看向他身后的几个同僚,问:“老爷子有事耽搁了,萧缜他们都在那里等着。爹没跟你们一起?”
父兄都在西营当差。
齐凌道:“他跟鲁国公喝酒去了,你怎么愁眉苦眼的,遇到麻烦了?”
齐云垂眸,继续跟兄长刚认出他时那般放马慢行。
齐凌:“……有事就说,大哥帮你解决。”
齐云瞥眼兄长,道:“我一时心软答应要帮一个孩子的忙,要去南市一间茶楼舞狮。”
齐凌:“啊?”
齐云就给他解释起来:“上个休沐日我去南市,经过一个茶楼,瞧见有个孩子躲在外面哭。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是里面说书先生的孙子,老先生为了给家里重病的妻子筹措诊金,连日不停地说书,嗓子都要废了。”
“我见那孩子可怜,想送他银子,他说什么都不肯要,还说他祖父最要强了,宁可说破嗓子也不肯接受别人的施舍。”
“老先生头发都白了,确实不容易,性子又倔,我就想,如果我去那边舞狮,给茶楼多拉一些茶客,再帮老先生讨些赏钱,或许能帮他们凑足诊金,于咱们只是十几两银子,于他们一家却是三条人命。”
齐凌刚要问为何是三条人命,忽地反应过来,重病的老太太是一条,不要命地说书的老先生是一条,如果二老都没了,留下一个小孩子,又能活多久?
齐云:“我跟那孩子许诺时没有多想,后来才发现这事并不好办,咱们那些师兄弟现在都有官职在身,谁还愿意豁出脸面去街头舞狮?我跟他们开口,他们肯定会答应,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我不想叫他们为难。”
舞狮要想舞得精彩,至少也要两人才行,一个狮头,一个狮尾。
终于知道弟弟在愁什么的齐凌大笑一声,拍在弟弟肩头:“这有何难的,不用叫他们,大哥陪你,说起来咱们也有两年没舞过狮子了,我正手痒呢,去茶楼走一遭就当给自己找乐子了。”
齐云皱眉:“万一被人认出来……”
齐凌:“认就认,我玩我的
狮子,又没妨碍他们,哪条王法规定不许官员舞狮子了?”
齐云:”有劳大哥了,以后我一定谨言慎行,不再给大哥惹麻烦。”
齐凌:“别,二十多年了你就给我找了这一回麻烦,我还挺高兴的,哈哈哈!”
——
月底这日,萧玉蝉思来想去,换了一身被她压箱底的细布衣裳,这还是在卫县的时候新做的一身,没穿过实在舍不得送人,故而带了洛城来,可到了这边后二嫂早给她们分别预备了几套绸缎衣裳,萧玉蝉穿绸缎还穿不过来呢,哪还会再穿布衣。
衣裙是布衣,发髻也梳成了未嫁过的少女发髻,袖口里还藏着一方面巾,留着出门后再用。
第一个看见女儿这般打扮的贺氏:“……外面有谁说你闲话了?”
萧玉蝉:“没,就是不想再被那么多男人盯着了,换身不太打眼的。”
谁知道今日齐云要怎么舞狮,万一太出格了,萧玉蝉怕被其他茶客认出自己,连累萧家的名声。
贺氏瞅瞅女儿的脸蛋,没把“你穿啥都打眼”这句话说出来,免得女儿更加骄傲。
吃早饭时,萧延几兄弟都很不习惯这样的萧玉蝉。
萧延:“你这身段一看就是嫁过人的,装小姑娘也没用。”
萧玉蝉:“你咋这么会看,平时一定没少盯着小姑娘小媳妇瞧吧?”
萧延猛地转向林凝芳:“别听她胡说,我才没看过!”
林凝芳懒得理他。
萧野:“我们玉蝉怎么穿都好看,故意往寒酸了打扮,是怕耽误别的姑娘的姻缘,对吧?”
萧玉蝉:“还是四哥的嘴是真嘴,有的人的真不如不长。”
萧涉:“三哥,说你呢。”
萧延:“……”
萧穆问:“今日又要去哪?”
萧玉蝉:“不是北市就是南市,哪边好玩就在哪边消磨时间,穿穷点省着遭人惦记,上次我就瞧见有人偷别人的荷包。”
萧穆并不想约束这个孙女,只是每次都会给孙女安排两个侍卫。
饭后,萧玉蝉松了口气,带上金玲以及两个侍卫出门了,直奔南市。
马车停在南市这一头专停车马的大院子,由车夫看管,萧玉蝉四人步行前往茶楼。
靠近茶楼前,萧玉蝉戴上面巾,指着茶楼对面的吃食铺子对金玲三人道:“以前都在雅间,听着怪没意思的,这回我在下面听,又不想身边有人伺候引人注意,你们就去那边等着吧,记住,除非我喊你们,谁也不要过来打扰我。”
一个侍卫道:“那姑娘选张离门口近的桌子,我们好能瞧见。”
萧玉蝉应了。
主仆四个分别进了两家铺面。
萧玉蝉包了一张四人座的桌子,点了一壶茶一份瓜子一份茶点,一边听渐渐汇聚于此的茶客们闲聊,一边扫向门外,至于说书的吴老先生,要等茶客坐的半满后才会开始。这位吴老先生讲书是一段一段的,每个故事可能
要几天甚至十几天一个月才能讲完,有的茶客听了一段就放下了,有的茶客喜欢追着听。
萧玉蝉就是喜欢追着听的,所以常来。
当吴老先生开讲时,萧玉蝉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忘了齐云要来舞狮子这件事。
直到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喝彩声。
有茶客跑了出去,然后也跟着喝起彩来,还有小孩子在叫嚷着“狮子”。
萧玉蝉忽地心跳加快,跟在一位老太太身后挤到门口,就见一只“白狮子”正沿着对面的商铺屋顶跳来跳去,屋顶有高有低,每当白狮子跳上跳下时,便是喝彩声最响的时候。
毛茸茸的“白狮子皮”挡住了底下的两人,萧玉蝉只能看到两双修长笔直的腿,沿着屋顶腾挪跳跃而来,如履平地。
来到茶楼对面的铺子上时,白狮子做出低头轻嗅的姿态,突然高高地扑跳而下!
众人惊呼,萧玉蝉的心也升到了嗓子眼,好在白狮子落地后根本没有停留,挨着一侧的看客又是一阵闻嗅。
萧玉蝉脸上一热,退回茶楼里的桌子旁,佯装镇定地坐下。
白狮子显然要进茶楼,挡路的茶客们退了回来,外面的百姓则潮水般往里涌。
白狮子先去吴老先生面前转了一圈,再在周围几张桌子上跳上跳下,眼看着就要来到萧玉蝉这边了,萧玉蝉都紧张地不敢看那双巨大的乌黑狮眼了,白狮子突然改了方向,跳上窄窄的楼梯扶手,两双脚稳稳地走在上面,时而快速前行时而后退,时而跌落时而又跳了回去,引起喝彩连连。
萧玉蝉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白狮子去了上次她请齐云喝茶的雅间前,在门外又扑又嗅的。
萧玉蝉想,难道齐云没有认出自己?
就在这时,狮头忽然跳上雅间外面的护栏上,狮头左右移动,居高临下般逡巡起来。
热意迅速爬上面颊,萧玉蝉试图往前面的茶客身后躲。
伴随一阵惊呼,白狮子往旁边一跳,狮尾那人跟着跃上护栏,紧跟着,狮头从高处朝吴老先生的讲书台跃去,狮尾也毫不犹豫地跃下,简直就像一只狮子的前后腿。
当白狮子轻松跃至讲书台,茶客们纷纷拍起手来。
唯一没拍的萧玉蝉就变得特别打眼。
白狮子好像也瞧见了她,再次跃上旁边的桌面,朝着这边而来。
靠近萧玉蝉后,白狮子跳回地面,巨大的狮头却几乎挨上了萧玉蝉的脸,辨认猎物般沿着她的发簪、耳畔嗅着。
很亲昵的动作,但毕竟隔了一个狮头阻挡,又算不上轻薄。
萧玉蝉终于透过黑色的狮眼对上了里面的那张俊脸。
狮子在辨认猎物,齐云看过来的眼神,却仿佛他已经确定了萧玉蝉就是他要的猎物。
一个侯府公子,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才会纡尊降贵地为一个女子街头献艺?
齐云看着萧玉蝉,看她是否已然明白。
萧玉蝉在那双眼里感受到了灼灼的热火,炙烤得她几乎无法承受,毕竟,身边还有那么多看客。
她羞恼地拍在狮头上。
白狮子后退,继而变成了白色的大猫,委屈地伏在她膝头蹭脑袋。
狮头掩盖下,齐云握住萧玉蝉的手,往她掌心塞了一物。
他的手很热,只是一次短暂的接触,就让萧玉蝉全身的骨头都发起软来。
幸好,他很快就松开了,转身往外走去。
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狮尾有片刻停滞,似乎还想歪头瞧瞧那个让弟弟特别对待的女子是谁,可狮身上传来的拉扯让他不得不放弃窥视,满头雾水地跟着走了。
白狮子一走,看客们追了出去,只剩下原来的茶客。
萧玉蝉平复许久,才悄悄展开手心里的纸条:九月初十,雅间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