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纬、张文功、乔长安先带着一批文差去清点何连庆送来的军饷、粮草。
萧穆让佟穗随萧缜去卫城军那边列队, 他带着何连庆以及城内请来的几位望族族老、大户乡绅们登上了城墙。
各行其事,约莫两刻钟后,降兵大军也列好了阵型, 整整齐齐地排在卫城军之后。
四万余人看看城墙上的萧老爷子等人, 看看前面的五千多卫城军, 再看看定县拉来的军饷粮草, 不明所以。
萧穆走到城墙的最前方, 中气十足地道:“云玉五县的乡亲们, 萧某应承过今日要放你们归乡, 只是我们七县的太平乃卫、定两县的儿郎们浴血拼命换来的, 我与何大人有过约定, 一旦反王伏诛, 我们将论功行赏、按律惩贼,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降兵们心情复杂地表示愿意见证。
萧穆:“好, 接下来我先嘉奖卫城军。”
近卫上前,递给他第一本账册。
这本是给战死、伤残兵民的抚恤, 无论死还是重残, 每人都抚恤十两白银、十亩田地。
城墙下的七县五万将士皆沉默, 唯有风声掠过, 似是在为亡者作答。
随后才是嘉奖。
老爷子第一个奖的便是亲孙子萧缜。
萧缜出列, 从准备妥当的文差手中接过共十五两银子。
第二个头等功是佟穗。
萧穆夸孙子时言语简练,给孙媳妇的赞词便丰富多了,且实事求是, 未有一句是夸大其词。
守城兵们齐声喝彩,证明老爷子所言不虚, 另有一大波险些亲身领教二太太神箭手的降兵可以作证。
佟穗学萧缜那样,上前接过赏银, 再退回阵列。
接下来是萧守义、萧延、萧野、孙典、乔长顺五个千户,在的出列领赏,不在的等人回来再发。
城墙上下的民兵都听出了老爷子犒赏的区别,萧家及其亲戚竟然不给赏赐田产!
几个望族乡绅站在老爷子身后,彼此私语道:“萧指挥大义啊,一心为公。”
“是啊是啊,其实二爷等人立了大功,怎能因为避嫌就不赏田呢?”
何连庆瞧眼老爷子的背影,赶紧跟小兵借了笔墨,再从近卫手里抢过定县的账本,将何家亲戚的田地赏赐划掉。
幸好,老爷子念了长长一串,留够了时间。
萧穆犒赏完卫城军,又开始念定城军那边的抚恤赏赐,这次就只是念了,念完对三千多定城军将士道:“这是何大人亲自拟写的嘉奖册子,待你们随何大人返回定县再一一发放。”
定城军的将士们都喜气洋洋。
四万降兵的眼睛红得几欲滴血,都是上战场拼命,瞧瞧这两县士兵的待遇,再想想他们!
该赏的赏,该罚的也要罚。
随着老爷子一声令下,一队士兵将李振、范师爷为首的三百余人押到了城门之下、降军之前。
萧穆厉声道:“李纲为祸乡野,逼良为贼,再安排其亲信担任千户、百户等职共同胁迫五县百姓为其所用,按照我朝律法,起事谋逆者各地官员可直接斩首,今日我与何大人便遵法行事,以儆效尤!”
排在后面的降兵们纷纷踮脚翘首往前张望。
“行刑!”
一排大刀高高扬起,砍落三百多颗人头,再由守在旁边的小兵们拎着头发,骑马带去各处示众。
这是告诉七县的男人们,别处的反王萧家管不了,再有人敢在七县闹事,李纲、李振等就是下场。
降兵们刚刚还在眼红,这会儿便浑身发冷了,甚至有那趁乱做过恶事的小兵瑟瑟发抖,唯恐被萧家知道,秋后算账。
萧穆接下来的话安抚了这批人:“罪魁祸首皆已伏诛,诸位还乡之后只要继续安分守己做个良民,从前种种何大人会禀明朝廷,一律既往不咎。”
这时,有三匹快马从西方疾驰而来,正是萧延、萧野、孙典。
每人的马背上都拖着一个大袋子。
三人在城门下勒马,解下各自的袋子跪在地上,由萧延对老爷子道:“禀指挥,这是李氏兄弟藏于家中的田产、金银珠宝、粮草账册以及各地募兵兵册,我们都带过来了!”
萧穆:“拿上来!”
三人背着袋子蹬蹬蹬地上了城墙。
萧穆每个袋子都翻了几本,再让何连庆等人也来翻阅。
募兵兵册也就罢了,那些被反王占为己有的田地、财宝以及粮草,基本都是杀害五县官员富户大户以及部分普通百姓之后聚敛而来,可以说每块儿金银每颗米粒上都沾着人血。
萧穆双眼发红,拿出怀县的一册田产册子,连续念了十个富户之家的名字籍贯,对着降兵大军问道:“敢问怀县的乡亲们,可有人认得这十户人家?”
各处都传来应喝之声。
萧穆再问:“他们可都如反王所说,是残害乡里的恶霸豪强?”
“不是!蒋济民是我们村有名的大善人,反王贪图蒋家家产,不问青红皂白把蒋家几十口全杀了!蒋家在别村的亲戚也都为此而死!”
“对,王里正这几年经常接济我们村的穷困之家,也被反王兵马乱砍一通,连几岁的孩子都没放过!”
城墙上的众人接连悲叹:“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
萧穆:“反王为祸五县,冤死之人何其多,这些账目上的金银田粮笔笔皆来自百姓,苦主却已经惨死刀下,诸位说说,该当如何处置这些血泪钱粮?”
众人都被问得一愣。
何连庆心中一动,后退两步朝萧穆行了一个大礼,朗声道:“萧指挥,李氏兄弟虽已伏诛,南边仍有代、顺二反王四处作乱,随时可能发兵北上,为我七县百姓着想,还请萧指挥出任七县守将,如您护卫、定两县那般率领七县青壮共同御敌!”
望族族长、乡绅们陆续反应过来,纷纷站到何连庆身后,恳请老爷子出任七县守将。
底下的卫城军、定城军听了,齐齐跪下,高声请老爷子受此重任。
盛情难却,萧穆看向四万降兵:“五县的青壮们,你们可愿投入萧某麾下,随萧某共同护卫七县?”
降兵们哪个也不傻啊,现在还是降兵呢,敢不答应吗?
再说了,看看老爷子给卫城军、定城军的待遇,每个月固定发一笔军饷,立功了另给赏银田地,可比在家里种地有前途!
“我等愿意!”
“萧将军也收下我吧!我虽然五十多了,可我还有力气!”
“对对,我也能打,两个小伙子都不是我的对手!”
青壮们肯定能入伍,老弱们太想赚军饷跟田地了,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
萧穆转身与何连庆等人商议一番,再站到城墙之前,抬起双手。
降兵们迅速止住了喧哗。
萧穆道:“诸位保家安民的热血萧某感受到了,只是萧某始终坚信,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诸位如愿参军,还请遵守萧某定下的选兵之法,行吗!”
“行!”
萧穆:“那好,接下来我会竖起五面大旗,上面分别写有云、玉、怀、应、成五县之名,请各县乡亲有序排到自己所属的县旗之下。”
曾代笔给李纲写战前文书的沈老先生也在,笔走游龙地在五面红底旗帜上写下了五县之名。
萧守义举走了距离大同边关军最近的云县之旗。
萧野带走了最西边的玉县之旗。
乔长顺拿的是最南边与代王接壤的应县之旗。
孙典被老爷子分配了怀县之旗。
萧延领的是怀、定两县中间的成县之旗。
五将高举大旗一字排开。
降兵们蚁群般各自排在所属的县旗之下。
当阵列重新变得整齐,萧穆朗声道:“萧某既受诸位所托护卫七县,便趁今日七县百姓都在,选出七位指挥分别掌管七县兵马演练、维护县内安定,诸位可信得过我?”
“信得过!”
萧穆:“好!”
“老夫萧穆,为七县总将,兼任卫城指挥。”
“萧缜任定县指挥,兼管七县骑兵。”
“萧守义任云县指挥,萧野任玉县指挥,乔长顺为应县指挥,孙典为怀县指挥,萧延为成县指挥。”
“七县将分别招募五个千户所的兵力,各县指挥负责选兵、百户及之下的军衔委派。”
“先前五县将士被反王逼迫入伍,死伤亦是无辜,各县指挥就位后将负责伤亡之兵的抚恤安置,每家可得五两银、五亩地,幸存之兵无论老弱皆可领上个月的一两军饷。五县指挥还将细查各县田产,将无辜惨死的善户之田分给各村无田、少田之户,望乡里念其恩情,每逢清明年关祭以香火,慰其在天之灵。”
五县降兵有人欢喜,有人泪流满面。
卫、定两县的将士已经得到了应得的赏赐,心满意足。
天寒地冻,大军一直住在简陋的营帐只会增加病患,老爷子将何连庆送来的粮草分给萧守义五人,让他们先率五县降兵返县,等怀县的军饷粮草清点完毕,老爷子再增送粮草过去。
既要招兵又要安民,整个十一月注定会在忙碌中度过。
钱粮官萧姑父早就从卫城里面挑选出一批秀才、童生栽培了,如今分别跟着几位指挥前往各县,孙纬、张文功、乔长安这三位大主簿则跟着孙典赶往怀县,清点反王劫掠五县所得的军饷粮草。就连萧缜也跟着何连庆去了定县,今晚八成是回不来了。
佟穗旁观了一上午,心里亦是一片火热。
大军离去,望族乡绅们也走了,萧穆将佟穗带到留守的卫城军之前,道:“二太太的本事大家都见识到了,名副其实的巾帼不让须眉,现在我想让她做我身边的参事,你们可服?”
卫城军笑着应道:“服!”
佟穗神色如常,过后才小声问老爷子:“祖父,参事是为将军们出谋划策的,我也不懂那些啊。”
萧穆稀奇道:“你居然知道参事?”
佟穗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前阵子三弟妹讲给我听的。”
萧穆点点头,打趣道:“我叫凝芳给孩子们教书,原来她将你一块儿教了。没错,参事是一种谋士,不过咱们自家人不讲究那个,参事只是一个名头,以后你就跟在祖父身边,祖父忙了累了,大事小事都可能丢给你,你别嫌辛苦就好。”
佟穗忙道:“我不怕辛苦,就怕哪里没做好,惹祖父生气。”
萧穆:“别怕,再聪明的人都是一点点学起来的。”
佟穗连连点头。
萧穆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看过来:“差点忘了,参事每个月领二两五的军饷,够吗?”
二两五,跟千户一个级别。
佟穗正想着要不要谦让一下,就见老爷子笑了,于是,她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