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和克拉伦斯回到露台时正好撞见了来找他们的大小姐。
大小姐的脸上还带着焦急,她快步走过来,无情地略过了自己的亲弟弟蹲在了伊莱面前,满眼担忧:“我以为你走丢了,小伊莱。”
“前不久还在喊小少爷,这就变成小伊莱了?”被忽视的克拉伦斯面无表情地说,伊莱没想到他还有阴阳怪气的天赋,看了他一眼。
大小姐熟练地半撑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克莱伦斯的脸上印下一个响亮的吻。克拉伦斯像受惊的小狼一样捂着脸向后蹿了一步,眼神十分惊恐。
大小姐得意眨了眨眼睛。
伊莱眉眼弯弯地注视着这对温差极大的姐弟,然后看见大小姐毫不留情地拍了一把克拉伦斯的背。
“走吧,是你们闪亮登场的时候了。”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在短暂露面之后就呆在二楼没有下来,心思各异的贵族们都有些心不在焉,嘴上说着弯弯绕绕的场面话,余光却忍不住望楼梯上瞟。
终于,就在他们要开始怀疑伊莱已经在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洛浦庄园时,这位神秘的小少爷和洛浦家的一对儿女并肩出现在了楼梯尽头。
“他们都在看你。”克拉伦斯轻声陈述事实。
抢了真正主人的风头,伊莱有些抱歉,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见克拉伦斯接着说:“万幸是跟你一块儿出来的。”
看来克拉伦斯也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或许贵族们都是当面一套私下一套的,克拉伦斯现在看起来真的很符合菲瑞娅说的在高山静静观察猎物的概念。
伊莱轻轻一笑:“他们不是在看我,是在看一件投资的商品。”
这个尖锐又贴切的形容让克拉伦斯差点绷不住表情,而伊莱笑眯眯地冲着某个方向轻轻扬了扬下巴:“瞧,另一件商品在那呢。”
坐在一群同龄人中间的奥林准确地捕捉到了伊莱的视线,他握了握拳头,最终还是端起杯子向伊莱的方向一抬,然后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太潇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是酒,而不是桑葚和浆果榨的果汁。
伊莱还在奥林的附近看见了伦克朗,这位对他抱有纯粹敌意的家主臭着一张脸盯着自己,活像谁欠了他一笔巨款没有还。
在克拉伦斯的生日宴上摆出这种做派,到底是想和洛浦结仇呢?还是想告诉所有人两位少爷之间的继承人争夺战已经早早打响、并且支持奥林一派的势力时刻准备着把伊莱摁下去呢?
真奇怪,虽然他是觉得奥林的舅舅不太聪明,但能当家主的人总不至于不聪明到这种地步。
迪伦正是最好的年纪,不出意外的话他还可以做很久的领主,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把两个继承人候选间的暗潮涌动搬到明面上。
“走吧。”伊莱说,等克拉伦斯迈下了一级台阶,他才抬步跟了上去。
贵族间的宴会大都是很无聊的,送走了一个信誓旦旦说伊莱会成为和迪伦一样强大的骑士的蹩脚预言家,伊莱还没来得及揉揉自己的脸,下一个贵妇人就端庄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饶了我吧,伊莱眼神求救,同样在无效社交中失去灵魂的克拉伦斯回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眼神。
“领主夫人,小少爷。”贵妇人略微有些傲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这声音实在是很熟悉,伊莱前不久才在和克拉伦斯一起听过,只是上一次听见的十分愤怒,并没有这样从容。
伊莱仰起头看向贵妇人。
与伊莱见过的大部分恨不得优雅高贵写进骨子里的贵族女性不同,这位贵妇人身上的高傲刻薄明显占比更大。她眼睛狭长,颧骨凸起,嘴唇也很薄,锐角占多的面部轮廓让她看起来很难相处,事实也的确如此。
伊莱扬起笑容,在菲瑞娅开口前先向前迈了一步,不同寻常的举动让菲瑞娅和贵妇人都看向了他。
一些默默观察的贵族开始在脑海里疯狂搜刮这个贵妇人的相关情报,想要找出她到底有怎样的特别之处才能让一直安安静静待在一旁的小少爷主动起来。
“朗伦夫人。”伊莱准确地道出了贵妇人的身份。
朗伦是个最近才有些起色的小家族,朗伦夫人显然没想到伊莱会知道自己名字,绷得很好的傲气一瞬间出现了裂缝。她惊讶地试图从菲瑞娅的表情中找出答案,却发现菲瑞娅脸上温柔又疏离的笑容几乎无懈可击。
伊莱并没有在意朗伦夫人的小动作,他手掌向上摊开弯了弯手指。在他没有半分阴霾的笑容前朗伦夫人迟疑着弯下腰,伊莱则踮起脚尖,凑到了朗伦夫人的耳边。
朗伦夫人闻到了伊莱身上细微的、像是从什么花丛中带出的香气,女性敏锐的第六感让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意味,然而伊莱呼吸出的温热气流已经打在了她的耳畔。
朗伦夫人听见他轻声问:“梅琳达是谁呀?”
骤然响起的巨响打断了大厅中平稳的交流,人们还没来得及找到巨响的来源,杯子摔到地上破碎的声音就接踵而至。
面色惊惶的贵妇人狼狈地扶着翻倒的桌子勉强站立,她惊骇地注视着面前的母子,而小少爷从容走上前来,担忧地问:“怎么不小心跌倒了?朗伦夫人。”
朗伦夫人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就听见了伊莱压低的声音。
“带我去找那位我不认识的夫人吧,拿了我的东西就要付出一点代价对吗?”
伊莱依旧含着孩童特有的清澈笑意,没有人能想象到他说出了多么恐怖的话。朗伦夫人的面部肌肉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甚至在微微颤抖,她望着笑意盈盈的伊莱,就像望着敲打她的丈夫的迪伦一样。
领主夫人带着小少爷离开了洛浦庄园,洛浦家主一家一直把他们送到马车上,克拉伦斯还正式邀请伊莱过几天来洛浦庄园玩。
“我很乐意。”伊莱趴在车窗上,很有仪式感地和克拉伦斯拉了个钩。
没来得及上去露个面的贵族心里疯狂后悔,面上还要说:“无论怎样,小少爷还是个不满五岁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自觉和这对尊贵的母子相谈甚欢的贵族得意道,“那可是柯蒂斯家族这一代唯一的小少爷。”
说着,这位得意的贵族隐晦地朝被簇拥着的奥林看了一眼,支持这位大少爷的贵族并不在少数。然而这只是因为他年长,因为他继承了领主的剑士天赋,因为他的母亲出身于弗朗西斯古老的贵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弗朗西斯人。
一些人将他称之为正统。
但是正统的就会顺理成章地坐上那个位置吗?
伦克朗俯身在奥林耳边说了什么,奥林惊讶地离开一段距离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伦克朗走出了大厅。
洛浦庄园某个偏僻的角落,朗伦夫人面色僵硬地来回踱步,她似乎很紧张,夜风这样冷,她的鼻尖却浸出了细密的汗珠。
鞋跟与石板敲击的清脆声音从远方传来,朗伦夫人浑身一震,希望和绝望神奇地纠结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这个人赴约还是不赴约。
无论她怎么想,雪白夸张的裙摆还是越过了被修理得整整齐齐的灌木出现在了她眼前,来人不耐烦地拨了拨头发,压着声音问:“你叫我来做什么。”
朗伦夫人张了张嘴,喉咙里没有发出声音。
“我已经跟你说了,事情已经没办法再改变了。”看见朗伦夫人神思不属的样子,来人终究是放软了声音,“那只是个传言,只要你咬定你不知道这件事,领主不会对你下手的。”
不,他会的。
汗珠已经顺着脸侧滚落到了下巴,朗伦夫人终于战胜了喉咙里的干涩感,她问道:“梅琳达,我只要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梅琳达嘲讽似的说:“你为什么非要知道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呢?”
最终梅琳达还是在朗伦夫人沉默的坚持前败下阵来:“你自己想想吧,如果对小少爷不利,那么对谁最有利呢?”
虽然没有明说,梅琳达已经把答案明明白白地放在了朗伦夫人面前。
小少爷天天待在城堡里,能有什么复杂的关系网?当然只剩下了和小少爷存在竞争关系的大少爷啦。
只是一瞬间,朗伦夫人脸上的血色尽失,她整个人都显而易见地在颤抖,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
梅琳达不太看得上朗伦夫人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她展开折扇遮挡住半张脸,以便于隐藏住微妙的鄙夷。
“就算你说出真相,又有哪个父亲会忍心伤害自己的孩子呢?最终我们都会当这个替罪羊。”
她几乎是在诱哄,带着奇异节奏的话语充斥着朗伦夫人的耳畔。
“柯蒂斯是很厉害,但它毕竟隔得太远了。只要你保持沉默,你得到的会比马铃薯和红薯给你带来的更多,无论是地位还是财富。”
梅琳达满意地注视着眼神逐渐失焦的朗伦夫人。
心比天高、认不清形式的贪婪女人。她高高在上地评判。
突然,鼓掌声从朗伦夫人身后传来。
梅琳达脸色一变,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她往后退了一步,手轻轻地覆在了被长发遮盖的后颈上。
“哇,真是一个好提议不是吗?”朗伦夫人宽大的裙摆后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他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就像不知道交谈中的意味,只是玩耍中路过一样。
但也只是像。
“连我都心动了呢。”